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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eier (二两饭不够吃), 信区: Girl
标 题: 少女日记(2)(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3月20日16:18:15 星期三),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Feeling 讨论区 】
【 原文由 zmc 所发表 】
可是我的成绩并没有什么提高,婷儿就更不用说了,整天和徐天天泡在一起,哪
有心思学习。奇怪的是徐天天的成绩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婷儿有时会望着天空喃喃说;不知道前世做错了什么,落到这么个下场。她的下
场很好呀,在这么个如诗如画的地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还要发这样的感叹,真是无
病呻呤。也许她是指成绩仍是不好,有可能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学,不能继续和徐
天天在一起。不过那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会怎么样。我认为她是为赋新词强说
愁,她不知我有多羡慕她,因为她有人宠爱,而我没有。
1984年11月15日
今天上英语课,许琳琳抱着一本小说猛看,把课本竖在面前挡着。她维持这个姿
式很久,英语老师便注意到了,悄悄的走了下来。我坐在她后排,忙伸脚踢了她一
下,她如梦初醒,急忙将书拿下来从桌子底下递给我。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能逃过老师
的眼睛。她径直走过来,将书从我手中拿了过去,见我们这么明目张胆的联合对付
她,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她长得很胖,但是相貌颇美)这位胖乖胖乖的老师大喝
一声:“许琳琳,起来背第三段!”
许琳琳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单词。英语老师哼了一声说:“你这是在背
单词还是在背课文?摇摇,你接着背第四段!”
我慌了神,背了两句就卡住,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何韦。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的
老师,低下头小声念叨了两句,老师立刻喝道:“谁是摇摇?!”他只得闭嘴。
英语老师冷冷地将我打量了一下,伸出胖胖的手指指着我说:“不会?你本来就
不该到这所学校念书,当然不会!”
这句话立刻把我打倒了,是,我是不该到这所学校来念书!但这不是我的错!我
本是个平凡的人,是他们非要加重任在我身上!也许让我自由发展,既使不是个成绩
优秀的学生,还可以是个快乐的人。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是!
英语老师继续说;“难道我们不是为你好?不是为了挽救你?你这样放任自己将
来有什么出息!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泪水迷糊了我的眼睛,啊,挽救!我成失足青年了!十几年来我一向是循规蹈举
的好孩子,只因成绩平平,便受到如此歧视,竟然要人来挽救了!
何韦拉我坐下,我只觉浑身冰凉,难道我就这样轻易地被下了定义,永世不得翻
身?
下了课,大家都来安慰我,七嘴八舌地说:“英语老师太过份了,怎么能这么说
呢?”“比你成绩差的也没这么说过,明明是歧视嘛!”
我很感动,“谢谢你们这么说,不过我成绩的确不好,也怪不得别人瞧不起。”
婉兰说:“你既然自己知道,就应该努力嘛,不为父母也为自己争口气呀。一天
只知道悲叹!”
也许是替意识里拒绝吧,也可能是逆反心理作怪,越要我学越学不进去。明意识
里又知道这样不对,我真是发愁得不得了,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才好。
大家安慰了几句,纷纷回到座位上去。又上课了,我沮丧不已,一句也听不进
去。正在烦恼,何韦推过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别放在心上,别灰心,别自暴自
弃。我十分感激,抬眼看他,他微微一笑,刹那间我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放学了,云雁约我到碧湖复习。我怏怏的看不进去,拔了一把草玩。温和的太阳
照着,暖洋洋的,如果没有学业的烦恼,在这美景里一切将是多么完美无缺。
云雁偷偷看我一眼,也放下书,“别为英语老师的话烦恼,人家对你的歧视其实
隐藏了妒嫉,你的烦恼,可以说是有优越感的。”
我一怔,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分析过呢,忙听她说下去。“也许你会想,做一个平
常人家的孩子多好。那么你愿意生在我家吗?我是私生子,妈妈带着我嫁给近郊一个
农民,后爹与后哥哥对我们很不好……我如果不是因为蓝球打得好,也进不了这所学
校。人家对我的歧视才是真的。”
想不到她竟把心底的秘密坦言相告,我心头一热,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想说些什
么劝慰她,一时又说不出来。
她笑一笑又说:“当初你来的时候,李老师那样巴结你,你还未到就在班上说,
有个礼大官的女儿要来……我们都很反感,以为你一定是那种傲慢娇气的小姐。没想
到你和我们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且还……还很自卑。别人说你清高不理人,
我知道其实是胆小怕生罢了……”她停了停,突然真诚地说:“既然我们一样寂寞,
就让我们做好朋友吧!”
还没有人这么理解我呢,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连连点头。伸出手,我
俩拉了拉勾,又拍了一下。她笑了,要送我一件礼物做纪念,拿出一个织绵袋子,叮
叮铛铛倒出许多小玩意儿。我一眼看见了一对小红辣子饰物,就开玩笑说:“就这个
吧,我俩一人一个,以后重逢时先对上了才相认……”
谁知她蓦地红了脸,半晌道:“既然我们是好朋友,我也不瞒你,这是一个我喜
欢的男孩子送我的。他说我性子急,就象这辣椒一样。他自已最爱吃辣椒了……”
我忙说:“那我不要了!嗯,可不可以告诉我是谁?我认不认得?”
她长长地叹口气,“还是不说的好!”
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样子,我好生奇怪。
1984年11月26日
周未我回家,见家里来了客人,是那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叫陈什么来着。我
在家里碰见过好几次了,她正在和父亲喝酒,我叫了一声陈阿姨,坐下吃饭。
席间她和父亲谈得甚是投机,父亲兴致很高。我有些不舒服,默默地吃着饭。我
不喜欢她,每次她一见到我就满脸堆笑地招呼:哟,小公主回来了!夸张作做的热
情,俗艳的打扮都使我反感。听说是父亲落难时结识的,现在父亲复职她来求他调动
工作。
妈妈还在厨房不停的忙,把菜一碗碗的端上来。厨房离得挺远,中间隔一个老长
的过道,她怕菜凉了,每只碗上又扣了一只碗,端上桌后才揭开。
父亲酒已喝得差不多,妈妈想替他盛饭,他伸手把她挡开说:“不要你盛,要小
陈盛!”妈妈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小陈早已乖巧地盛了饭送上来。
我看着系着围裙忙得满头是汗的妈妈,心里非常难过,饭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碗
走到走廊上。
奶奶坐在走廊上剥菜头,我问道:“那个姓陈的是不是经常来?”
她道:“是啊,他俩喝酒,你妈象个佣人似的在一旁伺候。”停了一停,她又轻
轻说:“你妈是个呆子。”
不,妈妈不笨,她只是心太善,太淳朴。
我不想呆在家里,又没地方去,就只好站在走廊上。暮色渐渐降临,大院里圆形
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在苍茫的暮色里,象一只只巨大的饱含泪水的眼睛。
1984年12月11日
今天英语老师别出心裁,要四个大组各推选几个人用英语表演《渔夫和金鱼》。
讲台上三大组正演着,英语老师背着手笑咪咪地在一旁看着,下面四大组忙得乱
七八糟。舒欣对肖杉催道:“还不快点,三组要下场啦!”她任旁白,肖杉扮妖怪,
徐天天扮渔夫。
肖杉手中抓着几条纱巾,一手拿着毛笔,愁眉苦脸地说:“这墨怎么这么臭啊?
叫我怎么画!”提着毛笔不肯动手。
舒欣说:“这是古墨,年代久远,当然不怎么香啦!凑和着用吧!”
许琳琳不耐烦,抓过毛笔想往他脸上画。正闹作一团,三组下场了,肖杉忙拿过
毛笔,抓起一堆纱巾躲到讲桌下。开始了,渔夫先出场,煞有其事地捧着做道具的热
水瓶,装模作样地瞧了瞧,又摇了摇。扮妖怪的肖杉还不出场,徐天天只好又把热水
瓶瞧了瞧。舒欣说完了旁白,没了词,在一旁干着急。
正当徐天天再去摇水瓶时,伴着呜呜的音响效果,肖杉旋转着从桌子底下冒了出
来。他头上扎着粉红的皱纹纱巾,一件衣服拦腰拴在腰间,身上披满纱巾,脸上用
“古墨”画得乌烟障气,两道眉毛竖到天上,嘴角画了两撇八字胡,倒也颇象妖怪。
随着他的亮相,下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笑声,更有人大声喝彩。这么一捧,
肖杉飘飘然起来,咧了半天嘴才蹦出几个结结巴巴的单词。舒欣急了,凑过头小声提
示他,才顺利接下去。待得演完,肖杉一身又臭又脏,一身的纱巾东一块西一块,飘
飘扬扬,大家忍不住又笑一回。
因为妖怪扮得很精彩,四大组理所当然地夺得了这次英语剧表演第一名。我转头
看时,舒欣正忙着替肖杉御装,他红着脸低下头,用纸使劲擦着脸上的墨,弄得一脸
乌黑,舒欣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后排的云雁却怔怔地看着他俩,见我注意她,忙将眼
垂下避开。
我觉得有点奇怪,她这是怎么了?不过我很快就把这事忘了,和她们兴高彩烈地
聊起天来。
1984年12月21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满十二岁了,而且……我第一次来了月经。
能够准确地说出这个名称,还是王老师的功劳。小学五年纪的时候,有一次上体
育课,一个女同学做前滚翻,翻的时候大家看见她的裤子上有血,惊叫起来。她莫名
其妙地摸了摸,果然是血,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为了平息大家的恐惧,王老师在
一天放学后把全体女生留下来专门讲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记得她在讲解之前,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月经”,然后说,到了一定年龄,
每个女同学都要来月经。光看这两个字,我下意识的从字面上理解为“每个月的钱
”,大为奇怪,心想,难道每个女孩到了一定年龄每个月就要发零用钱?那倒不错。
看那时我有多傻。
幸好事先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事到临头我一点也不惊慌。只是觉得十分麻
烦,更讨厌的是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不方便,没完没了。
我的胸部也开始发育了,都没觉查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已微微隆起,淡红
的乳头象花蕾。一定还在长大,因为我老觉得发胀发硬,一碰痛得要命。不过我倒不
向往有很大的胸脯,那样穿衣服多不好意思。听说有的胸脯之间可以夹住一只钢笔不
掉下来,真叫人无法想象。
大人都说,月经来潮是一个女孩走向成熟的标志,我很高兴在生日这一天来月
经,这样它就标志着两个新的起点。
但是我看看自己,并不觉得和前一天有什么不同。
1985年1月5日
放学后,我和婷儿提着热水瓶去打水,见云雁在一大堆人中蛮不讲理的乱闯,又
和别人吵起来,吵着吵着将手中的水瓶向地上一掷“砰”的一声水瓶炸了。四周一片
惊叫,她呆了一呆,踏过亮晶晶的碎片,头也不回地跑了。
婷儿看我一脸不解,悄悄将我拉到一边说:“今天是云雁生日,请肖杉来参加她
的生日晚会,肖杉拒绝了,所以她不开心。”
“不是说我们给她开生日晚会的吗?肖杉来不来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不明白。
婷儿白我一眼,“她喜欢肖杉呀,不然巴巴的请他做什么!”
“可……可肖杉是和舒欣好的呀?”
“所以肖杉才不答应嘛!你这人真是,怎么一点弯都不会拐。”
我太吃惊了,云雁喜欢肖杉?怎么会呢?我有点替她不平,不过是参加生日晚
会,去去又有什么关系。一定是怕舒欣不高兴,舒欣有点小气,动不动就生闷气,买
一本书发现有点污迹都要不高兴半天。我呆了半天,将水瓶递给婷儿说:“帮我拿回
寝室,我去看看云雁。”
婷儿在身后叫:“你别提这事,提了她更伤心!”
我一口气跑到碧湖,她果然在这儿,垂着头坐在草地上,手里拿着那对小红辣椒
饰物。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抬起头望着天空,幽幽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妈妈一个亲人,我很怕有
一天她丢下我走了,那我就什么也没有了,再没有人爱我疼我……后爹对我很不好,
动不动就打骂,我常常想,要是我有一个强壮的哥哥就好了,替我撑腰,用他宽阔的
肩膀挡风遮雨,那么后爹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们了……也许跟你说这些你也
不会明白……”
“我明白的……”我握住她的手说:“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还有你自己呢?只有
自己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你看我们正青春年少,虽然不知道前面会遇见些什么,但
无论做错了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而且……而且你在我心目
中,一向是那么乐观那么坚强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谢谢你这么说,你说得对,为什么我总要想靠别人呢?我还年轻,不管前面有
什么都不必害怕。”她握一握我的手,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红辣子饰物用力抛向湖
里,回头向我一笑。她微黑的皮肤是那么健康,挺拨的身材是那么青春,略带惆怅的
笑容在夕阳的照耀下是那么温柔,那么动人。
会的,一定会有人爱她的。我呢,会有人爱我吗?
1985年2月10日
放寒假了,春节过得很没意思,我讨厌集中在这几天大吃大喝,叫人反而没有了
胃口。我也讨厌放鞭炮,吵死人了,又污染空气。我觉得汉族人最不会表达心中的喜
怒哀乐,不象少数民族那样高兴了会载歌载舞,恋爱时在山头对歌,用泼水这种极端
的方式来表示祝福。也不象西方过节那样,把彩灯挂在圣诞树上,教堂里管风琴奏出
圣歌,小孩子在新年的早晨醒来,会在枕头下摸到用长袜子装着的礼物。多么浪漫,
但是我们,我们只会放鞭炮。
放烟花倒还好看,特别是隔着江看对岸的城市,此起彼伏的魔术弹使整个城市笼
罩在一片五彩缤纷中。只是燃过之后呛人的火药味使人难受。
昨天我到婷儿家去玩了会儿,回家的路上看见一对老年夫妇在放烟花,妻子被一
个在地上旋转的烟花吓了一跳,娇羞地躲到丈夫的身后。丈夫温言相慰,又调皮地
说:看我给你放这个!两人笑嘻嘻的,情谊绵绵的,其乐无穷的。我突然非常非常感
动。不知我老了的时候,会不会有人还对我这么好,肯这么陪我玩。
家家都在团聚,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我心里的凄凉一波一波的荡开来,仿佛我不
是一个有家有父母疼的孩子,而是一个人孤苦零丁的在街上徘徊,无处可去,无处停
留,就象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我在心里扮演了好一会儿这个角色。
我觉得过节跟我没什么关系,哪一天我高兴,哪一天就是我的节日。只是我高兴
的时候总是那么少。
今天牢骚有点多,因为我很无聊。
1985年2月19日
我们又搬家了,因为蓝楼要拆掉重新修成火柴盒似的大楼。我想是人口越来越
多,政府觉得蓝楼占那么大一块地方却只能住十二家人太浪费的原故吧。
多么可惜,这么美丽的小洋楼要拆掉。中国怎么有那么多的人啊!人一多就到处
乱七八糟的,除了填饱肚子什么事也顾不上。而那么多人都是有必要存在的吗?在我
看来,许多人活着只是浪费阳光、空气和水。他们活着只因他们已经被生下来,不得
不活着,就象我一样。
这样想好象有点儿残酷,不说这个问题了。
我们搬到一排象仓库似的平房中,房子破败不堪,散发着一股霉味,光线也不
好,阴沉沉的。更糟的是地面是土地,一沾水就稀了,走起来打滑。厨房是公用的,
上厕所要走五分钟,非常不便。
仍然是两间房,爸爸妈妈住一间,我和奶奶住一间。这个房子是我住过的最糟的
房子,因为它还漏雨,有时我和奶奶不得不在床上放个盆子睡觉。好在这一切都是暂
时的,新房子修好后我们会搬回去。
1985年3月12日
离上晚自习还早,室友们都出去玩了,许琳琳和云雁看电影,婷儿和舒欣各自与
男友约会,婉兰去了图书馆。我最倒霉,因为午休时间听广播,被生活老师没收了收
音机,这会子正写检查呢。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前,望着窗外那堵爬满青藤的墙想心事。这学期英语老师突
然对我好了起来,测验的时候竟然替我勾重点。后来才知道她为儿子的分配去找过父
亲。其实,她以前那样对我倒还真实,现在生生的换副面孔,反而令我难受。唉,都
怪我自己不争气,要是成绩好就不会让人说闲话了。别人也会顺乎于心待我,喜欢就
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会明明讨厌装出喜欢的样子,也不会明明喜欢却为了避嫌
而不理我。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马马虎虎把检查写了,到教室里去看书。过道里有人在踢
球,砰砰砰的,吵得我心烦意乱。
突然,“砰-哗啦”一阵响,后门上的玻璃四处飞溅。我只觉脑后一痛,伸手一
摸,粘乎乎的一片,竟然满手鲜血。教室里的同学齐声惊呼,只吓得踢球那小子面色
惨白,呆呆地站在门口。
不一会儿李老师风风火火地赶了来,口中不停地数落:“呀,这么多血,是那个
失鬼闯的祸,我早说过不许在过道上踢球的……生活委员呢?来来,咱们赶快去医
院……”
两人一边一个将我扶着,拖了便走。路上碰见其它老师,李老师便天塌下来似的
说:“唉呀呀,不得了,把部长女儿的头划伤了!”
我听了很不自在,忍不往抽出手说:“我自己能走,不要紧的。”正在这时对面
走来了英语老师,她一听之下做出大惊失色的样子,“那还不去医院,要是得了破伤
风可不得了!”
李老师一叠声应道:“这不就去吗?”捉了我又走。
到医院一看,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头上血管丰富,一碰就出血。
脑后带着一大块纱布,我回到教室继续上晚自习。李老师忙回家取了一包奶粉给
我,叫我不要太用脑,喝点牛奶补补。又说闯祸那小子主动到办公室认了错也就没怎
么为难他。
看她很关心的样子,不好不要,心中想只怕同学又要风言风语。
果然,她一走,肖杉便跳起来大叫:“李老师就这么偏心呀,有东西大家吃嘛
!”几个男生跟着起哄:“拍马屁,拍马屁!”
我将奶粉打开,一古脑倒进打饭的搪瓷盅里,到过道上开水桶冲了一盅水,也不
管化了没有,端起来往他面前一放,“你说得对,有东西大家吃,喝呀!”
他没想到我真会这么做,一时怔住了。想到从小为这件事受了这么多委屈,我的
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一些同学看不下去,纷纷说:“人家受了伤嘛,肖杉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上次你
生病了想吃面条,李老师不也煮好了送到寝室吗?”
“其实李老师就是思想保守一点,心肠还是挺好的……”
舒欣见状,忙对我说:“他这个人愣头愣脑的,不是故意这么说,摇摇你别介
意。”转头又对肖杉说:“你给摇摇道个歉吧,快呀!”
肖杉抓抓头皮,憋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说着玩的,你
别……别当真。”见我没反应,急得抓耳搔腮,又去看舒欣,舒欣装做不知道,他只
好又去抓头发。抓了一会儿,突然双手抱拳作了一个揖,说道:“求求你别哭了好不
好,明天我赔你一袋奶粉该行了吧?”
“谁要你的奶粉!”我骂,忍不住“扑哧”一笑。见我不生气了,他也裂开嘴唇
笑了。
那一大杯奶粉调开来,果然每个同学都喝到了。但愿从此以后,大家不会再对我
有偏见。
1985年4月15日
这学期,我和云雁制定了一个全面发展的计划,是这样的:早上在早操之前先在
大操场上跑两圈(八百米),放学后到图书馆复习,或者到碧湖背英语,晚自习后到
操场上练剑。为此我特意把剑从家里带来了,这一下可不得了,两把亮晶晶的剑引起
了许多同学的好奇。下了晚自习全都涌到草坪上凑热闹,加上正好电视台正在播放香
港连续剧《射雕英雄传》,大家全都看疯了,掀起一股武侠热。
今天早上做完早操我刚一迈进教室,“嗨”的一声,肖斌一个武打动作差点劈到
我脸上。我吓了一跳,看清楚是他,生气地将他一推:“干什么干什么,别挡着道
!”
举步要走,他又用书在眼前一晃,逼过来我伸手将书抓过,丢到桌上。到座位刚
要坐下,“看剑”随着这一声大喝,背上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向前一扑,将侯小亮
的饭盒撞在地上,他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回头一看,却是何韦一手执着一柄网球拍,一手剑指举在头上,笑嘻嘻地说:
“瞧,象不象你练剑的动作?”
我没好气:“做什么打得人好痛!”
何韦两手抱拳,朗声说道:“我们三才帮今天正式成立,特别邀请你晚自习后在
草坪一起练功,切磋武艺!”
我愣了一下,随即捂住嘴大笑。
他板起脸说:“这小女子瞧不起本帮,本帮现在向你挑战,晚上草坪比武,一决
高下!”
我啼笑皆非,抓住婷儿问;“他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婷儿笑:“他和肖杉、徐天天三个人看武侠看得痴了,要成立三才帮,自以为是
三个天才呢!”
“至少也是三个人才!”何韦在一旁理直气壮地说。
我忍住笑:“那谁是帮主呢?”
“众望所归,自然是本人!”他一拍胸膛。
嘿,还众望所归呢!共总也才两个兵。
晚上如约而去,大感兴奋,想到我这么一个看起来柔弱不堪的女孩还老和男生打
架,自己也觉得好笑。
结果我们也没有打,而是和和气气地互相表演了一番,他们围成一个圈做侧手
翻、鲤鱼打挺等等,动作一致,倒也整齐看。随后何韦又表演了一套拳法,辗转腾
挪,出拳如风,呼呼有声。做到最后一招,腾空而起,双掌在肩上、身上、腿上击出
响亮的声音,落地后以一个漂亮的造型结束,干脆利落,目光炯炯,豪气勃勃。
他做什么都能做得这么好,学习好,学别的也很轻松,不象有的人那样死读书,
人都读呆了。他真是令我心折。小时候我总幻想他武艺高强来带我走,现在他果然象
个大侠一样,这多么有趣。
我的脸在黑暗中有些发红,幸亏月光下一切都是晕黄的颜色,不大看得出来。
然后我又表演了《少林盘龙剑》,这套剑法剑式优美,有些象舞蹈动作,我舞起
来象是在跳剑舞,这倒和我比较相衬。
他的目光追随着我,我不用看也感觉得到。这使我紧张,心砰砰跳,头昏昏的,
动作他做得不到家。云雁很想在男生面前争面子,就解释说今天状态不好,发挥不佳。
草地边有一棵大树,何韦他们爬上去倒吊着,翻来翻去地玩,我看得有趣,也想
去凑热闹。可是粗大的树杆光溜溜的,离分枝还有一大截,我爬不上去。何韦伸手来
拉了我上去。
月光下一切朦朦胧胧,(现在我除了上课都没有戴眼镜,以免眼睛变形。)有点
散光的眼睛看东西是发散状的,远处男生宿舍窗口的灯光象发光的星星,十分缤纷。
春天的夜晚潮湿而温暖,风轻柔地在树叶间穿梭,要是只有我和何韦坐在这树上,在
这样美好的夜里,说不定我会忍不住告诉他小时候对他的幻想。不知道他听了会有什
么反应,是哈哈大笑还是不好意思?
一走神没坐稳,从树上扑了下来,额头重重地撞在地上。虽说爬得不高,地也是
草地,还是摔得头昏眼花,狼狈不堪。在他面前如此出丑,实在令人沮丧。
众人见我没伤着,放心之余大笑起来,何韦这坏家伙也笑笑笑,气死我了!婷儿
她们忙扶着我回寝室。
躺了没一会儿,上铺云雁的书、本子什么的哗啦一声纷纷掉下来,一个胶水瓶子
不偏不倚,正砸在我额头受伤的地方,只痛得我大叫“哎哟!”还没叫完,“砰”的
一声闷响,云雁从上铺摔了下来,躺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我们吓了一大跳,忙去扶她起来。这么高摔下来竟然没摔着,只是吓坏了,大家
你推我揉地问她怎么样,她只是惊魂未定地大哭。
许琳琳笑:“我洗脸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摇摇大叫哎哟,随后却是云雁大
哭。心里正纳闷,怎么摇摇叫痛却是云雁帮她哭呢?进门一看,原来是云雁掉下来
了。”
大家一想刚才的情景,可不是吗?一时都笑了,说今天怎么那么巧,一个从树上
掉下来,一个从床上掉下来,一定是今晚的地心引力特别大。
云雁抽抽搭搭地哭了一会儿,也跟着笑起来。
1985年5月28日
学校来了一批实习老师,分了三个在我们班。其中一个男老师叫刘念,英俊潇
洒,一表人材,才二十岁,爱蹦爱跳很和我们合得来。他也不逼我们做功课,上晚自
习的时候,谁要是有什么题不会,他便索性将演算过程和答案完完整整的往黑板上一
写,大家便猛抄。虽然这种方法不大好,可是题海里我们早游累了,歇得一时是一
时。
我们都很喜欢这个稚气的老师,特别是女同学,只要他上课就特来劲,回答问题
争先恐后,齐刷刷一片手臂举得高高的。他布置的作业大家也完成得特别好。
许琳琳更是迷上他了,因为这位刘念老师是个全才,又会写歌又会朗诵,这两样
正是许琳琳爱好的。于是两人一见如故,越谈越拢,一个写,一个唱,一个朗诵《叶
塞尼亚》里军官的台词,一个扮叶塞尼亚……最近两人又开始合作写歌,一个写歌
词,一个谱曲。天天晚自习后都在教室里研究很久才回寝室。
这天下了晚自习,我和婷儿说笑着回到寝室,却见许琳琳早已回来,正坐在床沿
哭得两眼通红。我俩忙上前询问,她抽抽搭搭地说:“今天我经过办公室,听见李老
师正对刘老师说我出身不好,叫他不要和我裹在一起。又说什么老师和学生这么亲
近,影响不好。说他还是实习老师,传出去对分配不利等等。结果晚上刘老师就不理
我了,他……他和别的同学说笑,一见我过去就垮下脸来走开了……”
咦,我才来的时候李老师不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吗?一时好奇心起,问:“你到
底是什么出身,让李老师这么耿耿于怀?”
“我的爷爷是地主,娶了很多房,我妈妈是三奶奶生的,她和二奶奶生的姐姐的
丈夫好,生下我。所以二奶奶生的姐姐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爸爸。后来二奶奶生的姐姐
受不了打击自杀了,我妈妈就疯了……现在她还在精神病院里,爸爸也被赶了出来,
租了间小屋带着我过。后来他又娶了个后妈,把我送到这里来寄宿……”
我呻呤:“没听明白!”
她哭得更凶了:“所以李老师才说我家庭出身复杂嘛!”
这时云雁和婉兰也回来了,纷纷抱不平。云雁说:“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还在纠
缠这些事,又不是文化大革命,地主子女是黑五类,工人子女就根红苗正!”越说越
气,一把拉起许琳琳,“走,我陪你去找李老师质问去!这又不是你的错,她凭什么
到处散布,难道她没想过这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
婉兰忙过来劝道:“算了算了,和班主任搞僵了不好,我们还要在她手里过一年
呢!许琳琳,你一向都很酒脱,就看开一点,不去计较了吧!”
许琳琳仍是哭,“难道为了装出潇酒的样子,就得容忍别人的伤害吗?其实我什
么都在乎,我怎么能不在乎呢!”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大家心里难受极了。
我觉得世界那么大,又那么小,人生那么复杂,又那么简单。孩子的眼里,世界
是大而美丽的,事情是单纯的。大人的眼里,世界是狭小而丑陋的,一切是复杂而可
疑的。这全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1985年6月3日
我突然疯狂地迷上了古诗词,连带大篇大篇晦涩的古文,一律连同注解一起抄在
本子上,生吞活剥的。找到一本泰戈尔的《吉檀迦利》,一下子又迷了进去。在课堂
偷偷看时被李老师缴了,但她一下课又还给我了,还关切地说这种竖着的繁体字看了
眼睛不好。换了别人一定要写检查,我又特殊了。
我把它抄在小字本上当作业交上去,因为小字没有规定写什么内容。谁知连着写
了几天后李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先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使我心情不好。又问是不
是学习上遇到什么因难有些消沉,最后才说是看了我的小字发现我思想不对头,很悲
观。我瞟了一眼小字本,看到一句“春天把花开过就告辞了,而今落花满地,我却等
待又留连。”这就思想不对头了?
虽然我一再申明我很好,家里也没出什么事,只是出于喜欢才抄这些诗,但她仍
将信将疑,问“为什么要喜欢这些悲悲切切的诗”,这我就答不出来了。她唠叨了很
久才放我回去了。
这些诗很美,看多了也的确令人惆怅。这是一种美丽的感伤,在风吹过校园盛开
的蔷薇时,在月光轻轻透过窗棂时,在何韦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时,它使我有一刹那
的恍惚,心里胀胀的,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快乐与悲伤交织的情怀。
有一天晚自习上写日记,望着何韦头上几根早生的白发,想起我九岁时决定嫁给
他时的情景,不由露出一个恍惚的微笑。谁知他看似在埋头做作业,其实却在注意
我,见我脸露徽笑,便问:“你笑什么?”我但笑不语,他轻轻的又问:“是不是在
写我?”这下我不好意思了,连忙转过头去,说道:“你有什么好写的。”
晚上熄灯后大家谈起将来长大了会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都觉得不可思议。许
琳琳说:“你想想,要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睡在一起,多可怕!”真是难以想象。婷儿
说,要是事业无成,就希望婚结好一点,她心目中的这个“好”,是指那一天可以穿
白纱裙子,有许许多多的玫瑰花。我认为这个愿望不结婚,换句话说不要男人也可以
实现。
后来又谈了些别的。婉兰问我们为什么而活,她说她问过许多人,回答是各种各
样的,有为妈妈为活的,有为事业而活的,为爱而活的……我想了半天,说我为希望
而活。希望,希望什么呢?云雁说希望是娼妇,年青时才能拥有,年老便离你而去。
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生命不息,希望长在。人只要还活着,就不会死心。就象我,
虽然成绩不好,却总希望将来会有所改变,我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1985年6月25日
快期末考试了,大家都紧张地复习,夜夜熄灯后在帐子顶上吊手电筒看书。我和
许琳琳、云雁每天下午放学后去碧湖边复习。晚饭派一个人去食堂打饭,或是买几个
包子,胡乱吃下又接着看。
夏天的湖水是幽深的碧绿,湖面浮萍片片,邻水的岸边软泥上生着青苔,还有星
星点点的白色小花。青草是那么绿,散发着清香,湖里偶尔传来一声蛙叫。可是我们
心里沉甸甸的只有功课,顾不上多看一眼,侧耳听一听蛙声。
开始考试了,考了三天,终于还剩了最后一科数学。吃过午饭,我们在寝室里复
习。
我躺在床上,背几个公式就嚷一句:“我不要活了!”许琳琳给我叫得心烦,忍
不住道:“别叫了,本来就记不住几个,给你一嚷就更没剩几个!”
“可是,我真的想死过去,待考完后再活过来!”我苦着脸说。
“我知道一种方法,用变压器加强电压,两手用电线缚了,抹上食盐水导电,然
后一拉开关,一瞬间便死了,毫无痛苦。就是太麻烦,烧焦了也不大好看……”云雁
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不过我才不去死呢!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考得差一点
吗?分数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犯得着要死要活!”许琳琳将复习卷子揉成一团,坚
决地说。
“我可没这么潇洒!”我说:“婉兰和几个同学滑冰去了,成绩好多么幸福啊!
对了,舒欣和婷儿呢?”
“人家有人复习,有人打饭,还用得着回来吗?”
“听说肖杉和舒欣初一就好了,是吗?”
“是啊,说起来还是李老师促成的呢。当时他俩同桌,肖杉常帮舒欣讲数学题,
关系比较好。李老师把他俩叫到办公室,硬说他们在谈朋友,结果两人一气之下,果
然好了。真快,都快两年了。舒欣想和他不分开,就只有考上高中,所以很努力,成
绩提高得很快,这叫爱情的力量!”
我想起婷儿,她就没这么两全其美,和徐天天倒是很好,成绩却没什么起色。可
见同样是耍朋友,结果却不一样。
“我们就只有靠自己了!”许琳琳从床上跳下来,又去把题单拾起来看。
预备铃惊天动地地响了,三个人同时蹦了起来,要上刑场啦!云雁拉住门框,装
腔作式地喊:“我不去,我不去嘛……妈呀,救救我呀,我害怕呀!”
我放粗嗓子叫:“反抗是没有用的,跟我们走吧!”和许琳琳将她倒拖着向教室
走去。她兀自作式大叫,使我们再不快乐也笑出来,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
我认为学不好数学是因为我厌倦,看起来是在努力,但全然没有用。就象拚命爬
一个陡坡,实际上却根本不想爬,只是不得不爬。所有的理由全是借口,真正的障碍
在心里。一看见数学便会想起那种提心吊胆、忧心仲仲的日子,就会浮现起那些焦急
的脸,严历的话语,想起夏日中一复一日埋于题海将要窒息的感觉。
哪里没有兴趣,哪里就没有记忆,哪里有数学,哪里就没有乐趣。
1985年7月19日
奶奶病了,说全身都痛,天天晚上叫得我睡不着。到医院检查什么病也没有,医
生说,她可能是太老了,全身器官同时突然衰竭。前几天她才满了九十岁,都还好好
的,一直在做家务。我以为她能活到一百岁呢。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说叶落归根,想回老家去,爸爸就叫了老家的人来接她回
去。上车的时候,她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我
身上。车开了,我走回去,心里松了一口气似的,乱了这么些天,我终于可以好好的
睡一觉了。
可是到了晚上,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突如其来的悲伤将我淹没,心里涌出强烈
的自责。奶奶要死了,我却感到轻松,我怎么能这么冷漠这么没人性呢?为什么在她
上车的时候,我没有对她说一句我爱她?
我想起小时候钻到她的皮褥里睡觉,她迈着缠过的小脚费力地趴在坡上给我摘一
朵花,她用仅有的私房钱给我做了童年中唯一的美丽衣裳……
我想起她生病的时候怕给人添麻烦,自己偷偷大量吃止痛片,或是用碘酒擦身,
说擦了全身凉悠悠的,可舒服一点点。身上的皮肤都被碘酒烧坏了,并染得黄黄的。
她在医院里,怕家人受累,绝食了好几天……
我想起她惆怅地说:我是活天天的人了。她对我诉说对火葬的惧怕,而我只是不
耐烦地说死了烧起来不会痛的……我是一个多么没心没肺的人啊!
噢,奶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仿佛到了这个时
候,才发现这是真的,这是永别,这才体会到了悲伤。
奶奶回去后没几天就去世了,他们把骨灰放在棺材里埋了,并立了一块碑,上面
写着所有子孙的名字。这就象一棵分了许多枝丫的树,这就是她一生的成就。她是我
生命的源头,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我们之间有着不可分的血缘关系。这是我第一
次面对亲人的死亡,我为自己表现出的麻木迟钝深深懊悔。
这一刻,我宁可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好人会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这样我们
才不惧怕死亡,这样我们才不会为失去亲人而悲伤。
1985年8月11日
新房子修好了,我们又搬了回去。这次我自己有了一个房间,有了一个独处的空
间,我很高兴。但是因为这间屋带阳台,妈妈老是要到阳台上去晾衣服什么的,不一
会儿就要来敲门。我怀疑她是故意的,不放心我一个人在里面,担心我又没有好好做
作业,在看课外书。可她也不想想,没放假的时候我在学校要是不自觉学习,她还不
是不知道。为关门的事我们吵了很多次,她坚持认为,如果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就不必关门。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我关门是为了做见不得人的事吗?我能做出什么见
不得人的事出来?
长长的暑假因着要补习数学更加漫长,我感到非常非常寂寞。因为是寄宿,朋友
都住得很远,不能在一起玩。婷儿家倒隔得近,但她又要和徐天天约会,也没太多的
时间跟我玩。常常是这样,我去把她从家里约出来,然后她对我抱歉地笑笑,急急忙
忙赶到徐天天家去。我一个人百无聊耐地在街上闲逛,不知做什么才好。也有些半大
小子上来搭话,我真想跟他们去玩,可是最终还是没有那个胆子。
这天婷儿又要我把她从家里带出来,我很厌倦做这种掩护体,但是为了朋友……
唉!
到她家正碰上她父亲在,他很不满地对我说:“你怎一天来约婷儿?女孩子嘛少
在街上乱跑,好好在家复习功课,免得在外惹事生非,不安全!”
这是什么话?“现才放假嘛,总不成老关在家里。再说女孩子上街怎么就一定会
出事呢?”我的心情也不见得好。
他生气了:“就是不许出去!你以后少来找她!你要是老老实实在家做功课,也
不至于成绩这么差!”
我象被人猛推了一下,瞬时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来。
婷儿听不下去,冲出来说:“爸爸,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的朋友?我的成绩也不
好,有什么资格说人家!”
她父亲一时语塞,半晌道:“你就是和这种差生,这种只知道玩的坏孩子混在一
起,成绩才老提不高!”
婷儿哇地哭了:“那我也是差生,也是坏孩子!你们对我失望骂我好了,不必迁
怒别人!我知道你们要把我关死在这笼子里才甘心,可是我不是你们养的小鸟!”
我对婷儿说:“对不起,以后不能帮你了。我走了。”
走出门去,我苦笑,真要是坏孩子倒好了,放任自流,哪儿轻松往哪儿滑,多省
事!不必这般苦苦挣扎,活得这么累。但是就这样,在人们的眼中,不一样是这样的
形象吗?
日子该怎样过下去呢?我想过得快点儿,又怕虚度了光阴。我想复习功课努力学
习,心里又厌倦得很。我想对谁说点什么,又不知向谁说。我想哭想逃避,又没有地
方去。谁能握住我的手,给我以力量面对这一切?我觉得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
有,也许将来也不会有。
我买许多印着港台明星头像的不干胶来贴在本子,她们是那么美丽、大方、自
信,又不必学数学,这都是我羡慕的。婷儿曾说徐天天是她生活中的唯一快乐,那么
我的快乐是什么呢?是这些花花绿绿的画吗?
日复一日,我枯坐桌前整天,啃那些莫名其妙的数学题。不是说兴趣便是动力
吗?没有兴趣,又那来动力?早已厌透,又怎能奋起?疲惫渗透了我,请容我休息。
阳台上晒的被单被风吹起,象一面鼓起的风帆,远处有淡淡的几只鸽影……桌上
散落着云雁的来信,信中说比我还无聊、还空虚。妈妈无意中看了信,大为诧意地
问:“你怎么会感到空虚无聊?功课那么多,天天做作业时间都谓必够,怎么会无
聊?把你转到这么好的学校,怎么还不学好?是不是一天和这些叹空虚无聊的坏孩子
混在一起?”
在别的家长眼里,我又何尝不是坏孩子?妈妈,我该怎样向你诉说呢?
1985年9月20日
一开学功课就很紧,因为是初三,马上就要升高中了。如果考得上这所学校的高
中,就意味着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考上大学。如果落榜了,就几乎等于被判了死刑,
趁早另谋出路。学校早早地办起了补习班,让那些“可以拉一把”的学生去补习,成
绩好的也开起了“小灶”,整个气氛紧张严肃起来。
每天晚自习后我也不去操场练剑了,抱着一堆书啃,能看多少是多少。实在看不
下去早点睡也好,不知怎的老觉得累,怎么睡也睡不够。
有天上午第四节课是数学课,我很疲倦,肚子也饿了,精神不太集中,竟然摇摇
晃晃地打起瞌睡来。一旁的何韦将我一推,“你看你,数学又不好,上课还不认真
听,总是对自己这么不负责,怪不得别人说你,你自己也该争气一点呀!”
连他都教训起我来了,我大为光火:“不用你管!”
“瞧你,哪象个女孩子家,凶霸霸的,一点不温柔。以后既做不了女强人,也做
不了贤妻良母,看谁会要你!”他继续打击我。
“不用你操心!”我恨恨地说。
这时数学老师点我名:“摇摇,上来做这道题。”
我吓了一大跳,看着黑板上的题,心慌得不得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何韦,磨磨
噌噌地不肯上去。
数学老师鼓励我:“上来试一试嘛!”
何韦悄悄推过一张草稿纸,上面写着演算过程。我急急忙忙看了一眼,跑上讲
台,凭着记忆写出算式,又七拼八凑算出结果,松了一口气,走回座位。数学老师在
后面说:“这不做出来了?你要多练题,不然成问题得很呢!”
快下课了,老师叫交布置的课堂作业,我又向何韦抄。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
一句:“老找我抄作业,不要脸!”
我一下子呆了,啊这句话对一个女孩来说太严重……何韦,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别人看不起我,你也鄙视我吗?
他说了这句话,自己也有点犯怔,一时我们两人都呆住了。
下课了,同学们拿起饭盒一窝蜂地冲向食堂。教室里顿时静下来,只剩我俩呆呆
地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说:“没想到连你也这么看我,我会记住这句话的!”说完
我走了出去。
从这一刻起,我就没有再同他说过一句话。而他,也没有主动向我说话。我尽量
不朝他那一边看,如果实在要转到那一边去,我就垂下眼睛,当他透明。但是我们虽
然不说话,却彼此关注。这使我时时想要流泪。
我又要哭了,哭是无能的表现,不要哭,不许哭!唉,还是哭吧,哭过之后,把
一切都忘了吧!
1985年10月19日
和何韦这样子不说话,我觉得很难过,就借口眼睛不好,调到前排和舒欣同桌。
关系和她更亲近起来,她晚上常钻到我帐子里来,一聊聊到半夜。
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悄悄问我:“摇摇,你知道什么叫……叫失身吗?”
我想了半天,说:“就是没结婚和人同居。”
“那什么叫同居呢?”
“就是和男人住在一起。”
“哥哥和妹妹还住在一起呢!”她白眼。
我抓抓头发,“不是这种,是……是和男人发生关系了。”
“怎样才算……有关系了?”
我给她问得不耐烦,就说:“你干嘛这么刨根问底的?”
她脸上一红,低下头含含糊糊地说:“上个周末我到肖杉家玩,他父母不在家,
我们坐在床上聊天,一直玩到深夜。后来……后来他就……就亲了我……摇摇,你说
这样算不算……失身呢?”
“可能不算吧?”我的语气不太肯定,她一听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急忙安
慰她:“不是的,一定不是的。我看见书上总是写要脱衣服的。”
谁知她一听反倒哭起来了,“我……脱了外面的衣服的!人家说上床上床,我们
不就是在床上吗?而且他还……还亲了我!”
我只好说:“不是的,你别哭。反正你以后会嫁他的,就算是也没关系。”
她不哭了,侧着头想了半天,慢慢说道:“我爸爸不爱我妈妈了,到处拈花惹
草,还带回家里来。我妈妈不知怎么想的,只求不离婚,一昧容忍,还……还给他们
做饭。我看着真是气死了!”
多么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妈妈没有工作,靠爸爸养。爸爸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我想妈妈是怕离开他没
办法生活,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悠闲的生活……摇摇,你说男人为什么都这么花
心呢?我爸爸曾经自豪地说,他搞的女人可以坐一桌,妈妈听了也不生气,还在一旁
笑……摇摇,你说以后肖杉会不会也这么对我?”
我心里一热,忙说:“不会的,肖杉不是这种人,你们一定会恩爱到白头的!”
她把这些事都告诉我了,我很感动,做为回报,我就把关于何韦的事告诉她了。
现在我们怀着彼此的秘密,感觉上更亲近了。
1985年11月2日
星期一早上,起床铃响了,云雁第一个蹦起来,冲到我床边把被子一掀,“懒虫
快起来,不然又赶不及做早操!”
我哼着说:“今天寝室该我值日不做操!”
婷儿懒洋洋地爬起来,打着哈欠说:“星期一特别不想起床,要是天天都是星期
天就好了!”
不一会儿她们全都走光了,我慢吞吞地起来做寝室清洁。
“砰”的一声门开了,舒欣提着一个大包急冲冲地跑进来,脸上手上到处都是
伤,有些还裂开了,有的地方缠着纱布,隐隐透着血迹。
我吃惊地问:“怎么搞成这样?昨天晚上你没有返校,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她哆嗦着说:“摇摇,事情闹大了,昨天爸爸又带了个女的回来鬼混,妈妈也在
家,却装作不知道,还给他们端荼送水的。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了爸爸几句,又劝
妈妈离开他,谁知妈妈反倒大骂我逼他们离婚,和爸爸一起把我打了一顿。我一气之
下说要到法院去告他,他就把我锁在家里。早上我偷了家里的五百块钱逃了出来,他
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想暂时到娘亲戚家住几天。他们一个好色一个贪财,还象父
母吗?我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他们要是逼我,我就真的去告他们!”
“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怎么告他们?”
“我偷偷拍了他和那些坏女人鬼混的照片,被他发现撕了,不过我还有一张底
片……”说到这儿,她向我凄然一笑:“摇摇,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失身了!”
我隐隐觉得不妥,劝道:“舒欣你别冲动,我看你未必告得了他们。就算告了他
们不恨死你才怪,你一定没有好日子过。何不装做不知,好歹熬到高中毕业,找个工
作自立,再离开家。”
她苦笑:“只怕现在他们已经容不下我了。你别管,我实在不想回去面对他们,
我拿了课本就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只好送她出去,路上同她说:“你放心,老师和肖杉那里我会替你说的。”
走到校门口,我正准备回去,舒欣突然一震,下意识的往我身后躲。还没等我看
清,一个中年妇女就扑过来将她一把拧住,没头没脑地乱打,一边破口大骂:“死
女,做起小偷来了!钱呢?拿出来!还想逃,能逃到哪里去!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
做梦!”
舒欣哇哇大哭,又踢又咬,两人拧住一团,我忙跑去找李老师。等我们赶到时舒
欣已被打得鼻青脸肿。李老师气坏了,一边给舒欣擦鼻血,一边数落她妈:“看把孩
子打成这样!孩子再有什么不对也不能这么打呀!”
她妈换上一副笑脸,“老师您不知道,不了解情况,这孩子不知怎的越来越学坏
了,小小年纪就满脑子谈情说爱。她爹昨天约了个女同事来玩,她就想到那方面去
了,硬迫我们离婚,今天还偷了家里的五百块钱跑出来。您说,孩子变成这样,做家
长的能不着急吗?”
舒欣挣开李老师,大叫:“不是这样的,她说谎!”
李老师扶起舒欣说:“走,有什么事到办公室说去!”她妈跟在后面。一路兀自
辩解:“老师您看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会骗您呢?您想,她爹要真是那样,我能不
生气吗?”
不是亲眼看到,我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母亲!难怪舒欣不愿再回那个家!
稍后舒欣的父亲也来了,出人意料的他是一个温和的衣着整洁的中年人,脸上带
着淡淡的落寞与疲倦。当他的眼光与我的目光相遇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一动,有
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我觉得他的目光很慑人,很……诱惑,仿佛一下子将你抚摸遍了,
令人不知不觉的在他面前不愿反抗……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会有“可以坐一桌”
的女人。呵这是多么多么奇怪的感受。
中午,舒欣终于回来了,倦得要命的样子,一头栽到床上便睡。我死命将她推醒
问:“怎么解决的?你不跟我说这一天我都放不下心。”
她眼都睁不开,含含糊糊地说:“校长老师都相信了他们的话,叫我把钱还了,
回来好好上学,不要胡思乱想。又叫他们不要再打我……让我睡一会儿,我累得要死
过去……”说罢她又睡着了,任我怎么摇也不醒了。
我站起身来,只觉无比震惊。迫害,简直是迫害!如果舒欣坚持已见,说不定还
会被当成神经不正常吧?原来父母也会撒弥天大谎,原来父母也是不可信任的!
也许不该去管父母的事,因为那不是我们最后的家。就象我妈妈总是对我说:你
在我家里就要听我的!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家随你怎么养猫,怎么摆家俱,在我家里就
不行!这使我非常没有归宿感。但也许她说的是实情,我们就象暂时在树上筑窠的鸟
儿,迟早都是要飞走的。那么如果这棵树不愿意鸟儿干涉它的生活,鸟儿又何必非要
自讨没趣呢?
可是,那是父母,那是我们世上最亲的人啊!怎么能够无动于衷,怎么能够当成
别人的家?
1985年11月11日
又是一个星期一,下午放学后,不少同学都还没有走,在教室做当天的作业,好
腾出晚自习时间做复习题。我和舒欣也在一起做题,她有点心不在焉的,不时向门口
张望。
我打趣:“东张西望的,是不是找肖杉?要是你老实承认,说不定我知道他在哪
儿。”
“真的?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刚才我去走廊打水,看见他父母来了,一起在李老师办公室谈着什么,好象很
激动的样子。”
她一听,敏感地问:“是不是在说有关我的事?”
“不知道,我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她霍地站起来:“走,我们去听听。”
我迟疑,“这不大好吧?”说着还是跟着她去了。
谁知办公室的门没有关,我俩老远就被李老师看见了,她叫住舒欣:“你来得正
好,快进来!”
我跟到门口,见李老师将舒欣往肖杉父母面前一推,气呼呼地道:“人给你们找
来了,将才的话你们自己跟她说一遍,看她听不听。以后不要又来指责我没管好他
们!”
肖杉的妈妈咳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你们已经初三了,马上就要考高中,
时间这么紧,就不要为其它事分心了……我们杉杉还小,以后还要考大学,还要出国
留学的。现在谈恋爱,对你们都不好。而且在你们这个年纪,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
爱情,过早的涉足,有害无益……希望你能体会我们做父母的苦心,以后不要再影响
肖杉,也影响你自己……”
舒欣哼了一声,走到肖杉面前,问道:“肖杉,你同意你妈妈的意见吗?”
肖杉低着头不说话,他妈有点急了,想说什么,被他爸爸拉了一下衣角,便又忍
住。
良久,肖杉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舒欣一脸失望,从脖子上扯下一串贝壳项
练扔到地上,说:“还给你!”说完冲出门去。
我追出去,见她泪流满面,一时不知如何劝她,只得陪着她在校园里乱走。
我们在草坪上坐下,她不哭了,问:“早恋真的不好吗?”
“我不知道……”我小心地说:“不过……我想一个阶段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外
界环境也有利于要做的事,做起来顺理成章,容易成功。如果这个阶段做那个阶段的
事,就困难重重,付出的代价也大。比如在我们这个年龄谈恋爱和三四十岁拖儿带女
的去念夜校,都同样是很费力的事。”
“那你也认为他们这样做是对的?”
“我想他们出发点是好的,只是用强硬的方法不大好。我觉得其实当初你们互相
帮助,也不过象好朋友一样,是很正常的交往。大人们自己要这么敏感,硬说你们是
在谈恋爱,反倒便你们弄假成真了。也许他们不这么大惊小怪,给你们这种暗示,你
们一直保持这种友好的关系,以后可能真的成为恋人,也可能各奔前程。但无论哪一
种结果,心里都不会觉得受了伤害,也不会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如果我成绩好,又不是因为管爹妈的事弄得满城风雨,名
声很坏,你说他父母会接受我吗?”见我一脸面对溺水之人的表情,她又垂下头道:
“别笑我,爱过之后难以不爱。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仍觉生命中充满失望……
也许只有没有欲望的人才不会失望,可是谁没有欲望呢?摇摇,我要是考不上高中,
就只有回家去待业,那个家怎么呆得下去呢?肖杉对我来说,象一根救命稻草,既使
是虚幻的,也身不由已地拚命抓住……”
“所以为了你自己,一定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
“不,上进多么累啊!我没有力气了。摇摇,有时候我真想死了算了!”
“我在九岁时就想到过死了,可我还是活了下来。也许过了这个时期一切都会好
起来的。每当我感受到一点点细小的快乐,看到一点点美丽的景象,我都会庆幸自己
没有死。真的,你看这景色多美,象不象范仲淹词里写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
波……’”
我一口气转不过来,背不下去了,她轻轻接道:“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
钭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钭阳外……”
校园的秋色的确很美,远山如黛,湖上烟波迷离,草地上铺满黄叶。夕阳正缓缓
落下,淡淡的钭辉带着些许暖意……舒欣眼光凄迷地望着夕阳,喃喃说道:“夕阳落
下去的那个世界又是怎样的呢?”
望着天空,我们都不再说话。凉凉的秋风吹过树梢,树叶缓缓的旋转着优美地落
下,发出“卟”的一声轻响。湖面被风吹起细细密密的皱纹,鱼鳞似的。我们的长发
在风中飘扬,抚过青春的娇嫩的面容……
活着多好啊,虽然这世界有不美丽的时候。
1985年12月15日
新年快到了,各班照例要开元旦晚会,我们年级因为毕业在即,热情更高,早早
地准备起节目来。我和许琳琳准备用古曲《水调歌头》编剑舞,她唱我跳,表达“但
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祝愿。
晚自习后我们到草坪上练舞,婷儿和舒欣也提着录音机来编舞。她俩跳双人舞
《请你等等我》,是一部电影的插曲。
此时录音机里正放着这首歌:请你等等我等等我,来让我忘掉痛苦,将心中的泪
流掉,去追寻那真的我……请你等等我等等我,来让我重觅结果,去忘记那种种错
……
舒欣无限感慨地对我说:“我觉得这个‘你’指的是时间,只有时间才能让人忘
掉种种错,让人可以重觅结果……摇摇,要是我能重新做人就好了。”
我不以为然:“你做了另一个人,也一样有烦恼。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是啊!”她叹:“生命中充满失望。”
“瞧你,又说这种话。你不是叫舒欣吗?这名字就是叫你要舒心快乐,怎么这么
消极呢?”
其实我比她还要悲观,从小我就时时感受到一种淡淡的绝望。我感到二十岁是那
么遥远,我一定活不到那个时候。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得活着。只要活着,就总会
活到二十岁的。只是那个时候,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我们在月光下翩翩起舞,优美的舞蹈,动人的音乐,如花的红颜,飞扬的青春
……这一切都那么美好,也许不必重新来过,也可以觅得真正的“我”吧?
走罢,时光!不用等我!一生还那么长那么长。
1985年12月30日
元旦晚会如期举行,在礼堂的舞台上,大家表演了精心准备的节目。其中我和许
琳琳的剑舞,舒欣和婷儿的双人舞,徐天天的吉它独奏得到了大家的好评。特别是舒
欣,跳得那么投入那么优美动人,大家感动极了,使劲鼓掌,要她再来一个。她鞠了
一躬说:“实在没有准备其它舞蹈,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吧!”说罢呤起徐志摩的
《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
她朗诵很动情,眼角含着晶莹的泪花,未了深深的弯下腰去鞠躬,又赢得一片热
烈的掌声。我偷偷看一看肖杉,他呆呆的望着台上,神色痴迷,没有随大家鼓掌。
节目完了之后是互赠礼物和舞会,每个同学准备一份礼物,然后抽签,签上写着
谁的名字就拿谁的礼物。大家约好所有不和的同学都在这天言归于好,因此我暗暗希
望舒欣和肖杉能抽到对方的礼物,我呢,也能抽到何韦的礼物。结果天不遂人愿,一
个也没实现。
我正在遗憾,舒欣拿着一条链子走向肖杉说:“这个刻有一帆风顺的牌子送给
你,祝你在生活中事事顺心!”
肖杉道了谢,拿在手里看。过了一会儿,舒欣问:“没有给我的礼物吗?”
肖杉抬起头说:“对不起,明天我一定送你一件。”
舒欣轻轻说:“不用了,你请我跳曲舞吧!”
我才发现不知何时乐曲已经响起,同学们都涌到台上来了。我暗暗希望何韦能来
请我跳舞,要是那样我就不再不理他了。说实话我已经不生气了,我是有点小气,但
不记仇。我只是不好意思主动去和他说话。可是东看西看,这家伙连人影都没有,不
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手里拿着抽到的礼物,傻呵呵地看着跳舞的同学们。云雁挤过来对我说:“
走,高三年级在大操场上开篝火晚会,我们去看看!”
我们穿过丛丛的树林,顺着青石板的小路来到操场。场中果然燃着几堆熊熊的篝
火,远处高台上有几盏大灯照过来,广播中正放着欢快的舞曲,高三的学生们围着火
堆也在翩翩起舞。
云雁不无羡慕地说:“她们真幸福啊!就算考不上大学,在这里念到高中毕业也
是好的。”
是啊,我始终认为,能在这里念书,是我的福气。可是,半年之后我还会在这里
吗?
浓浓的夜色笼罩着操场上欢乐的人群,笼罩着风中无言的枯草与黑沉沉的树林边
两个心事重重的女孩……
回到寝室已经十二点过了,她们也都回来了,一边洗漱,一边兴奋地谈着晚会上
的趣事。舒欣站在桌前对着镜子梳头,冷不丁说了句:死者长已矣,生者何余歌。
闹哄哄的大家也没注意,我却不知怎的打了个寒颤。她转头向我笑了一下,慢慢
爬到上铺去,将帐子放了下来。我觉得这一刻她是那么美丽,脸上红晕未退,似一朵
含羞的花……
新年了,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1985年12月31日
早上起床铃响过不久,就听见云雁一声尖叫:“啊--”。叫得十分恐怖,又拖
得老长,异常凄厉。大家都被叫醒了,纷纷探出头来看。这一看不打紧,全都吓呆
了!只见舒欣一只手伸在床边,血流下来把下铺婷儿的帐子染红了一大片,地上旁边
桌上也有一些血迹。
婷儿顿时吓得哭起来,坐在床上不敢掀开染血的帐子出来。我战战兢兢地走到舒
欣床边,掀开账子,见她头垂在枕边,脸色象白玉一般,愈发显得两道眉毛浓黑。身
上穿着她心爱的浅蓝毛衣,里面翻出白色的荷叶领。另一只手里捏着好几块刀片,手
里也是血糊糊的一片……
周围顿时哭成一片,毕竟还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吓得没
了主张。只有婉兰保持冷静,飞快地穿好衣服,跑去报信。
我手脚发软,冷得浑身打颤,才发现身上只穿了睡衣。待要去穿衣服,低头又看
见脚踩到了地上的血迹,不由大叫一声,忙不叠的跳开,胃里一阵翻腾。
跑到盥洗间却又吐不出来,站在冰凉的地上,我喃喃说道:她说生命中充满失
望,她说生命中充满失望……
突如其来的悲伤将喉头哽住,几欲窒息。我转身又住寝室跑。跑到门口,看见李
老师正和生活老师一起将舒欣抬出去。肖杉大哭着去拉李老师,哭喊道:“就是你们
不相信她,说她坏、堕落,不准我理她,都是你们逼的!我恨你们!”几个男生拉住
他,他兀自挣扎着要扑过去……
我的泪汹涌而出,朦胧中但见过道上人头晃动,模糊一片……
1986年1月7日
因为受凉,我病了几天,再回到寝室时舒欣的东西已经搬走了,空空的床架子象
一个张着的大嘴。婷儿不敢再住她的下铺,其它寝室又没有多余的床位,她就天天挤
到我床上来睡。
我对她说:“婷儿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和徐天天不好了不要学舒欣。”
她摇摇头:“不会的,你放心。既使没有徐天天,我还有父母呢。舒欣太可怜
了,到处都没有容身之地。我真想象不出她那么娇弱的样子,怎么能狠得下心来,怎
么能下得了手?”
是啊,舒欣平日手划个小口子都要哭半天的,那一刻,是哪里来的勇气呢?我喃
喃地说:“也许因为她太失望了,对父母失望,对肖杉失望,对老师失望,进而对生
活失去信心。她一直说生命中充满失望,可是,生命中也不断会有新的希望啊!她为
什么不想开一点呢?”
“也许一次次失望,一次次重新鼓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是很累人的。她一定
是累了才不再等待了。”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年纪轻轻的就有这么多悲伤呢?它也许肤浅,也许幼
稚,也许可笑,但它的的确确是一种真实的情绪,并非装的,为赋新词强说愁。谁说
少年不识愁滋味呢?小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也会觉得悲伤,这在大人看来是微不足
道的,但它也是真实的感觉。也许因为年轻,有时间重新来过,一切挫折都是暂时
的,一切悲伤都显得不重要,所以人们便忽视了它的存在和它带来的影响。
舒欣,你带着你的爱和恨决然地去了,把悲伤留给了我们。但是,现在你快乐了
吗?
1986年3月17日
时光从不为谁停留,仍然轻伶伶地滑过,最后一学期终于来了。同学们的注意力
渐渐转回到迎接升学考试上,没有人再提起舒欣,包括肖杉。他只是拚命的看书,星
期天也不回家,独自在大操场上踢球,整个人又黑又瘦,越发显得脑袋硕大。
倒是李老师内疚得不得了,沉痛检讨自己,也不再计较什么出身之类,对大家出
奇的好,仿佛想从我们身上弥补些什么回来。
春天又回来了,校园里姹紫嫣红,草绿得叫人不忍踏进去。竹林在风中摇 ,碧
湖里飘着星星点点的浮萍,大片的七姐妹在阳光里努力盛开,颜色由深红转为粉白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是,只是伊人不再……
我很惆怅,同云雁说:“一个人的离去对这世界半点影响也没有,这么快就被遗
忘了,做人真是没有意思。”
云雁说:“当时肖杉的父母来阻止他们交往,我心里还有点暗暗高兴,现在想起
来很是内疚……生死有命,也许一切都是命吧!”
“你相信命吗?”
“我觉得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对了,我家附近的张爷爷是个瞎子,算命很准,
妈妈去给我算过,但是不肯告诉我,八成是我的命不好。不过不知道也好,免得受影
响。”
我好奇心起,“都说瞎子眼瞎是因为算命时说了真话,泄露了天机受罚才瞎的。
如果是真的,我倒想去试一试。”
“小事一桩,星期六跟我走就是了!”她拍拍胸膛。
云雁的家也在江边,我一看倍感亲切。但她家里的气氛很压抑,她后爹阴沉沉
的,一双小眼睛在满是皱纹的脸上乱动,看上去格外诡异。她那后哥哥一幅痞子相,
叫人怪害怕的。只有她妈妈虽然满面风霜,看上去还感觉朴实亲切。
第二天我们去找张爷爷。穿过一些交错的房屋,转过曲折的小巷,到了很矮小破
旧的一间小屋前。我紧紧地拉住云雁的手,不自禁地有点儿紧张。
进门来看见桌边坐着一个白发如银的老人,留有长须,颇有仙风道骨。当下将八
字说了,他用手掐掐,便面无表情语调平缓地说开了:水命无帮,身弱,八字缺火,
个性强,聪明,性急燥,对人耿直,命带文昌,会写文章,一生不与粗俗之人乱交,
命中无驿马,不会到处走动,现行水运,二十四岁换金运,寿有七十……
三言两语,道尽一生。我很迷惑,一个人的一生,真的是注定了的么?若听信了
命,命中说能成功,就不去努力,或是命中不能成功,也不去努力了吗?反倒不如不
知的好。真有神么?真有命么?这一切,真的会印证的吗?
张爷爷说完,打了一个大哈欠,问道:“几点了?该吃晌午了罢!”我顿时大为
失望,本来心里还有一点点神密感,这句世俗的话一说,把形象全然破坏了。虽然我
也知道他又不是神仙,自然是要吃饭的,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很失望。
我俩从张爷爷那里出来,顺着河堤慢慢走。我呻呤:“云雁,我还是不清楚自己
的命运,反倒更加糊涂了似的。”
她笑:“至少你知道可以活到六七十岁,不会半途夭折呀!”
我也笑了,活那么长做什么,生命在好不在长。
我们在堤岸上坐下,但见江水悠悠而下,来住船只上上下下。四周空旷开阔,大
有一洗繁尘,飘然入另一境之感。
我对云雁说:“你家里气氛的确很压抑,以前你跟我说我还不大能体会,现在亲
眼见你们一家人互相爱理不理,吃饭各吃各的,一句话不对就要发火,不是看我在,
可能早吵起来了吧?”
她扮个鬼脸,“没啥,我已经习惯了。好在是住读,不必天天看他们的脸色。毕
业后如果不能继续念书,我会尽快找个工作,自己养活自己。”清澄的天空下,但见
她长发如织锦,满月似的脸上留露温柔。
她继续说道:“妈妈和生父好本来就为家里所不容,如果我是个男孩也许婆婆会
同意他们结婚,偏偏我又是个女孩,于是他们只好分手。妈妈带着不满周岁的我独自
居住,常被人欺负,只好嫁给现在这个爸爸。他没有抚养过我,我才不当他是爸爸
呢!我所有的花费都是妈妈供给的,她要种地,还要天天去街上摆摊。辛辛苦苦赚来
的钱除了供我还要供后爹和后哥哥。稍不如意,还要被他们打骂……现在你理解为什
么我想找个哥哥了吧?”
我点点头,“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不了,”她自嘲地说:“没有人比自己更靠得住,以前我太天真了。我们都在
长大,不是吗?”
是啊,我们慢慢的在成长,慢慢地学会坚强,学会依靠自己。往事已显得遥远而
模糊,美好的年华才开始。希望我们真的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江面上徽风习习,江水轻轻拍着礁石,我将头枕在云雁的肩上,望着没有一丝云
的天空,不知不觉地盹着了。
当我醒来,我会微笑,力气会重新回来。
1986年4月1日
最近流行一个台湾女作家琼瑶的小说,我一向比人家慢半拍,全班都看疯了,我
才去找了一本来看。一看之下果然大为感动,世间竟有这样的爱情!那么缠绵,那么
美丽,那么动人!看了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冲到街上去买书,第二件事是查字典弄
清楚了琼瑶这个词原来是月光的意思。
我想起舒欣,她一定非常喜欢看这些书,可是现在她再也看不到了。舒欣你为什
么不等等呢?不是让时间等你,而是你等等时间,等着让它过去。它终究是要过去
的,带着所有的伤痛……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等我来告诉你,春天是多么好,生命
是多么好,既使做阳光下恣意生长的一棵草也是好的。你看校园里的玫瑰开得多好
啊,那正是你最爱的花呀!天堂里也有阳光吗,也有你爱的玫瑰吗?
好朋友,你告诉我,现在你快乐了吗?还有没有要诉说的婉转的心事?如果有,
请你说,在花开的声音里,在掠过树梢的风里,我会听见的,真的。
1986年4月13日
已经熄灯了,寝室中还闹哄哄的,主要是许琳琳特别兴奋,大声唱歌,一首接一
首。我心烦意乱,难以入睡,听得对面婷儿也是翻来覆去,便叫:“婷儿,睡不着
吗?”
她嗯了一声,爬起来钻入我帐中,长叹一声:“要考高中了,我真不知怎么办才
好!”
是呀,人家考大学这般紧张还说得过去,我们考个高中就这个样子,世界未日般
惶惶不可终日,整日神经兮兮的。许琳琳这么发疯,也是太压抑了的原故。大家复习
了一个阶段,这些天又有些松懈,又有人去逛街、滑冰、看电影、看小说。但是一边
玩,一边心里又不踏实,头天去玩了,第二天便猛K一阵书,看得头昏眼花,心里一
烦,便又丢下书去玩。真是恶性循环。
婷儿有点感冒,不住咳嗽,一边咳一边对我说:“摇摇,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
要是考不上高中该怎么办呢?也不能和徐天天在一起了。他给我补习,我老听不进
去,反倒影响他复习。你说要是他没考上,会不会怪我呢?
“不会吧,他成绩这么好,怎么会考不上。”
婷儿又死命咳嗽,婉兰突然不耐烦地骂:“婷儿你轻点好不好?许琳琳,你可不
可以别发疯了,唱得鬼哭狼嚎的,闹得我书都背不进去!一点教养都没有!现在玩得
高兴,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许琳琳可不是好惹的,腰一叉就骂开了:“哟,我说谁这么关心我呢,原来是班
长大人哪!是呀,我是有爹生没娘教的,高兴怎样就怎样!考不考得上高中,不劳你
操心!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云雁也来帮腔,“班长大人不屑于与我们为伍,怎么不向老师申请独住呢?和我
们这些差生住在一起,当心近墨者黑呀!”
“人家才不会走呢,你忘了李老师委以重任给她,要她先进带我们这些落后生
吗?”
婉兰气坏了,恶狠狠地说:“但愿你们全都考不上高中,找不到工作!”
这下激起公愤,大家七嘴八舌地攻击她:“就你成绩好,这么瞧不起人!”“就
你是时代的宠儿,国家的栋梁,我们全都要流落街头要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
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何必说这种话。”“这么黑心,当心有报应哟!”
她一张嘴说不过我们,就大叫:“但愿你们明天早上嗓子全哑!”
这人怎么这么坏心眼,动不动就咒人家,我跳起来说:“我们变声期已过,不怕
大声叫嚷!”
“我给你们准备糖开水!”云雁笑咪咪地拿出一袋白糖,正好生活老师背着药箱
走过,便说:“老师,开点润喉片!”
生活老师听出她在开玩笑,生气地说:“该睡了,再闹我告诉你们班主任!”
许琳琳叹:“一叫她开药就溜了,小里小气的。”
婉兰啪地关掉电筒,丢开书本,站起来大叫:“还是合适点,当心我告诉李老
师!”
“你吓谁呀你?除了告状你还会做什么!”许琳琳把她一推,上学期她和实习老
师的事就是婉兰去向李老师反应的,她早窝了一肚子火了。婉兰扑过来想打,婷儿忙
劝住,“算了算了,别闹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婉兰悻悻地爬回床上,许琳琳却故意问云雁:“你不是报了中师吗?要是你是老
师,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充分发扬民主,让你们自己处理,培养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云雁忍住笑。
“418寝室,全巷子就听你们闹得天翻地复,别人还睡不睡觉?熄灯就睡觉,
不懂规举吗?”坏了,生活老师又回来了!
大家全都屏住气不做声,只听得她又说:“明天一人一份检查,给我交到办公室
来!”
唉,真是乐极生悲。不过想到婉兰也要和我们一起写检查,大家又都高兴起来。
1986年5月7日
才平静了不久,一个坏消息又象风一样瞬时传遍了校园--婉兰的妈妈被杀了!
据说尸体被抛到一个废弃不用的防空洞里,好几天后才被几个玩耍的小孩发现。
案发那天晚上正好下大雨,现场被冲得干干净净,一点线索也没留下。她妈妈是个人
缘极佳的人,不象是仇杀,谋财害命吧,身上的钱都在。有人说隐约看见一个身材矮
小粗壮的人头戴草帽从现场离开。这个形象又很象婉兰的父亲,难道是他干的?不大
可能吧?一时成为疑案,公安局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大家议论纷纷,越说越玄
乎。
我一直有不真实的感觉,不能相信自杀、他杀之类的事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的
人中。仿佛那从来是小说中、报纸上、新闻报到里的事,离我很遥远。婉兰的妈妈前
几天还活生生的坐在寝室与我聊天,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凶杀案中已经开始腐烂的,
肿胀的尸体了呢?谁知道明天身边哪个人又会突然消失了昵?我紧张得不得了,回去
跟妈妈说晚上不要出门,过马路要小心,弄得她莫名其妙。
婉兰只回去了两天就来上课了,穿一件白衣,衣袖上戴了黑纱,短发没精打采地
贴在脑后,眼睛红红的,神色黯然,一反平日精明强干的样子。大家都想安慰她,对
她说点什么,又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但愿你所失去的,上
天能给你另外的补偿。
她却很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照常上课,背书做题,管理班上的事务,大声训
人,而且加了一句:“你还有爹妈管教呢,怎么这德性!”许琳琳慢慢和她玩好了,
大概是她从小也没得到母爱,有点同病相怜吧!从此下课后常见两人一起打开水吃饭
散步,许琳琳因此和我们都有点生分了。
上天果然对婉兰顾念起来,学校马上批准了她入团,在三好生的评选中大家也都
投她的票,连好干部也终于评上了。大家都不忍心不选她似的。仿佛想把心里的这份
同情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希望她得到一点安慰。往日与她不合的同学也争着帮她做
事,一时她在班上的人缘空前的好,成了最有号召力的干部。
也许真是上天有眼吧!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又让好人命不长呢?
冥冥之中真有神灵主宰人的命运么?我抬头看天,天,蓝得那么纯净无邪,云,
白得那么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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