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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ggio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信区: Girl
标  题: 关于女人( 5)--叫我老头子的弟妇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May 19 11:06:32 1998), 转信

发信人: pure (损之又损以至无极),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关于女人( 5)--叫我老头子的弟妇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Jan  9 01:41:03 1998)

    叫我老头子的弟妇

    第三个女人,我要写的,本是我的奶娘。刚要下笔,编
辑先生忽然来了一封信,特烦我写“我的弟妇”。这当然可以,
只是我有三个弟妇,个个都好,叫我写哪一个呢?把每个人
都写一点吧,省得她们说我偏心!

    我常对我的父亲说:“别人家走的都是儿子的运,我们家
走的却是儿媳妇的运,您看您这三位少奶奶,看着叫人心里
多么痛快!”父亲一面笑眯眯的看着她们,一面说:“你为什
么不也替我找一位痛快的少奶奶来呢?”于是我的弟弟和弟妇
们都笑着看我。我说:“我也看不出我是哪点儿不如他们,然
而我混了这些年,竟混不着一位太太。”弟弟们就都得意的笑
着说:“没有梧桐树,招不了凤凰来。只因你不是一棵梧桐树,
所以你得不着一只凤凰!”这也许是事实,我只好忍气吞声地
接受了他们的讥诮。那是廿六年六月,正值三弟新婚后到北
平省亲,人口皆全,他提议照一张合家欢的相片,却被我严
词拒绝了。我不能看他们得意忘形的样子,更不甘看相片上
我自己旁边没有一个女人,这提议就此作罢。时至今日,我
颇悔恨,因为不到一个月,芦沟桥事变起,我们都星散了。父
亲死去,弟弟们天南地北,“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
遥”是我常诵的句子,而他们的集合相片,我竟没有一张!

    我的二弟妇,原是我的表妹,我的舅舅的女儿,大排行
第六,只比我的二弟小一个月。我看着他们长大,真是青梅
竹马,两小无猜。在他们的回忆里,有许多甜蜜天真的故事,
倘若他们肯把一切事情都告诉我,一定可以写一本很好的小
说。我曾向他们提议,他们笑说:“偏不告诉你,什么话到你
嘴里,都改了样,我们不能让你编排!”

    他们在七八岁上,便由父母之命定了婚;定婚以后,舅
母以为未婚男女应当避嫌,他们的踪迹便疏远了。然而我们
同舅家隔院而居,早晚出入,总看得见,岁时节序,家宴席
上,也不能避免。他们那种忍笑相视的神情,我都看在眼里,
我只背地里同二弟取笑,从来不在大人面前提过一句,恐怕
舅母又来干预,太煞风景。

    有一年,正是二弟在唐山读书,六妹在天津上学,一个
春天的早晨,我忽然接到“男士先生亲启”的一封信,是二
弟发的,赶紧拆来一看,里面说:“大哥,我想和六妹通信,
……已经去了三封信,但她未曾复我,请你帮忙疏通一下,感
谢不尽。”我笑了,这两个十五岁的孩子,春天来到他们的心
里了!我拿着这封信,先去给母亲看,母亲只笑了一笑,没
说什么。我知道最重要的关键还是舅母,于是我又去看舅母。
寒暄以后,轻闲的提起,说二弟在校有时感到寂寞,难为他
小小的年纪,孤身在外,我们都常给他写信,希望舅母和六
妹也常和他通信,给他一点安慰和鼓励。舅母迟疑了一下,正
要说话,我连忙说:“母亲已经同意了。这个年头,不比从前,
您若是愿意他们小夫妻将来和好,现在应当让他们多多交换
意见,联络感情。他俩都是很懂事有分寸的孩子,一切有我
来写包票。”舅母思索了一会,笑着叹口气说:“这是哪儿来
的事!也罢,横竖一切有你做哥哥的负责。”我也不知道我负
的是什么责任,但这交涉总算办得成功,我便一面报告了母
亲,一面分函他们两个,说:“通信吧,一切障碍都扫除了,
没事别再来麻烦我!”

    他们廿一岁的那年,我从国外回来,二弟已从大学里毕
业,做着很好的事,拉得一手的好提琴,身材比我还高,翩
翩年少,相形之下,我觉得自己真是老气横秋了。六妹也长
大了许多,俨然是一个大姑娘了。在接风的家宴席上,她也
和二弟同席,谈笑自如。夜阑人散,父母和我亲热的谈着,说
到二弟和六妹的感情,日有进步,虽不像西洋情人之形影相
随,在相当的矜持之下,他们是互相体贴,互相勉励;母亲
有病的时候,六妹是常在我们家里,和弟弟们一同侍奉汤药,
也能替母亲料理一点家事。谈到这里,母亲就说:“真的,你
自己的终身大事怎样了?今年腊月是你父亲的六十大寿,我
总希望你能带一个媳妇回来,替我做做主人。如今你一点动
静都没有,二弟明夏又要出国,三弟四弟还小,我几时才做
得上婆婆?”我默然一会,笑着说:“这种事情着急不来。您
要做个婆婆却容易;二弟尽可于结婚之后再出国。刚才我看
见六妹在这里的情形,俨然是个很能干的小主妇,照说廿一
岁了也不算小了,这事还得我同舅母去说。”母亲仿佛没有想
到似的,回头笑对父亲说:“这倒也是一个办法。”

    第二天同二弟提起,他笑着没有异议。过几天同舅母提
起,舅母说:“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六妹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大
学,你问她自己愿意不愿意。”我笑着去找六妹。她正在廊下
织活,看见我走来,便拉一张凳子,让我坐下。我说:“六妹,
有一件事和你商量,请你务必帮一下忙。”她睁着大眼看着我。
我说:“今年父亲大寿的日子,母亲要一个人帮她作主人,她
要我结婚,你说我应当不应当听话?”她高兴得站了起来,
“你?结婚?这事当然应当听话。几时结婚?对方是谁?要我
帮什么忙?”我笑说:“大前提已经定了,你自己说的,这事
当然应当听话。我不知道我在什么时候才可以结婚,因为我
还没有对象,我已把这责任推在二弟身上了,我请你帮他的
忙。”她猛然明白了过来,红着脸回头就走,嘴里说:“你总
是爱开玩笑!”我拦住了她,正色说:“我不是同你开玩笑,这
事母亲舅母和二弟都同意了,只等候你的意见。”她站住了,
也严肃了起来,说:“二哥明年不是要出国吗?”我说:“这事
我们也讨论过,正因为他要出国,我又不能常在家,而母亲
身边又必须有一个得力的人,所以只好委屈你一下。”她低头
思索了一会,脸上渐有笑容。我知道这个交涉又办成功了,便
说:“好了,一切由我去备办,你只预备作新娘子吧!”她啐
了一口,跑进屋去。舅母却走了出来,笑说:“你这大伯子老
没正经——不过只有三四个月的工夫了,我们这些人老了,没
有用,一切都拜托你了。”

    父亲生日的那天,早晨下了一场大雪,我从西郊赶进城
来。当天,他们在欧美同学会举行婚礼,新娘明艳得如同中
秋的月!吃完喜糖,闹哄哄的回到家里来,摆上寿筵。拜完
寿,前辈客人散了大半,只有二弟一班朋友,一定要闹新房,
父母亲不好拦阻,三弟四弟乐得看热闹,大家一哄而进。我
有点乏了,自己回东屋去吸烟休息。我那三间屋子是周末养
静之所,收拾得相当整洁,一色的藤床竹椅,花架上供养着
两盆腊梅,书案上还有水仙,卷起帘来,暖香扑面。我坐了
一会,翻起书本来看,正神往于万里外旧游之地,猛抬头看
钟,已到十二时半,南屋新房里还是人声鼎沸。我走进去一
看,原来新房正闹到最热烈的阶段,他们请新娘做的事情,新
娘都一一遵从了,而他们还不满意,最后还要求新娘向大家
一笑,表示逐客的意思,大家才肯散去。新娘大概是乏了,也
许是生气了,只是绷着脸不肯笑,两下里僵着,二弟也不好
说什么,只是没主意的笑着四顾。我赶紧找支铅笔,写了个
纸条,叫伴娘偷偷的送了过去,上面是:“六妹,请你笑一笑,
让这群小土匪下了台,我把他们赶到我屋里去!”忙乱中新娘
看了纸条,在人丛中向我点头一笑,大家哄笑了起来,认为
满意。我就趁机把他们都让到我的书室里。那夜,我的书室
是空前的凌乱,这群“小土匪”在那里喝酒、唱歌、吃东西、
打纸牌,直到天明。

    不到几天,新娘子就喧宾夺主,事无巨细,都接收了过
去,母亲高高在上,无为而治,脸上常充满着“做婆婆”的
笑容。我每周末从西郊回来,做客似的,受尽了小主妇的招
待。她生活在我们中间,仿佛是从开天辟地就在我们家里似
的,那种自然,那种合适。第二年夏天,二弟出国,我和三
四弟教书的教书,读书的读书,都不能常在左右,只有她是
父母亲朝夕的慰安。

    十几年过去了,她如今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不过对于
“大哥”,她还喜欢开点玩笑,例如:她近来不叫我“大哥”,
而叫我“老头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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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
人们就象虫子一样,在这里面你争我抢.
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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