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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aul (风雨), 信区: Girl
标 题: 一生一年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Aug 18 11:59:11 2002) , 转信
《Clover》同人:《一生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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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hu 动漫作者:[ 三叶草 ]
序章
夜深人静。
一部飞行器悄然降落在一幢庞大的建筑物前。门打开,一位穿军装的魁梧男子和一位
瘦小的少妇走进夜色中。
“你等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把她带出来。”男子转过身,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少妇
说。
“知道了。”
男子走到建筑物前,伸出左手。一道幽然的绿光鬼火般地闪了一下,大门无声无息地
打开,淡黄色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很快又被收了回去--男子消失在门背后。
置身与纯粹的黑暗中,仿佛无力一般,少妇轻轻靠在飞行器上。周围没有一丝光线,
难以想象灯火灿烂的城市里会有这么一个游离于热闹之外的僻静地方。
在黑暗的统治下,时间仿佛也胶着了。
毫无预兆的灯光把少妇从沉思里拉了回来。
“这么大的门开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真的不是普通的地方。”她想。
“妈妈!”伴着少女的体香,还没来得及摆出笑容,女儿就奔过来了。还好很黑,她
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说不定,脸上是有厌烦的神色的。
但是,穿 着白色衣裙的女孩感觉到了母亲的冷淡,脚步放慢了。小孩的直觉大人实
在是望尘莫及。
女孩停在母亲面前。少妇摸了摸女儿浓密的卷发,在娇嫩的脸蛋上印上一个吻。
一辆汽车开来停在两人身边。两边的窗上都拉了黑帘子。
“织叶,跟妈妈回去吧,”男子对女孩说,口气不自觉地温柔了很多,“记住,不要
把这里的事告诉任何人。”
女孩回过头,甜甜地笑了,与夜色一样乌黑的眸子忽闪着,“我知道。再见,绫将军
。”
目送载着母女两人的车驶远,绫将军返回飞行器,来到一个座位边,恭敬地站住。一
位老妇人端坐在椅子上,从衣着和绫将军的态度来看,显然,她的地位比绫将军高出许多
。
“她们走了?”老妇人平静地问。布满沟壑的脸上带着温和又威严的神情。因为长年
的政治生涯,这张脸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与色。
“是的,广将军。”
静默中,飞行器起飞了。
国家地位最高的五位统治者之一的广将军忽然轻轻叹息一声,“真可怜,那么可爱的
女孩子。”
“是啊!”绫将军不禁回忆起女孩圣女般纯洁的容貌,特别是那双生动的眼睛。
“她自己知道吗?”
“当然,她早就知道了。这就是一叶三叶草的能力。”
“是吗……”
“不过,她比四叶要幸运多了,至少她能自由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明知道很快就要结束的幸福,是幸福还是不幸?”
“这……”
“我觉得我们做的事很残忍,特别是对素。”
“这也没办法,她们是三叶草啊!为了国家,牺牲是必要的。”
“是吗?”
广将军站起身,走到窗边,俯视着脚下灯火璀璨的“国家”。绫将军没有听到她的喃
喃自语:“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哪怕是为了国家。”
一
傍晚,和彦走进了街角那家无名酒吧。此时客人还不多,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低声
交谈。
和彦依旧走到舞台前的那张桌子,朝侍者微笑。侍者会意,端来他一直喝的红葡萄酒
。
和彦是由广将军领导的国家精英部队“秘色部队”队长银月的副官,是一个有着帅气
的脸庞,优雅又漫不经心的微笑和玉树临风的身材的年轻人。虽然他的脸上不知为何带上
了傲慢与玩世不恭的神色并因此遭到了一部分人的讨厌,但其本质是一个做事严谨,正直
而热情的人。
和彦坐在椅子上,环视周围。眼下,歌唱表演还未开始。酒吧里亮着柔和的橙色灯光
,舒适慵懒的气息弥漫着,甚至逸出酒吧飘到大街上。而门一关,便把这安逸古典的场所
与世隔绝了。
三个月来,和彦天天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品尝这儿的葡萄酒,也不是因为这里的环
境。吸引他的,是在这里演唱的歌手--织叶。
第一次来这个酒吧,就看了织叶的表演。当时酒吧里灯都灭了,乳白色的灯光是黑暗
中唯一的光明。而织叶,宛如光明天使,翩然降临于混沌中。
织叶穿着纯白的及地长纱裙,一头浓密的卷发堆在两肩与背后,衬出凝脂般的肌肤。
线条优美的鼻梁下,丰满性感的唇像娇艳欲滴蔷薇。而她的全部魅力来自双眼。那双流光
溢彩的漆黑眼眸神奇地融合了天真与成熟,像无底深渊,清澈明净但深不可测,给她艳丽
的外貌蒙上了一层圣洁高贵的色彩。
她的歌声,在和彦听来仿佛天外之音,如干净的溪水般,静静流淌于室内,流淌在每
个人身边。那种时候,整个酒吧里,只有织叶的歌声。没有人动,没有人发出别的声音,
生怕动一动,就会把这溪水给搅浑了。
那天回到家,一想起织叶明媚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便觉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又像
寒冬中坐在熊熊的火炉边。整个晚上,梦里净是她甜美的笑容,乌黑的卷发,白衣翩然的
身影。
以后天天去那家酒吧,占了离舞台最近的那个座位,呆到织叶唱完最后一首歌下台再
回去。织叶的舞台装束,时而是清纯可爱的天使,时而是美艳妖娆的精灵,时而又像诡异
神秘的女巫,无论如何打扮都无可指摘。但和彦觉得,织叶的美不在乎服饰,在乎她本身
。她自身的光彩超越了服饰的美丽,也不是任何简单甚至难看的衣服所能禁锢的。
她就像散发光芒的太阳,没什么能遮住她的光彩,和彦想。
“看来你是爱上她了。”和彦的长官,同时也是好友的银月这样说。
爱上了吗?是吧。现在,和彦关心的就是,织叶爱不爱自己。
织叶的态度一直让和彦迷惑。和彦觉得,织叶并非对自己没感觉。对自己频繁的前往
,长久的注视,她不会没不觉得。而且织叶的目光越来越多地落到自己的身上,和看到自
己后眼里闪过的慌乱,脸上微现的红潮,及自己偶尔迟到,在一曲终了时进入,她眼中一
闪而过的惊喜都是骗不了人的。
但为何自己每次欲往后台拜访都遭拒绝呢?而且每次演唱完毕,织叶总是匆匆返回后
台,不给自己一点接近的机会。
难道她不相信我?和彦百思不得其解。
因此,三个月来,和彦一句话都未同时织叶说过。
但今天,一定要告诉她。
来之前和彦就下了决心。他慢慢呷着酒,让酸酸的味道在口里散开,等待演出开始。
二
这一天的演出结束后,织叶照例匆匆回到后台。对着镜子卸妆,清楚地看到两颊的红
晕。
“太热了。”她想,却控制不了双手轻微的颤抖,索性停下,坐在椅子上,对着钟出
神。
钟敲过了十点,化装室的门被推开了。回过头,不出所料地看见紫夕站在门口。穿着
厚厚的旅行大衣,提着小皮箱,秀美的金发挽在脑后,微笑着望着自己。
帮她脱下旅行大衣,再拖过椅子让她坐下。兴奋与喜悦都写在紫夕苍白的脸上。
“走得那么急,有没有被人发现?”
“没有。我从后门进来的。”
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分别前的最后一面,却不知该说什么。昏暗的室内,两个对坐
的影子落在墙上,格外高大。
紫夕先打破了沉默:“今晚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织叶目不转睛地凝视坐在面前的好友。实在想不出,这个苍白娇小的女
子也敢做出“私奔”这样大胆的事。还有她的恋人,那个有着一双忧郁的水蓝色眼睛的贵
公子,在与酒吧的钢琴手紫夕苦恋两年却始终得不到父母的应允后,斩钉截铁地提出了私
奔。素来胆小的紫夕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很快准备停当,今夜就走。
外表看来柔弱的人,骨子里比谁都强硬,织叶很了解。但有些话还是要说。
“决定走了?如果最后失望的话,不会后悔吗?”
“也许会的。但是,”紫夕抚弄着衣服上的流苏,瞅着织叶的眼睛,从漆黑的瞳孔中
看到自己的脸由于激动焕发着光彩,“即使知道会失望,会后悔我还是要跟他走。”
“真那么爱他?”
“是啊。”紫夕笑了笑,典型的恋爱中女人的笑容,那种对自己不争气的羞愧,更多
的是流露被爱的自豪的笑,“和他在一起生活过,相爱过,以后再怎么样也觉得不枉此生
了。”
经她这么一说,织叶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来。看过妈妈年轻时的照片,那是一个眼波
流转,顾盼生姿的美人。但自从懂事来,妈妈就是一个总带着疲态,毫无生气的妇人。
“织叶,”随着紫夕的呼唤而抬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事?”
“我吗?我对现在很满意啊!”
“可你难道打算唱一辈子?一次次的拒绝追求者,你真的没有爱的人?”
无端地,脑海中浮现那个穿军服的颀长身影。看到他的眼神后,织叶就明白,他与那
些别的追求者是不同的。
为什么想到他呢?织叶有些恼怒地摇摇头驱逐那个身影。
“紫夕,如果知道自己追求的幸福在某一天会结束,你还会追求吗?是很清楚在这一
天就会结束哦!”
“也许对这样的人来说还是不要幸福比较好。人都是贪婪的,得到了幸福就再也不想
放手了。”瞥见织叶的脸色难以察觉地沉了下来,紫夕慌忙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
两人都不言语了。织叶的目光聚焦在空中的某一点。她看见一些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
飞舞。静默的时候,昏黄的灯光仿佛也有了生命,围着两人打转,成了屋里唯一动着的东
西。
“啊,我该走了。”紫夕看了看钟,站起来穿上大衣。织叶也看着他,脸上的泪痕是
清清楚楚的。
两人忽然拥抱在一起。
“别伤心,我还会回来的。”感应到织叶的难过,紫夕柔声安慰道。
真的不想放手啊!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好友离去。织叶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三
五年内他们都不会回来。自己无法等到那一天。
还是放了手,笑着送她到门口。
“再见,织叶,”紫夕在织叶脸上轻轻一吻,“祝你幸福。”
紫夕走后,织叶跌坐在椅子上。又有一个自己所爱的人离开自己的生命了。先是爸爸
的去世,然后是妈妈,现在紫夕又走了。
“祝你幸福。”妈妈在临终前留给自己的也是这句话,而且,当时分明看见了她眼角
的泪。
她到底还是对她的一生后悔了。或者说,她还是有一点爱自己的吧。
织叶的家庭不能说不和睦。但她以一个小孩的眼睛看出了妈妈的疲惫。她并不爱自己
和爸爸。但织叶并不怨恨。妈妈从来就不幸福,一直为两个不爱的人操劳到死。死前才感
到白活了一生也无济于事了。
其实很多人就是这样生活的,一生就这么过来了。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有的确
是如此,有的只是掩饰乏味生活的借口而已。有的人木知木觉地终其一生倒也罢了,无所
谓幸福不幸福。妈妈的不幸在于,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幸福并痛恨这不幸福却无力改
变。
织叶不想像妈妈一样,所以在母亲去世后立即退学来唱歌了。唱歌,对于织叶而言,
是永远戒不掉的瘾。站在舞台上,真的感到幸福。
一个年轻的女孩,退学去当歌手,的确需要相当的勇气。织叶很清楚,自己会那么做
,是因为已经没时间了。自己只有这短短的生命,不能让它浪费。
可爱情呢,却一直不感尝试,生怕在幸福结束时会不舍。
问紫夕的话不是瞎说的。从小就知道知道自己的生命会结束于哪一天。若不是那样,
也没勇气去改变循规蹈矩的生活了。
呆了好久,蓦地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起身换了衣服回家。
出了酒吧大门,只感到面上一凉。空气很干净。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像演出结束
,热闹散尽后的舞台。
“织叶小姐,请留步。”
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叫自己。回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是他!
和彦已经在这等了两个多小时。客人都走完了还不见织叶。正欲进去看看,织叶出来
了。
和彦微笑着走到织叶面前,站住。第一次和他站得那么近,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原先
总觉得他的脸上带着傲慢与调侃的表情。现在发现,这个人笑起来是很孩子气的。
也是第一次在一个男子面前感到手足无措。平时优秀的应酬工夫此刻全跑到了爪哇国
。
“您应该已经认识我了吧,只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琉·F·和彦,秘色部队队
长的副官。”
“那……和彦先生有何贵干?”终于露出了彬彬有礼的微笑,却想着尽量少说话。
“再过几天就是织叶小姐的十九岁生日了吧。我有一份礼物想送给小姐。”织叶想说
什么,
和彦用眼神阻止了他,继而收起全部的微笑,注视着织叶的双眸,认认真真地说:“
就是--我的爱。”
织叶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自己已烧得通红的脸,决不能让他看到。咚咚的心跳
声,决不能让他听到。
身后,和彦的话语一字一句地传来:“我是认真的。接不接受请小姐自己考虑。您生
日那天请告诉我。”
织叶努力抑制自己回头的欲望。她知道,他还在那里,他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织叶
觉得背后的衣服几乎要被炽热的目光灼得燃烧起来。
过了街角,终于忍不住回头,却碰上了他的注视。
他仍在那里,高挑的身影在空旷的大街上变成了一个剪影,雕塑一样,好像已经站了
几千年了。
脸上一热,终于落荒而逃。
不知走了多久,感到什么冷冰冰的东西落到自己滚烫的脸上。是雪,今年冬天的第一
场雪。
不行,我担负不起这种爱情。我不能给他幸福。我只会给他和自己带来不幸。
爱情对我太奢侈了。我只要有唱歌便够了。
下过了雪,冷得更厉害了。厚厚的雪覆盖了城市,也赶走了城市的喧嚣。
织叶的心情并不宁静。自从那天以后,和彦一直没出现。面对那个空空的位子,织叶
演唱时竟有不知何人在听的感觉。下面明明有一大片听众。难道三个月来,自己潜意识里
都是在为他一人而演唱?
渴望见到他。除了唱歌以外,还没有对别的什么如此渴望过。这,就是“爱”了吧。
织叶压抑着这种念头。既然已决定拒绝,还是不要看到他为好。
很快,这天便是织叶的生日了。织叶知道,晚上和彦会来。
白天出去购物,走出一家商店,远远看见走过来两个人。一个穿着军装,而边上那个
穿白色风衣的,俨然就是和彦。
来不及多想,把店门一关,心脏随着渐近的脚步声越跳越快。
“……那位小姐会接受吗?”
“不知道。唉,她好像不相信我能给她幸福。”
“……也许她是怕她自己不能给你幸福吧,”
“开什么玩笑……“
谈话声清晰地传入耳朵,织叶暗暗一惊。那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
小心地打开门,看见两个远去的背影。和彦身边是一个同样高大的人,看上去英武挺
拔,有一头银发。
这次意外的邂逅如一块石头丢进织叶逐渐平静的心绪。回到家,看看窗外明丽的阳光
,仿佛与自己无缘了。
不由得怨恨起自己的命运来。到底犯了什么错呢?只是爱他而已,知识相爱而已。找
到一个爱自己,自己又爱的人并不容易的。自己只有这短短的生命,为什么只能生活在与
爱绝缘的笼子里。
原来,自从五岁是进了研究所,就注定只能一辈子呆在那个笼子里了。虽然被允许回
家,但从此就再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了。无形的笼子笼罩着自己,一刻没消失过。
或许,当初根本不该出来的。
等到醒来,织叶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脸颊上一片冰凉,是泪。
屋子像一个冰窟,冷得不行。原来不知何时,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了。
织叶怔怔地看着壁炉。火焰曾在那里燃烧过,现在只剩一堆和母亲临终前的脸色一样
苍白的死灰,隐隐露着几星火花在苟延残喘,难以言喻的凄凉。
客厅里,大钟的滴答声,每一声都落在织叶的心上。生命的流逝变得有声了。织叶听
见了自己的生命随着每一声“滴答”流走。
还有一年。
不,我不要像这炉灰一样悲凉地死去。我爱他,即使只有一天的生命我也要爱他。
三
银月中佐打量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织叶穿着黑色坦胸蕾丝超短裙,长长的发
卷围绕在脸旁和肩上,使白皙的脸蛋像漆黑夜空中的明月。
自从与和彦确定关系后,织叶便在演唱结束后陪和彦聊天喝酒。更多的是和彦去后台
找织叶。两人在化妆室里拥抱,深深地,把彼此的气息烙在对方身上。
今天,和彦第一次把织叶介绍给银月。
银月是“秘色部队”的队长,是和彦的上司,也是好朋友。同样的英俊挺拔让他与和
彦一起成为女性目光的焦点。但不同于和彦的活泼,银月严肃到近似冷酷。他的脸上也没
有和彦那种生动的表情,反而戴了一副宽型银色太阳镜,把眼睛全部遮掉了。和彦曾开过
玩笑,“银月不戴眼镜的样子是国家最高机密。”
“我叫织叶,请多关照。”
“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尽管美丽的女人对银月来说和刚才送上酒的侍者一样毫无
意义,他还是非常诚实地想。
但更让银月注意的不是织叶的美貌,而是她胸前一个青色的,四片叶子形状的花纹。
这是……三叶草的标志。
难道这女孩是……?银月又狐疑地瞥了织叶一眼,发现织叶也正笑吟吟地盯着自己,
才察觉太失礼了,尴尬地微微一笑。
怎么会呢,太多心了。
“啊!该死!”和彦把忽然嘟嘟做响的通讯器从口袋里拿出来。是一个同伴,看来没
什么重要的事。
和彦一脸不快地起身后,织叶在银月对面坐下。
确定这就是那天在和彦身边的人,织叶对他颇有兴趣。显然,与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的和彦不同,他的表情有欠丰富,好像整个人躲在那副太阳镜之后冷冷地打量别人。不过
眼睛被遮掉,余下的表情再丰富或呆滞都是不怎么可信的。
两个人一时没话说,不约而同用目光追随和彦的背影。和彦此时靠在台吧上,右手握
着通讯器,左手不停地在空气中舞蹈,好像在很费力地解释什么。
织叶轻笑一声道:“和彦有时的举动真是很有意思,可以说很孩子气呢。”
“他是那种把聪明挂在外面,把谨慎藏在里面的人。”
“这么说和彦也是个很厉害的军人罗?上次取缔绮色部队,和彦功劳不小吧?”
“织叶小姐对政治感兴趣吗?”
“哦,当然不。但那件事是连天上的鸟儿都知道的吧。”
的确,绮色部队的覆灭不是一件小事。
绮色部队是由地位仅次于五位元首的绫将军领导的国家军队,战功赫赫。忽然有一天
,惊闻绫将军被元老院以外通敌国的罪名处死。绮色部队不信他们德高望重的将军会如此
,最后闹到与政府对着干的地步,以“叛军”之名被取缔。
与这种事相拌的自然是流言。最多的说法是绫将军与绮色部队都是政府计划要消灭的
目标。因为他们的势力与权力日益壮大,对元老们的统治和国家的安定是一个威胁。早日
除去,便少一个隐患。
不过,流言终归是流言,真相是谁也不知道的。流言像雾一样终究会散去,真相也不
会出现。
这些都是政治风云和国家权力机构的内部斗争。对普通人民来说,无异于头顶吹过的
一阵风。风来了,按按帽子继续走。风过后更是什么事都没变。
可今天,织叶偏偏要在银月这个军人面前提这些。
她别过脸,似笑非笑地问:“那个部队到底犯了什么罪啊?”
织叶并不完全相信政府的说词。尽管政府很费心地制止流言,织叶还是觉得,绫将军
和绮色部队是被政府蓄谋铲除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而且,她对此很不平。所以对银月的
提问不自觉带了一些挑战的意味。
“他们什么罪都没有,只是国家的牺牲品而已。几亿人口的国家的安定就是这少数人
的牺牲换来的。”银月沉着地回答,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恼怒或是对一位年轻女孩谈论政治
的戏谑。
织叶很吃惊。以前与和彦说起时,和彦的回答也是如此。这不奇怪,和彦对这种斗争
一向深感厌恶,他也从来无意于掩饰这种厌恶。但没想到,银月这位深受器重且一丝不苟
的军官会说出这种话。
这番话使织叶对银月刮目相看了。其实,自己,三叶草们,还有和彦他们军人不也是
牺牲者吗?在大多数人的利益面前,少数人的利益是不被当回事的。每个人一不小心就会
沦为牺牲者。有人能对此心怀感激就已很不错了。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对少数的牺牲视而不
见或以为理所当然。
织叶小心地盯着银月的脸,觉得银月真的是挺英俊的,有一种贵族式的冷俊淡漠,温
文有礼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银月的脸正对着织叶,但织叶无法得知他在看哪里,也不知道他对他自己的回答作何
感想。织叶只能看见映在他太阳镜中的自己。那么小。黑色的头发和衣服隐入深银灰的镜
片中,模糊不清。只有脸部和裸露的胸口分外鲜明地白。可能此时,镜片后那双眼睛也在
猜测自己吧。
四
热水哗哗地从龙头里流出。浴室笼罩在水汽之中,带一点梦幻迷离的味道,失真的,
很适合一个人胡思乱想。
织叶浸泡在热水里,甜蜜地回想起上次帮和彦洗头时有趣的情景。
与和彦交往已经有十一个月了。和彦几乎天天来酒吧,不禁让织叶怀疑军队到底在干
什么。银月偶尔也来,三个人就一起聊天。银月照例神情淡漠,寡言少语,多数时候是静
静地听他们说。也真难为他会成为活跃的和彦的朋友。不过织叶看出,银月体内积蓄了相
当多的热情,本质上与和彦挺相似的。而且他并不讨厌自己。织叶还同和彦一起到银月家
作客。他家那个叫阿蓝的少年看到自己后惊为天人的表情着实满足了织叶作为女人的那一
点虚荣心。
和彦已同织叶提过,再过几年就退役,两个人一起远走高飞游历世界,闲云野鹤一般
自由。
织叶笑而不答。和彦的话带来的憧憬根本是海市蜃楼。自己真的能飞吗?
再过一个月就是自己二十岁生日,也是自己的--死期。
织叶不喜欢怨天尤人,但还是觉得不公平:为何那么多人中,她就是那个能预知自己
死期的“一叶”呢?
当然,织叶并不怕死。人们对死亡感到恐惧,大部分是因为它的无常。你不知道它何
时、何地会降临到头上。一旦知道了确切的死期,它就不再神秘。它就像与你约好来拜访
的朋友一样,回准时来敲你的门。之前,就请等吧。
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啊!在这种情况下,生命像在倒记时,听的见无情的滴答声。不
希望它到来却又无法阻止。知道自己现有的全都会在那一天失去,现在握得再牢也没用。
二十岁就会死,的确太年轻了一点,何况又是织叶这样精彩的女孩。但她倒觉得,活
得长短并没有什么,只要“幸福”便可以了。幸福的一天远胜过冰冷的一百年。
织叶现在真的很幸福,是不掺一点水的幸福,浓稠甜蜜,死亡也无法稀释或使只变味
。像一罐蜂蜜,打碎它,远比打碎一罐水叫人心痛。而且,留下的痕迹也不是一下子就能
末干净的。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打碎两个人的幸福了。
这个念头会像一条冰冷的蛇无声无息地钻进织叶的脑海,让她的心也冷了。只有在浴
室里,她才敢正视它,让热水温暖冰冷的心。
“嘀铃铃--”
织叶从流水声中辨出电话铃的声音,便关掉水,擦干身子,批一件衣服去接。
“喂,你好。”
没人说话。
“喂,你好。”
还是老样子。非但没人说话,连通常接通的电话沉默中该有的系统轻微的嗡嗡声也没
有。好像电话线完全断掉一样。
恶作剧吗?织叶皱皱眉,刚要挂断,一个声音传出来。
“别挂,我是你的歌迷。”
一个小心翼翼的少女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说不出的虚无缥缈。
女歌迷?刚才的沉没是胆怯吧。
“歌迷吗?什么名字?”
“……素。”
没有其他任何杂音,好像这个女孩在月球上讲话。
“打扰你了,不好意思。”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你生气了?”
“不,有女孩子喜欢我的歌我很高兴。对了,‘素’是什么意思?”
“……就是‘4’的意思。”
“4”?织叶心中一动。是四叶三叶草吗?
怎么可能。
“你来过酒吧?”
“没有。”
“可我的歌没有公开播出过啊?”
“一定要说吗?”
“不,我也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她们聊了很久。这个叫素的女孩就这样进入了织叶最后一个月的生命。
每次都是素打来电话。织叶从素口中知道了一些她的事情。素没有亲人,一个人住,
不能到处走,几乎不与别人交往。她无法来见织叶,也不要织叶去找她,因为“不想给你
带来麻烦。”
素曾对织叶说:“即使我死了也没有人会为我伤心的。”
“我会伤心的。”
“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啊。”
“真的吗?”
“真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是朋友。”
织叶真的是把素当朋友的。自从紫夕走后,织叶从未对任何人如此交心过。有时,她
会觉得素就是自己。每次结束通话都想挽留素。素总给她强烈的不真实感,但又觉得亲切
。
素很孤独,这是织叶从她的声音里就可以听出来的。轻轻的柔柔的声音,被风一吹就
会散一样,在耳边也显得遥远,让人时刻记起两人的距离。织叶就很想拥抱素,让她体会
一下被拥抱的幸福。就像自己被和彦拥抱的感觉,那种好像自己完全融如和彦身体的感觉
,任何时候都可以感受到。
织叶也告诉素和彦的事。
“你很爱和彦吧?”
“是的。”
“‘爱’是什么呢?”
织叶有些为难。“爱”是什么呢?
“心里喜欢,渴望就是‘爱’了吧。”
“那我也很爱织叶和你的歌,希望你永远不要停止唱歌。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谢谢,这是对一个歌手的最高赞美。”
“和彦是什么样的人?”
“说不清。在别人眼里他不那么可爱,在我却是最好的人。相信你也会喜欢的他的。
如果我们三个能在妖精游乐场看烟火就好了。“
“烟火?”
“就是开在天上的花哦!它的生命很短,却是最灿烂的。”
织叶与和彦一起看过一次烟火,再新年的广场上。一朵朵花在空中怒放,然后消失,
把地上的花开一季的热情都用在这短短几秒中,永远不让人看到它枯萎的样子。
妖精游乐场是自己在十岁时去过的,也是去看烟火。那是自己生日的夜晚。游乐场里
只有自己和父母。那真是幸福的一晚,灿烂的笑容第一次出现在妈妈的脸上。织叶在烟火
中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妈妈,唯一的一次。
烟火过去后,夜空漆黑如故,那辉煌的一刻仿佛是上个世纪。烟火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没有在空中留下任何痕迹,只在织叶的心中深深地刻下了灿烂的印记。那个第一次看烟
火的夜晚,向织叶证明了一种真正热情的存在。
素常常听织叶的歌。织叶的歌都是她自己写的。唱歌时,就像舞台上的主角,每次的
角色都有不同。现在,织叶是“Lover”,真正的“Lover”。
“一起写一首歌好么。”织叶向素提议。
歌很快写出来了,两人一起演唱。
这首歌是给素与和彦两个人的。
“织叶,你幸福吗?”
“很幸福,你呢?”
“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我很想尝试一下。”
“如果知道幸福很快就会结束?”
“那样我也想试一下。”
“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我,你,还有和彦。可是没时间了。我最终还是无法给
和彦幸福啊!”
“什么,织叶?”
“没什么。”
真的没时间了。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五
“和你以前的歌不一样啊!”听到还未公开演唱的新歌,和彦说。
“喜欢吗?是我和一个女孩子一起写的。只为你们两个而唱的哦!”
“当然喜欢。是你提过的那个歌迷?”
“秘密。”
“对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被别人领先,介意了?”织叶笑着睨了一眼桌上的一大把马蹄莲和一瓶香槟——银
月送的。织叶生日那天,他不能来了。
“是啊,介意了。”和彦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
“我想要小鸟。”
“小鸟?”
“有漂亮羽毛的小鸟——假的就可以了。”
“好。”
织叶坐在化妆室里,慢慢地化妆,更衣。就是今天了,最后一夜。
和彦刚离开。身上还留着他的气息。刚才就在这里,织叶与和彦拥抱在一起,深深的
、最后的相拥。这样,便永远不会忘记了吧!
电话不出所料地响了。是素。
“织叶,那天你说的没时间了是什么意思?不能告诉我吗?”
“不,我正希望你问我。我嘛,今天就要死了。”
“织叶……”
“我很小的时候被带往政府的研究中心。我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他们好像在找有魔法
的孩子,就是三叶草。最强的是四叶,而作为最弱小的一叶,我的所有能力就是预知自己
的死期。素,你知道那种滋味吗?知道不管多么幸福都会在那一天结束,只能眼睁睁地看
着,一点办法也没有。想到这,我的心就冷了。”
电话那头很静。
“我常想,知道很快就会结束的幸福,是幸福还是不幸?我是不是不能有所追求?但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爱和彦。我希望自己的生命像烟火一样灿烂,尽管短暂又不会留
下任痕迹,也不愿像灰烬一样死去。”
“我真的很幸福,但无法给和彦幸福了。今天我就要死了。对不起,无法兑现那个承
诺了。”
那头有轻轻的啜泣声。很像那个面对爸爸、妈妈的去世,和紫夕离去时的自己。
“再见,素,”织叶还是说了那句话:“祝你幸福。”
“织叶!……”
织叶轻轻挂上电话。
舞台上洒着乳白色的灯光,织叶穿着和彦第一次来酒吧时的那套白衣裙。
织叶看到和彦站在下面朝自己笑,右手提着什么东西。
今晚是最后的歌,是为素与和彦两个人而唱的。
十六岁成为歌手,十七岁认识紫夕,十九岁与和彦相爱,最后一个月认识素,二十岁
的今天,死去。
死前,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这些幸福的片段。
一年,她的爱情只有一年。但这一年,就已抵得上母亲的一辈子了,织叶一生的幸福
都在里面了。
这一年,才是织叶真正的人生。
“总算没白活这一生啊!我真的幸福了,妈妈。”
想到这点,织叶微笑了。
尾声
织叶死后一个月,和彦就退役了。
“我一定要找出杀织叶的人。”和彦把小鸟——本要当作礼物的真的小鸟——还掉后
,对银月说。
“找到又怎样?”
“是啊,找到又怎样?但还是要找。
那个夜晚,当枪声响起,织叶像一片雪花一样轻轻倒下,人们纷纷涌上舞台时,和彦
反而呆立在原地。浮在他脑中的,竟是“牺牲者”三个字。
织叶的死绝对与政府有关,和彦没来由地这么想。
那间酒吧重新营业后,和彦去过一次。舞台上是另一个女歌手,很美,歌也很好。
酒吧一切都没变,从侍者、客人到装饰。只有织叶不在了。
织叶,她曾经的存在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只在和彦心里,刻下了抹也抹不
去的印痕。
和彦再没去那间酒吧。
不知什么时候起,织叶最后的歌——《CLOVER》,在街头巷尾传唱了。一个和织叶一
样清澈的女声的浅回底吟在空气里飘摇。
“我渴望得到幸福
我渴望得到幸福
和你一起得到幸福
成为你的幸福
带我离开
带我远离这个地方
笼中之鸟
不能飞翔的鸟
不会哭泣的鸟
孤单的鸟
只要在你身边我便感到幸福
只要你微笑我便感到幸福
因此请带我远离这个地方
带我离开
我渴望得到幸福
处次的心愿
成了最后的愿望
这里是妖精等待着的
我们两人的约定地点
因此请带我离开
为了忘却现实
为了永远停留在梦幻中
为了永远能够思念你
带我离开
我渴望得到幸福
……
……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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