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rl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aya (冰冻的鱼), 信区: Girl
标 题: 千疮百孔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8月19日16:23:36 星期一), 站内信件
我喜欢坐火车,陌生的脸,仿佛永无尽头的一站一站。
过了镇江,对面换成一个年轻男子。我扫了一眼,可以不介意自
己的腿和他的挤在一起。要是对方猥琐一点的话,只好蜷缩起来。
报纸可以借我看看吗?他展了个好看的笑容。
我回以一笑,把报纸推在他面前。很多从南京站上车的人都会买一份刚出炉的《扬
子晚报》,我就是其中之一,在南京买的报纸张数会特别多,仿佛沾了天大的便宜。
谢谢,他不得不佯装读报的样子。
其实只是搭讪,我对男人了如指掌。他最多二十六岁,成长顺利生活惬意,女人唾
手可得。而且他还像一个被女人集体宠坏的孩子,不怪他,只怪这世界好看的男人越来
越少,即便有几个也都信奉了同性之恋,真正叫人绝望。公司里有个女孩喜欢瑞奇·马
丁,一听说他的性取向,哭了足足三天,那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很是吓人。
你到哪里去?我主动和他攀谈。矜持?我早就不认得这个词语了。唉,还是十八岁
的时候吧,见到男生就把头低成四十五度,说话的时候如蚊子叫。
上海,你呢?他立刻放下报纸,坐正身体。
苏州,是个出美女的地方。我微笑着。
你等着我恭维?他看穿了我的潜台词,也微笑着。
很有意思,我决定用他来打发旅途的寂寞。现在很多男人都已经懒得跟女人讲俏皮
话了,纵使他们肯讲我也懒得听。但在火车上除了看报纸就是发呆,我找不到更好的消
遣方式。
我叫余韵,风韵犹存的意思。
他递了张名片给我,居中印着霍凉两个字。再看名衔是平面设计师,底下排着几个
电话号码。一下子他的大致轮廓就出来了,至少知道他术业有专攻,不是拆白党。
乘务员小姐推着车经过,他买了两碗来一桶以及火腿肠。
可愿赏脸?
我只知道不要放过每一个白食的机会。
他用水果刀把火腿肠削在碗里,非常薄的一片片。他的动作细腻而娴熟,我开他玩
笑,刀法很好,不做外科大夫很可惜啊。
他哈哈大笑,你也许是想建议我去做屠夫。
屠夫,要是屠夫长得这样英俊,我保证所有的主妇都愿意天天吃猪肉。我把脸凑过
去,降低了声音。瞬间,我觉得自己有些暧昧的意思,可是正襟危坐已经来不及了,他
稳稳的接住了我的眼风。
邻座的人侧过头来,被这香味钓起了胃口。
我有些快乐起来,久违的感觉,与陌生的男人在流动的空间里温情面对面,旧梦仿
佛重温。
记得那年十七岁,和隔壁班的男生逃晚自习,一起去吃路边的馄饨。他替我加作料
,柔声问我咸淡如何。记得他温柔的眼神,温暖的声音。
火车飞弛很快就到了苏州站,我站起身来和他说再见,他问怎么联系你?
我会联系你,我笑笑,转身离开。
刚出站就被一大堆人围住,问我要不要住宿,要不要坐摩托车。我快步朝出租车走
去,今生都不会再坐摩托车了。
拉车门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请等一等。
是霍凉,我暗暗叹口气。如果缘份仅止于一碗面,为何还要奢求明天的早餐?
他说,我突然想看看苏州的夜景。我凝视他,无可奈何的笑了,艳遇来时怎么躲都
没用,已经很久没有被一个异样这样留意了,心里不是没有欢喜的。可惜,我清楚的知
道不会有任何故事发生。
上了出租车,我对司机说,草桥宾馆,谢谢。
草桥宾馆?霍凉侧过头。我那儿有熟人,可以打折。
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我笑了笑,你会喜欢那个地方,推开窗就能看到对面绿色的公园。
夜晚的时候霍凉从宾馆打电话来,我按了免提,他的声音弥漫开来。
你去镇江做什么,因为无话可说便随口问了句。
同学聚会,我并不想参加,但现在我感谢他们勉强我,顾城和谢桦也是在火车上认
识的。
我一阵冷意,那是个悲剧收场的故事。婚姻从来就不是喜剧。
他转了话题,开始问我苏州的景点。
那么多园林哪数得过来,去拙政园吧,李秀成住过。
我想去虎丘。他竟然还提出要求,并且用苏轼的话振振有词的说,游苏州不游虎丘
乃憾事也。
不能奉陪,前几天才陪一个外商去过,脚酸到现在。我伸了个懒腰。
那就去拙政园,可为什么叫拙政园呢,有什么出处吗?他兴致勃勃的说,听说李秀
成很是一表人才……
睡意泛上来,我在他的声音中跌进了梦乡。
第二天陪霍凉去拙政园,我感觉自己像一个不称职的导游,一问三不知,面对霍凉
的提问茫然以对。
亭台轩榭,假山楼阁,苏州园林是小家碧玉细致的美。一颦一笑均见风情,哪怕一
个不起眼的角落都要精雕细琢。
霍凉赞不绝口简直到了罗嗦的地步。我默默的斜他一眼,坐在石凳上。自己的事都
焦头烂额,竟然在这里陪陌生人风花雪月。
手机响起来,是赵榕。
他说明天见个面,好吗?
有事?
妈妈生日,想请你回家吃个便饭。
我犹豫着,寻思怎么拒绝他。
另外,我们的事也该作个了断了。
我立即说好,明天五点半过来。
霍凉还算识相,主动先回草桥宾馆去了,我拦了辆出租去曾经的家。
满满一桌的菜,但是看着他们的脸色我实在难以下咽。自从那次出事后,我和赵家
的关系算是完了。他两个姐姐已经不再同我说话,她们一向认为赵榕是世上最优秀的男
人。婆婆神色哀愁,公公则正襟危坐,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其实我知道,他对我的评
语便是不守妇道罢。赵家人都认为我负了赵榕,而赵榕早就应该在我出院后就办妥离婚
手续了。
敷衍完饭局,我和赵榕到阳台上去说话。分居半年后,他到底明白离婚已成定局。
我们没有什么财产,也没有孩子,三言两语便交待清楚了。真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东
西除了难堪的回忆别无他物,而我们曾经交握的手早已在一次次失败中离散了,不能白
头偕老。
沉默片刻,他说,不能给你带来幸福,我很遗憾。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伤感起来,
曾经说过要等到他治愈的那一天,可后来还是半途而废了,不仅如此,我还移情于别的
男子,赵榕有理由恨我,而我也有理由恨他,在这交织的恨意里婚姻走到了尾声,曲终
人散。
我们下星期去办手续。
我点点头,若有所失却如释重负。赵榕犹豫着还想说什么,可我不想再听,我说有
空电话联系,我走了。穿过他们一家人怨恨的眼神,我把门轻轻带上,一直走到楼梯时
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还依旧分明。
和霍凉约在酒吧见面,他喝喜力我抽七星。
我明天早上回上海。
我嗯了声,掸了掸烟灰。
下周我来看你,他柔声说。
我瞥了他一眼,草桥宾馆住上瘾了?
想见你,他凝视着我。
霍凉,我们之间点到为止,好不好?
精诚所至,好不好?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益发英俊,但这只能让我不胜其烦,我
坦然说,并不欢迎别人来打扰我的生活。
他皱眉,你否定得太快了。
不要再见面了,回到上海洗个澡,重新约会别的女子,她们年轻貌美玩得起,当然
你也可以向她们求婚。我却已经,怎么说,让我想想。
我笑起来,把烟喷在他脸上,千疮百孔,我喜欢这个词语。
为什么用这样苍凉的词语,是不快乐的缘故吗?
快乐?我眯着眼,你那碗面倒令我快乐过。
真荣幸,那么再请你喝酒。我们开了瓶王朝干红,霍凉酒量有限,不久便趴倒在吧
台上。
我大口的喝红酒,有多少失眠的夜,抱着一瓶杰克丹尼尔等天亮,开着窗,清冷的
风散开发辫,我觉得寂寞,觉得自己的心在低声哀泣,可是没有人理会。
往事随着酒精慢慢散发,一直努力遗忘的气息,顺着原路往回走,重叩我的心门。
答应赵榕求婚时,他承诺着幸福。
幸福?
我迟早会疯掉在那有名无实的婚姻里,每个夜晚他难堪的转过身,我便痛苦的闭上
眼。
我们无法用言语来给予慰藉,也无法用肢体来温暖对方。关系如履薄冰,出现一个
可怕的黑洞,白天却还要强扮恩爱,粉饰太平。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将以何种方式结束
,是他的身体突然出现奇迹,还是我最终的麻木。
原来都不是。
命运的手重新安排,我遇见了郑冶,他的存在彻底撕碎了我对赵榕精神上残余的眷
恋。我们相爱了,非常快,从第一眼开始幸福就排山倒海般淹没了我,一种万劫不复的
感觉。
那个春日的午后,他开着摩托车带我去兜风。替我戴好头盔后开始飞驰,我们都喜
欢飞的感觉。可是那次太快了,太快了,像我们之间的爱情那样不由分说的快。醒来时
已经躺在医院里,我伤无大碍,郑冶却失去了左腿。他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医生说那
些伤痕再也褪不去了。我双手交合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很爱他,很爱他。
郑冶低低的说,余韵,你不会和一个面目狰狞的残废在一起,我了解你。我泪流满
面,没有勇气大声说我不害怕,所有的语言都流于苍白。
四月份的某一天,有着明媚的阳光,我拎着许多水果去看望郑冶,推开门,病房里
空荡荡,一片死寂。我怔了怔,拉住经过的一个护士问郑冶是否换病房了。护士是个很
娇小的女孩,她有些怯怯的看着我,然后低声说,昨天我们通知过他家人了。
病情恶化?我紧张的追问。
护士摇摇头,退后一步,阳光直射入我的眼睛,护士的脸有些模糊,我的某根神经
突然被触及了,嘴唇发抖着问郑冶在哪里。护士在我的逼视下迸出几个石破天惊的字,
他跳下去了。
我手一松,满袋的水果随即滚落,朝着各个方向分散,它们每一个都摔得很痛,跌
跌撞撞的奔走,它们注定成为一种狼狈不堪。
我死命攥住女孩的袖子,红着眼睛大声的喊叫,你说谎!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女孩被我突如其来的疯狂吓住了,她带着哭腔说,是真的,昨天下午他跳楼了,他家
里人哭了一宿,尸体还在停尸房。
大颗大颗的泪水掉下来,我收回手,抚住脸,慢慢蹲下身,头埋在膝盖间。走廊里
不断有人经过,我听到脚步声,近了停了又远了,我无法抬起头,睁不开眼睛,我只是
觉得冷,全身打着颤,一切都消失了,匆匆而过,喜或悲都不再有关系。
后来我站在郑治摔落的那片草地上,抬头仰望七楼的阳台。我试图贴近他的心,试
图找到那绝望的一瞬。
我们曾经那样难舍难分,在深入浅出里体会生命最初的欢娱,可我还是不能安慰他
,我做不到不离不弃,一场车祸确实瓦解了恩情,否定了天长地久的誓言,爱情太美丽
,所以不堪一击,所以如烟花般归于沉寂。
郑冶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一部分的我随之死去,下落不明。
赵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我怒目而视。赵榕一直沉默,我明白,他存心让我背负
所有罪名,由他来扮演无辜和宽容。我拒绝合作,出院后便与他分居了。
霍凉烂醉如泥,我却越喝越清醒。剖开自己的故事,感到一阵淋漓尽致的痛快。慢
转手中的酒杯,唇边不知觉泛起微笑。有些对自己的怜悯,以及残忍。
俯身对霍凉说,我的心已经不再柔欢,长出厚厚的茧,它谁也不相信了。
醉了,这苏州的夜晚,眉目暧昧。每个城市都有孤独的灵魂,体味同一种寂寞。翻
开谁斑驳的心,早已没有那滴泪。所谓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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