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rl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raul (风雨), 信区: Girl
标 题: 哭泣的色彩(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Aug 23 21:43:51 2002) , 转信
〈六〉
“安娜,你这身衣服漂亮极了。”苒青对来自墨西哥的安娜恭维道。安娜的五官长
得很好,只是有些显老,而且,汗毛太重。今天她穿一件海军蓝衬衫,同样蓝底白点长
裙,一条白丝巾,松松地系在颈上。
“谢谢,”安娜拍拍苒青的肩。因为都是外国人,所以彼此之间要亲热些。
“苒青,近来过得好吗?”安娜关切地问。
“怎么说呢?”苒青叹口气:“还过得去吧,只是总不开心,非常沮丧。”
“你是不是太孤单了呢?一个人住吗?”安娜的眼神很真挚,一抬腿,坐到了苒青
的桌上。
“和一对美国夫妇还有一个日本女孩合住。可是没什么可和他们说的。可能是文化
差异吧。”她自嘲道。
“你有中国朋友吧?”
“有几个,可也是不这么谈得来。即使和他们在一起,我也觉得孤单。”苒青一手
托腮,语调里透出一种很压抑的东西。她说的是实话。
“我刚来时也是这样。没有朋友,一到周末就嚎啕大哭。”安娜表现出一种同病相
怜的样子:“后来,我就去看心理医生。在那儿,我认识了一些和我有类似情况的外国
学生,大家一谈,心里就轻松多了。”
苒青不怎么相信。在国内时,即使她有那么几个好朋友,也常常是觉得孤独寂寞,
觉得自己和别人格格不入,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记得出国前,有一天晚上,也是深夜
,那几个常和她在一起玩的小哥们在对面的房间里搓麻将。平时,她总是陪伴他们,给
他们做夜宵,但那晚因第二天得给学生上课,就先回房间了。
她那时是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大大的,除了一张床,就是一张书桌,还有一个装
满了书的原木书架。四周空空荡荡,墙壁是惨白的颜色。她躺在床上,熄了灯,瞅着窗
外婆娑的梧桐叶子出神。小哥们的吵闹欢笑声不时传来,她听得见,可觉得那是在另一
个和她无关的世界。她不知自己是谁,她觉得白天的自己和晚上的自己不是一个人。她
睡不着,打开收录机,听那首不知听了多少遍地歌: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
替你把眼泪擦干
这颗心永远属于你
从此你不再孤单……
谁能擦干我的眼泪,谁能对我说他的心永远属于我!苒青很是伤感。她想着张帆,
他们刚领结婚证不久,为的是张帆以后可以通过“陪读”出国。可对她来说,张帆好象
还是陌生人!他们相识三年,什么时候张帆说过“这颗心永远属于你,从此你不再孤单
”呢?也许张帆爱她,可他从没对她说过“我爱你”,他只是说他再也不会去找别的女
人。苒青没有一种相属的感觉,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完完全全地属于一个人!心,不再动
荡,不再漂泊。
可她停不下来。在她的感情世界里,仿佛总是没有驿站,没有终点,她只能不停地
跋涉,不停地挣扎。她好累,好疲倦。如果前面有棵大树,让我停靠,磕尽鞋里的泥沙
,那么,我不再流浪,不再漂泊。她常这样想。可是……张帆是个很忠于感情的人,也
许,他就是那棵大树,苒青却没有结束旅途,她挣扎着,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就是她魂萦
梦系的一切,她所希望自己拥有的一切。“我吃了那么多苦头,付出那么多,不是为了
这一些,不是!”每当朋友们劝她现实一点时,她总是这样回答。为了哪些?她并不知
道。
苒青知道自己又要失眠了。她开始烦躁不安。顿时,对门传来的声音使她十分恼火
。特别是麻将牌在木桌上“唏哩哗啦”的响声,利锯一样拉扯着她的神经。她按耐不住
了,咬住牙关,不让自己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她趴到床上,用枕头压住自己的头。不
要这样,不要!
她跳下床,光着脚,只穿着短短的睡裙,开了门,一步闯进对门的屋子:“你-们
-能-不-能-轻-一点?”她咬牙切齿地吼道。她的头发乱蓬蓬地披着,脸涨得通红
,两眼冒火。他们待她如同手足,平时事事让她。不过,也从未见她发怒,只是有时很
能撒娇。所以,他们也没在意,继续专心玩着,其中一个还打趣说:“苒青,不让你玩
你忌妒了是不是?你根本不够格。”另一个说:“快回去睡吧,明天你不是还要上课吗
?去晚了,学生又要去系主任那儿告你了。”苒青上课敷衍了事是有名的。
苒青全身抖动着,不再说话。她在门口呆立了几秒钟,三步两步闯到桌前,三下两
下把麻将全推到地上。他们这才知道,苒青是真火了。但他们也没说什么,在桌上垫了
一条浴巾,继续玩。
苒青回到房间,怔怔地坐在床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把收录机开到最
大音量,是节奏强烈的摇滚乐。隔壁的人“咚咚”地敲着墙壁,她也不理睬。
“受不了,真受不了。”苒青象一只被围困的野兽一样,在屋里窜来窜去。她不知
自己想找什么,想做什么,不是因为他们的吵闹,不是,她明白,她只是觉得无望,觉
得闷觉得对一切都很失望,很绝望,一切都不是她想象的,不是她想要的。没有人能懂
她,没有。
她开始流泪。那震耳欲聋的音乐,更给她一种被困孤岛的感觉。四周都是茫茫大海
,她无处可去。逃与不逃都是死路一条。别人都在岸上好好地活着。她面前没有灯光,
她什么都看不见。这些“哥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每天都很快乐。张帆离她
很远,他从来不知道她。她痛苦地发现,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她开始无声地流泪
……
第二天,苒青去医院看神经科。她含着泪对那个老医生说:“我有神经病。我睡不
着觉,睡着也是老做恶梦。我好孤单,可觉得孤单时又不愿和人打交道。我经常哭,觉
得活着很没意思。”
老医生慈善地看着她,笑笑说:“你没病,可能是过于多愁善感,造成神经衰弱。
吃点中药吧,凡事想开些。”他给苒青开了一副中药方。苒青没吃,她知吃了也没用。
为什么总是逃脱不开那种孤独和寂寞!苒青很是不明白。
“苒青,这儿有男朋友吗?”安娜笑着问她。
“这……”苒青想起达明。但她知道,办公室的人都知道她是结了婚的人。“没有
,”她否认道。
“啊!”安娜吃惊地扬起眉毛。“你们中国人真不可思议!你一个人,一个人!难
怪你不开心呢。”安娜叫起来。
“安娜,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结了婚吗?”苒青为自己感到恶心,她不明白为什么要
装出一副忠贞的样子来。大概是还脱不了中国人的虚伪吧?
“可他还在中国!你们也算夫妻?”苒青知道,安娜本来在波士顿有个未婚夫,后
来嫌太远,分开了,在康奈尔又找了一个。
“他过段时间就会来美国了。他们单位规定我出来一年以上他才可以申请出来。”
苒青知道安娜不会明白这些。可事实的确是这样。刚来几个月,苒青就把银行证明寄回
去了,但张帆的学校没批准他。苒青有时觉得这是天意。如果张帆上个学期能来,她寒
假也不会去达明那儿,她的日子也就不会是这样,有这么多苦痛。这是一种无法诉说的
苦痛。她也悲哀--夫妻团聚的机会,竟完完全全要受赐于人!
“可无论如何,你得有人陪伴。一个人,”安娜做了个极痛苦的表情:“太难了。
要不要给你找个墨西哥男孩?”
苒青大笑起来。“谢谢你,安娜,用英语谈情说爱我会觉得不舒服的。”在苒青看
来,只有中文才能表达明出那份缠绵、那份惆怅、那份热烈和那份痛楚。她从没想到要
和其它国家的男人搅和到一起。
即使有达明,她还是孤独。从这儿到纽约开车至少五个小时,她不会开,也没有车
,每次都是坐“灰狗”或达明和别人的车去,每次都是很疲倦。疲倦得她有时真想把这
一切画上句号。苒青何曾有他陪伴!
还有另外一种孤独。躺在达明怀里,她还是孤独。当两个人的肉体结合得毫无空隙
时,她仍然觉得她和他之间还有长长的一段距离。那是永远也不可能走完的。每在这种
时候,她总是诧异,刚刚这样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实际上,彼此十分陌生。不要说什么
心心相通,脉脉相连,就是她对他的这份苦恋,他又如何能懂?她为他付出的那一切,
他又怎能知晓?苒青常为此忧伤。世界上,还有比心爱的人不懂自己更为落寞的吗?你
在为他流泪,为他痛苦,为他牺牲,为他绝望,他却隔岸观火,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夜静如水的时候,在心里静静地和他对话。告诉他:爱你,用生命……风摇动窗外
的树叶“沙沙”做响,一股冷气,从玻璃缝中持续不断地透进。期盼他有回音,期盼自
己的脉搏紊乱,因为那将是他思念的电磁波在干扰,期盼他走进自己的梦,握住自己的
手……什么也没有。即使用心对话,何曾有回音!不眠之夜,看月影西移,祈求他黎明
时走进,为自己拭去眼角的泪花;血色黄昏,拖着疲惫的脚步,盼望信箱里有他一纸素
笺……什么都没有。
“安娜,你爱你男朋友吗?”苒青想轻松些。
“我很喜欢他。他挺有趣。不过,我发现艺术系有个巴西人挺不错呢。昨晚我们一
起去酒巴跳舞去了。当然,我现在的男朋友不知道。”安娜很得意。
“你会和他结婚吗?”苒青很认真地问。
“怎么可能!我从来还没想到要结婚呢。那是四十岁的事吧。我找男朋友,只是为
了不孤独而已。”
苒青理解,她可以理解一切人。可是她自己做不到。她选择一个男人,肯定是因为
爱他。既然爱,她就想长相守。本来,在国内时,她就自认为是最解放的了,因她总是
说“相爱就相守,不一定有婚姻。”她爱达明,她希望不要分离。所以,她老是有种怕
失落的恐慌。失去他,我会死的,她常这样想。
“安娜,如果你和他分手,会难过吗?”苒青在任何一次感情起伏中,都要受许许
多多的苦。
“不一定。如果他是最好的,我当然会难过。如果不是,可能不会。”
“可你们在一起很长时间,分开总是不容易吧?”
“为什么不容易?说声再见就行了。若真处得不错,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嘛。”
苒青是做不到的。她想,除非爱得不深,才会这样洒脱。要么永不相遇,要么永不
分开,没有别的选择。如果相爱已深,分手后任何的接触都只能是一种回忆的痛楚。有
时,她很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割舍不下这么多?情感上,她总是完全地投入自己
,受苦太甚时,她也希望能淡泊一些,可她总是潇洒不起来。她想这也许是文化的缘故
。中国人过于重情,实际上,也许过于重虚,不务实。西方人处理感情的方式常常使她
目瞪口呆,但她就是学不会。
达明也曾对她讲过:“我们可以是好朋友。”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她不
知自己是不是太贪婪,总不想放弃得到的那些。虽然,她有时也很清醒:放弃与得到之
间,并没有什么区别。世界上,没有对于人生永恒的东西。得到之后,也许发现,那并
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时就会自动放弃;但在没有得到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放弃的
。
达明并没有使她少些孤独,自从一切开始后,她更觉孤独。特别是在她觉得受了伤
害却又无从诉说的时候。她思念他,呼唤她,每一个夜晚,都因此变得漫长起来。失眠
时,她流着眼泪默念他的名字;入睡后,梦里她四处找他,最后只能站在风里悲伤地哭
泣……因为爱他,每天下课后她都把自己关在屋里给他写信,打电话,不想见人,不想
与人交谈。她总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在别人面前失声痛哭。她逐渐地远离他人。
达明经常狠狠地伤害了她,她痛不欲生,却又难以诉诸于人--这时,她就会有一种被
世界遗弃的感觉。
“苒青,不要在意太多,不要追究太多,不要想结果。那么你就会快乐好多。”安
娜哲学家般地劝道。苒青深有同感。但是怎样才能做得到呢?她的天性就是在意太多,
追究太多,太想知道结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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