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rl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raul (风雨), 信区: Girl
标  题: 哭泣的色彩(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Aug 24 19:53:57 2002) , 转信

我太失望、伤心了。这两个词,未曾失望、伤心过的人是体会不到它的滋味的。我
真的是失望、伤心!

  所有的悲剧,在你我相见时就埋下了伏笔,你我相聚的第一刻就拉开了序幕,而现
在,已上演好久了。你看它高潮迭起,是不是?什么时候是剧终,我不知道。剧终会怎
样,我也不知道。但悲剧总是悲剧,不会以喜剧来收场。作为悲剧中的女主角,我已疲
倦万分,只希望它早点结束。你使我的每个日子都灰沉沉的,尽管现在是风和日丽的春
天。

  那撕裂、掏空、疼痛、晕眩,以及怨恨……那空洞洞的遥远的声音;那个恍恍惚惚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感觉……

  我记住了这样的日子,今生今世,刻骨铭心!心里,已经为它点上了白色的小蜡烛
……

  不知世上有多少女人象我这样整年心里都飘着雨雪,结着冰。可胸口的创痛依旧新
鲜,血,汨汨流淌。可我无奈,我无法用它涂抹我的世界。我的面前是这样灰暗。可是
我多想,多想就这样一下切开我的手腕,蘸着那般艳红,为自己画上一幅今生唯一想画
的图画:黑色的天空,白色透明的躯体,泼洒着鲜艳的晚霞般的血……那肯定是很美丽
,很动人的。

  苒青坐在桌前,泪水顺着脸滴到纸上,斑斑点点。她每天都给达明写信,她觉得自
己的内心,就象夜里海边礁石上的草棵,一阵阵地被风卷过,被海浪侵袭过,她得不停
地挣扎。她的功课,已经越来越跟不上了,她知道这样下去,她非得被淘汰不可。若想
保住资助,各科平均分数至少得B以上,可她有一科的期中考试已是不及格,那是在她
从达明那儿回来的第二天。就是那次,她知道达明“结婚”了。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她已失去了这么多,她还怕什么?她知道她没有能力去争取别的,她唯一能赌一赌的,
就是达明。她是一个什么都输光了的赌徒,她没有什么再怕输掉的。认识到这一点,她
非常悲哀--她付出一切,仿佛就是为了失去一切。为了给自己一点点平衡,她把一切
她所忍受的都归罪于达明,尽管她知道,那是她性格的悲剧。她恨他,有时,她是那么
恨他,以致于想起他来,她会用所有的最恶毒的词汇诅咒他,她会想象自己用什么手段
去报复他,在她的想象里,她是不惜任何手段的。

  外面的天渐渐暗下来了,窗外树上新发的芽苞,在暮色中看去,只是一个个小小的
黑点。树林里的溪流,远远地传来“哗哗”的声音。天是淡紫的青色,几粒疏星已廖落
于天幕。布朗夫妇和由美子都还没回来,四周寂静得能听见夜慢慢降落。

  中午,苒青的导师珍妮陈,那个美籍华裔教授又把她叫到办公室,很不高兴地告诉
她说,系上对苒青很不满意,苒青平时干的活不多,功课也不是很好,但念及这是苒青
的第一年,系里愿意再给她一些时间。苒青一直低头不语。“苒青,你有什么打算?你
倒是说话啊。”珍妮不耐烦地问:“你怎么老是这种不在乎的样子?”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从来没在乎过。苒青想大叫,这些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真看不惯你们中国学生这种样子!这是在美国!不好好念,来干什么?你们光
知道美国好,为什么不知道美国的竞争很厉害?不想吃苦就呆在中国好了!”珍妮骂中
国人时,就把自己当美国人;骂美国人时,就当中国人。她四十年前来美国,才十六岁
,口袋里只有二十美元,尽管她的继父是香港有名的商人,但她说她就为争得那口气,
决不要他一分钱。她聪明勤奋,硬是靠着奖学金读完了大学和研究生,拿到了博士学位


  苒青也懒得理她。我和你不一样,她心里暗道。你可以不需要男人过一辈子,可以
一辈子单身,我不行。我身边必须有个男人,而且必须是个我爱爱我的男人。我为男人
活着,没有男人我生存不下去。我忍受不了孤单,也忍受不了寂寞,我忍受不了一个人
的世界。我需要心的慰藉,也需要肌肤相亲。“苒青,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珍妮提高了嗓门。她很胖,头发短短的象男人。苒青从未见过她穿裙子。有时,晓晴
跟她嘀咕说怀疑珍妮是同性恋。

  “听到了。”苒青心不在焉地说。听到和没听到又怎样呢?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珍妮


  “苒青,你是不是很忧郁?”珍妮问道。英文里的忧郁好象没有中文里的忧郁“严
重”,是被人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听说,康奈尔大学有百分之七十的学生因为“忧郁症
”看过心理医生。“你也许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我去过,没有用。”

  那次听了安娜的建议后,尽管似信非信,苒青还是去了学校的诊所,心想反正是免
费的,就当做聊天儿好了。可那个中年的女心理医生好象是弗罗伊德的忠实信徒,她让
苒青回答完十几个问题,确定苒青真的有“忧郁症”后,便开始不厌其烦地问苒青的童
年。苒青自己也念过些心理学书,知道弗罗伊德那一套就是从人的童年时代,寻找人格
形成的轨迹。一般说来,成年人的心态特点,是由其儿童时期所发生的某件或某些事所
影响的。心理医生问苒青的父母是否吵架,是否虐待过她,是否酗酒或吸毒,是否本身
是忧郁症患者。苒青觉得这些问题简直是对父母的污辱,她很凛然地回答说:“我的父
母很相爱。他们很爱我们。我是在一个幸福正常的家庭中长大。”她告诉心理医生说听
父母讲,她从小就多愁善感,而且经常生病。后来,她又看了太多的小说,从不看正经
书,总把小说当生活,走不出自己的幻想。现在,她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精神上特别寂
寞,压力也大,加上和达明之间的这场恋爱,她实在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有时,
她痛苦得想死。但是,一想到那样爱她的父母,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哪知,心理医生
一听到她想死,马上惊惶失措,拿起电话告诉精神病医生说她有一个紧急病人。精神病
医生和心理医生的区别是,精神病医生可以开药,而心理医生只能“听”和“劝”。听
说苒青有想死的念头,精神病医生让苒青马上去见她,连时间都不用约。精神病医生也
是个中年的女人,很和蔼,象妈妈。苒青怀疑只有女人或不太聪明的男人去念心理或精
神分析,因为这样的职业不需要什么大本事,能听能说会道就行了。

  “苒青,告诉我,你为什么忧郁?”

  “我想家。我不喜欢这里。我不爱我丈夫。我爱别人。”

  “想家为什么不回去呢?不喜欢这里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呢?再说,你都二十六岁了
,怎么还会这么想家呢?你是个成人,苒青,你不再是爹地和妈咪的小姑娘。你说你不
爱你丈夫,离婚就是了,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只做使你自己不痛苦的事。”你不明白的
,你不懂,苒青在心里说。美国的心理医生怎能治得了中国人的心理病!既然人的心理
受制于环境和文化,美国人怎能洞悉中国人的内心世界?从那开始,精神病医生让苒青
坚持服用抗忧郁药“普若扎克”,并让苒青每星期去和她见一次面。那药也真的很管用
,一段时间后,苒青发现自己很安静,本来能使她流泪的事,象达明的信,或者给达明
打电话,或给父母写信,都不再使她流泪了。她不再绝望。可是,后来,她也为此疲倦
了。每次去见医生,她都要问苒青:“你过去的一个星期中感觉如何?有过死的念头没
有?”让苒青觉得若她没有死的念头真是对不起医生的关心。再说,她也怕这种药将给
她带来副作用。她怕自己由此变成一个没有知觉没有感觉的人。她宁可在大喜大悲中毁
灭,也不愿在麻木中生活。两个月后,她告诉医生说:“我感觉很好。我一点也没有死
的念头了。我很乐观。我想我再也不需要来见你,再也不需要吃药了。”医生也很高兴
,好象她把苒青从死亡线上挽救回来一样:“祝贺你,苒青。我也希望从此不再见你。


  其实,死亡的念头何曾离开过苒青。也许是在很早的时候,在没有来这儿之前,在
没有和达明之间的一切之前,她就有这个念头了。当然,它只是她面对不了现实时的一
种逃脱,但她永远也不会有勇气和力量去死的,那只是一种幻想,一种诱惑。有时,苒
青为它深深地着迷。“苒青,你这样的精神状态无法念书的。你会被淘汰。”珍妮的语
气挺担心。其实,尽管她脾气不好,系里的别的学生都不愿跟她,她手下只有晓晴和苒
青,但她各方面对她俩还是挺关心的。她念及晓晴和苒青不会做饭,也没时间做,更舍
不得出去吃,便经常带她们俩去吃学校的食堂。康奈尔的食堂,质量是实在不错的。都
是自助餐,可以选择的种类非常多,生熟荤素都很齐备。每次苒青和晓晴都是放开肚皮
吃,也不担心胃和体重。在外面吃这样一餐,至少得十几块钱,一般学生是负担不起的


  “无所谓的。”苒青叹口气说。

  “苒青,我很讨厌你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怎么可以无所谓?这是康奈尔,你知道多
少人想进都进不来吗?这是有名的‘长春藤’学校!”

  我知道的,苒青想。又能怎样?念什么学校我从来没在乎过。我只希望感情上幸福
。可我从来没幸福过。不幸福我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什么也不在乎的。爱情一直是我
的支柱,没有幸福的爱情我便没有一切,尽管我知道我是多么的因此而浅薄。

  “苒青,你若是这种态度我无法帮你的。不然,若系里决定对你要做什么的话,我
还可以帮你说一下。可你这样让我没法说话。”珍妮的脾气不好,人缘也就不怎么样了
。她二十年前就做了副教授,至今还不是教授。每次都没人提她,尽管她的教学和研究
都做得很好。但是,尽管大家不喜欢她,却都怕她,因为她谁都敢骂,什么话都敢骂的


  “珍妮,谢谢你。不过,没什么的,没必要为我去争取什么。我真的无所谓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没有。”

  此时,苒青又在给达明写信了。和他说话,不管是在电话上还是在纸上,都使苒青
心碎,疼痛难挨。回忆起纽约四十二街“灰狗”站上那个小小的男孩所给她带来的温馨
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每每起他来,只有怨和恨,有堵在胸口的吞不下吐不出的悲哀。
他会要了我的命的!因为他,我竟然一无所有。她忘不了那天。是春节前的一天,她想
去掉“它”,既然它已被决定了去掉的命运。她想去达明那儿,和他一起过春节。她不
愿再忍受那种不适,既然没有理由再忍受下去。是晓晴送她去的,在那个灰蒙蒙飘着细
雪的下午。从那以后,一到这样的天气,苒青就有被抽空的疼痛和眩晕。完了之后,晓
晴把她送到灰狗站。好冷,苒青穿着一件十美元买来的旧呢大衣,内着白色的毛衣和墨
绿裙子。就是在这种时候,她也希望见到达明时,她不会看起来太难看。

  在车上的五个小时,她一直昏昏沉沉。车内和车外都是漆黑一片。她不知一切是否
只是个梦。她欲哭无泪。

  当达明把她从车门上搀下来时,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她没有看清达明的神色。

  “达明,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在等地铁时,她对闭着眼睛对他说。她的声音
仿佛从遥远处传来,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痉挛的疼从小腹阵阵涌来。

  那天晚上,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无声地哭,她愧对于那没有机会来到世上的“
它”,更愧对于自己和自己的期盼。她哭了好久好久。泪水把半边枕头打得湿漉漉的。
达明不得不趴在她身上,说:“苒青,难道只有这样吗?难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安慰得了
你吗?”

  可是,只有哪样的什么才能安慰得了我的失去和苦痛!她在心里拼命喊道。苒青的
一切都被掏空了。这辈子,能填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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