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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catelli (怒天明王), 信区: Life
标 题: 单身隐私(23)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May 11 18:47:57 1999), 转信
第23章 寻找第三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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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阻隔了我与他,时间又唤起了希
望;居住的空间随着时间不断进行着
“物是人非”的动态组合。何处是我
的第三维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我们曾无数
次相约的地方。我竟有些认不出面前
的他了——宽厚的肩膀、沉稳的气
度,一扫当年书生的文弱,那双望着
我的眼睛里不再见熟悉的游移和茫
然,取而代之的是坦然和自信。倒是
我自己,初恋般地羞涩了。突然,我
有些冲动,又有些隐隐的悔意。他那
么自然地揽住我的肩头,好像我们分
别了不是3年而是3天,好像我们不
曾分手只是短暂分离。一时,我无
语。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头昏眼花,加上午饭后困意的袭击,眼皮像粘住似的张不开。
我穿过明晃晃的操场,在小树林里的一张长椅上坐下,长椅的另一端是还没来得及
刷洗的饭盆。
校园里静极了,教学楼、宿舍楼、图书馆……一切的人和物仿佛都进入了午睡
状态。我真想回到那阴凉。干净的小屋,把腰和腿在床上放平,然后直睡到被上课
的预备铃声惊醒。”
是啊,小屋里有我的一张床。软软的床垫是毕业时直接从学生宿舍挪到教工宿
舍的,床上靠墙的一边,仍然像学生时代一样摆满了书和音乐磁带——那里有我的
欢乐和梦想。这床架范围内便是我的全部世界了。沉醉在自我的世界里,不为外物
所扰,内心亦不再纷杂,若是能安静地独享而不被打扰,我宁愿忍受空间的狭小。
然而,小屋里还另外放着两张一样的床。
植得很密的柏林遮断了全部阳光,小树林里阴冷冷地,坐久了,就觉出些鬼气,
据说这块地原来是一位和尚的墓。好在我也习惯了,不再自己吓唬自己。也许正是
因为它四季如一的阴冷,和多少有些疹人的氛围,虽然里面摆放了不少长椅,却很
少有人光顾。那些沉迷于吟风赏月的小女孩儿,更不会独自到这里来,倒是夏夜偶
尔有几双影子晃动。于是,这儿便成了我的世外桃源。需要独处时,宿舍里显得拥
挤时,我就是走进它,独享一份宁静。
此刻,宿舍里另外两张床上也许已经起了微鼾,那是属于二十二三岁正值妙龄
的女孩子所特有的喘息。我想象得出,她们是一边听着摇滚乐一边在碗边堆满各种
挑剔出来不能下咽的“边角料”地吃完午饭,然后用勺、叉敲着饭盆从水房胜利归
来;在与隔壁。对门或再隔壁、再对门的女孩互相做了无数次串联之后;在大谈特
谈市场经济对文化的冲击、试婚的利弊、化妆品直销与柜台销售哪种更好之后,她
们才终于经不住困倦地睡去。我还想象得出,在下午第一节课预备铃响起之前,有
课的那位一定会让她的闹钟提前大叫,而另一位没课的也会随着闹钟大叫地提出抗
议。当然,如果我置身其中的话,无论我还是我的闹钟都不会叫,于是就成了她们
和它们当然的听众。到了我这个年龄的女人,早已过了浮华、喧闹的阶段。可面对
两个闹轰轰的女孩,我又能怎么办呢?老气横秋地教导她们?不,我可不想扮演老
处女的角色。我也曾有过如花的青春,看到她们就像看到了我自己的过去。如果不
是我非得忍受她们的喧闹之扰,如果我不是与她们同居一室,我甚至会欣赏她们的
作为。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比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宿舍里住的是我们三个同
龄的女孩子,蔷。薇和我。蔷从北方一个大学的心理系毕业后,来这里教公共选修
课,她并不想搞什么研究,只想成为这座大城市的一分子,因为她的男朋友在这座
城市有很好的前途。薇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姑娘,16岁独自一人来到这座城市读大学,
然后再读研究生,硕士毕业时竟与我这个学士同龄。我们三个同一年参加工作,虽
然搞的专业不一样,毕业于不同的学校,又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同龄女孩之间的相
通使我们相处融洽。周末一起打牙祭,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冲向舞会;假期过后总
是各自搬来一堆家乡风味,然后都抢着吃别人的。当然,蔷被男友“掳”走,我和
蔽少不了一起当面痛骂背后羡慕。那时我可真年轻,年轻到以为天下的好男人都是
为我而生,由此便是对围在身边的男孩子更多是不屑一顾,只等天下最好的男人降
临。
一年以后,蔷结婚了。她保留自己在宿舍里的所有用具,她说她有两个家。我
和薇听了好感动,毕竟是相依为命的伙伴,少一个总不免有些凄凉——虽然蔷是去
嫁人。每到她先生出差,她就跑来住上几天。我和薇总是盼着蔷的先生出差。但是,
蔷究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蔷,我们的话题里多了一项,就是谈论蔷的家和她的先生。
谈论别人的先生和互相谈论男朋友。罗曼史可大不相同。很微妙地,我竟然开始注
意别人的家庭生活,而且不再以女孩自居,而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了。薇也突
然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突然有一天,我过去的男友来了,我恰巧不在,是薇代为接待的。从大四第二
学期分手,我们已有3年多没见了。3年里,他的影子一直在我心里时隐时现,每一
个接近我的男孩子都会使我想起他,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已经忘记当年为什
么断然拒绝了他,今天再回首我已经能够明白那拒绝里有太多小女孩的任性。他本
算得上一个优秀的男人,这一点,我年龄越大就体会得越深切。随着时间的流逝,
我曾经对他性格中深恶痛绝的东西淡化了,记忆中留下的是那些美丽的片断。一度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苛求了他。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我们曾无数次相约的地方。我竟有些认不出面前的他了——
宽厚的肩膀、沉稳的气度,一扫当年书生的文弱,那双望着我的眼睛里不再见熟悉
的游移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但然和自信。倒是我自己,初恋般地羞涩了。突然,
我有些冲动,又有些隐隐的悔意。他那么自然地揽住我的肩头,好像我们分别了不
是3年而是3天,好像我们不曾分手只是短暂分离。一时,我无语。
3个月的时间,我像服了迷幻药,飘飘然头重脚轻,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
知要走到哪里。除了上课的时间,就是和他在一起。我们像3年多以前那样地亲密。
甚至他去办事我也跟着,然后痴痴地等在外面,像个无知的小女孩似的。他办完事
一出来,我便飞奔着迎上去。
他和我都不曾提起过去,不曾提起3年里的思念,也不曾提起明天。我们彼此
相拥着,对视而笑,足够了。
临别的前一天晚上,他告诉我,这次回南方办妥手续后,就飞离中国,不再回
来。他是拥着我说这些话的,从他的声音里我能听出一片深情。然而,我们彼此都
没有承诺。送他去机场的路上,我以为我会流泪,我会诉说我的依恋。但是,没有。
我们还是相拥着说些话,像是一起去郊游。我送他一直到我们不能再相拥的地方才
分开,甚至没有说一句:“写信啊”这样常规的话。像每次送我回宿舍那样,他紧
紧搂一下我的肩,轻轻吻一下我的唇,转身走了。
望着白色的飞机钻人蓝色的天空,消尽踪影,我才放下仰酸了脖子的头。仍然
是若无其事地搭上回程车。回到宿舍,躺在属于我的那张单人床上,突然间,伴着
奔涌而出的泪水,喉头便咽出了声。薇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第一次我独自度过一个
漫长极了的夜晚。我无所顾忌地出声哭泣着,累了就睡会儿,醒了再接着哭。我不
知道是在哭他还是哭我自己,甚至不知为什么而哭,只是哭过之后才觉得憋闷的胸
口能喘上一口气。如果他不来,没有这3个月的经历,我相信我的人生将会重写。
可是他来了,又迷一样的地消失了。就像在沙漠里见到海市蜃楼一样,幻景消失了,
我却再难回到现实中来。
每天不思梳妆,也不思外出。只要不是上课的时间,就抱着一大堆零食躺在床
上翻小说,有时能一口气睡上十几个小时。就这样落落寡欢地过了半年,脸颊的红
晕祥林嫂般地褪尽了,人也胖得走了形。我把宿舍里摆在各个角度的镜子都翻了过
去。
一天中午,近日难得一见的薇兴冲冲把刚刚人睡的我摇醒,故作神秘地递过来
一封信。直觉告诉我,那是他的。如果这封信是在他走后一个星期收到的,我会疯
狂地欢呼;如果这封信是在他走后两个月收到的,我会激动得流泪;然而,在沓无
音讯半年之后,在我已如祥林嫂般地消褪了脸上的颜色之后,我实在已没有了为一
封信而欢呼而泪流的激情。信上是这半年来的流水帐和他初到异国的感受。扫一眼
信的结尾,字迹变得有些零乱,我可以想得出他心里一定是在困扰着什么。果然,
他说,那3个月弥补了3年多分离的痛苦,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然而,生存有太
多的磨难和奔波,他已无力再像当年那样悉心培植爱情,他也不愿破坏一个完美的
梦。就让它永远留在我的心底——他说。
这一次,我很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我
望着窗外呆坐了很久,心里一片空白。翻开影集,一张一张看着,从初恋到懂得爱
情,他给了我怎样一个梦呵。如果他不是迈出了国界,如果我能够超越国界,就是
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从他的心底浮上他的眼前。可是,如果不过是如果。难道空间真
的就能够阻断我们吗?那么,时间呢?
又过了一年,薇也结婚了。她比蔷要痛快得多,一次就把宿舍里属于她的那三
分之一搬了个彻底干净。也好,有了第一次蔷的经验,这次我反倒为薇的痛快而高
兴。狭小的宿舍突然空旷了许多,心里虽然有些淡淡的失落,可能够有一个属于自
己的独立空间,对于一向强调自我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想想刚毕
业时3个女孩的喧闹和一年多以前我自己的神魂颠倒,再看看今天空落的房间,我
自嘲成了真正的“留守女士”。我把房间里的另外两张床搬出去,又买回一个书柜、
一个衣柜,着实重新布置了一番,这就是我的一口之家了。
在安宁、舒适的环境里,我读书、听音乐,高兴了,甚至吼两嗓子、舞几下。
朋友、老乡来了,可以一直侃到深夜,而不必顾虑影响别人休息。随着时间的流转,
我的情绪也慢慢好起来。
夏天来临的时候,总务处管理住房的一位负责人找到我,告诉我今年新分来的
教师中有两个女孩要住进我的宿舍。我为客人捧上一杯茶,客气地问:
“那会另外给我一间宿舍,是吗?”
负责人像听天方夜谭似的看着我,说:“另外给一间?不,是你们3人合住。”
3人合住?可我已经29岁,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难道还要跟刚毕业的
小女孩挤在一起吗?何况与我同年分来的年轻教师都至少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了。
负责人不动声色地听完我的诉说,然后颇为诚恳地答曰:除非你结婚。如果你结婚,
而且丈夫单位没有住房,那么这间就可以分给你住,否则,单身只能住集体宿舍。
说的时候,他一脸的同情,大有唯恐我嫁不掉而赖在这间房里的担忧。
结婚?眼前他的影子一闪,我苦笑着摇摇头。“没有结婚就不该有一个家吗?”
说着的时候我有些愤怒了,“如果我不结婚就该住一辈子集体宿舍吗?”
负责人见状连忙换上一付笑脸,安慰我道:“别着急,先在这儿凑和些日子,
你会找到如意伴侣的,到时候问题不就解决了?”
“可是……”
“时间不会太长的,先将就一下吧,学校也有困难。再说,这是规定。”负责
人不容我再开口,边说边向门外走。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当然不会为了一间房而出卖自己,我也实在不愿他再继续
说些什么。
第三天,两个女孩提着行李来敲门了,后边还跟着总务处和英语系的儿个年轻
人,他们已经把我扔到楼道尽头的两张床拾过来了。两个女孩一阵热情地你好请多
关照之类,不容我开口就分别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大声指挥着挪柜子、放床。
显然,这间宿舍已分给她们,她们有三分之二的使用权。我知道,现在说什么
都是多余的,已经不可能再把她们拒之门外。我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告诉她们注
意别损坏,然后锁上柜子出去了。
两年来的平静突然被打破了。虽然两个女孩还算懂事,也挺尊重我,可年龄造
成的隔阂,以及需要独立空间的愿望,使我再难融入三人世界。我也明显地感到,
我在的时候,她们就显得有些拘谨。第一次,我开始抱怨生活的不公平,为什么连
一个可怜的生存的空间都不能得到满足。
眼前又是他的影子一晃。空间距离已经把我推向过一次绝望,是时间重新唤起
了希望,难道我要再次陷于空间的困扰中吗?我不知道这一生我是不是还会爱上第
二个人而去为人妇,也不知道是否我将永远处于这间宿舍“3一2一1一3”的动态组
合里。我真的不知道在这个可感的时间与空间组成的二维世界里,何处才是我的归
宿。莫非我是属于那个神秘的第三维世界吗?可是,第三维又在哪里呢?
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响了,已经有三三两两夹着书本的学生从小树林前走过。今
天下午,我的两个室友一个有课,一个开会,而我又碰巧什么都没有,正好等她们
都离开了再回去抡圆了睡上一大觉,我伸个懒腰,从长椅上站起身,端着该洗的饭
盒,逆人流走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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