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piao (无欲无求), 信区: Life
标 题: 独自狂舞(2)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Nov 21 11:57:47 1998), 转信
我们四周的地上,突然跳动出无数精巧的树叶黑影,大概是
大树外面的路灯亮了。门房老头当当敲着钟,不知为什么,我们
学校到很晚还留着这样声音缓慢而洪亮的老钟。在钟声回荡的
几分钟里,使人暗暗惊奇,不知身在何处。夜自修开始了。
隔着林荫道的教室里,传来女孩子的喧哗,远远听上去,是
哪样明媚流利。这声音和光亮反衬出了解剖实验室的秘而不宣
的黑暗。我突然感到它暧昧的暗示。在黑暗里我和英文老师很
近地站在一块,就像那些在黑暗里一触即发正要挑明一切并且
已经欲火中烧的情人,我甚至能感到英文老师那边散出的热气。
我身体动了一下,英文老师很茫然而又不由自主地将身体侧过
来,我们之间的那一小块黑暗骤然燃烧起来一般。我心里忽然
起了反感,还有恐惧以及惊奇,总之那是被追逐的不愉快带来的
反抗。我坚决向一边闪去,英文老师猛醒般地一震,立即也闪开
了,但像眼睛挨了一鞭的温顺的狗。随之而来的后悔又没顶而
来。我觉得这是自己在宣布自己的自作多情,像许多没处世经
验又不纯朴的女孩一样,一到这时就拼命说话以期掩饰,于是我
又说:“要自修了哦。”
英文老师说:“噢。”
好像我们一块约了来观光的一样,他伴着我一块向门口走,
他极自然地侧着身体,靠近我的那只手稍稍抬起一些,好像要扶
主我手肘一样。也许在他,在他漫长的成年人生活中,这个姿态
并不算什么,而这却像一朵火苗一样照亮了我前面的道路,我突
然有了一个成年妇女的,一切都成熟欲坠的感觉。恍惚之中,我
就要向他那边走去,仿佛我将手肘,那十九岁女孩尖而细小的手
肘轻轻放到老师的手掌里。福尔马林的气味重新使我变得十分
沉迷。
门口吹来初夏的风,它夹杂着春天寒冷和夏天很浓烈的阳
只光的温暖,清新得刺鼻。我到底放手周到他手里了没有?至今隔
着遥远的岁月我愈发不能确定。英文老师返身轻轻关上解剖实
验室的红门,并在上面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对不知为什么一直等
在一旁的我说:“不要对别人说,好吗?”
我点头。
那天的夜自修,正好是英文,我进教室坐了一会,英文老师
便出现在讲台上。那天下午正好学校组织我们去华南医院看医
大学生的尸体解剖,他们把人的内脏像猪肉一样地一片片切开。
直到晚上,大家还在蝶蝶不休他说着各自在那时受到的刺激和
惊吓,大家并不害怕英文老师。在护士学校里,女生对中年男老
师,总有种撒娇似的轻慢,特别是真诚的却不怎么出色的男老
师。像英文老师,他们懂得爱护和欣赏女孩,但却又没有出色
男子的傲气和神气,使人不敢生非分之想。
越过这些杂乱的声音和晃动的脸,我看着英文老师,他也看
着我,在灯下我们仿佛突然达成默契。
其实,一切端始就在这里。如果那时我们中有一个人客气
地笑一笑,或者有一个人做出拒绝的姿态,一切都会像开了瓶封
的啤酒,不一会就丝丝将全部气味都跑掉。而我们却在日光灯
很明亮的教室里没有表情地对视,这就是开始。
也许那里面对英文老师油然而生的,飘然的,优越而怜惜的
疼痛心情,在心里很早就已经埋藏着。
从那傍晚后,英文老师就像是在我眼前突然打开的一盏灯。
在我的少女时代,在漫长的临睡之前的清醒的时刻,我总是
合上眼,躺在枕头上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曾经想象过多
少次将要和我手拉着手向前走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
总是把爱情想象成两个人手拉着手,在林荫道上走路。现在想
来,是给儿童解释爱情的图景。
后来)我成为幼儿园的朵莱老师,我们班上的小孩问起爱情
是怎么口事的时候,我就曾将这样的图景复述给他们,但他们却
说:“朵莱老师,还是亲亲。”我在绿色的小凳上放声大笑,并吃惊
于他们的早熟。
那时和我手拉手的人,是一个佩剑的白发苍苍的将军,而且
是外国人。这样的奇迹当然没有出现。那时我是一个由于不平
衡和害羞而非常严肃的面容苍白的女孩,甚至没有机会在校园
里与一个男孩有哪怕是很朦胧的感情。我非常洁白也非常寂寞
地从中学毕了业。但在我的心灵深处,我认真看不起那些骄做
但又惶惑不宁的同龄的男孩子,我仿佛生来就期待着有阅历的
男人,以及有军队背景的男人。这是我对男人的一种至高的礼
赞,男人就应该是勇猛的,威武的而且是历经沧桑的。所谓侠骨
柔肠吧。
在睡前的种种含混不清的幻想故事中多这样的理想,不可谓
不高。我想。
如果那时不是遇见英文老师的活,我一定也会找到另外一
个英俊但已略略浮肿的中年的男予,笨拙地爱上他。
生命当中的某些东西,也许真的是命定的。
几天以后,我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沿着磨石走廊走过
去,经过一扇扇办公室门,最终就能看见英文老师坐在他的小办
公室靠窗的桌旁,他常常双手合十,撑在下巴上,在大大的老式
教师写字桌上沉思,那是种奇怪的姿式,看上去坐得很不舒服,
仿佛已深深将自己投向什么地方,而将四周与躯体置之度外。他
的手掌长而松弛,毛孔很大,看上去是双令人神往的温厚敏感的
男人的手。他嘴角深深往下巴处坠去,脸色十分的困倦。一路
在磨石地上滑溜溜地走过,程亮的地使人想到唠叨而烦恼的主
妇。有时钲亮的地令人压抑,尤其对中年男子和年轻不安宁的
女孩,因为他想到的是陈旧而厉害的太太,她想到的精明而毫无
诗意的警惕的母亲,这是他们共同想逃避的。我怀着比解剖实
验室里更进一步的,同盟般亲切的心情走过英文老师的门,我想
他一定有许多默默不言的哀伤。因为他们默默忍受,而不尖刻
的态度,男人的哀伤比女人的,更值得也更容易让人同情。
清晨早锻炼时,昏昏欲睡地随着哨声在操场上跑步。从开
始寄宿,我最痛恨的就是早锻炼。那天英文老师也下楼来。他穿
着与他并不相配的运动衣,反而显得落伍而且滑稽。他跟在我
们队伍后面跑步。我们的体育老师在队伍前帅气而又懒洋洋地
吹着哨子,他是护士学校最年轻的男教师,高个子,宽肩膀,眼睛
似笑非笑,是全体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当他从头排跑到操场
当中,让我们围着他沿着跑道绕圈时,所有的人全竭力使自己更
轻盈,像书里形容的那样:像头小鹿。
而我昂然从童活里那骄傲的公鸡面前跑过,想象着英文老
师默默在队伍末尾注视我的情景。我在拐弯时回过头去,的确
看到英文老师的目光,那是迷茫而温柔的眼神。
跑步以后,就自由活动。许多人围着体育老师打排球,她们
疯疯癫癫,欣喜若狂又彼此防范嫉妒。而我则去远远的跑道尽
头的角落,去木头秋千上荡秋千。我想象着一个与众不同的女
孩,穿着红的运动服,在大丛大丛很绿的夹竹桃树前荡了秋千,
铁索咿呀咿呀,连我自己,都有了微微的陶醉。
果然我又收获到了那个迷茫而温柔的眼神。操场上乱成一
团,所有女班主任和舍监老师都紧紧盯住他们。这时,英文老师
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他略有点结巴他说:“你真像我爱人年轻
时的样子,她那时也喜欢穿红衣服,也喜欢荡秋千。”当我眼睛
忽然一暗的时候,他又说:“现在变了很多。年轻多么好!”他扬起
他那被岁月腐蚀的英俊的脸。他头发微微卷曲着,有种本质上
的高贵。
我在秋千上对他点着头,我感到清晨清新如冰的风从脸上
划过,拂起伏在肩上的头发,头发扬得像鸟的翅膀。那时我的心
的确充满了对英文老师的同情和怜惜,我想我能够像救出怪兽
的美人那样,善良而且美丽地挽救他,使他重新变成英俊的骑白
马的王于。其实,我是希望他不爱他的妻子而来爱我,离开了
我,他便还要不幸下去。
天天都是一样,天没亮钟声就响了,舍监老师在走廊里大
声催促我们起床。盥洗室的长排水池前总挤满了睡眼惺松的同
学,隔壁的厕所,钉着弹簧的矮拉门再三被推拉,呼吁地急响。不
知为什么,寄宿女生常喜欢只芽短裤和短内衣出来洗漱。初夏
仍旧气温很低的清晨里,活动着同学们裸露的身体,还没完全醒
来,散发着熟睡暖气的胳膊和大腿,是微紫的玫瑰色,很性感。
窗外被极密的水杉林遮掩住了。对面教师宿舍的灯光被阻
隔得遥远迷蒙。但我还是能想见英文老师站在他的窗前,遥遥
看着我们这边的情景。借着他成年男子对以往一切疲倦的忧郁
眼光,我意识到青春肌体的非凡美好,并蒙蒙隆隆地希望在它还
没成熟老去的时候,将它显示在一双能欣赏和需要它们的眼睛
面前。和许多这个尴尬年龄的女孩一样,希望被爱自己的人偷
看,像湖畔半夜洗澡的仙女和牧童的故事。
甚至我还想过,像英文老师这样虽然有家但是住校的人,一
定对此十分渴望。也许还有另外一种更残酷的掠夺般的想法,
就是想以自己的美丽,来反衬从未见过面的英文老师夫人的失
色。在我看来,小女孩和老太太都是无性的,她们也就因此有了
特殊的温柔亲切。而中年妇女,在女人·一生中最最凄惶乏味,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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