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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ao (无欲无求), 信区: Life
标  题: 独自狂舞（3�
发信站: 紫丁香 (Sat Nov 21 11:58:48 1998), 转信

最陈旧破损，对她们，我有极大的鄙视。只是从未想到，有天自
己也会走到那支灰色的怨声载道的队伍里去。
    此后的许多许多年，我进入了一种平凡的生活，但在心里，
我仍旧怀着少女时代祈盼生活降临的心情，觉得我的生活还远
远不曾开始。这时我结了婚，像别的女人一样在无名指上套一
个戒指，是有微小钻石的婚戒。我有了孩子，我常常声音严厉而
无奈地威胁我的淘气的孩子：“你不要让我来打你。”我的声音有
了岁月磨练出来的粗硬，不再像少女时代那样清脆细柔。但我
的内心深处却并不认为我已经走进了我一直十分厌恶的中年女
子的队伍里。
    直到那一天我去买莱，我听到一个年轻的卖菜小伙子叫我
“阿姨”，我在早晨喧闹的市场里谅异地看着他被阳光晒红的脸
膛，猛然意识到那是外人眼中的我，日子原来已经过去了好久好
久。
    那时我渐渐沉迷，仿佛生活马上就要打开奇妙的大门，仿佛
从小至今我所过的平静日子，那我认为是被莫名其妙关在生活
大门外的日子就要夏然而止。每晚我都希望做书上写的那些热
恋人们做过的美梦，但我的梦总是一如既往的淡灰紫色，而且和
日常生活一样松散、拖拉，没有意义。甚至还不如它，因为我始
终没梦到过英文老师。
    星期五轮到我们班英文测验。默写时，英文老师在座位中
间的过道上走来走去。他经过我身边，停了下来，那双旧皮鞋迟
疑片刻，向我移来。我马上觉得面向他的脖颈和面颊微微跳动
起来，好像那一片细小的动脉血管全都亢奋起来。他的呼吸拂
起我耳边的头发，我感到自己紧张得就要爆炸，我不知道要发生
    10什么事，他的的确凉衣服硬硬地窑牵时，我简直就要向他倒去，
眼里也充满了莫名其妙的眼泪。我泪眼朦胧地看他，他的浮肿
全然不见，下巴青青的充满男人气。他轻声说，“很好。”直起身，
走了。
    我无法再继续写下去，所有的英文字母全在我脑子里疯狂
地舞蹈。那样的安静里，听见耳朵营营地响。我玩弄手里的香
橡皮，满手都是橘子的香味。那时的我，最喜欢橘子。但并不热
衷于吃，而喜欢剥。将新鲜的橘子皮剥裂，它们会在被撕开的一
刹那射出芬芳而辛辣的黄色水雾，喷到伙伴脸上，令他辣出眼
泪。
    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英文。
    周六是寄宿生最兴奋的时候，好像要从笼里放出的鸟，屏住
呼吸在听笼门抽开的刷刷声一样忍受最后一节课。这种好心情
常常在走进家所在的那条熟悉的弄堂时，转化成失望和愤怒。
    英文课时不时有人把书包弄得哗哗响，那是将吃光了莱的
玻璃瓶带回家。课桌下面靠着大塑料袋，里面装着换下来的脏
内衣。
    英文老师仍旧把手紧贴在绿色玻璃黑板上，在上面留下汗
湿的手印。远远地看去，他的手骨节突出，很符合想象中真正的
男人的手。
    直到下课，我和英文老师像裹在河流里的两片树叶p与蜂拥
回家的人一同走到太阳下面。我看到英文老师也提着一个鼓鼓
的；日塑料袋，塑料袋里也露出一个大口瓶的轮廓，这使我猛然
感到愤怒和恶心：英文老师也奔向他的家，也从他夫人的炒菜
锅里盛出菜带到学校里来吃。热的炒菜锅就代表一个完整的家
庭。
    他不应该这样，应该像我想象的那样，他这样是不对的。
庭    在口家的电车上，我与一个挤着了我的满脸疲惫的中年男
人恶吵，我没吵赢，因为那人骂出了非常狠亵的活，我这种年龄
的女孩显然不是对手。于是心情变得更为恶劣。看到爸爸妈妈
的脸，一成不变的犹如旧了的赛潞咯娃娃。爸爸妈妈因为我回
家，杀了一只童子鸡，他们忙了两个小时收拾那只小鸡，真为他
们感到绝望。周而复始吃吃睡睡洗干净就为了再可以弄脏的生
活，是多么可怕。
    后来有时我想，我对生活的向往，对衣食住行地活着的厌
恶，也许是因为我的家庭？
    我的家住在一条没有特点的弄堂里面，弄堂里有一些没有
死也并不活的树，长着细小营养不良的树叶，还有一口旧的井，
怕小孩落井出事，被人用水泥封住了。爸爸和妈妈，是弄堂里最
普通的人，在工厂的办公室里做着小小心心的职员，穿着不便宜
也不贵的四季衣服。大家上班的时候他们去上班，大家下班的
时候他们也陆续回到家里，大家睡觉的时候他们也躺在大床上
说一会儿琐细的事情，然后睡觉。爸爸有很安份的嘴唇，妈妈有
很善良的眼睛。                  。
    然而我为他们感到喘不上气来。
    有一天我忍不住间他们，“这样活着，不就是一天一天等死
吗？”
    爸爸和妈妈说：“话不能这么说。”那天太阳很好，他们在晒
毯子，那条毯予我从小就认识，由于它的结实和小心保养，它竟
丝毫没有坏的意思。我想它甚至可以盖到爸爸去世，后来果真
如此。
    在心里，由于厌烦，囱由于年轻，我经常转一些恶毒的念头，
并为这种恶毒而欢欣鼓舞。
    看着他们和他们四周的人怎样地生活，我在心里成百上千次地
想，我要过完全不同的生活。有时我向往去做海盗，有时我
又向往去做压寨夫人，总之是一·些荒唐而激烈的念头。
      我是一个由父母养育，每星期回家吃父母只能在我回家时
才买的好菜，但深深憎恨他们的恶毒的人，一个叛徒，但我无法
自己。
      星期天早早吃晚饭，妈催我天黑前返校，我倒真希望在返校
路上能碰上流氓或者抢劫什么的。然而没有，遗憾。
      回到学校，天上仍有根明亮的暮色，透过大钟后的树木，能
看见跑道上星期大划的白粉线泛山的微光，返校的大队人马还
没采，整个学校都安安静静的。
    这安静突然夹着悲哀向我袭来。
    从好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有了这种古怪的心情。那时我是
睡得很少，精神亢奋的瘦孩子，睡在幼儿园绿色的木头小床上。
但并不能睡熟。我看路灯将斑驳肥大的村影投入地板，照亮地
板上一·双双同伴的小鞋。我听楼下我们上课的教室里，值班老
师反反复复弹一支钢琴练习曲，我心里就渐渐充盈起这种悲哀。
    我去坐在秋千上面，慢慢荡着，听黄昏中生锈的钦索链在我
头顶上格格地响。
    只隔了一夜，星期六还没有花朵的夹竹桃突然开出了成百
上千朵粉红的小花朵。秋千后面，变成了充满奇异气味的美丽
的花墙。从小就听说夹竹桃有毒，闻了它的花香，人浑身变绿死
掉，但它又十分的美丽。风微凉地拂过我裸露在裙外的膝盖，
仿佛一根温柔的手指。初夏毕竟是很美丽的季节，令女孩充满
不自知是浪漫的许多幻想。
    微蓝很灰的明亮天空里，我看见一栋住家的老式小楼，就在
跑道遥遥尽头的围墙外面。本来米黄色的墙现在已近分不出颜
色来。那里有个红瓦的尖顶，尖顶上有扇窗，窗里亮着灯，窗的
上方还有·一恨长方的烟囱，想必足接壁炉用的，那窗里住着一
对爱吵架的夫妻，我常见他们在窗口破口大骂，只是今天很安适
似地，凤吹着那窗里的薄窗帘。
    烟囱上有两只鸽子，灰色的。最初我不明白它们在干什么。
它们紧紧挨着，后来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它们在亲嘴。
    那情景真使我十分感动。鸽子在暮色里相亲相爱。
    至今我也只看见过一次这样的情景，我想，很可能一辈子
就只能看见一次。
    这时我突然就明白了，也决定了。
    隔着操场J宿舍的灯一盏盏黄黄地亮起来，灯下渐渐传来她
们的欢声笑语，寄宿的女生有时很奇怪，分离令她们喜欢，相聚
又令她们喜欢。不知道哪一扇窗是英文老师的，我敢肯定他没
有回来，我伏在操场的暗处，双日炯炯地看每个进宿舍楼的人，
像只等待发出凄惨叫声的野猫。只有家庭幸福的人才会在星期
天晚上恋家，不肯早返校，对这点我没有体会。然而他不应该这
样，这样我怎么办呢？我已无法忍耐。
    夜晚的树木渗出极其清新的凉气，突出在外的膝盖变得冰
凉，但面颊熊熊燃烧不已。
    终于，英文老师高而微驼的身影出现了。他走得很慢，很犹
豫，很疲劳。经过我的宿舍门口好像就要停下来，他抬头望了望
那些敞开的窗户，他拿着一卷单人床的席子，看到只能容一个
人睡的凉席，我突然很兴奋和安慰，这就对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教师宿舍的台阶。我从秋千架上一跃而下�
在铁索嘈瞎声里向就要走进红门的英文老师奔去。英文老师在
台阶上停住脚，吃惊地向后面看。当看清是我，他转过身，在树
的黑影里迎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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