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reise (旅行), 信区: Life
标  题: 命里男人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16日08:27:22 星期天), 站内信件

               ·许文舟·

  送走亲爱的父亲,虹与母亲呆在医院里,就是一整天,直到医生第三遍来劝,
把一些习常给死者家属的话统统交到她们母女两的耳廊,虹这才约上母亲,回到
冷清的家里。

  一柱新香,燃着那一段无奈得沉寂的岁月。那个爱讲《滴水藏海》的故事的
父亲走了,虹与母亲各想各的心事。虹更多的寄托是捧着那本带羊皮日记本,在
上面糊乱地添些自己也不知要表达什么的文字。她记得父亲每次从学校里放学回
家,吃了母亲做的饭菜,就是爱喝一杯云南本土柔红。这种酒吃起来酸多甜少,
可是回味里却是甜多酸少,父亲品酒时爱带一本书,那样的书很随意的一种,而
虹爱听的故事就是从那随意性很强的某一本书里听来的,那本书就叫做《滴水藏
海》。见女儿如此爱听故事,作父的说:“虹,你拿去读啊,那可是好故事,能
帮你明白一些做人的道理,能解除你人生的一些难题,但不要影响学习,明年可
就是高三了啊。”虹不接,她不爱看,她爱听,父亲教音乐炼就一种特殊的声音,
这种声音虽然没有唱过《我的太阳》和《图兰朵》,凭感觉应该是那种嗓子,磁
性十足的男中音,加上亲柔的调,灌进少女的心灵,那将是一场风暴。只是父亲
更多的不是关于音乐的话题,虹只听别人说起过,父亲在外面的歌厅里唱过美国
的乡村音乐,挣了一笔钱,但这笔钱用在他自己身上了,父亲其实早就背着虹与
妻到过省城的43医院,在一张布满影子的片子里懂得明日不多,学校里要出的钱
他一个人悄悄出了,回到学校,仍然是教初三的男孩子女孩子唱清新简单明了而
纯碎的歌。与同学们讲54岁仍然独身的贝多芬,讲音乐圣地维也纳,讲两耳失去
听力的贝多芬短暂的56岁的光阴里种种不公的际遇。

  父亲爱虹,最大的礼物就是一天一个简短的故事,以及故事后面包容的爱与
道理,处于青春期的虹,一直是个梦想主义者,少女的梦里是一个很远很远的谜,
那里下着微雨,那里洒着雪花,那里除了父亲爱喝的柔红,还有伺候虹一脸靓丽
的化妆品。母亲是一位工人,那个工厂被三五个厂长吃得只剩下一个壳的时候,
全体职员被迫切下岗。虹的母亲就在外公的招呼下做起古画的买卖。外公是一位
归桥,早年在马来西亚,是个儒商,先是经营麻沙,后来改做古董,再后来做起
了名画的买卖,在他的手上经营过英国透纳的《暴风雪中的汽船》等名作,虽然
后经鉴定为仿制品,可让外公赚够了回到大陆的投资。外公一生娶过无数女人,
画商也与他炒作买卖画的作者一样,没有女人就不有灵感,没女人就经不了商赚
不了钱。只是外公回到国内的时候的第一个春天,“文革”就开始上演,这出闹
剧最终让中国人自伤,外公是自伤队伍里最重的一个。他一个人被惨批不算,虹
的父亲母亲也跟着被惨批,好在母亲那时在一家造反派很少光顾的工厂,才得以
活下来,并且以她特有的生活方式,每天清茶淡饭之后,还能看书写字。虽然是
工人,她却爱看外公介绍给她的那些画家的作品,比如虹记得最深的现藏于俄罗
斯,创作于1851年的法国画家特罗扬的《暴风雨将临》。暴风雨水就要来临,画
面上尚有无法预知前途的老骑手在水草地边倘佯。

  一切都只在一杯茶里起起落落,父亲过逝后的冬天,虹与母亲来到外公的墓
地,虹带着一束高价从花店里买到的玫瑰,向外公致敬,然后她们母女俩又来到
父亲的墓地,这次的礼物却只有哭声。母女俩抱头痛大哭,天上有鸟在轻轻地哀
叹,地上有风在冷冷地吹响。山脚下的小城,倒像是一座大大的公墓,里面住满
了利欲熏心的各式各样的人。

  做完这一切后事,母亲就去经营她的画店,虹仍然背着书包,到一中记忆那
些公式与定律。窗外有一片又一片黄叶,轻轻地随着风在飘。虹的心提前进入人
生低潮的冬日,思绪也象一片片黄叶,承载不起任何一点雨水或者阳光。老师的
位置,少了一个父亲,学校之于虹而言是一个黑色的记忆。青草再绿还是抹不掉
心中悲戚,晨读的小路仍然结着露珠,仍然结出了鸟语,虹只听到父亲的歌声,
还在三楼一间教室里抒情时代。日子平常却又无法平常,毕竟母亲才四十多一点,
这是一个女人无法自己否定自己的年龄,尽管身上铬着父亲过逝的痛,但时光之
溪会浣洗一切,包括曾经跪在父亲去世前的一切誓言。世界本来就没有纯碎意义
的钢,也没有纯碎意义的可信的誓言,虹有些失望,有些想不通,一个只比自己
大六岁的男人会在一个落雨的黄昏攥紧母亲的手,然后把身子象自己一样扑到母
亲温暧的怀中。虹看得清清楚楚,她用了父亲去世后最专心的认真劲来看,透过
窗棂的某一些缝隙,她还看到母亲竟用父亲生前爱喝的云南柔红招待那位年轻的
男人。

  红色酒所包容的是行将熄灭的骚动,以最真实的含义证明母亲已从离开自己
男人的痛中回过神来,正在寻找一种路子,适合自己今后的生存。那个男人看上
去不象来求偶的人,倒象是一位母亲的仆人,处处听母亲差使,帮着母亲做这做
那,甚至母亲身上皮肤过敏,也都是那男人一双手亲自将其抚摸扑灭的。

  虹从同学那里打听,男人姓季,叫阳。大学毕业,家在农村,送不了礼,尽
管公务员考试名列前茅,还是被人挤到社会上流浪。季阳上大学时爱美术,据说
他把荷加斯的《卖虾女》,那个所谓的小人物给临描得逼真,加入了市书协,家
里很穷,父母种地,供着他上大学不容易,他这人脑子灵,到街上专门临描外国
名画家的作品出售,居然帮他度过了三年的大学生活。

  这一天,他在小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也许第二天他就要离开这个让他
失望的小城,也许他的今后再也不会有小城的任何瓜葛,但当他来到虹的母亲的
画室的时候,他进去了,他漫不经心,最后情不自禁。虹的母亲用热列的眼神招
待他,让季阳感到这便是小城最热情的礼遇。让他坐在真皮坐椅上,随他欣赏。
季阳看到了熟知的名画,《悲剧女神》、《马拉之死》、《干草车》等。虹的母
亲让小工泡了杯碧罗春,摆到茶几上,离季阳远一些,虹的母亲又轻轻地往前移
了一下,季阳看到画室老板纤纤玉指上那些闪着金光的戒指,以及比碧罗春还香
的另类味道,他有些晕眩,有些沉醉。以至虹的母亲轻语“你需要什么画”,季
阳还是反应不过来。

  等季阳反应过来时,虹的母亲已将他带到家里,看家里装璜着的另外一些名
画,那可是外公躲过了“文革”的好东西,曾有画商来到家里出过高价,但都被
母亲一口回绝。母亲把画一幅幅打开,让季阳看,当然季阳更多的时候在呼的是
母亲的玉指与体香。当季阳看到安格尔的名画《泉》的时候,一把拉住母亲的手,
虹的母亲惊鄂后立即给了他热烈的回应,那回应是一股抵挡不住的力,让两个有
些一见钟情的男女舒坦地睡到了那张雕花红木大床上。

  之后,两人象做一件画的买卖一样,草草地领了结婚证,之后虹就有一个父
亲。只是那样的父亲无法让虹叫出那亲切的声音。虹读书时老是走神,回答问题
时差错连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那样六神无主。一家人在一起用餐,一
家人在一起游乐,一家人就是他们三口。陌生感渐次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淡去
的时候,虹抓住季阳的手让他给她讲大学里的生活,讲外面的世界。可是季阳能
够讲的还是那些外国名画家。他讲了法国著名的农民画家米勒。讲他在乡下父亲
一样做着农活的《播种者》,讲《晚钟》,讲杜米埃的《三等车厢》,当讲到伦
勃朗的《浴室中的示巴女王》时,季阳有意识地看了虹一眼,看到虹很青涩的脸
上那股子幸福的样子,他很高兴,继续讲他的名画鉴赏。可是通过一个月的相处,
当母亲到外面进货把虹交给季阳看管的时候,虹就会想一些与她身份不相容的东
西。那些思绪明显带着早恋的倾向,并且那样的倾向里把季阳当成了她的梦里情
人。

  那一晚,季阳接到了县文化馆的通知,要他带着他的作品去应考一个美术创
作员的职位。季阳到学校找到正在上晚自习的虹,让她帮忙画一幅画,因为毕业
之后再也没有时间与情绪画画,这时书到用时方恨少了。虹不明白自己的继父要
她帮什么子忙,看到季阳吞吞吐吐的样子,虹知道季阳心里想的是什么。虹大大
方方地坐到季阳面前,一件件脱下外衣,露出自己也不是很多时间都敢看的身体,
洁白透红,韵味十足,季阳大气都不敢喘,他怕自己一不小心,眼前的美仑美换
的胴体就会消逝,就会成为一个梦境而存在于记忆深处。虹同样不敢喘大气,经
过一番思考作出手决定,她虽然不怕母亲教训,她怕自己的胆子会变得肆无忌弹。
怎么会坐到自己的继父前呢,怎么能坐到一个还有些陌生的男人面前,而且这个
男人除了是自己的继父之后还不止一次在梦里闪现。季阳画毕,已是深夜,他看
着自己多时不动的画笔下那一幅很让人满意的作品,心中多了一份把握,毕竟在
老婆手下混饭吃不是长久之计啊。想到此,他紧紧地握住虹的手,温暧如玉的手
与她的母亲差不多,只是多了一种青春的气息,多了一份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冲动。

  “我们出去吃点夜宵好吗?……到什么地方?天这么晚了,看来没有什么地
方,不如到叶青青茶楼去吧,那可是全城的最好的茶室啊。”

  叶青青茶楼其实是一个全城名人聚会的地方,约继父到那里自然有她的想法,
她要看看母亲经常爱往那里跑的茶楼里有什么魔力,是什么让母亲从一个良家妇
女变成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茶楼里既不清淡,也不是很热闹,小城的生意就是
这样,不冷不热的样子让老板显得有些无聊。见虹与季阳进屋,两名青衣小姐迎
了出来,青衣上的茶芽一片接着一片,让人垂涎欲滴。落坐在一把宜兴紫砂壶面
前,两人的心并没有落到实处,适才两个男女在一起,每分每秒的光阴都足以让
他们每一个人走出无法想象的一步,可是没有,季阳是父亲,尽管那只是俗意义
上的称谓,虹是女儿,尽管她只比季阳迟出生六年。其实他们是一个平面上的同
辈子人,他们本来有许多话可以找到共同的东西,但是自从与虹的母亲同枕一起,
晚上到茶楼恐怕两人都下了最大的决心。

  “先生,喝一壶碧罗春吧,你们青春年少,象碧罗春一样,有滋有味,品偿
到的不仅是茶叶的色香味,还能品偿到少年时光里最难忘怀的爱或者友情。”伺
茶的小姐显然有一套自己的待客办法,她研究过茶的来历与文化,因此,她每介
绍一种,都让阳与虹感到不是来喝茶,而是来喝一种很厚道的文化。

  “要不,就喝一壶玫瑰红啊,红茶自是白领们消费的上品,我们这里的红茶
连英国女王也品过。”见季阳与虹不动声色,小姐又改做其他宣传,并拿出当年
英国女王伊利沙白在昆明品偿滇红茶的照片。虹看了看季阳,又看了看一屋的茶
具与茶杯,对小姐说:“我想喝一杯茉莉花茶。但花要少,味要真,还有,最好
还是放点方糖。”季阳不置可否,仍然呆坐在那里,象是受了惊吓。

  茶室里放起了茶歌,是用明代张新诗改写的曲子,旋律悠美,“胭脂染就绛
裙裱,琥珀妆成赤玉盘。似共东风解相识,一枝先已透春寒。”小姐上茶后悄悄
退下,只留下季阳与虹,他们谁也不说话,喝着还处于滚烫地步的茶水,最后还
是季阳先开口:“我喊一个朋友可不可以。”话虽轻,却让虹有些吃惊,甚至有
点淡淡的失落,季阳会喊谁呢,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虹点了点头,季阳看出有
些勉强,但他还是拿起手机,把一个比他更年轻的男人约到他们中间。

  “再上一杯茶,老板。”季阳的声音大了点,小姐应声而临,“还是茉莉花
茶吗?”

  新来的男人说:“不用了,我想请你们老板专门为我们展示一下柠檬茶道。”
接着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君健,是商贸公司的负责人,按时兴的叫法是总经理,
季阳是我大学的同学,只是我有一个专员父亲,才如愿干起了自己商贸专业所应
干的事业,现在还好,在国有企业改革时我一个人买下了总公司的全部股份,现
在叫做私营企业主。”

  茶道小姐青一色的十七八岁的女孩,一个个生得眉清目秀,煮水用一只铜质
的大茶缸,中间一只中足鼎立的金属筒燃烧着木炭,筒口上有一蝶形盖片。大茶
缸中的水煮沸后,将茶叶放入小茶壶中冲进沸水,然后将茶壶放在蝶形盖片上,
使茶汁慢慢溢出。这时,伺茶少女将茶依次注入装有带柄银托的玻璃杯中,容量
约杯子的一小半,再用缸中沸水添加杯中,放上两片柠檬片就成了美味可口的柠
檬茶。整个操作过程干净利索,桌上不留下多余的一点水,也不散出一片茶叶,
虹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不顾面前两个男人,先品了一口。“好喝啊,你们也
来吧。”

  后来还来喝茶,并且陪着虹的不在是季阳,而是那一晚要求老板表演柠檬茶
道的君健先生。后来的后来,虹喝了美国的冰茶,“日本茶道”,四川的盖碗茶。
有一次,虹喝了一种外国茶道做成的茶,喝了之后全身不舒服不说,还险些丢命。
急得君健又是上医院又是到虹母亲那里求饶。就是那一晚,虹怀上了君健的骨肉,
一场舶来品的茶道把一个天真的少女引进地狱,进入人生的深渊。

  待虹醒来,母亲守在床边,却不见了那个自称是某集团老总的男人,母亲告
诉她,有些茶并不一定适合你自己啊。虹记住母亲的话,泪就象茶水一样从痛苦
的茶叶里泡出来。

  (寄自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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