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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nelywind (孤独的风), 信区: Life
标 题: [合集]对不起,老师(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1月09日19:18:24 星期六),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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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gMo (一城风絮) 于 2002年06月04日14:49:49 星期二 说道:
(一)
个子瘦小的范利翔站在桌子前面,身躯挺得直直的,头颅俯得低低的,以细小而近
乎柔婉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老师!”
邹丹绿老师抬起头来,一看到站在眼前的人是范利翔,一颗心,便好似超重的小舟
,摇摇欲坠地往下沉,
她搁下了笔,没好气地问:
“你 ━━ 又怎么啦?”
“我 ━━ 我 ━━ ”
范利翔几次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了极端为难的样子。
邹丹绿老师双手环臂,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他局促不安而又习惯性地搓着手,搓得双手都几乎闪出红红的火花了,才又开口说
道:
“那一叠募捐的本子,不见了!”
“什么!”
邹丹绿老师吓得脸色犹如她的名字一样,又红又青,急急站了起来,站得太急,把
眼前的一叠本子都撞
得跌在地上了,她难以遏制地提高了声量,问道:
“你是说,你弄不见了那一整叠为慈善机构募捐的本子?”
他艰涩地应道:
“是。”
邹丹绿老师双臂僵硬地下垂,借以控制自己想狠狠地朝他刮
去一个耳光的冲动。千嘱咐万吩咐,千叮咛
万咛,千警告万警告,都没用,全没用,他依然还是犯错。
真是“烂泥扶不上壁”呀!
邹丹绿老师生气地喊道:
“我昨天交给你时,不是再三吩咐你立刻发给全班同学吗,怎么会弄不见的?”
“我从办公室出去后,碰到了詹老师,他说我不交作业,罚我到操场去站,我在
阳光下站了一节,头很痛,回到课室,便忘了这件事。今天早上想起来,却怎么也找
不到了!”
“你有回去操场找吗?”
“有啊!找了整个早上,那叠东西,好像蒸发了,怎么也找不到!”
为什么蒸发的不是你!
邹丹绿老师狠狠地瞪他一眼,偕同他风也似地卷到操场去,根据他的叙述,在他罚
站的那个地方作了地毯似的搜寻,徒劳无功。之后,又去找校工查询,还是一无所得。
一叠三十八本募捐的本子,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得已,邹丹绿老师只好硬着头皮,向募捐事宜的总负责邱丽芬老师汇报了这事。
脾气暴烈 的邱丽芬老师,一听这话,果然便从坐位上跳了起来,咆哮着说:
“三十八本,全不见了?怎么会这样糊涂呢?这事,牵涉到金钱,必须上警察局报
案,
多少麻烦事要等着我们去处理,你知道不知道!”邹丹绿老师自知理亏,放低声量,说
道:
“负责这事的学生,一时忘了放在哪儿,也许,您宽限几天,便可以寻回来了。”
邱丽芬老师气势汹汹地问:
“谁是负责的学生?”
邹丹绿应道:
“范利翔。”
邱丽芬老师虎起双眼看她,尖声叫囔:
“范利翔?你居然让范利翔那个一无是用的脓包负责这样重要的事情?你可知道,
他曾经有过偷窃的案底吗?”
邹丹绿微感生气地应道:
“那件事,他是被冤枉的......”
邱丽芬老师冷笑一声,说道:
“冤枉?他不是被判缓刑监视一年吗?警方如果知道我们把几十张募
捐的本子交给一个手脚这么不干净的人负责,恐怕连我们也要进行调查了!”
邹丹绿好修养地保持着低声量:
“一人做事一人当,警方如果要真的要调查募捐本子失落的事,我全
权负责,好吧?”
邱丽芬老师以闪着刀刃也似的寒冷目光剜了她一下,说:
“有些人,你想包容他,也得看看他是什么料子,搞不好,弄得你自
己吃不了,兜着走!”
邹丹绿原已转身走开了,听到这话,停驻脚步,回过头去,一字一顿
地说道:
“我并不想包容范利翔,他有错,他该罚,可是,我们当教师的,不
也应该尽量地让犯错的学生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说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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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gMo (一城风絮) 于 2002年06月04日14:54:32 星期二 说道:
(二)
邹丹绿老师是中四丁班的导师,开学后不久,校方便接到了警方
的电话,说有个名字唤作“范利翔”的学生,在一家新开的百货商店
里,偷了两件名牌上衣,被判缓刑监视一年,嘱校方与警方合作,定
期给予有关学业进展和行为表现的报告。
虽说不可以貌相人,可是,邹丹绿老师左看右看、正视侧视,都
无法把范利翔这人列入坏学生的行列。他个子瘦小,性子活泼,常爱
说些无伤大雅的笑话,每当全班学生被他的笑话惹得哄堂大笑时,他
便得意洋洋地发出比别人更加响亮的笑声,来报偿他自己“制造笑料”
的“辛劳”。
有些严肃的老师觉得他扰乱上课秩序,格外讨厌他;有些性子随
和的老师呢,倒是觉得他增添了上课的活泼气氛,丝毫不以为忤;邹
丹绿老师便属于后者,有时,她甚至觉得:班上多了像范利翔这样的
“搞笑能手”,就好像在课堂里注入了兴奋剂一般,大家上课时,都
精神百倍。
比如说吧,有一回,指导学生造句时,她以“成千上万”一词为
学生示范例句,她斟字酌句地说:“歌坛天王张学友走在街上,成千
上万的歌迷涌上前去……”,这时,范利翔忽然以双臂环抱前胸,语
虽然他多话,但是,他所说的话,基本上是与课文挂钩的,所以
,邹丹绿老师便任由他去,也正因为这样,她与范利翔,便保持了颇
为不错的师生关系;而另一方面,邹丹绿的友好态 实际上也形成了
良性的影响 ━━ 范利翔对华文这科特别有兴趣,学得很用心、很起
劲,而他的华文成绩,也因此而蒸蒸日上,甚至,有一日千里的进步
;渐渐的,竟成了佼佼者;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对其他的科目付出同
样的努力,因此,每月的成绩进度表便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华
文一科,高居榜首,其他的科目,全是“浴血的海鸥”。
邹丹绿老师找他谈了好几次,要求他改变对其他科目的学习态度
,可是,他却噘着嘴,说:
“那些老师,对我有成见,我不喜欢读他们的科目。”
邹丹绿老师尝试晓之以大义:
“利翔,你有听过这两句话吗?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重而
后人重之,你要赢取别人的尊重,你就必须先拿出骄人的成绩。只要
你成绩一好,其他老师当然也就会对你刮目相看啦!”
“可是,他们一看到我,骂瘾就来了,好像不骂我几下,便浑身
不自在,你叫我怎么有兴趣读那些科目!”
“利翔,读书,为的是自己的前途,不是替别人读的,你必须搞
清楚这一点!”
他耸耸肩,不再说话,脸上表情,固执一如千年不融之冰川。
究竟怎么样才能使这顽固的孩子开窍呢?邹丹绿决定找个机会和
他的家长谈谈,可是,还没有进行安排,便接到了警方的通知。邹丹
绿刻意去翻找范利翔的背景资料,一查之下,她大大地吃了一惊:范
利翔居处坐落于新加坡的黄金地段荷兰路,住的是半独立式的豪华型
房屋,他是家中独子,父亲经商,母亲是家庭主妇,最为特殊的一点
是:他的父母亲,过去居然都是这所中学的毕业生!
嘱他父母到学校来谈谈。
父亲肤色白晰,斯文淡定,拿着一具随身电话,谈不了几句,电
话便像叫魂也似地响,他在电话里指挥若定,说话的口气,很有权威
,看样子是个颇为成功的商人;母亲呢,话不多,有着一双忧愁的眸
子,好似随时随地会流泪,惹得旁人不敢将不快不好的消息告诉她,
生怕一说她便会支撑不住地哭成泪人。
说起范利翔在百货公司“顺手牵羊”的事儿,夫妻俩都异口同声
地表示范利翔是案中的“受害者”。
范先生以略带愤慨的语气说出了事情的始末:利翔有个所谓的好
朋友胡再发,平常来往得很 密。那天,他们约好一起出去逛,在百
货公司里,胡再发把两件装在塑胶袋里的名牌上衣交给他,嘱他先行
回家。利翔不疑有他,便回家去了。可是,一踏进家门,便接到了胡
再发的电话,嘱他火速携带衣服回返百货公司。就这样,他上了胡再
发的大当,一踏入百货公司,便被警方逮捕了。原来胡再发利用他把
偷来的赃物带出尚场大门,他很幸运地没被逮捕而顺 利地回返家门,
胡再发稍后带着其他赃物离去时,却当场被逮。最可恶的是:他利用
了利翔,却还不放过他,在向警方招供时,一口咬定他是同谋。警方
从他手上起回了两件名牌上衣,人赃并获,百口莫辩。
这事,没有目击证人,邹丹绿也只能“姑且听之”了。
然而,触动邹丹绿老师的,是范先生以下的这一番话:
“年轻的岁月,谁都会犯错,重要的是:家长、老师、社会能给
予孩子改过自新的机会。当年,我在这所中学念书时,曾经在一次测
验中作弊,科任老师发现了,并没有当场揭发我,事后,悄悄地请我
到办公室去,诚诚恳恳地指出我的不是,要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她
没有像其他老师一样,采取了严厉的惩罚,记大过小过;也没有以凌
厉伤人的语言斥责我、侮辱我;更没有因此而看轻我、看扁我。她让
我在认清了自己的错误以后,改过自新。这位老师的做法,影响了我
的一生。所以,我孩子出世后,我便告诉我自己,我一定要把他送回
来这儿读书,因为这所学校有着懂得教育原理的好老师。”
邹丹绿老师默默地点头。
范先生续说道:
“利翔不是个坏孩子,绝对不是的,他最大的毛病是心肠太软了
,常常被人利用而不自觉。此外,由于他是独子,他母亲难免溺爱他
,在家里,我们什么事都帮他办得妥妥当当的,无形中使他养成了过
重的依赖性。这些年来,我们的确也有许多疏忽的地方,我做布料批
发生意,我的太太也在店面帮忙,无法好好地教导孩子,以后,我会
多加注意的。邹老师,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我真的希望您可以帮
助我们教导他。或者,您可以在学校让他挑起一些重任,帮助他培养
一定的责任感,也帮助他建立起自我的信心。邹老师,我希望您了解
我的心情,不要让缓刑监视这件事在利翔的心中投下永远的阴影。”
这个父亲诚挚的请求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许多家长在孩子犯错
时,只会一味地偏袒孩子,推诿责任,然而,眼前这名中年人,却在
全面认错之后,以百份之百的信赖,把孩子交给她,请她铸造模子,
重新地塑造他的性格。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11.93.34.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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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gMo (一城风絮) 于 2002年06月04日14:58:28 星期二 说道:
(三)
过了不久,机会来了。
学校举办了一项班级表演比赛,每周一次,由不同的班级上台表
演,为了让学生有充份的发挥能力,校方让学生自拟表演项目,或演
对口相声、或载歌载舞、或组团合唱、或编排短剧,每班各由班级导
师进行监督工作。
那天,在班上讨论表演项目时,有同学提名范利翔,邹丹绿老师
以鼓励性的目光看着他,问道:
“利翔,交给你全权负责,怎样?”
范利翔只微微迟疑了一下,便笑嘻嘻点头答应了,那表情,是十
分欢喜的。
邹丹绿老师当时并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安排,竟会在事后给她自
己惹下这样大、这样大的麻烦!
第二天,问他:
“利翔,你可想到要表演什么吗?”
“我想表演短剧呢!”
“谁写剧本呢?”
“不必剧本啦!”
“没有剧本,怎么演?”
“哦,是哑剧啦!”
“哑剧?”邹丹绿老师饶具兴味地看着他:“什么素材?”
“邹老师,您相信我一次啦,由我全权处理。我向您担保,一定
精采。”说着,用手在自己的颈项处割了割,说,“如果观众不笑,
我把头割下来,送给您!”
“哟,你的头,那么名贵,我可受不起这份大礼!”
师生俩说着说着,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中四丁班,是第四班上台表演的。在那一整个月的策划时间里,
邹丹绿老师曾经好几次追问范利翔有关表演项目的内容,可是,范利
翔却总是神秘兮兮地说:
“老师啊,您就让我卖个小小的关子吧!到时包您又惊又喜!”
那一项让人“又惊又喜”的承诺,到了节目正式上演时,惊悸、
惊怒、惊愕、惊怵,兼而有之,独独没有的,是“喜”。邹丹绿老师
在成为了“众矢之的”的当儿,回想起自己这一份“盲目的信任”,
也不由得对自己的愚蠢进行了猛烈的谴责!最让她难堪的是:校方在
追究责任而对范利翔提出了惩罚方案时,她还得把责任全都承担下来
,频频说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疏忽,没有事先把节目好好的
检查一遍,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其他教师,有的心怀叵测地说
她“借刀杀人”、有的冷嘲热讽地说她“包庇学生”、有的更索性翻
脸成仇地把她视为陌路人;她呢,哑子吃黄连,对这一切,只能忍啊
忍的,一忍再忍。
范利翔一手策划的“哑剧”,是以校内老师作为取笑与挖苦的对
象的。他和表演小组,把校内每一位老师的动作和特征模仿得维肖维
妙,一出场,人人都能准确无误地猜出他们所模仿的对象;最绝的是
:他们还将个别老师上课的情况搬上了舞台。尽管他们的动机是不带
任何不良用意的“纯搞笑”,但却在不知不觉地造成许多“无形的伤
害”。比如说:有一位翁老师,行将退休,身体健康不很好,常常在
让学生做作业时打盹,斑白的头发在颤动时,荡出一圈一圈的光辉,
学生在模仿他时,还刻意在桌上发出如雷鼾声,在全校哄堂的当儿,
翁老师的脸,幽幽地发出了愤怒已极的青光。另有个姓康的老师,有
当中,她独独幸免。九族全被诛杀而她独善其身,谁能、谁肯、谁会
相信她是清白无辜的呢?
事后,她被召进校长室,被表情肃穆的校长大大地告诫一番。她
以“疏于监督”承担了一切责任。的确,自己放任大意,难辞其咎。
笑声,还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到办公室来见邹丹绿时,晶晶发亮的双
眼,盛满了笑意,得意非凡地说:
“老师,我不是向您保证过吗,如果观众不笑,我把头割下来,
送给您!现在,您还要我割下头颅吗?”
邹丹绿狠狠地瞪着她,尖声锐气地说:
“你闯了祸,还嬉皮笑脸!”
范利翔看她脸色铁青,完全不似平日的和颜悦色,这才如梦初醒
“你知道不知道这样的表演对于老师有多大的不敬!”
范利翔嗫嚅地说:
“开开玩笑而已嘛,没有恶意!”
“开玩笑!玩笑开到老师的头上来,你们敬师重道的精神哪里去
了?”邹丹绿老师近乎咆哮地喊道:“现在,我要你们参与演出的每
一位学生亲自去向有关的老师道歉,听清楚了吗?”
这一场风波,表面上看起来,好似平复了,但是,邹丹绿却得默
默地忍受着这场风波所带来的“后遗症”━━ 许多冷箭,明的、暗
的,从正面、从侧面,一支支地朝她飞来。
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一日,忽然接到了范先生的电话:
“邹老师,最近学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邹丹绿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答时,范先生却又开口了:
“这一整个星期,利翔每天回家,都闷闷不乐。我问他,他只是
说做了使您为难的事,心里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办。我要他把事情发
生的始末告诉我,他却什么也不肯说。邹老师,我这孩子,做事可能
鲁莽,心地绝对善良,不论发生什么事,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
他计较。”
邹丹绿这才省起,事情发生后,她心绪一直处于低潮,很少与范
利翔说话,态度明显地冷淡,没有想到,这却直接影响了范利翔的情
绪,由此可见,他也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就在这一刻,她的心,突然泛起了一丝温柔的歉意。她以温婉的
语调对范先生说道: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请您放心。我会继续留意他、帮助他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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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gMo (一城风絮) 于 2002年06月04日15:01:28 星期二 说道:
(四)
过了不久,校方要求班级任处理有关慈善募款的事情,每班每位
学生将会分得一本募捐的本子,他们必须在规定的期限里,将募捐而
得的款项交还给学校,至于募捐数目的大小,倒没有硬性的规定。由
于牵涉及钱财,所以,在处理时,必须分外小心,学生的一切履历,
诸如居民证号码、出生日期、双亲的名字、工作、住址、电话,一项
一项,都必须填写得清清楚楚。
范利翔毛遂自荐,他说:
“邹老师,您忙,我代您写。”
邹丹绿心想:他大约想将功赎罪吧,于是,便“成全”了他,把
那一大叠资料交给他填写。他填得很用心,一颗颗字粒,端端正正,
干干净净,半点儿错误也没有。邹丹绿把他所填好的这一份资料拿在
手里反覆地看,嘴角不由得流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第二天早上,便
把那一整叠募捐本子交给他,嘱他发给班上的同学。原以为只是由楼
下的办公室拿到楼上的课室而已,绝对不会出岔子的,没有想到,偏
偏就出事了!
在过去,个别学生遗失了募捐本子的事情,也曾发生过,可是,
像目前这种整叠本子失窃的情形,却是绝无仅有的。
在训育主任的陪同下,邹丹绿和范利翔一起到警察局报案。
之后,各自回家。
范利翔整张瘦瘦的脸,写满了近乎乞求的歉意,对着邹丹绿,多
次欲言又止,一副迷茫失落的样子;邹丹绿呢,心情萧瑟一如秋天枯
黄的落叶,只想把自己深深地埋起来,逃避这一场好似噩梦般的无妄
之灾。
师生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地走着;两条黑影,缓缓地移动
着时,那影子,沉重得好似随时会将地面踹出两个大黑洞。
事后,她接到了来自校方的一纸书面警告,对于一位公务员来说
,这是相当严厉的惩罚,因为这将会在她的永久性档案上留下拭抹不
去的污点,而这,或多或少亦影响了她未来的擢升机会。如果说邹丹
绿对这事全然不在乎,那是不确实的;但是,如果说她单单为了自己
受罚的事而耿耿于怀,却又不尽然,在她心底深处,有着一种很深很
深的怅恨,恨“铁老是成不了钢”呵!
次日,回返办公室时,桌上,放置着一束罕见的白玫瑰,那白,
是这么的耀眼,好似在努力地证明一种无懈可击的清白。玫瑰花上面
,插着一张卡片,卡片上,是范利翔那工整得近乎印刷美的字体:
“邹丹绿老师: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男孩,好似只会、只精于、只专注
于道歉。错事做了一桩又一桩,累人又累己。
她差人将范利翔唤到办公室来,说:
“利翔,这束花,太贵了,我不能接受,你不该花这么多钱来买
花的。”说着,把卡片抽了出来,“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要你从
这件事里吸收到一个教训而不再重犯错误,我便满足了。”
说着,把花递还给他。他很难过,嗫嚅地说:
“花都已经买了,老师,请您收下吧!”
她摇头,坚持原先的决定。
他双肩下垂,好似战败了的斗士一样,无精打彩地拿着花,离开
了办公室,玫瑰那白,蓦然变得十分刺目。
第二天,邹丹绿来到办公室时,却又见到桌上搁着一罐东西。拿
起一看,是豆酱的罐子,旋开瓶盖,里面,有着好几十颗以亮纸做成
的小星星,说是星星,却没有一颗做得真正像是星星,不是缺了一个
角,便是开了一个口,而且,大小不一,有的做得鼓鼓胀胀的,好似
患上了面目模糊不清的浮肿症;有的呢,却又干干瘪瘪的,好像患着
营养不良症。
将一把小“星星”抓在掌心里看,邹丹绿不由得无声地笑了起来
,啊,穷这一生,她可从来没有看过比这更蹩脚的手工哪!更糟的是
:瓶子里的豆酱洗不干净,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地沾在小星星上面,使
这些小星星看起来邋里邋遢的。
又是范利翔那小子的杰作!
这一回,他在卡片上写道:
“邹丹绿老师:
我从来没有做过手工,我也不会做手工,可是,为了向您表示歉
意,昨天晚上,我做这些星星,做到子夜十二点多。星星可能做得不
像样,可是,我想向您说对不起的这份心意,却是真诚的,老师,请
您不要生我的气,好吗?这些星星,每一颗都代表了一个祝福,老师
,祝您永远快乐,天天美丽。”
纵有再大的气、再多的怨,看了这样的一瓶小星星,读了这样一
张可爱的小卡片,还能再气、还能再怨吗?
邹丹绿叹了一口气,心里,已完完全全地原谅了这个粗心大意的
鲁莽男孩了;而在冷静下来之后,回想范利翔所犯下的这两个陷她于
困境的错误,她不得不承认,她本人的的确确也有疏忽之处。
孩子犹如植物,有些需要比较多的水分,有些呢,久久浇一次水
也不会影响它的生命力与生长力;此外,有些植物,如果没有定期施
肥便活不下去,然而,另外的一些植物,却不需要任何的肥料也能长
得很好。比如说吧,照顾温室里的花朵和培植野外的仙人掌,用的,
便是截然不同的方法。如果“一视同仁”,不但事倍功半,而且,弄
巧反拙。
邹丹绿认为自己最大的错误在于:明明知道范利翔是个缺乏责任
感的人,偏偏盲目地信任他,一再把重任交托给他,希望“一蹴而就
”地纠正他多年的老毛病;而在交托重任时,又不从旁好好地监督,
等他铸成大错后,才跳着脚,作出于事无补的指责。
痛定思痛之后,邹丹绿决定改变辅导他的方策。
不久之后,另一个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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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gMo (一城风絮) 于 2002年06月04日15:05:05 星期二 说道:
(五)
为了让学生了解电脑科技在学习与教学上的重要性,校方决定举
行一项大型的电脑科技展览会,广邀各校派出代表前来参观。各科任
老师必须指导学生通过不同的电脑程序来设计各种各样的活动,由各
班学生代表以微软简报软件(POWER - POINT)呈现出来,借以传达
出“寓学习于游戏”的美好概念。
现代的学生,个个精于电脑,对于校方这个新奇的构想,不但全
力支持,而且,每个人都好似中了大彩一般,兴奋不已。在班上讨论
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提出一己的看法,气氛热烈得超乎想像。
中四丁班被校方分配到的任务是以华文这一科作为学习活动的设
计内容。
范利翔的华文成绩好,班上同学自然而然地推选他为代表。范利
翔双眼灼亮灼亮地看着邹丹绿,很显然的,他希望而又渴望同学的提
名能被老师接受。
邹丹绿微微沉吟了一下,说:
“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我们不能单靠一两个人来完成。群
策群力,事半功倍。现在,请同学推选六位同学出来,成立一个工作
小组。”
推选工作顺利地进行,工作小组很快便成立了,他们把小组定名
为“旋风小组”,组长呢,大家一律推选范利翔。
下课时,邹丹绿召见范利翔,慎重地对他说:
“计划表?”范利翔搔了搔头,露出了为难的样子,“邹老师,
不必这么麻烦啦,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工作做得好好的,绝对不
会让你失望的!”
邹丹绿摇了摇头,坚定地说:
“不行!你一定得呈交计划表!在你的工作小组里,黄健义和吴
达明的写作能力都很强,张婷婷与何淑英的点子特别多,柯慧姗的电
脑掌握得特别好,你应该好好地利用他们每一个人的专长,让各人的
能力都得到充分的发挥!还有,你们的每一次会议,我都要出席旁听
。” 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利翔,这回如果你能有特出的表
现,其他的老师,对你一定会另眼相看的,你要好好地把握这一次机
会!”
范利翔一脸都是感激的神色,经历过上次两则闹得满城风雨的事
件之后,他以为邹丹绿老师不可能再给他任何的机会了,没有想到,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他,而这,很深很深地触动了他,他暗暗向自
己发誓,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办成功、办出色,甚至,使它成为全
校之冠。
会议一次接一次的召开,邹丹绿万分欣慰地发现:原本吊儿郎当
的范利翔,却在这次数频密的会议里,表现出他深思熟虑的一面,他
提出了许多弥足珍贵的意见,和小组组员反覆地研究、深入地探讨,
每回邹丹绿看到他为一些分歧的意见而脸红耳赤地争论着时,一朵美
丽的笑花,便静静地在她心底深处绽放,与此同时,她也深深地庆兴
,她不曾为了两次极端不愉快的事故而放弃范利翔,在教育这一码事
上,除了必须具有恒远不变的爱心之外,还必须拥有宽广如海的胸襟
、种苗成树的耐性啊!
就在会议紧锣密鼓地召开着时,教育部公布了教师擢升的名单。
这一份名单,好似一枚骤然引爆的地雷,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形成了
一定的震撼力。有三份之二的教师,获得了擢升和加薪,另外三份之
一的教师,被目为表现未臻理想者而摒弃于擢升名单之外,邹丹绿正
是属于未被擢升的教师之一。
邹丹绿的心绪,陷入极端的低潮。她在乎的,倒不是那区区百多
元的加薪率,更不是那华而不实的擢升衔头,不过呢,全心全力投入
服务而不被认同的沮丧感、在其他人欢欣雀跃而自己得吞咽苦果的窝
囊感,在在都使她感觉自己好似一片腐朽的落叶般,有一种委靡不振
的感觉。不过呢,在人前人后,她都很努力地掩饰自己的感觉,她不
愿贻人口实,遭人讥笑,她更不希望有人因此而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
这天下午,与范利翔等人开完小组会议之后,正想起身离去时,
范利翔却迟迟疑疑地开口了:
“邹老师,我,我,我有点话,想和你说。”
邹丹绿抬头看他,露出了一个鼓励性的笑容。
然而,他却好似有难言之隐,搔头、摸下巴、整理衣领,迟迟开
不了口。
邹丹绿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小子,莫非又犯上了难以
弥补的过错而要她再度收拾残局?正惊疑不定间,他开口了:
“邹老师,你不要难过。”
“什么?”邹丹绿直直地看着他,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
思?”
“我们都知道,最近,你得不到擢升和加薪,我和班上的同学,
都为你打抱不平......”
邹丹绿觉得有一股寒意伴随着怒气,像迅速蔓生的野草一样,由
头顶一股脑儿地长到脚趾,又由脚趾一股作气地长到头顶去。她竭力
保持平静与冷静,却依然还是无法控制得了声音的颤抖:
“你们,是怎么得到这消息的?”
“哦,是邱丽芬老师告诉我们的。”
“她,”邹丹绿吞了一口唾液,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们这件事?”
“她说,最近有些老师得不到擢升与加薪,心情不好,脾气也坏
,所以,她要我们上课时不要捣蛋,要专心听课,不然,你们被触怒
了,可能会将气出在我们的头上。”范利翔一五一十地作了翔实的报
导,“班上有同学问她谁得不到擢升,她便提了你的名字,大家都觉
得很惊讶。邹老师,你不要难过,你没有得到擢升,我们都觉得很不
公平......”
一刹那间,她那一颗自以为锤炼得好似铁块一样的心,被这一番
话砍出了一道深而长的裂口,迸发出一种尖锐已极的痛苦。邱丽芬这
人,实在缺乏专业道德!只因为她曾与她在工作上有过几次冲突,她
便把这原本属于教师间的秘密消息刻意泄漏给学生知道,让她在某种
程度上蒙受不该有的羞辱。此刻,她很想冲回办公室,揪着她,质问
她,或者,学她尖着嗓子神经质地叫囔,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她也
不屑这么做,她只能隐忍、哑忍、硬硬地忍,忍得内脏出血,也还是
得忍。她感觉,这个擢升制度,有许多有欠公平的地方,八面玲珑而
人际关系好的教师,不管工作能力如何,在校方为教师排名时,总会
占上风而名列前头;反之,那些默默耕耘而不善或不屑拉拢人心的,
便会被挤在后头;等擢升运动一来,这些排名于后的教师,便首当其
冲地成了这个教育制度下的牺牲品。
“老师!邹老师!”范利翔见她铁青着脸不出声,十分惶恐,“
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利翔,”她艰涩地开口了,“我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你们
不要多心。只要你们肯学习、肯求上进,对我来说,擢升与否,是不
重要的。”
说完,离座而去;范利翔看着她踉跄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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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gMo (一城风絮) 于 2002年06月04日15:08:01 星期二 说道:
(六)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讨论、策划、构思、筹备,一切终于准备就绪
了。
在邹丹绿老师的指导下,范利翔等人选择了千锤百炼的成语作为
主要内容,设计了许多生动有趣的语文活动,再辅以精彩活泼的图片
,使原本硬性的学习充满了盎然的趣味。
邹丹绿指定精于电脑的柯慧姗上台呈报。
在提呈报告的前夕,邹丹绿将设计好的软件一看再看,确保没有
任何纰漏错误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正想播放一点轻音乐来松懈
精神时,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拨电来的,竟是柯慧姗,沙哑的声音
里,充满了病态的疲惫:
“邹老师,我发高烧,全身没力,明天,不可能去上学了,真对
不起,我不可以上台提呈报告了!”
“啊!”邹丹绿焦急地应道,“我想,你是太紧张了!你现在上
床去,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便没事了!”
“邹老师,我已经排练了那么多次,不会紧张啦!我刚才去看了
医生,医生说,我遭病毒侵袭,现在,我的喉咙痛得好像火烧一样呢
!”柯慧珊的声音愈变愈小,听得出是一点一点地从狭窄的喉管里挤
出来的。这样的一把声音、这样的一种精神状况,很显然的,是不适
合在台上提呈报告的。
搁下电话之后,邹丹绿十万火急地给范利翔拨了电话,请他替代
柯慧珊上台报告,范利翔二话不说,立刻承担下来了:
“邹老师,你放心啦,每次慧珊排练时,我都在场,该说些什么
,我全都记得滚瓜烂熟;整个报告程序,我也都了如指掌。”
“现在,你手上有那张电脑磁碟吗?”
“有啊!”
“那么,我们来演习一遍,好不好?”
师生两人,各自在自己的家启动电脑,再通过电话,演习了一遍
。果真有如范利翔所说的,该说些什么,他全都记得滚瓜烂熟;而整
个表演程序,他也都了如指掌。
邹丹绿放心了。
次日,到了学校,把软片交给范利翔,严肃地说:
“利翔,你今天所面对的观众,除了本校的师生之外,还有外校
的师生,可说是一项极具代表性的表演,所以,你一定得保持镇定,
好好地完成它,记得: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邹老师,你放心啦,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范利翔是第四位上台提呈报告的。不论是叙述的用词、声量的大
小、速度的快慢,全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许多人一面用心地听着,一
面激赏地点头;邹丹绿看着、听着,觉得这一个多月以来寝食不安的
准备工作都在眼前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报偿。
报告完毕后,掌声如雷,原该离座而去的范利翔,却不慌不忙的
站起身来,从裤袋里掏出了另一张电脑磁碟,从从容容地将它放入电
脑里。
邹丹绿的心,突然发狂地跳动了起来,跳得那么、那么的激烈,使她
不由得担心它会随时从口里蹦出来,范利翔这小子,又要搞什么花样
?
只见范利翔按了按电脑键盘,台上偌大的银幕便出现了以下这一
行字:
“衷心感谢邹丹绿老师”
接着,银幕上又出现了好几幅以人为主的生动的漫画,每幅漫画
,都打上了简单概要的说明文字:“勤奋”、“尽责”、“有耐性”
、“有爱心”、“温馨和婉”、“平易近人”,等等。
范利翔站在台上,镇定地以清晰流畅的语调说道:
“邹丹绿老师是中四丁班的华文老师,也是我班的班级任。她具
有一切为人师表所必须具备的优点,是我们十分尊敬、十分喜欢的老
师。”说到这儿,他语锋一转,继续说道,“最近,听说邹丹绿老师
得不到擢升,我们全班学生都觉得忿忿不平,现在,我希望利用这个
机会,向校方发出呼吁,请校方重新考虑,给予邹丹绿老师擢升的机
会......”
在这一刻,邹丹绿仿佛听到自己的脑袋“轰”地一声裂成了两半
,在精神濒于崩溃的状态中,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座岌岌可危的旧楼
,四方八面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像地震,把危楼化成了地上的一堆
碎砖残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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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gMo (一城风絮) 于 2002年06月04日15:09:44 星期二 说道:
作者:尤今
觉得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挺感人
只是没想到结局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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