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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ak (江海客), 信区: Life
标 题: ●第四部中国大学"希望工程"咏叹●(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Feb 8 17:41:41 1999), 转信
第12章:走来的一个与溃退的九十九个
我们了解了大学,便了解了我们的目的。
9月10日,是研究生院新生报到的日子。两年前的这一天,江南著名学府南京大学迎
来了一位特殊的研究生新生,他叫张宗友,23岁,来自安徽。张宗友的到来,给南京大学
引起不小的震荡,原因是他是我国声势浩大的“希望工程”培养出来的第一位研究生。当张
宗友在南大中文系研究生报到处签上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人们看到他眼泪夺眶而出。是
啊,从大学到研究生,这一大步多么来之不易——对一个全靠社会来资助的贫困学生!
张宗友想起了几天前自己离开位于大别山的家乡——安徽金寨县汤汇镇茅畈村时的情
景。那是个晴朗的早晨,全村的父老乡亲站在雾霭流岚的村口,燃起串串鞭炮,为山村有史
以来第一位大学研究生送行。坐在机动三轮车上的张宗友忍不住噙泪与乡亲们挥手告别。而
这一次他是无比幸福的告别,因为有6年前一次完全不同的告别,所以张宗友格外激动。是
啊,同一条茅畈河,同一座大别山,但6年前的告别与今天的告别是多么不同——那是个完
全绝望的日子。一场洪水把所有的庄稼与房屋给淹没了,年迈的祖母呆呆地坐在倒塌的房子
边等待死亡的日子早些降临,有病的母亲伸着无援的双手扒拉着几个未被冲走的土豆,妹妹
上学的路断了,父亲坐在石板上抽着旱烟眼巴巴地望着家门前的一方天空……快要开学了,
17岁的张宗友正摩娑着手中的书本,想往着离家100里外的金寨县一中的教室。知道知
道,父亲的心里全知道,儿子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县重点中学的孩子,父亲还知道进这个学校
的孩子十有八九将来能上大学。可孩子,你都看到了,咱家就这个样!你不听这?你还想念
书去?唉,穷人家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机会难得呀。父亲从石板上坐起,看了一眼儿子,背着
双手朝小镇上走去。晚上回来,父亲把两张一大一小的票子交给儿子:这150元是从信用社
贷来的,明儿你去县中报到吧!
第二天,儿子出发了,带着异常沉重的步履,沿茅畈河轻轻走动,他怕走得太急会撞痛
父亲的心……可仅一个月后,儿子又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茅畈河:150元钱交完各种费用
后所剩无几,随身带的一坛腌菜也很快吃完,宗友觉得自己的路走到了尽头。
这次是他自己决定的:辍学。永远地与学校告别。
令张宗友没有想到的是学校和县“希望工程”办公室得知后,及时把他重新接回学校,
并告诉他以后每学期到县“希望工程”办公室领取60元的特别救助。
那时“希望工程”还不像现在如此深入人心,张宗友有些不敢相信这事,后来他发现真
的有人每学期那么做。他因此成了中国亿万苦孩子中的幸运儿。
仅仅60元钱,但对一个山里娃来说,已经是改变他一生的宝贵财富!
1992年夏,最早得到“希望工程”资助的张宗友,接到安徽阜阳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入
学通知书,成了全国“希望工程”救助下而考上高等学校的大学生。之后的4年里,张宗友
破例继续得到“希望工程”的资助,并且每学期可以领到400元的资助款。为此,张宗友感
觉远方的父亲的腰杆稍稍直了,而他本人则肩负了更重的担子,那就是他必须拿出最优异的
成绩与出众的品行来报答社会。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在大学的4年里,年年被评为“三好
学生”,1995年又光荣入了党。1996年毕业之际,张宗友面临参加工作和考研的两种选
择。
前者自然会对减轻家庭负担非常有益,但张宗友深知:我的身后有一支长长的贫困生队
伍,如果我考上了研究生,无疑对那些受过“希望工程”救助的弟妹们是一种鼓励与促进。
于是他选择了考研究生,并又一次将命运之神握在了自己手中……
张宗友的到来,使本来就已经热闹的南大校园更加不平静。特别是那些仍在与贫困奋争
中的大学生们,他们不约而同地来找张宗友讨教战胜困难的经验与意志。张宗友呢,也乐意
同众多新谋面的师弟、师妹们侃侃而谈。一时间,他的那句“贫穷不能抹杀我们对知识的渴
求,我心中永远燃起希望之圣火”的话,成了南大校园的名言。
说张宗友是千千万万苦孩子中最幸运的一个,这话没错。他之所以能获得如此幸运,有
他努力勤奋的一面,再有便是“希望工程”的功劳。据中国青少年基金会介绍,自“希望工
程”开始至今日,共收到各种捐款多达十几亿元,全国建立“希望学校”4000多所,受助
学生有170多万人。毫不夸张,在中国曾经有过的爱心活动中,“希望工程”是最成功的,
它的规模、它的影响力、它的运营机制、它的深入人心度、它所维系的时间之长,都可以堪
称全国第一。“希望工程”,是我们新时期的共产主义思想和雷锋精神的最伟大的体现。
在中国20世纪末的最后10年里,我们的国家有一项特别重大的任务,那便是自1994
年至2000年的《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在这个纲领性文件里的第一句话如此写道:
“社会主义要消灭贫困”。文件里的第二句话是:“集中人力、物力、财力,动员全社会力
量,力争用7年左右的时间,基本解决目前全国农村8000万贫困人口的温饱问题。”
8000万贫困人口的温饱问题,是共和国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最沉重的负担,是中国共产
党人在本世纪末最艰巨的任务。
“到2000年,共和国建立了半个多世纪,经过了两代人的奋斗,如果仍有几千万人没
有解决温饱,生活在贫困之中,怎么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我们这些身负重任的共产
党人,一想起这个问题就会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共和国总理对此思虑忡忡。
“到本世纪末,我们解决了8000万人口的温饱问题,占世界人口四分之一的中国人民
的生存权这个最大最基本的人权问题,从此就彻底解决了。这不仅在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上
是一件大事,而且在人类发展史上也是一个壮举!”党的总书记如此说。
从1994年到今天,国家的扶贫攻坚计划已经走过了4年多。4年多里我们又已经脱贫
了多少呢?2000万?还是4000万?是真的全部脱贫了还是昨天摘了贫困帽明天更贫困呢?
有官方的消息说,至1997年底,各地已有近6000万人口初步解决了温饱问题。
“初步”是个什么概念?“初步”实际便是个可算也可不算的概念。据国务院扶贫开发
办副主任高鸿宾在第一线考察后估计,目前一些边远地区的“返贫率”为10%至20%左右。
在甘肃,曾有一年统计贫困率下降到457%,岂料这年一场自然灾害就又把贫困率反弹至
56%。如此预测,中国目前到底还有多少贫困人口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看来绝不是一个小
数,看一看今年南北大水灾的灾情,官方公布的受灾人口不是达到2亿多人吗?……
中国广大地区的贫困依旧,这是不容置疑的。
再看一看中国的贫困是个什么概念。这里有段关于朱基同志在1995年11月17日考
察广西大化瑶族自治县时的报道:……群山环绕,车子在弯曲曲的公路上盘旋了两个多小
时,才到了七百弄乡牙外屯。
半山坡一间半截茅草搭起来的破房子,住着村民蓝桂忠五口之家。
朱基走进昏暗的屋里,打开衣箱,没见到像样的衣服。看看谷桶,只剩下小半桶玉米
面。
五口人有一床旧棉被、一顶蚊帐。
朱基问蓝桂忠:“承包几亩地?”
“两亩一分山地。”
“粮食够吃吗?”
蓝桂忠摇摇头:“今年玉米和木薯加起来,一共才收了400公斤。每年一般要缺四、五
个月的口粮。”
朱基心情沉重地又走进另一户3个孤儿的家。
四面透风、空空荡荡的茅草屋里,摆着几只盛雨水用的瓦盆、木桶。
山上吃水困难,这些雨水只够吃两个来月。
十几年前,3个孤儿的父母先后去世。这些年来,他们的生活一直靠民政部门救济。由
于长期得不到温饱,3个孤儿如今已是二十好几了,却长得又小又瘦。
初冬,山风硬得透心寒。老二只穿着件薄薄的单衣,还敞开着怀。
朱基伸手要帮他把扣子系上,才发现整件衣服竟然没一个扣子。
泪水盈满了朱基的眼睛,他怜爱地把3个孤儿搂了过来……
这仅仅是总理所看到的情景,致于百姓自己的眼里那就更凄怆了。
回过头我们看看中国的这些贫困对教育事业造成的影响吧。虽然我们已经有“希望工
程”等等措施,然而贫困地区的孩子们上学问题仍是个极其艰难的事。
据说每年仍有1000万左右的孩子在校门口徘徊。这就是说像张宗友这样的幸运儿仅是
一小部分中的一小部分。
1998年春,新华社一记者在湖北恩施地区采访,他走访的一个村子上,本来上学的110
名学生,可新学年开学时到学校报到的仅为30多人,老师们分头动员了好几天,大部分学
生还是因为家庭困难交不起学费而面临停学。这个村有史以来还没有人上过大学,高中生也
寥寥无几。
贫困地区的孩子,与当年的张宗友情况基本差不多,但是能像张宗友走出山村上了大学
的,更是百里挑一,千里仅一,甚至万里独一。据中国青基会介绍,挽救这样的一位失学孩
子1993年时为30元,后来由于通货膨胀因素,1995年为40元,1996年为60元,现在约
为80元。
因为缺少几十元钱,中国的上千万孩子上不了学。
那么,那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几百人、几千人、甚至上万贫困孩子中脱颖而出,考
上了大学的孩子们,现在他们又面临的是什么呢?
他们面临的不再是60元、80元,也不是100元、200元,而是2000元、4000元甚至
更多的每年的高额费用!
根据目前教育部门提供的数字表明,实行并轨制以后的高校,平均每个学生一年需要个
人承担的学费、加学杂费和生活费将在4000元至6000元左右。到2000年,每个大学生每
年个人承担的各种费用将为10000元左右。
这就是中国高校中约占五分之一的总数为100万的贫困大学生们所面临的现实。张宗友
成为庆幸地走过这个大山的一位,但他身后剩下的99个贫困生们又能不能走过呢?
他们是溃退还是前进,这便是中国大学所面临的世纪末大挑战。
本来就已经连温饱都难以解决的家庭,几乎是不可能担当起这么一大笔钱。那么无援的
他们靠什么来上完大学?即使他们留在了大学,但心头又时刻承受的是什么呢?
1997年3月4日,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在黑龙江某大学发生了:大学4年级学生曲铭悄
然从学校图书馆5楼坠下,等到人们发现时,他的头已经深插在早春潮湿的泥土里,同学们
永远无法将他唤醒……
曲铭是个贫困生,但他学习优秀,是“三好学生”,几度得过奖学金。可他却在仅有3
个多月后便能完成学业时,却选择了与这个世界永别之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后来老师和同学们从他写得十分简单的遗书中找到了答案:“这些年我欠大家的情太多
了。今生今世无以回报,只有等来世……”
在遗书中,曲铭特意提到了两件事:一件是他在上学期向班上一位同学借了400元生活
费没如期还上,致使那位也是贫困生的同学没能如期交上学费;第二件事是有关一张向他捐
助过的人名名单。
师生们反映,曲铭平时很开朗,不属于那种心理有明显忧郁症的一类。至于他的贫困早
已众所周知,大家还一直在帮助他。刚入学一个月,学校根据他的情况便将其列入了特困生
名单之中。一开始,他就得到了像打扫卫生、整理资料、治安巡逻等勤工俭学机会,并是全
系4名有固定岗位的特困生之一。老师说,就在他自杀之前,学校先后给他安排工作有17
次之多,每次的特困补助也基本都有他的份。但同学们说,曲铭仍对每年3100元的学费忧
心忡忡,特别是在接受别人的帮助后这种忧心不仅没减少,常常反而加重了。1995年秋,
在他又一次交不起学费时,同学们主动发起募捐活动。为了不伤他的自尊心,捐款是秘密进
行的。等到大家把29355元的钱交到他手上时,曲铭好一阵激动,可他一再表示谢绝。
直到同学们同意按记名的方式捐款并把名单留在他手上时,曲铭才接受。
这样一位同学突然自杀,校园内的冲击波可想而知。其实曲铭之死原因并不复杂,他在
告别人间的前几日曾对一位同学表述过自己的内心世界:他说因为自己上大学,妹妹不得不
辍学,连结婚都没结成;在学校,他又成了老让同学们捐款的包袱……
曲铭死于他在接受别人的帮助时内心太重的负疚感。
贫困是一种直感的痛苦。接受社会和别人的帮助是一种具有负担的痛苦。直感的痛苦加
上心理负担的痛苦,这便是贫困大学生与那些接受“希望工程”的贫困儿童,及其他如贫困
母亲、贫困残疾人的不同之处、复杂之处、严重之处。
你可以拿50元或100元,就能拯救一个失学儿童。但你却常常难用5000元或10000元
拯救一
个贫困大学生。
东北林业大学学生李静明说:我读第一年大学时就靠吃馒头、咸菜过来的,是很苦,是
很难。天天开饭时,我总最后一个到食堂,悄悄买点东西就走了。但那时我心里还是踏
实的
。后来呢,学校和同学都知道了我贫困,于是就都来捐助,我也很感激。可以后总觉得
走到哪儿别人都在背后指着我议论说:他就是贫困生,我也给过他捐助!
我反而觉得不如自己过去吃馒头、咸菜香。
中国农业大学女学生李颖说:开始有人给我们资助,让我们介绍自己的贫困情况还挺觉
得是那么回事的。记者采访、电视摄像,你在接受捐助时还要感激地说些话。后来一次又一
次后就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的猩猩在给人家展览,那种心理感觉特不好。
现在我就不大愿意接受别人的捐助,宁可自己苦一点,倒也落个心里清静。
这就是贫困大学生的心态。这就是一个完全特殊的贫困群体。
中国大学“希望工程”比任何工程都为之艰巨,因而更迫切。否则走过来的真可能就张
宗友一个,而溃退的也许是99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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