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ibuliao (死不了), 信区: Love
标 题: 有时爱情徒有虚名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Apr 11 20:26:08 2003) , 转信
现在的女人呀都是些虚荣贪婪的动物,尤其喜欢时间和誓言之类的东西,瞧见前面石椅上
那俩小情人没有?我敢说,只要那男的对怀里的女孩说几句‘爱心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什么的,那女孩肯定能在他眼里看到天长地久海誓山盟。”倪辰仿佛爱情哲学家一般故作
深沉地说。
“少瞧不起女人,”亚琪忍不住数落他,“你们男人就不虚荣不贪婪?算算看,有多
少良家妇女被你们这些负心汉始乱终弃了?”
“可别把我扯进去,我对你可是一如既往始终如一,两百年才出一个的痴情种呀——
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你还不了解我?”
“谁跟你老夫老妻,一点正经没有,什么神话从你嘴里吐出来都成鬼话了,当初我怎
么没头没脑就跟了你呢?”亚琪嘟着嘴扭过脸去。
“这话就不对了,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在这儿,那个雨天,可是你先亲我然后说你喜
欢我的,我可没拿着菜刀硬逼你一定跟我呀?”
亚琪不加理会,转过身去自顾欣赏风景。
倪辰自找没趣只好无聊地看旁边嬉笑怒骂追打吵闹的学生们,恍惚中突然有种奇妙的
感觉,像是可以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以往的影子,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倪辰上大一时正好
赶上世纪末的爱情风暴,那真是个恋爱的季节,城市里满溢铺天盖地的甜言蜜语,他现在
想起,仿佛还能看到一对对情侣带着让人迷醉的气息从1999年的春天向他走来。
倪辰和亚琪是在一场辩论赛中相识的,几天后周末的联谊晚会上他们已经亲密地执手
共舞了。这在当时曾引为佳话,好比两颗原本处于不同轨道的新星,有一天突然如影相随
了,那耀眼的光芒自然极引人艳羡。而一个中文系男生却泛着酸味断言,“即使是大学的
爱情也大都是无疾而终或有疾而终的,毕业会像一阵狂风,刮走空气一般没有重量的昨天
而使之成为过眼云烟”。可由于他们当时还是18岁——18岁是个很独特的存在,卡在孩子
和成人之间说嫩不嫩又半生不熟,容易冲动且崇尚冒险,所以思考做事无所顾忌。此后他
们理所当然狂热得不能自已,这个号称山水甲天下的城市提供了天时地利的条件,秀丽的
山河连绵数百里,数百里土地上蔓延他们青春的足迹——其实那些青山绿水看多了也会觉
得稀松平常,但对两个恋人而言,穷山恶水也是极美的。记得去那座有名的象山时正值梅
雨季节,他们在山顶上无处躲避只好看着对方湿透的窘样大笑,一道春雷过后,他们就放
纵地拥吻在一起了,霪雨霏霏,冲去了最后一丝尴尬和顾虑。
四年后倪辰坐在这里依然为当时那一幕怦然心动,任何人对自己的第一次总是回味不
已的。倪辰看着身边女人清瘦的背影说:“亚琪,我们结婚吧。”
亚琪低头沉默不语。每次提到结婚她都如若未闻,甚至连拒绝都懒于出口。倪辰有时
觉得自己真像头蠢驴,亚琪则是个骑士,手里提着萝卜吸引他没命地往前赶却始终不让他
咬到。
倪辰在心底叹了口气又说:“那不如过来先跟我住着,以后再慢慢商量吧。”
“我才不要跟你同居,”亚琪依然头也不回,“让你同事知道了我还怎么见人呀?”
倪辰没话说了,他讨厌这种僵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地出现这种状况。他很奇
怪为什么以前彼此通电话,一聊就是几个小时,一封情书就是十几张信纸,他不明白那时
哪来这么多话而现在却经常失去默契话不投机。
“算了不说了,别打扰人家小俩口亲热,”倪趁故作轻松地伸伸懒腰,听见背部的关
节卡啦卡啦地响就像石头落如深渊一般沉闷的声音,“在这坐了一天了,还挺累的,我们
回去吧。”
夜空中繁星漫天,屋子里却一片漆黑。倪辰摸索着打开台灯,房间里现出桌椅的模糊
轮廓,仿佛那片漆黑被水冲淡了一层。他毕业后在一家小报社工作,工资不高,唯一的好
处就是分到了这20多平方的小房子。亚琪则进了旅行社,与三个女同事共住一屋,但薪水
却足有倪辰的三倍。这让倪辰很没面子可是毫无办法,他甚至怀疑最近在他们之间产生的
隔膜就是由这种差异引起的。
倪辰在床边抽着烟,想想亚琪应该不是那种势利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看上他了,但
参加工作后他们的关系确实不比以前,他感到亚琪对他的热情正在减退,明显一点就是开
始跟他针锋相对。这会不会像书上说的那样,彼此太熟悉了,最后那神秘的一步也跨越了
,就会逐渐丧失兴趣和激情?一个叫昆德拉的流亡作家说聚会都是为了告别,那每一场恋
爱不都是为了分离?倪辰越想越烦躁,发泄似的扔掉烟蒂,没脱衣服就灭灯躺下了。
这段时间的梦都凌乱不堪,繁杂得犹如旧仓库的废弃货物。倪辰早已醒来,躺在床上
胡思乱想等待阳光爬上肩头。隔壁的同事照例来敲门,先敲一首游击队歌,再敲义勇军进
行曲,倪辰忍无可忍只好起来了。对面楼下就是所谓的编辑部,倪辰每天在这里陪男人读
报纸,听女人说废话,看蜘蛛结网忙来忙去,除了日渐衰老之外基本上无事可做,只要按
期交稿就行了。
“喂,亚琪在吗?”他实在无聊了就去打电话。
“倪辰么,早上好,在干嘛呀?”
“还能干嘛,在这虚度光阴荒废青春,等着下班铃声呢。”
“昨天不是说有稿子要写吗?”
“没灵感。这些东西我真烦透了,每次都拿些不痛不痒的主题硬让我挤出些又痛又痒
的观点,我觉得我的想象力创造力甚至自尊自信都被压在底下了!”
“毕业才一年多就想一步登天了?想干大事业,赚足经验再说吧!”亚琪停了一下,
突然压低声音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们社今天来了个新同事,1米85,成熟帅气又幽默
,刚才我问他早餐吃什么,他居然说吃了一盘炒星星,哈哈,老总跟很看重他,听说是名
牌大学的毕业生呢……”
倪辰听她在那边滔滔不绝地讲述,眼睛却看着窗玻璃框里一只被撞来撞去的蜻蜓,心
想它怎么就这么笨呢,撞不出去就换个地方呗,旁边的窗不是开着吗?倪辰看不下去干脆
抓起它的尾巴放它回归大自然了。
“……真笑死人了。哎,你在听我说吗?”亚琪问。
“听着呢,你不正说着刚看上的帅哥么?”
“哼,乱吃什么醋呀,懒得理你我工作去了。”
倪辰听着刺耳的嘟嘟声,心想这电话要是自家的,肯定忍不住给砸了。亚琪在另一个
屋檐下做着他无法顾及的事,这让他突然有种急切的危机感,这危机感就像眼泪一样迫在
眉睫。
倪辰每个月都会带亚琪去看一场电影,这回据说是前两年一部颇受好评的青春剧,《
开往春天的地铁》。倪辰刚看了开头就后悔了,男主角触动了他心里最脆弱的那跟弦。而
亚琪却吃着爆米花看得如痴如醉——她喜欢看电影,即使是最没情调的国产肥皂剧也能使
她津津有味。倪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在闪烁变幻的光线下仿佛一件色彩斑斓的艺术品。
亚琪转过头说:“看什么看,这么多年还没看够呀?”
倪辰想回答,可是许多话语憋在心底犹如微波暗涌却不知怎么说出口来。
“还看呀?我吃东西的时候可不喜欢有人盯着,就像旁边坐了个要饭儿似的……”
倪辰记得以前注视她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害羞的模样,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赶紧低下头
,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可爱极了。倪辰想着,忽然冲动地搂住她,爆米花哗地洒了一地
。
亚琪不解:“怎么了?”
“没事,就想抱抱你。”倪辰闻着亚琪发根的清香含糊回答。
曲终人散后倪辰说,到公园散散步吧。他迫切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他渴望她的软玉温
香。然而偌大的公园,居然所有可以温存的角落都被占据,每一个隐秘处都散发相同的暧
昧气息——尽管每个恋爱中的人都想显得与众不同,但看来结果没什么两样。
亚琪眨着眼睛问:“走来走去的,到底上哪儿呀?”
“随便走走,没有目的地的走路才接近散步的本质嘛。”倪辰笑笑,笑容难看得就像
一朵枯萎的忘忧草。他感到很难堪,好象他们在一起就是为了那一刻亲热的满足似的,他
确实迷恋那种感觉,但又不希望一段可能非常缠绵悱恻温馨浪漫的情感交流过程变成一种
直奔主题的动物般的繁殖行为。
逛了一圈后倪辰沮丧地走出公园,那时已近深夜了。公交车招摇地来来往往,提醒着
夜游不归的人们。亚琪掏出一枚硬币,轻轻一抛,倪辰接过来按在手心,打开一看——反
面朝上。他便意识性地亲了一下亚琪,说:“你先走吧,晚安。”于是亚琪就一蹦一跳地
上车走了。
这是他们常玩的一个游戏,因为以往谁也舍不得先行一步,所以就用抛硬币决定,正
面是倪辰先走,反面则是亚琪。倪辰看着汽车远去突然觉得有点不是味,以前分别时亚琪
总是依依不舍,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满脸委屈仿佛生死离别似的,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现在倒好,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就跟甩掉包袱一样轻松。
早上倪辰又躺在床上等待阳光爬上脸庞,并非懒惰,只是觉得这样躺着可以比较专致
地想一些事情。许多天后他终于意识到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并在他身上滋生蔓延了。
街上逐渐喧哗,同事在门外喊:“倪辰!迟到扣奖金啦!”他才慢悠悠地起来。五分
钟后洗涑完毕,在单位门口的阿婆那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打电话:“喂,帮忙找一
下亚琪谢谢。”
“亚琪呀,她不在,”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女声,“她今天跟人换班,做导游去了。
”
“那打扰了……”倪辰刚想挂下,却突然心血来潮地问,“上个月你们社里新来的那
个人,他也去了么?”
“一起去了,有事吗?”
“没了。谢谢。”说完重重放下电话,看着包子里边油滑的肉馅,突然感到腻味恶心
,进门时就随手塞进垃圾筒了。
倪辰今天工作特别卖力,像是要把这周的活儿一天干完,别人都下班了他居然还没走
。主编吃完饭回来看见就说,哟,小倪呀,不错嘛,啊,年轻人,就该充满干劲,啊,那
个,好好干吧。倪辰仍然一声不吭,专心看着手上的一篇稿子,一个女大学生正在上面像
剖西瓜一样剖析爱情:“……许多情人分手夫妻离散,大都因为互不信任地猜疑,接着口
是心非地欺骗,然后产生矛盾导致疏远,最终劳燕分飞,变成曾经最熟悉的陌生人……”
侃侃而谈娓娓诉来头头是道,可倪辰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说了句“有病呻吟!”就把稿
子揉成一团扔纸篓里去了。
周末的例行约会又让倪辰感到无奈,最近总是这样不尴不尬地谈话,不紧不慢地逛街
,不温不火地就像两个相识不久的普通朋友。倪辰害怕亚琪厌倦,就想找个新鲜地方换换
心情,可他发现所有的公园、风景区和繁闹的街市都给逛遍了,最后只好又去了漓江边那
个偏僻的小凉亭。
他们曾在这里许下无数誓言,这个空气沉闷的夏天夜晚,倪辰忍不住又再一次对身边
的女人说:“亚琪,嫁给我好不好?”
“又来了,”亚琪低头说,“别老提这个行不行?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
“可你不答应,总让我心神不宁。”倪辰的目光热烈而急切。
亚琪却避开他的直视不说话,侧头看着岸边的树枝在风中飘摇。
当她把一贯正视的眼光变成斜视甚至逃避的时候,倪辰就感到他们的关系岌岌可危了
,很多东西不必明说就可以从感觉中得到解答。但他依然表现得无所谓:“亚琪你记得吗
,离开大学那天我们曾拉勾发誓要闯一番事业,赚很多的钱来组建一个幸福家庭的,那时
朋友们都祝福我们早结良缘早生贵子,你过去也常说……”
“别老跟我提过去!”亚琪皱起眉头,“烦不烦呀?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对过去念
念不忘呢!”
“明白了。嫌我没出息是吧?”倪辰呆了半晌才咬着牙齿说,“是,我是挺没用的我
承认,光说不练就会吹牛,典型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中的矮子,你怕跟了我得贫穷一辈子
,对吧?”男人的自尊和女人的贞洁一样是件易碎的瓷器,一旦产生裂痕就难以愈合了。
“爱怎么想你怎么想吧。”亚琪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是唯美的爱情主义者,你需要一个优秀完美的男人陪你共度一生,很可
惜现在的我并不让你十分满意,所以我们之前的这段感情纯属游戏,或者说演习。”反正
隔膜已经捅破,倪辰干脆破罐破摔,一字一句地说,“当你发现有一天我能给你的快乐满
足别的男人也能给予并且给得更多的时候——比如你那新来的同事,你就会义无返顾地离
开了,对吧?”
“我原来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开你?我要真想这样还会把自己
整个的给你吗?从始至终是你自己疑神疑鬼。干嘛要结婚?我们这么年轻,很多滋味都没
尝过,你想做一家之主但我可不想这么快就被家庭和孩子拖成黄脸婆。”
“是吗?”倪辰哼了一声。
“骗你我是猪!”
“你不骗人也像只猪。”
“倪辰!你真让人恶心!”亚琪终于生气了,她猛地站起来,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示她
巨大的吼声。
倪辰面对她剧烈起伏的胸膛思绪瞬间空白,便僵硬地转过头看缓缓而流的漓江,他看
见漓江大桥在迷蒙的雾气中一言不发,连静静躺在江底的几千年来阴晴圆缺的明月也正不
动声色地冷眼旁观着人间瞬息万变的悲欢离合。
“我做决定了——你说我们这样下去是不是很没劲?”亚琪恢复平静后说。
“你想说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弄得跟世界末日似的,有话就直说吧。”倪
辰有种面临绝望的感觉。
“我记得一个叫王菲的歌手曾经唱:发正会殊途同归,如果一切变得乏味,我不介意
半途而废……很好听,但那时候听不明白,现在总算有点感觉了。倪辰,你明白么?”
倪辰听到这意料中的答案一时还是无法适应,半晌才颓丧地说:“明白了。”他伸手
抱住亚琪,像无助的婴孩一般把头深深埋进她的怀里。
这个夜凉如水的夏天夜晚,一种声音在漓江河畔散布,它在空气中抽泣,像岸边干枯
的木头一样无声地哭。夜风拂动水面,明月幻化成一张笑脸,仿佛在嘲笑那些不可理喻的
爱情,那些徒有虚名的誓言和约定,都像江心的浮萍一样通通付诸流水,如羚羊挂角无迹
可寻。
大街犹如一条快速流动的明晃晃的河,倪辰拉着亚琪在其中穿梭游动,就像两条逆流
而上的鱼。在平时分别的路口车站,亚琪亲了亲倪辰,脸色复杂地转身离去,留给倪辰的
最后一句话是:“忘了我吧,好好生活。”
“亚琪!”倪辰在背后喊,“我没零钱坐车,再给我一枚硬币吧。”
亚琪抛过来一枚硬币。
硬币在半空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以杜可风拍摄子弹穿过苹果的那种慢镜头不断翻腾
,接着“叮”一声落地,螺旋一般旋转,逐渐减速,然后倒地。倪辰捡起来面无表情地凝
视,他清醒地明白,那再也不能代表什么,那只是一枚普普通通面值一元的硬币。但它不
像那些发生在春天的故事,它不会贬值,不会让人厌倦,它实实在在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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