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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fy (春天的美丽), 信区: Love
标 题: 你是我不变的期待(第二章)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May 15 15:18:44 1999),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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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 前往墨香草堂>
第二章
“李安婷!”
安婷转头在人潮中搜寻适才叫住她的声音,一个短发俏丽的女孩排开人群迎上来。
“挤死我了!下回学乖了,绝对不参加任何毕业典礼。”她吐出舌头,喘得像小狗一样
。
“不参加也罢!除非你打算考插大,否则也的确没有任何毕业典礼可参加了。”安
婷提醒同学。
“这也没错!”小兰的双手拚命在脸旁煽风,斗大的汗珠仍然不断地冒出来。“喂
!小姐,你的衣服里是不是藏了一台冷气机,同班五年我看过你流汗的次数比我阿妈的
牙齿还少!”
“冰肌玉骨,自是清凉无汗哪!”她眨眨眼,脸上的表情转为促狭。
“少来!你如果是冰肌玉骨,我就是爱斯基摩人。”话虽如此,小兰不得不承认安
婷温婉文静的气质确实像针清凉剂,有助于平抚炎炎夏日中浮躁的心情。“言归正传,
离我们到分发学校报到的日子还有个把月,阿胖他们打算来个环岛旅行,怎么样?你有
没有兴趣凑一脚?”
“不行耶!梨山老家正在采收梨子,人手可能不够,我得回家帮忙才行。今天下午
有个邻居会到台中来送些货,我爸替我和他说好了,请他顺道绕过来载我回家,所以恐
怕没法子加入你们,对不起。”
“你要回山上去?报到的事情怎么办?”
“没问题的。”安婷想到这一点就很开心。“我的分发学校离老家不远,连通勤的
麻烦都省了。”
小兰翻个白眼。真是败给她了!“我真佩服你,前几名毕业的学生哪一个不想留在
市区,只有你还留着苏武牧羊的精神,拚命往北大荒跑!”
安婷只是笑笑没有回答。的确!当她缴交分发志愿表时,系上的老师还以为她填错
了,特地找她谈话,直到她再三保证自己确实希望回“梨园国小”执教,他们才开始审
理它的分发程序。
所有知道这项决定的人都认为她是个大怪胎,放着城市的肥缺不占却跑到深山野岭
,只有少数朋友明白回到梨山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她看一眼手表,对小兰抱歉地微笑。“已经两点了,我的朋友三点半会来接我,我
得回去等他才行。”
“好吧!自己保重,我挑个暑假找阿胖他们一起上梨山看你,别忘了我们的山珍海
味、满汉全席哦!”
“没问题!”她依依不舍地挥别好友。
紫萤老爱笑她是个关不住的水龙头,这个毛病五年来依然改不过来。
回到宿舍后最后一次检视昨夜打包好的行李,为自己泡杯红茶静待葛树仁抵达。
仔细算算她和树仁也已一年没见了。平日她放长假回家时,两人也往往各忙各的,
偶尔在半路上碰面向来只是点头招呼,她的性子依然羞怯内向,更不可能主动和他攀谈
,连多看一眼事后都要脸红上半天。于是五年来两人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
交谈的句子不超过十句。久别之后她更连这个人是俊是丑都说不准了。
说不定他的体重已在爬升当中,或像葛伯伯一样头发日渐稀疏。她吐吐舌头,为自
己不太厚道的想法心虚。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
“来了!”她赶紧打开房门。
“对不起,我来迟了!卸货时出了点问题,没害你久等吧?”一张晒成古铜色的脸
孔在门口对她微笑。
安婷对门外的高大男子眨眨眼睛,白皙的脸庞渐渐泛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天!幸好
她刚才的想法保留在心里没有大声说出来。任何人一见到葛树仁立刻知道他永远不可能
是个身材走样的工人,他完全继承了葛伯伯山东汉子的高大体格,黝黑的肤色更一望而
知是个长年待在户外工作的人。
树仁脸上的笑容虽然温和,其实心里早已翻腾不定。他对李安婷的印象非常模糊,
只记得她从前总是跟在紫萤后头,秀秀气气的不爱说话,除了很会脸红以外——这还是
紫萤提供的资料——其他时候都是白白净净的。今天是他过去五年来第一次近距离仔细
打量她,他不禁怀疑从前为何未曾注意过她清秀娇弱的五官和气质。
安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脸颊的红潮开始加深色泽。“我……我
的行李都打包好了,里面有两箱书挺重的,我搬不动,可能得请你帮忙。”
他凝视她羞红的双颊,有些好玩,也有些怜惜。她的性子还是这么腼腆,怎么管得
动山上那群活蹦乱跳的野孩子?
“行李我会负责搬上车,你四处看看有没有漏了东西,免得上路之后我们还得掉头
回来。”
她应了一声,忙不迭钻进浴室,赶快冷却自己发烫的双颊,硬是待了十分钟确定神
色如常后才敢跨出门外。
树仁这趟驾驶一辆小货车下山,座位虽谈不上舒适却很宽敞。
十分钟后她耐不住车内静谧的气氛,轻声开口。“谢谢你特地绕过来接我,希望没
有占用你太多时间!”
“别客气,应该的!”树仁自己也是个木讷的人,想多和她聊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
什么。
狭小的空间再度陷入沉默。
这回换成树仁先开口。“你在台中应该交到不少朋友?”
“还好!”
沉默。
“你家果园今年的收成还好吧?”
“比去年好一些。”
沉默。
“终于毕业了,有没有特别舍不得的同学?”
“一、两个!”
沉默。
“山上的朋友还好吗?”
“大家还是一样生龙活虎的。”
沉默。
“你——”
“你——”两个人同时开口,互看一眼后,终于笑出来。
“你先说。”安婷依然不敢多看他。
他迟疑一下,问出一个藏在心里良久的疑问。“你有没有要好的……朋友?”他真
正想问的是“男朋友”。
她冰雪聪明,立刻猜出他的言下之意,好不容易重拾自若的心情再度乱了节拍,她
仿佛听见血液冲向脸颊的声音。
“没……没有。”她的声音细如蚊蝇。
他憋住的一口气终于轻呼出来,心情顿时放松不少。“嗯!我也没有。”
她的心扑通直跳,不敢深思他说出这句话的用意。
他偷眼瞧她娇艳的脸色,暗怪自己说得太明显,只怕已经唐突佳人。
“你和紫萤仍然保持联络吗?”他只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从她的好朋友开始谈起应
该很安全吧?
紫萤?她脸上的红潮稍褪。不错,这才是他们应该谈论的主题。树仁是紫萤心中的
白马王子,她当然应该为她美言几句。
“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但是信件和电话一直没断过。她在台北过得很好,寒暑假常
陪叔叔出国,因为长得漂亮的缘故追求者自然很多……”她连忙打住,心虚地瞄他一眼
。“不过,她对他们从不动心。”希望不会越描越黑!
树仁莞尔,想起紫萤小时候对他的迷恋。如今她也二十出头了,应该已从当年不成
熟的感情中清醒过来了吧?
安婷瞄见他的笑容不禁在心底自问:他听见紫萤没有男朋友时为何笑得这么开心?
难道他……
她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忧郁起来。
★ ★ ★
贺鸿宇坐在沙发椅上翻阅着一叠文件,不时垂下手搔搔圣伯纳犬“阿成”的大头颅
。它慵懒地躺在主人脚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陆先生到了!”管家进来通报。
“请他进来!”他拍一拍大狗的脑袋。“阿成,到外面去!”
它抬起头来环顾一下清凉舒适的客厅,侧头想想主人的命令,挣扎半晌后终于恋恋
不舍地站起来。
“这只狗只听你的命令,上回管家使尽力气还是拖不动它。”老律师看着从身边经
过的大狗,批评中含着一丝兴味。
“还不是被我那两个弟弟给宠坏了。再说,以阿成十一岁的高龄,它很明白自己大
可在家里倚老卖老,没人敢多说它几句。”他招呼律师坐进对面的单人沙发。
陆允打量眼前的年轻人,暗暗为他不凡的气势喝采。他担任贺家的专任律师已经三
十年。自从六年前贺家的大家长宣布退休,将掌门的棒子交给长子贺鸿宇后,他也转为
对鸿宇负责。他必须承认,鸿宇的生意头脑不但不逊乃父,更有青出于蓝的迹象。贺氏
的家族企业在他的经营下日益壮大。
然而,为了担下这份庞大的产业,他也相形付出不少代价。他一天工作十六小时,
除了管理家族企业外,更得分神兼顾七年前凭自己实力一手创立的建设公司,空闲时间
——如果有的话——全被数不尽的公司报表、企划书等填满;偶尔抽空请个女性朋友出
去吃饭,还得被三流杂志或同行渲染一番。在这种沉重的压力下,他如何维持一贯的镇
定自若常令陆允纳闷不已。
“陆先生,我委托你调查的事情应该有眉目了吧?”
陆允从公事包中取出一叠文件。“是的,这块地的原地主确实姓秦,他去世后由妻
子宋婉卿继承,两人有个独生女叫秦紫萤。”
鸿宇为何对这家人的生活背景感兴趣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但是他很明智地没有表现
出来。
“那块地皮为什么被拍卖?”鸿宇深思地问。
律师掏出一本小黑册子开始简报。
“秦源生前是个果农,在梨山拥有一座占地十二亩的果园,经营得很成功,此外他
也投资了几家农药公司,收入状况一直不错。十二年前他意外去世,妻子宋婉卿接下经
营的担子,但是她对经营果园是个大外行,丈夫生前的投资也被她弄得血本无归。”
“三年前她将果园抵押,向银行贷款以支付债务。然而秦家果园这两年来收成不好
,销路比不上附近的葛氏果园,今年四月终于因为付不出贷款利息而被银行拍卖地权,
由您主持的‘飞鸿建设’得标。”
“嗯!这可有趣了。”鸿宇喃喃自语。
办产权交割时,他看见原地主的姓名是宋婉卿,心中一突,被这个名字触动某个潜
藏的记忆。
他记得秦文曾向他提过,秦紫萤的老家在梨山,母亲宋婉卿独立经营一座占地不小
的果园。
别问他为何记得起这种小事,反正他就是记得!事实上,他发现只要和秦紫萤有关
的点点滴滴,无论多么微不足道他都会将它们储存在脑海里。
叫“宋婉卿”的女人很多,在梨山上经营果园的农人也不少,但是两者加起来,这
个“宋婉卿”不是紫萤母亲的机率微乎其微。
“如果失去果园,秦家就会一无所有——”紫萤也连带遭殃!“嗯,这可有趣了!
”他再度重复。
陆允茫然地瞪着大少爷,不懂这桩案子为何这么有趣!
“飞鸿”或“贺氏”经常在法院拍卖中,以低价购进大宗土地。据他所知,秦家果
园将被改建为“梨山度假中心”,企划案完成后将为“飞鸿”赚进数千万的净利。如果
鸿宇的“有趣”是指这件事,那么它的确很有趣。
然而,望着鸿宇深思熟虑的脸孔,陆允直觉他的心中另有盘算。
“陆先生,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鸿宇微微一笑。陆允太了解了,每回他看中某
项猎物打算出手攫取时,都会露出这种志得意满的笑容。“这块地是秦源留给他妻小的
唯一遗产,宋婉卿一定很舍不得搬走——”
“没错!过去两个月她已经主动联络‘飞鸿’数次,希望我们将那块地租给她,让
她继续经营果园。我实在很怀疑即使我们肯答应她的要求,她也付不起租金。”
更甭提将地皮改建后,他们即将赚进的巨额利润!
“好吧!让她留下来。”鸿宇轻描淡写地说。
“再说,我们已计划将那块地……什么?你说什么?”律师的絮絮叨叨在他的一句
话下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圆大。天!他该不会年老失聪听错了吧?
鸿宇有趣地看着老人脸上错愕的表情,陆允已经很多年不曾如此失态过!“你听见
我说的话了!让宋婉卿留着那块地吧!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
“对,我可以将这块地送给她——当聘礼!”
“聘……聘礼?”陆允发现自己开始像只鹦鹉,只能重复主人的话。
“我的条件是,如果六个月后我和秦紫萤顺利结婚,宋婉卿可以保有这块地,否则
‘飞鸿’按照原定计划将它改建为别墅区,秦家母女只好收拾行李搬家!”
身高一百七十二公分的陆允生平第一次终于尝到“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的滋味。
如果今天有一位腰缠万贯、貌似猪猡的中年人委托他处理类似的“交易”,他百分
之百能体会。但是,贺鸿宇?
“呃,贺先生,你刚才说‘结婚’?”
“没错!”
“可是……为什么呢?”他迷惑极了。
“陆伯伯,你不觉得我也该结婚了吗?”鸿宇好笑地问。
平时陆允绝不会过问鸿宇的私事,今天是他一时反常。但是,从他刚才踏入贺家大
门开始,事情又何曾正常过?
“我的意思是,以你的条件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去‘换’一个妻子。外头比秦
紫萤合适的人多得是,她们一定更心甘情愿,更……”
“更想钓个有钱有势的金龟婿,更懂得通宵达旦饮酒作乐,更会玩如何背着丈夫红
杏出墙的小把戏。”
在逢场作戏的商圈里,他看多了貌合神离的夫妻。
陆允默然。
“我见过秦紫萤几次。她的个性率直单纯,玩不来尔虞我诈的游戏,也不屑于去玩
。和她相处时我不需要伪装自己,不需要猜测她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背后是否另有目
的。她就是她,天真、直接、自然!”
“你……就因为这些原因而娶她?”陆允不敢相信。
“我还需要更好的理由吗?”
陆允哑然看着他神色自若的表情。鸿宇一直是个深思熟虑的人,怎可能仓卒间做下
这种攸关一生幸福的决定?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没有过问的必要,然而心头的迷
惑依然啃啮着他。
“呃……我会将你的决定通知宋婉卿。”
“别忘了提醒她,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不需要告诉她女儿。”
陆允对他的吩咐挑起眉毛。
他露出笑意。“我说过这块地只是聘金,不是她女儿的卖身财。想在六个月后娶到
秦紫萤还得靠我自己的本事,如果事先让紫萤知道我和她母亲的协议,这只小母老虎八
成会暴跳如雷。”
想起她可能气得红嘟嘟的小脸,他的笑容不自觉加深。“此外,替我在梨山找个临
时住处,尽量靠近秦家,我希望在紫萤熟悉的环境中接近她。而且山上的人事单纯,我
不需要分心兼顾其他的闲杂人事。”
“如果宋婉卿拒绝你的提议呢?”
“她会答应的!”他非常有把握。“为了她丈夫生前辛苦经营的果园、为了她女儿
的幸福,她会答应的。告诉她,一旦她答应配合后,立刻把女儿召回梨山!”
陆允点点头,无言地收拾好公事包。
★ ★ ★
稍晚。
鸿宇独自坐在阳台上伴着满天星斗,紫萤娇俏的容貌跃入心头。
他最近常常做这种傻事,撇开堆积如山的公事不理,让这个小姑娘在他脑袋里进进
出出。
今天下午他没有对陆允提起,他想娶紫萤的原因还有更多。他欣赏她的古灵精怪、
她的伶牙俐齿、她的活泼可爱、她的幽默逗趣、她的天真热诚、她的娇美迷人,还有许
多他说不出来的特质。
当然,他只是“欣赏”而已!对她的喜爱仅只于“欣赏”的程度。
你想骗谁呀?他摇头暗骂自己,却不愿深究下去。
抬头凝望,明月如钩。
她——此刻是否和他一般,正对着满天的夜色痴想?
★ ★ ★
紫萤一进门立刻意识到气氛的不寻常。
秀勋婶婶捏紧几张信纸,眉头深锁;秦文叔叔坐在她身边带着同样严肃的表情;管
家在一旁递上热茶,嘴里正义愤填膺地数落着。
这可奇了!在叔叔家住了五年,紫萤头一回看见叔婶两人同时绷着脸。
由于秦文夫妇事业有成,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久而久之自然培养出一股雍容自
若的气势,真正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记得五年前初抵台北时,她正是个叛逆心重的十五岁少女,对天发誓有朝一日定会
完成一件同时令两人大伤脑筋的壮举。
这个志愿在旁人眼中或许无稽,对她而言可是一项排遣生活压力的乐事,一向爱看
武侠小说的她只差没有对着明月歃血立誓!
于是,为了达成她鸿大的志向,她“专程”迷上跳舞,而且喜欢在那种乌漆抹黑、
摩肩擦踵的地下舞厅里大跳特跳。两个月后,正当她天天跳得快抽筋断腿后,秦文夫妇
终于正视她的迟归现象了——好不容易哪;她立刻暗暗拍手等着皇上降旨责罚,可是—
—出乎她意料之外,夫妇俩不但不生气,婶婶甚至坚持陪她到舞厅里“认识新朋友”。
她算准紫萤的下课时间,天天等在校门口令她翘头不得。
天啊!你知道这有多糗吗?当你在舞池里和玩伴们谈笑风生充老大时,你的“监护
人”坐在舞池旁笑眯眯地看着你。一个星期后,舞厅常客为秀勋取了一个绰号:老母鸡
;为她献上一个封号:小小鸡;从此以后她拒绝上舞厅接受众人的调侃。
好吧!这次算她铩羽而归,而任何有志气有抱负的叛逆小子都明白一件事:惹是生
非绝不可半途而废。为了再接再厉,她选择第二项武器——香菸。于是,只见她饭后陪
着叔叔来根菸,一起快乐似神仙——尽管她只会打空枪——烟吸进嘴里立刻吐出来。这
回婶婶急了,叔叔倒是若无其事,还主动提供她“货源”。真的!有回他真的拿一支古
巴雪茄让她试试。
结局是:她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呛得涕泪纵横,而台湾社会自此诞生一名拒菸活动的
忠实拥护者。
不消说,她终究壮志未酬!夫妇俩老神在在陪着她度过那段叛逆期,她大叹“姜是
老的辣”之余也只能鸣金收兵。
不料事隔数年居然有人完成了她当年迟迟未能达到的目标,想来总不免令人扼腕。
“小萤!”婶婶先发现她,忧虑的脸上绽出一丝苦笑。
“你回来啦!”叔叔的表情苦恼不悦兼而有之。
“怎么了?”她迎上去,亮晶晶的眼睛漾满好奇。
“我们今天接到一封信——”秦文为难地看向妻子。
“是大嫂寄来的。”秀勋忧心忡忡地望回去。
她一时转不过来。“大嫂?谁是大……喝!大嫂不就是我妈咪吗?她怎么了?”她
焦急地抢过信纸。“发生了什么事?”
秦文连忙安抚她。“你误会了!大嫂很好,没有出事!”
她松了一口气。“那么大伙儿为什么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没事好玩扮苦旦吗?
吓得我半死!她暗恼。
“唉!虽不中亦不远矣!”秀勋叹口气。
“拜托!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们快说嘛!”
秦文苦笑。“你妈妈今天捎信来,叫你即刻动身回梨山去!”
她眨眨双眼,立时笑逐颜开。“好哇!好哇!我本来就想回去看看,反正毕业典礼
已经举行过,现在才八月中旬,我又还没开始找工作,正好回家度个假。”她轮流抱一
抱夫妇俩。“你们何必反应过度呢?我只是回山上看看老朋友,又不是不回来了!”呵
!终于可以看见葛树仁了!
秦文夫妇对望一眼,丝毫没有感染到她的喜悦情绪。秀勋执起她的小手,神情温柔
而烦恼。“小萤,这正是你母亲的意思,她要你回山上长住。”
饶是她程秀勋个性一向温和,想起大嫂的做法仍不由得暗自愤恚。当初把小萤接到
台北来正是为了她的未来着想,希望她在城市里觅得自己的一片天地,谁知她上星期才
自五专毕业,大嫂立刻召她回家。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处心积虑地送她下山?
“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们住了?”她又胡涂了。
“她信上交代得不清不楚,只说她想念你,希望你回去陪她一阵子。”
因为想念她而叫她回去?这实在不太像母亲的作风。不过话说回来,她也离家五年
了,任何做妈妈的难免会想念女儿,更何况这期间她一直没回去过!
但是,回山上长住?
仔细端详秦文夫妇的脸,他们正充满期待地盯住她,只盼她说出一句“我不回去”
,他们方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留下来。可是——可是她真的很想回去,姑且不论葛树仁
这项诱因,安婷和其他童年玩伴都在山上,而台北唯一令她割舍不下的只有眼前两人。
在她脑中的天平,梨山这一端立刻沉下去。该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既不伤害他们的感
情,同时满足自己回家的欲望呢?
“嗯……叔叔、婶婶,奉养父母是子女应尽的义务——”好一番至理名言!两人脸
色同时沉下来,她急急接下去。“这几年来我一直不能尽到承欢膝下的责任,所以回山
上住一、两个月是应该的——”夫妇俩对望一眼,一、两个月?“我看这样吧!我先回
家去陪我妈妈,顺便说服她让我留在台北准备明年的插大。”天知道她对念大学原本就
缺乏热诚,母亲不答应最好!目前,她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拉近与葛树仁的距离。两人分
别了足足五年耶!
“她会答应吗?”夫妇俩同声表示怀疑。
“会的!会的!”她连忙保证。“就算她不答应,我硬要回来她也阻止不了,对吧
?”
“你真的会回来?”秀勋迟疑地问。
紫萤心里立刻涌起一股罪恶感。“呃……当然会!”这也不算谎话,她下半辈子总
会再来台北吧!
秦文考虑一下,当机立断。“好!我和你婶婶下星期得飞到英国一趟,三个星期后
回来。明天司机载你回家,我们回台湾后直接上山找你。”
太好了!说服成功。
她扑过去用力抱住叔叔,俏脸上泛出光彩。“没问题,我一定会‘日日夜夜’地想
念你们,直到你们回来为止!”
“快去收拾行李吧!”秦文宠溺地捏捏她脸颊。“不该带的东西就别带了。何嫂,
你上去帮帮她,省得小萤又塞进一堆漫画、小说。”
紫萤心情好得不想反驳,拉起何嫂的手蹦蹦跳跳走进房里。
秦文夫妇对望一眼,抹不去心头的忧虑不安。虽说紫萤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两人
也早有觉悟有朝一日终究得放手让她经营自己的生命。然而,他们才拥有她五年而已。
短短的五年啊!
这个家如果失去了紫萤将会变得多么孤单冷清!两人长声叹息,不愿再细想下去。
★ ★ ★
“真的?你真的要回来了?”安婷抓着话筒又叫又笑。“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打算
在台北定居不回来呢……嗯!没问题……真的吗?不要骗我哦……秦妈妈知道你要回来
吗……原来如此,想不到你还是个孝顺宝宝……对不起!对不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三
句话不离仁哥……什么?还得告诉他呀?不要啦,明天回来你自己给他一个喜……好吧
!好吧!说不过你!嗯,再见。”
她兴高采烈地挂上电话,随即再拨一通——占线中。她挂下话筒,转身欲走。
“这么晚了还出门哪!”李父在她身后喊。
安婷回头对父亲微笑。“爸,紫萤明天要回来了!她要我通知几个好朋友。但是电
话打不通,我干脆自个儿过去说,反正挺近的。”
“紫萤?你是说奏家那个闯祸精?唉哟,太平日子就要结束了。”一想起那小丫头
幼时的顽皮行为就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爸!”安婷抗议。“她现在已经是个淑女了!”
“淑女?你倒不如告诉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父打趣。其实他也挺高兴听到紫
萤要回家的消息,毕竟她是安婷的好朋友,说来也算是他半个女儿,只是……
“看来树仁那小子又有得头疼了!”他嘀咕。“瞧他最近猛盯着安婷的样子,我看
哪,小紫萤回山上来可有一场硬仗好打喽!”
★ ★ ★
安婷在葛家门外的橡树下找到树仁,她微微迟疑,深怕自己打扰了他。
“安婷!”树仁眼尖,看到她正要转身离开,连忙叫住她。
她停顿片刻,回身朝他走来。“葛大哥,这么晚了还没睡?”她不敢学紫萤叫他“
仁哥”,这样称呼他似乎太亲密了。
“我睡不着,所以跑出来看星星。”黑暗中树仁的眼睛深邃明亮。“坐下来聊聊好
吗?”
她的大脑尖叫着“拒绝他”,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向他移过去。
“衣服穿得这么少,跑到外面来很容易着凉的,晚上的山风很冷。”
安婷的心中流过一抹暖意。“谢谢!”她只觉颊生芙蓉,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依然
只挤出两个字的回答。
树仁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静静地不再说话。
她的眼角余光瞄见他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激烈跳动。
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该和他谈些什么?出门找他的目的此刻已完全溜出她的
脑海。
树仁凝视她娟秀的侧面,一颗心揪紧了,带着无尽的怜惜与珍爱。
服完兵役后他回山上经营果园,从此终日和工人混迹在果树枝叶中,男人间的大声
吆喝、豪迈不羁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经过四年大学教育的薰陶,他的言行举止虽然保
留了知识青年的有法有度,大而化之的个性却已根深蒂固。
遇见安婷后,她的细腻文雅令他心折。
生平第一次,果园的工作不再占据他所有的热诚。追求她、接近她的渴望在心中冲
击翻腾,而她却是如此羞涩腼腆,抬眼望着他时眸中清清楚楚地闪过惊慌。
是他的鲁莽吓着她了?或是他的木讷粗蛮?
他向来拙于言词,说不出任何风花雪月、甜言蜜语,只懂得在她的身影闪进视线时
抬头痴望。天知道他差点因为工作不专心而跌断双腿,而一切只因她——李安婷——正
娉娉婷婷地从果园外经过。
于是,工人们注意到小老板的异常反应了,连他父亲都明白令儿子莫名其妙发呆的
原因。只有她!她本人彷佛无知无觉,竟连多投给他一个凝注的眼神都不肯!
安婷被他瞧得心慌意乱,所有言词在他灼热的眼神中消失于无形。
清冷的目光洒下一层银白的情网,罩住有情人痴缠牵动的心灵。
树仁抬手轻触她柔嫩光滑的粉颊,他的手指传过一道蚀骨的电流直达她的心灵深处
,她轻轻一颤,害羞得胀红脸低下头来。
月亮的魔力赐他一股突如其来的勇气,排除心中的拘谨难安,右手轻轻滑上她的香
肩将她揽入怀中。
她微微一僵,终于在他稳定的臂膀中软化下来,螓首轻轻栖息在他厚实的肩上。
她身上的细微香泽淡淡飘入他的鼻端,引人欲醉。
“冷吗?”他轻问。
“还好。”她低语。
他柔声叮嘱:“以后别这么晚跑出来,山上荒凉,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他的嘱咐令她忆起自己的来意,悸动的芳心缓缓冷却。
“葛大哥,”她挣开他的怀抱,走出几步。“紫萤她明天要回来了,她叫我通知你
。”
“紫萤?”几秒钟后这个名字才渗入他的脑海。“那很好啊!”
紫萤是安婷的知交好友,久别五年两人终于可以见面了,他自然衷心地为安婷感到
高兴。
“很好?”她酡红的脸色渐渐苍白。“是啊!当然很好,怎么可能不好呢?”
她凄楚地望他一眼,旋身跑开,不理会身后急切的呼唤。
曾几何时,一缕情丝已牢系在那名结实黝黑的男子身上?
原以为此生将无欲无求,在山区默默为乡里子弟奉献终老。而今,她却陷入情感的
拉锯战中,一端是芳心暗许的男子,一端是如手如足的知己,无论最终有何结局,她已
注定要在这情感的漩涡中伤痕累累。
教她情何以堪?
一个惊惧的念头在脑中升起,她费尽心思欲将它排出心田,它却固执地盘旋不去。
她竟深深祈盼着,
明日,
紫萤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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