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oco (缥缈公主), 信区: Love
标 题: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Oct 29 09:02:16 1999), 转信
发信人: airylea (轻快*细角银铃), 信区: Love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Oct 12 08:11:06 1999)
三、误解的词
1
日内瓦是大大小小的喷泉和公园之城,公园的室外演奏台不时飘来音乐声。这
所大学就隐没在树丛里。弗兰茨刚讲完下午的课,走出大楼,碰上洒水车正在浇洒
草地。他心情极好,正要去见他的情妇。她的住处离这里只隔了几条街。他常常顺
便去看她,但只是作为一位朋友,没有性的要求。如果他们在日内瓦她的画室里做
爱,他就得在一天中奔波于两个女人,即妻子与情人之间。日内瓦还保留着法国的
传统,夫妻得睡一床。几个小时之内从一张女人的床转到另一张女人的床,他觉得
不论对妻子和情人都是一种耻辱,最终对他也是一种耻辱。
他爱这个女人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种爱对他来说如此宝贵,他想在他的生活
中为她创造出一块独立的天地,一片纯净的禁区。外国大学邀他讲学,现在他全部
应允下来。这些还不够满足他新产生的旅行癖,他又开始以一些代表会和座谈会为
借口,作为他近来不回家的理由。他的女友时间安排很灵活,可以伴他同赴所有真
真假假的演讲活动。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已带她见识了许多欧洲城市和一个美国城
市。
“十天后你愿去屠漳穑俊备ダ即奈省?
“我更喜欢日内瓦。”她回答。正站在画架前仔细审视一幅作品。
“你一生怎么能不去看看巴勒莫?”弗兰茨轻轻地试探道,
“我见过巴勒莫了。”她说。
“见过?”他语气中露出嫉妒。
“一个朋友曾经从那儿给我寄来一张明信片,就贴在卫生间,你没注意?”
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本世纪初,那里住了一位诗人,老得走不动了,
只能让他的抄写员扶着散步。有一天,他的抄写员说:‘先生,看,天上有什么!
那是飞过这座城市的第一架飞机。’可这位诗人连眼皮都没有抬,说:‘我对它自
有想象!’好了,我对
巴勒莫也自有想象。它和其它所有的城市一样,有同样的旅馆和汽车,而我的
画室总是有新的,不同的种种图像。”
弗兰茨有些沮丧。他已经慢慢地习惯了把他用的爱情生活与出国旅行联系起来,
说“让我们去巴勒莫吧”,无疑是向她表示性爱的明确信号;而她说“我更喜欢日
内瓦”,无异于说:他的情人不再爱他。
他怎么会对她这么摸不透?她从未使他有丝毫忧虑之理!事实上,她是一个见
面不久就采取性主动的人。他长相很好,学术事业也处于巅峰时期,在专业座谈会
上与学术辩论会上所表现的傲气与锐气使同事们都害怕,然而他为什么要天天担心
情人的离去?
我猜想,唯一的解释就是弗兰茨的爱情不是他社会生活的延展,而是相反。爱
情只是他乞求对象怜悯的一种欲望。他自己就象一个被缴了械的战俘事先就把对付
打击的防卫力量解除了,打击降临时他也就无所惊奇。所以我说,对弗兰茨而言,
爱情意味着对某种打击的不断期待。
正当弗兰茨伤心失意的时候,他的情人把笔放下了,走到另一间房里,拿来一
瓶酒,一句话没说便开了瓶盖倒了两杯。
他立即感到轻松,还有点好笑。这句“我更喜欢日内瓦”并不意味着对方拒绝
做爱,相反,只是意味着她厌倦于把做爱与国外城市捆在一起。
她举起酒杯一干而尽。弗兰茨也喝光了,自然高兴异常。即便把对方不愿去巴
勒莫看成实际上爱的呼唤,他还是有点担心:他的情人看来执意要突破他在两人关
系中设置的纯洁地带,未能理解他使这种爱摆脱庸俗的尝试,未能理解他把这种爱
与他的婚姻家庭彻底划清界线的企图。
禁止自己与画家情妇在日内瓦做爱,实际上是他娶了另一个女人的自行惩罚。
他感到一种背叛的内疚。与妻子的性生活不值一提,但他与妻子仍睡在一张床上,
半夜里在彼此沉重的呼吸中醒来,吸入对方身体的气息。真的,他宁愿一个人睡,
可结婚的床仍然是婚姻的象征,我们知道,象征性的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每当他躺在妻子旁边,便想起情人会想象他与妻子同床共枕的情景,而每当他
想到她,他就感到羞耻。那就是为什么他总希望与妻子睡觉的床和与情人做爱的床,
在空间上要离得越远越好。
他的画家情人给她自己倒了另一杯酒,喝光,仍然一言不发,带着难以揣测的
冷漠,慢慢脱掉了短外套,似乎完全无视弗兰茨的存在。她就象一个当着全班即兴
表演的学生,要让全班相信她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没有人看着她。
她穿着裙子和乳罩站在那里,突然,她(似乎想起她并非一个人在屋子里)久
久地盯着弗兰茨。
这种眼光使他迷惑,他不能明白其中含义。所有的情人都是从一开始就无意识
地建立起他们的各种约定,而且互不违反。她刚才盯着他的目光却是约定之外的东
西,与平时做爱时的眼光神态毫无共通之处,既不是挑逗,也不是调情,纯粹是一
种疑惑询问。问题在于,弗兰茨对它问的什么一无所知。
她从裙子里退身出来,拉着他的手带向靠墙的一面大镜子。她没让他的手抽出,
以同样的疑问的眼光久久打量着镜子,先看自己,然后又看他。
镜子旁边放着一个套了顶旧圆顶黑礼帽的假发架子。她弯腰取来帽子,戴在自
己头上。镜子里的形象立即变了:一位身着内衣的女人,一位美貌、茫然而冷漠的
女人戴着一顶极不适当的圆顶礼帽,握着一位穿着灰色西装和结着领带的男子的手。
他实在无法理解情人,只得窘迫地笑了笑。她的脱衣不太象是性挑逗似的额外
小把戏,或一次偶然的双份赏赐。他微微笑着表示理解和赞同。
他期待情人也对他报以微笑,但她没有,只是拉着他的手,站在那儿盯着镜子,
先看自己,然后看他。
事儿开始了,又结束了,他这才开始感到那玩笑(他愉快地想到玩笑本身以及
事后的感受都很美妙)拉的时间太长了。他温和地用两个手指托起礼帽的帽沿,微
笑着从萨宾娜头上取下来,放回到假发架子上,好象他是在抹掉哪个顽皮孩童涂在
圣母玛丽亚像上的胡子。
几秒钟过去,她仍然一动不动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弗兰茨温情地俯吻她,再
次求她十天后与他一起去巴勒莫。这一次,她明确表示同意。然后,他走了。
他又处于极佳心境。被他一生都诅咒为无趣都市的日内瓦,现在看来也显得漂
亮而充满奇遇。他站在街上,回头看了看那画室宽大的窗户。春末的天气很热,所
有的窗户都加了百叶天篷。他又朝公园走去,公园的尽头,东正教教堂的金色圆顶
朝上竖立,象两颗镀金的炮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悬挂而没有马上倒塌下来。一切
都是美好的。他接着走下堤岸,乘公共交通渡船驶向湖的北岸,回家。
2
现在就剩萨宾娜自己了。她还是只穿着内衣,回到镜子前,把礼帽又戴上,久
久地看着自己,对自己多年来只是为了追寻那失去了的一瞬间而感到惊讶,
许多年以前,这顶礼帽曾使托马斯莘盟沂毙酥掳蝗弧K魃厦弊樱哟?镜子里去看自己,镜子也象在日内瓦一样是靠着墙的。他想看看自己作为一个十九
世纪的市长是什么模样。萨宾娜开始脱衣,他便把帽子戴到她头上。他们都站在镜
子面前(每次她脱衣时他们总是站在镜子面前),看着他们自己。她脱掉了内衣,
头上仍然戴着帽子,在这一瞬间,她意识到他们俩都被镜子中所看到的情景激动了。
什么能使他们如此激动?几分钟前她也戴着帽子,看起来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激动与玩笑真的只是一步之差吗?
是的。他们通过镜子互相观看,最初几秒钟看到的只是一种笑剧场面,突然,
笑剧被一种激动所覆盖:圆顶礼帽不再意味着玩笑,而是意味着强暴,强暴萨宾娜,
强暴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她看到自己赤裸的双腿以及从薄薄短裤里隐约透出的
耻毛三角区。女式内裤增添了她女性的腿力,可硬邦邦的男子礼帽对她的女性魅力
给以否决,亵渎,以及嘲弄。托马斯穿戴整齐地站在身边,这一事实意味着他们俩
所看到的已远非某种纯净的玩笑(如果一直是玩笑,他后来也会不得不脱衣、戴帽
什么的);而是一种耻辱。她不但没有唾弃它,反而自豪地挑逗地把它玩味个够,
玩味它的全部价值,好象服从自己的意志去接受公开的强奸。突然,她不耐久等,
把托马斯拖倒在地板上,不顾帽子滚到桌下,两人在镜子跟前的地毯上翻滚起来。
让我们回到礼帽上来吧!
首先,这是一个模糊的记忆,通向被遗忘了的祖父,那位十九世纪波赫明小城
市的市长。
第二,这是她父亲的纪念物。埋葬了父亲后,她哥哥占了父母的全部财产,她
拒绝不顾廉耻去捍卫一己之权利,便嘲讽地宣称她愿意要这顶礼帽作为难一的遗产。
第三,这是她与托马斯多次性爱游戏中的一个道具。
第四,这是她有意精心培养的独创精神的一个标志。她移居时没带多少东西,
而带了这又笨又不实用的东西,意味着她放弃了其它更多实用的东西。
第五,现在她住在国外,这顶帽子成了一件伤感物。她去苏黎世见托马斯,就
带着这顶帽子,打开旅馆房门时头上也正戴着它。可有些她没有预料到的事发生了:
这顶帽子不再新鲜有趣和刺激性欲,仅仅变成了一座往昔时光的纪念碑。他们俩都
感动了。他们象是第一次做爱,不是一种猥亵的性游戏。这次见面也不是他们性交
往的一种继续,不能象以前那样每次都有机会想出一些新的小小淫乱。这次会见是
一种时间的回复,是他们共同历史的赞歌,是那远远一去不可回的没有伤感的过去
的伤感总结。
这顶礼帽是萨宾娜生命乐曲中的一个动机,一次又一次地重现,每次都有不同
随意义,而所有的意义都象水通过河床一样从帽子上消失了。我们也许能称它为赫
拉克利特河床(“你不能两次走入同一条河流”):这顶帽子是一条河床,每一次
萨宾娜走过都看到另一条河流,语义的河流:每一次,同一事物都展示出新的含义,
尽管原有意义会与之反响共鸣(象回声,象回声的反复激荡),与新的含义混为一
体。每一次新的经验都会产生共鸣,增添着浑然回声的和谐。托马斯与萨宾娜在苏
黎世的旅馆里被这顶帽子的出现所感动,做爱时几乎含着热泪,其原因就是这黑色
的精灵不仅仅是他们性爱游戏的遗存,而且是一种纪念物,使他们想起萨宾娜的父
亲,还有她那位生活在没有飞机与汽车时代的祖父。现在,我们站在这个角度,也
许比较能理解萨宾娜与弗兰茨之间的那道深渊了:他热切地听了她的故事,而她也
热切地听了他的故事。但是,尽管他们都明白对方言词的逻辑意义,但不能听到从
它们身上淌过的语义之河的窃窃细语。所以,当她戴着这顶礼帽出现在他面前,弗
兰茨感到不舒服,好象什么人用他不懂的镅栽诙运不埃患炔皇氢簦膊皇巧?感,仅仅是一种不能理解的手势。他不舒服是因为它太缺乏含义。
人们还很年轻的时候,生命的乐章刚刚开始,他们可以一起来谱写它,互相交
换动机(象托马斯与萨宾娜相互交换礼帽的动机),但是,如果他们相见时年岁大
了,象萨宾娜与弗兰茨那样,生命的乐章多少业已完成,每一个动机,每一件物体,
每一句话,互相都有所不一样了。
如果我把萨宾娜与路兰茨的谈话记下来,可以编出一本厚厚的有关他们误解的
词汇录。算了,就编本小小的词典,也就够了。
3
误解小辞典
〖女人〗
萨宾娜并没有选择一个作女人的命运。我们所没有选择的东西,我们既不能认
为是自己的功劳,也不是自己的过错。萨宾娜相信她不得不采取正确的态度来对待
非已所择的命运。在她看来,反抗自己生为女人是愚蠢的,骄傲于自己生为女人亦
然。
他们初交时,弗兰茨以一种奇怪的强调性口吻宣称:“萨宾娜,你是个女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一本正经地强调这众所周知的事
实。只到近来,她才明白了“女人”这个词的含义,明白了他何以作那么不同寻常
的强调。在他眼中,女人不仅意味着人类两性之一,这个词代表着一种价值。并非
任何妇女都堪称为女人。在弗兰茨眼中,如果萨宾娜是一个女人,他妻子克劳迪又
是什么呢?二十多年前,结识克劳迪几个月之后,她威胁他说,如果他抛弃她,她
便自杀。弗兰茨被她的威胁迷惑了。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克劳迪,但被对方的爱蒙骗
了。他感到自己配不上这么伟大的爱,感到自己欠了她一个深深的鞠躬。
他回报鞠躬如此之深竟是娶了她。尽管克劳迪再未重视过那种伴以自杀威胁之
词的热烈情感,而男闹腥醇且涑ご妫悸浅Wぃ壕霾荒苌撕λ糜涝蹲鹁此?内在的女人。
这是一个有趣的公式:不是“尊敬克劳迪”,而是“尊敬克劳迪内在的女人”。
如果克劳迪本人便是女人,那么谁是他必须永远尊敬的那个隐藏在她身内的女
人呢?也许是柏拉图理想中的女人?
不。是他的母亲。他决不会想到说,他尊敬他母亲身内的女人。他崇拜母亲,
不是母亲身内的什么女人。他的母亲与柏拉图理想中的女人是一回事,全然一致。
他十二岁那年,母亲被弗兰茨的父亲抛弃,突然发现自己很孤单。孩子怀疑有
什么严重的事发生了,可母亲怕使他不安,用温和而无关紧要的话掩盖了这一幕。
父亲走的那一天,弗兰茨和母亲一起进城去。离家时,他发现母亲的鞋子不相称,
犹豫不决,想指出她的错误,又怕伤害她。在他与母亲一起在城里走的两个钟头,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的脚。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难受意味着什么。
〖忠诚与背叛〗
从孩提时代到陪伴她走向墓地,他始终爱她。记忆中的爱也是连绵不绝。这使
他感到忠诚在种种美德中应占最高地位:忠诚使众多生命连为一体,否则它们将分
裂成千万个瞬间的印痕。
弗兰茨常跟萨宾娜谈起他母亲,也许他有一种无意识的用心:估摸着萨宾娜会
被他忠诚的品行历迷住,那样,他便赢得了她。
他不知道,更能迷住萨宾娜的不是忠诚而是背叛。“忠诚”这个词使她想起她
父亲,一个小镇上的清教徒。连星期天,他都在画布上描画森林里的落日与花瓶中
的玫瑰。多亏了他,她从小便开始画画了。十四岁那年,她爱上了一个与她一般年
纪的男孩。父亲吓坏了,一年没敢让她独自出门。有一天,他又拿毕加索的复制品
给她看,取笑那些画。她不能与她十四岁的同学恋爱,至少是可以爱上立体派的。
她完成学业,满心欢快地去了布拉格械阶约褐沼谀鼙撑鸭彝チ恕?
背叛。从我们幼年时代起,父亲和老师就告诫我们,背叛是能够想得到的罪过
中最为可恨的一种。可什么是背叛呢?背叛意味着打乱原有的秩序,背叛意味着打
乱秩序和进入未知。萨宾娜看不出什么比进入未知状态更奇妙诱人的了。
她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但不能象毕加索那样画画。这正是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
义被规定独尊的时代,是成批制作共产主义政治家们肖像的时代,她要背叛父声的
愿望总不能如愿以偿:这种共产主义只不过是另一个父亲罢了。这位父亲同样严格
地限制她,同样禁止她的爱(清教徒时代)以及她的毕加索。如果说她终于与一位
二流演员结了婚,只是因为那人有着怪汉子的名声,同样不为两种父亲所接受。
随后,母亲去世了。就在她参加葬礼返回布拉格之后,她接到了父亲因悲伤而
自杀的电报。
她突然感到良心的痛苦:那位画花瓶玫瑰和憎恶毕加索的父亲真是那么可怕吗?
担心自己十四岁的女儿会未婚怀孕回家真是那么值得斥责吗?失去妻子便无法再生
活下去真是那么可笑吗?
她又一次渴望背叛:背叛自己的背叛。她向丈夫宣布,她要离开他。(她现在
与其把他看成一个怪人不如说把他看作于今不能自投的醉鬼。)
但是,如果我们背叛乙,是为了我们曾经背叛了的甲,那倒不一定意味着我们
抚慰了甲。一个离了婚的画家,其生活与她背叛了的父母的生活丝毫不相似。第一
次的背叛不可弥补,它唤来的只是后面一连串背叛的连锁反应,每一次的背叛都使
我们离最初的反叛越来越远。
〖音乐〗
对弗兰茨来说,音乐能使人迷醉,是一种最接近于酒神狄俄尼索斯之类的艺术。
没有谁真正沉醉于一本小说或一幅画,但谁能克制住不沉醉于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
巴脱克的钢琴二重奏鸣曲、打击乐以及“硬壳虫”乐队的白兀扛ダ即亩?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无所区分,认为这种区分实在过时而虚假。他象爱莫扎特一样
爱摇滚乐。
他认为音乐是一种解放的力量,把他从孤独、内省以及图书馆的尘埃中解放了
出来,打开了他身体的大门,让他的灵魂走人世间,获得友谊。他爱跳舞,遗憾萨
宾娜没有他那样的热情。他们一起坐在餐厅里,吃饭时听到附近喇叭里传出轰轰的
音乐并伴有重重的打击声响。
“真是恶性循环,”萨宾娜说,“音乐越放越响,人就会变成聋子。因为他们
变聋,音乐声才不得不更响。”“你不喜欢音乐吗?”弗兰茨问。
“不喜欢。”她又补充,“不过在一个不同的时代里……”她想着巴赫的时代,
那时的音乐就象玫瑰盛开在雪原般的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上。从童年起她开始追求音
乐,就领受着噪音妨碍。在美术学院那几年,学生们整个暑假都要求在青年港地度
过。他们住在一色的屋子里,一起去钢厂建筑工地劳动,工地上高音喇叭里的音乐
从早上五点直吼到晚上九点。尽管乐曲是欢快的,但她感到好象是哭嚎。没有什么
地方可以躲避,即使躲进公共厕所,躲入被褥。任何地方都有喇叭。那声音象一群
猎狗一直骚挠着她的安宁。
那时她想,只有在那里才有这样专横的音乐统治。到了国外,她才发现把音乐
变为噪音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人类由此而进入了完全丑陋的历史阶段。完全丑陋的
到来,首先表现在无所不在的听觉丑陋:汽车,摩托,电吉他,电钻,高音喇叭,
汽笛……而无所不在的视觉丑陋将接踵而至。
饭后,他们上楼去自己房里做爱。弗兰茨入睡时思维已开始失去了连贯性,回
想起吃饭时噪杂的音乐声,对自己说:“噪音可有个好处,淹没了词语。”他突然
意识到他一生什么也没有干,只是谈话,写作,讲课,编句子,找出公式然后修正
它们,到头来呢,文字全不准确馑冀员谎兔唬谌萃惩成ナВ潜涑闪朔匣埃?废料,灰尘,砂石,在他的大脑里反复徘徊,在他的头颅里分崩离析,它们成了他
的失眠症,他的病。所以,在那一刻,他朦朦胧胧却全心全意期待着的是没有任何
束缚的音乐,是一种绝对的声音。它包容着一切愉悦与欢乐,它是超强音,是窗户
发出的格格震荡,将一劳永逸地吞没他的痛苦,无聊,以及空洞的词语。音乐是对
句子的否定,是一种反词语!他期望与萨宾娜久久地拥抱,不再说一句话,不再讲
一个字,让这音乐的狂欢之雷与他的性高潮吻合在一点。然后,幻想中的极乐喧嚣
终于象催眠曲一样,使他睡着了。
〖光明与黑暗〗
对萨宾娜来说,生活就意味着观看。观看被两条界线局限着,一种是强光,使
人看不见,另一种是彻底的黑暗。也许这就是萨宾娜厌恶一切极端主义的原因。极
端主义意味着生命范围的边界。不论艺术上或政治上的极端主义激情,是一种掩盖
着的找死的渴望。在弗兰茨那里,“光明”不会与某张日暖风和的风景画相联系,
而会使他想起光源本身:太阳,灯泡,聚光灯。弗兰茨的联想总是一些熟悉的比喻,
如:正直的太阳,理智的光辉,等等。
黑暗如同光明一样地吸引他。这些天来,他知道做爱前关掉灯委实可笑,总是
留一盏小灯照着床。然而,他深入萨宾娜的那一刻,却合上了眼睛,渗透了全身的
快乐呼唤着黑暗。黑暗是纯净的,完美的,没有思想,没有梦幻;这种黑暗无止无
尽,无边无际;这种黑暗就是我们各人自身历带来的无限。(是的,如果你要寻找
无限,只要合上你的眼睛!)
在他全身浸透快乐的一脚间,弗兰茨自己崩溃了,融化在黑暗的无限之中。自
己变成了无限。一个人在他内在的黑暗中长得越大,他的外在形态就变得越小。一
个闭着眼睛的人,便是一个受到毁伤的人。萨宾娜发现弗兰茨的模样乏味无趣,也
闭上眼避免去看他。但是对她来说,黑暗并不意味着无限,却意味着观看事物时的
不满,被看事物的否定,以及拒绝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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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随缘,清明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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