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oco (缥缈公主), 信区: Love
标  题: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1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Oct 29 09:06:33 1999), 转信

发信人: airylea (轻快*细角银铃), 信区: Love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Oct 12 08:15:04 1999)


                                   7



    她回到家,逼着自己站在厨房里随意吃了点午饭,已是三点半了。她给卡列宁
套上皮带,走着去城郊(又是走!)她工作的旅店。她被杂志社解雇以后就在这家
旅店的酒吧干活。那是她从苏黎世回来后几个月的事了:他们终究不能原谅她,因
为她曾经拍了一个星期的入侵坦克。她通过朋友找到了这份工作,那里的其他人都
是被入侵者砸了饭碗的人,暂时在这里避避风:会计是一位前神学教授,服务台里
坐着一位大使(他在外国电视里抗议入侵)。

    她又一次为自己的腿担忧。还在小镇餐馆里当女招待时,她看到那些老招待员
腿上都是静脉曲张,就吓坏了。这种职业病源是每天端着沉重的碗碟,走,跑,站。
但新工作没有那么多要求。每次接班,她把一箱箱沉重的啤酒和矿泉水拖出来,以
后要做的事就只是站在餐柜后面,给顾客上上酒,在餐柜旁边的小水槽里洗洗酒杯。
做这一切的时候,卡列宁驯服地躺在她脚旁。

    她结完帐,把现金收据交给旅馆头头,已经过半夜了。她去向那位值夜班的大
使告别。服务台后面的门通向一间小屋,还有一张他可以打个盹的窄床。值班床上
的墙上方贴着他自己和许多人的镶边照片,那些人冲啪低沸Γ帐郑蛘甙?他坐在桌子边上签写什么东西。有些照片附有亲笔签名。这个光荣角里还陈列着一
张照片,那是他自己与面带微笑的肯尼迪。

    这天晚上,特丽莎走进这间屋子,发现他的交谈者并非肯尼迪,而是一位六旬
老翁。她从未见过此人,那老头一见她也立即住了嘴。

    “没关系,”大使说,“她是朋友,在她面前你尽可随便说话。”然后又对她
说,“他儿子今天给判了五年。”

    她后来才知道,在入侵开始的那几天,这老头的儿子和一些朋友一直监视着入
侵特种兵部队的某所大楼,看见有些捷克人在那里进进出出,显然是为入侵者服务
的特务,他和朋友们就跟踪那些人,查清他们的汽车牌号,把情报通知前杜布切克
的秘密电台和电视台,再由他们警告公众。在这一过程中,孩子与他的朋友曾彻底
搜查过一个叛国贼。

    孩子的父亲说:“这张片子是唯一罪证,他们亮出来以前,他什么也不承认。”

    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报纸的剪样:“这是从1968年的《时报》上剪下来的。”

    照片是一个小伙子掐着另一个人的喉头, 后面有围观的人群。 照片标题是:
《惩办勾结者》。

    特丽莎松了口气,那不是她拍的照片。

    她带着卡列宁回家,步行穿过夜幕下的布拉格,想着她那些拍摄坦克的日子。
他们是多么天真,以为自己拍照是冒着性命为祖国而战,事实上这些照片却帮了警
察局的忙。

    她一点半才到家。托马斯睡着了,头发散发出女人下体的气味。



                                   8



    什么是调情?有人可能会说,调情就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
同时又不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换句话说,调情便是允诺无确切保证的性交。

    特丽莎站在酒柜后,那些要她斟酒的男人都与她调情。她对那些潮水般涌来没
完没了的奉承话、下流双关语、低级故事、猥亵要求、笑脸和挤眉弄眼……生气吗?
一点儿也不。她怀着不可抑制的欲望,要在社会底层暴露自己的身体(那个她想驱
逐到大千世界里的异体)。

    托马斯总是努力使她相信,爱情与做爱是两回事。她当时拒绝理解这一点,而
现在,她周围全是她毫不在乎的男人,与他们做爱会怎么样呢?如果只以那种称为
调情的、即无保证的允诺形式,她渴望一试。

    不要误会,特丽莎并不希望报复托马斯,只是希望为自己的混乱找条出路。她
知道自己已成了他的负担:看待事物太严肃,把一切都弄成了悲剧,捕捉不住生理
之爱的轻松和消遣乐趣。她多么希望能学会轻松!她期望有人帮助她去掉这种不合
时代新潮的态度。

    对某些女人来说,如果调情只是她们的第二天性,是不足道的日常惯例;对特
丽莎来说,调情则上升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目的是告诉她:她是谁,她能做些
什么。她把这一问题变得重要而严肃,使之失去了轻松,变得有逼迫感,变得费劲,
力不胜任。她打破了允诺和不给保证之间的平衡(谁能保持平衡即说明他有调情的
精湛技巧);过分热情地允诺,却没表达清楚这个允诺中包含着她未作保证的另一
方面。换一句话说,她给每一个人的印象就是她准备接受任何人。男人们感到已被
允诺,一旦他们向她要求允诺兑现,却遭到强烈的反抗。他们对此的唯一解释只能
是,她是狡诈的,蓄谋害人。



                                   9



    一天,一个约摸十六岁的少年坐在柜前的凳子上,好生生的谈话中不时跳出一
些挑逗字眼,如同作画时画错了一条线,既不能继续画下去又不能抹掉。

    “那是你的一双腿。”

    “你的眼睛能看透木头嘛!”她回敬道。

    “我在街上就看见你了。”他回答。这时她转身去侍候别人。等她忙完了,他
要一杯白兰地。她摇了摇头。

    “我十八岁了!”他抗议。

    “把身份证给我看看。”特丽莎说。

    “不!”少年回答。

    “那么来点软饮料?”特丽莎说。

    少年一言不发起身就走了。约半个小时之后,他又转来,动作夸张地找了张凳
子坐下,十步之内都能嗅到他口里的酒气。“软饮料拿来!”他命令。

    “怎么啦,你醉了!”特丽莎说。

    少年指着特丽莎身后墙上接的一块牌子:严禁供应未成年孩子酒精饮料,说:
“禁止你们卖酒给我,但禁不住我喝酒。”

    “你在哪儿喝醉的?”特丽莎问。

    “对门的酒吧。”他哈哈大笑,再一次要软饮料。

    “你干嘛不在那儿喝?”

    “因为我想看见你,我爱你。”

    他的脸古怪地扭曲着,特丽莎很难断定他是讥笑、是求爱、还是开玩笑。或者
他纯粹只是醉得不知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她把软饮料放在他面前,回到别的顾客那里去了。“我爱你”这句话似乎使少
年用尽了力气,他默默地喝光了酒,把钱放在柜台上,没等特丽莎有机会看他便溜
走了。

    他走了一会儿,一个秃顶的矮个子喝着他的第三杯伏特加说:“你应该知道,
给年轻人喝酒是犯法的。”

    “我没给他酒,那是软饮料!”

    “我看见你倒了什么!”

    “你说什么?”

    “再给我一杯伏特加,”秃头又加了一句,“我已经看你有一阵子啦。”

    “闭嘴!也不感谢一个漂亮姑娘给你的眼福?”一个正好走近酒柜的高个头男
人,见此情景插了进来。

    “站一边去吧!”秃子叫道,“关你什么事?”

    “那我又问一句,关你什么事?”高个头反驳。

    待特丽莎端上伏特加,秃子一饮而尽,付上钱,走了。

    “谢谢你。”特丽莎对高个头说。

    “不用谢。”高个头说完也走了。



                                   10



    几天后,他又到酒吧来了。她看见他便象老朋友一样冲他笑笑:“再一次谢谢
你,那个秃顶家伙老是来这里,太讨厌了。”

    “忘了他吧。”

    “他为哪桩要害我?”

    “他是个小小的醉鬼,忘了他。”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

    高个头看着她的眼睛:“答应啦?”

    “答应。”

    “我喜欢听到你的许诺。”他仍然看着她的眼睛。

    调情开始了:这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虽然可能性本身还停
留在理论范畴和悬念之中。

    “象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怎么在布拉格最丑陋的地方工作?”

    “你呢,你到布拉格这个最丑陋的地方来干什么?”

    他告诉她,他就住在附近,是个工程师,下班回家顺路经过这里,那一天在这
里也是纯属碰巧。



                                   11



    特丽莎看着托马斯,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着比眼睛高三、四英寸的地方,
看着他那散发出另一个女人下体气味的头发。

    “托马斯,我再也受不了啦。我知道我不该报怨。既然你是为了我才回布拉格
的,我已经禁止我自己嫉妒。我不想嫉妒。我猜想自己只不过是不够强悍,受不了
它。救救我吧!求你!”

    他拥抱了她,把她带到他们以前经常散步的公园。公园里有红、蓝、黄色的长
凳,他们坐下来。

    “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托马斯说:“我留心了一切,你所需要做
的,只是去爬一爬佩特林山。”

    “佩特林山?”她心里一紧,“为什么要爬佩特林山?”

    “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她一想到走就极度不安,身体如此虚弱,连离开凳子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但
她天经地义地不能违抗他,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见他仍然坐在凳子上,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笑了,挥挥手,示意
她继续前进。



                                   12



    来到佩特林山脚,那壮美的绿色山峦在布拉格中部拔地面起。她惊奇地发现山
里悄无人影。真是怪事,因为在平常似乎总有一半布拉格人在到处乱转的,而眼下
的反常使她不安。但山里如此宁静,宁静得如此给人慰藉,以致她完全倾倒在它的
怀抱中。她走着走着,多次停下来回首眺望,看到了脚下的塔楼和桥梁,圣徒们舞
着拳头,指起石头的眼睛凝望云端。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

    最后,她到达顶峰。在冰激淋和纪念品的小摊子(它们从来不曾营业)那边,
展开着一片广阔的草地,星星点点生着一些树。她注意到草地上有几个人,越走近
他们,她的脚步就越慢。那里一共六个,有的站着,有的悠闲地溜达,如同高尔夫
球手在查看球场掂量各种高尔夫球的球棒,努力思索取胜的方案。

    她终于走近了池们。六个人中间有三位象她扮演的角色一样:惶惶不安,看来
急于要问个明白,又怕自讨没趣,只得封住口好奇地四下张望张望而已。

    另外三个人流露出恩赐别人的仁慈宽厚,其中一位手里提着步枪,认出特丽莎
后朝她笑着挥了挥手:“是啊,就是这里。”

    她点头作答,仍感到极度惶恐。

    那人又说:“别出什么错,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对吧?”

    她本该很容易地说:“不,不!这根本不是我的选择!”但她不能想象托马斯
的失望。如果她回去的话,她将怎样解释?怎样道歉?于是她说:“当然,是我自
己的选择。”

    拿枪的人又说:“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想知道这一点。只有我们确认来的人
是自己选择死亡,我们才这么做。我们把这看成一种服务。”

    他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她只好再一次向他证实:“不,不,不用担心,是我自
己的选择。”

    “你愿意第一个来吗?”他问。

    她想尽量推迟自己的死刑,便说:“不,不要,如果可能,我想作詈笠桓觥!?
    “随你的便。”他向其他人走去。他的两个助手都没有武器,唯一职责是陪伴
要死的人。他们挽着那些人的手臂,走过草地。草场广阔无际,一直铺向肉眼不可
及的远方。等待死刑的人得到自己可以选择一棵树的许可,在每颗树下都停一停,
仔细打量,拿不定主意。有两位最终选择了梧桐树,第三位走了又走,看来他感到
没有一棵树能与自己的死相称。挟着他的助手和蔼而耐心地引导他,直到最后,他
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在一棵繁茂的枫树下停了下来。

    助手们给他们蒙上眼睛。

    于是,这三个人,被蒙着眼,仰面朝天,背靠无际草地上的三棵树。

    拿枪的人瞄准目标开火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鸟儿在歌唱:原来枪上装了
消声器。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只有那靠着枫树的人沉沉倒下。

    拿枪的人原地不动,把枪移向另一个方向。第二个人静静地扭动了一下。一秒
钟以后(拿枪的人只转了个方向),第三个人也栽倒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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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水随缘,清明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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