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oco (缥缈公主), 信区: Love
标 题: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2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Oct 29 11:20:56 1999), 转信
发信人: airylea (轻快*细角银铃), 信区: Love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Oct 12 08:27:57 1999)
3
卡列宁生出了两个面包圈和一只蜜蜂,对自己的后裔目不转睛,惊讶不已。两
个面包圈当然绝对安详,只有蜜蜂摇摇晃晃转着圈,好象中了毒,过了一会儿,它
升起来,飞走了。
这事发生在特丽莎的梦里。等托马斯醒来,她告诉了他。两人都从这个梦里找
到了确切的安慰。这个梦把卡列宁的疾病变成了孕生,生产的一幕和生下来的东西
又可笑又动人:两个面包圈和一只蜜蜂。
她再次被一些不合理辑的希望所纠缠。她下了床,穿上衣。随着外出买牛奶,
面包、面包圈等等,这里的一天又开始了。她叫上卡列宁,发现对方除了抬头以外
没有其他反应。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参加自己努力建立起来的常规仪式。
她撇下他独自去了。“卡列宁呢?”柜台里的女人已经象平常那样,准备好了
卡列宁的面包圈。特丽莎将其放入袋子带回家,取出来递给仍然躺在门道里的他,
希望他能过来取定。但他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托马斯看出特丽莎心里多么沉重。他用自己的嘴叼住面包圈,面对着卡列宁四
肢落地,慢慢地爬过去,
卡列宁的眼睛随着他转,似乎透出了一啃巳さ奈⒐猓匀幻挥姓褡髌鹄础?托马斯把脸凑到他的鼻子跟前,他身子还是没有动,但张嘴咬住了面包圈的那一端,
想把它从托马斯口里拖出去。托马斯这才松了自己的这一端,好让卡列宁能够完全
吃掉它。
还是四肢落地,还是弓若背脊,托马斯退了一点点,开始狺狺叫,让对方以为
自己要争夺面包圈奋力一战了。一会儿,狗也狺狺叫唤作出反应!这正是他们所希
望的!卡列宁还爱玩耍!卡列宁还没有失去生存的愿望!
这些狺狺叫声是卡列宁的微笑,他们希望它能够继续下去,尽可能长久。于是
托马斯爬回他那里,咬着卡列宁嘴里露出来的面包圈另一端。他们的脸如此贴近,
托马斯可以嗅到狗的呼吸气流,可以感到卡列宁鼻上的长毛拂得自己痒痒的。狗又
叫出一声,嘴巴抽动着;现在他们各自咬住了半个面包圈。卡列宁犯了一个老的策
略错误:丢下了他的那半个,希望捕获主人口中的那半个,总是忘记了托马斯有一
双手,并不是一条狗。托马斯没有吐出自己口里的半个,顺手又捡起了地上的另一
半。
“托马斯!”特丽莎叫起来,“你要拿走他的面包圈吗?”
托马斯把两个半块都放在卡列宁面前的地上,对方很快吞下了一个半块,叼着
另一半得意洋洋了好一阵,炫耀他的双双获胜。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他,又一次觉得他是在微笑,他的微笑能持续多久,生活的
主题就能持续多久,就能抗拒死神的判决。
第二天,情况确实显得有了改善。他们吃了午饭,又到了带他出去作常规散步
的时间。按照习惯,他要开始跑步了,在他们之间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从不停歇。然
而在这一天,特丽莎取来皮带和项圈,只被他兴趣索然地看了看。他们努力放出兴
高采烈的眼光(为他高兴和为了使他高兴),给他鼓劲,让他振作一点。长久的等
待之后,他仍然使他们遗憾,靠着三条腿踉跄了一下,任她套上项圈。
“特丽莎,我知道你讨厌照相机,”托马斯说,“但今天带上吧,你说呢?”
特丽莎打开了橱柜,翻找那台抛弃了多年也遗忘了多年的照相机。“总有一天,
我们会为这些照片高兴的,”托马斯继续说,“卡列宁曾经是我们生活中重要的一
部分。”
“曾经?什么意思?”特丽莎好象被蛇咬了一口。照相机就搁在她面前的橱柜
里,伸手可得,但她不愿意弯腰取出来,“我不愿意带上它。我不去想什么失去卡
列宁。你呢,提起他的时候却用过去时态!”
“对不起。”托马斯说。
“没有什么,”特丽莎温和些了,“我发现我每次想他都是用过去时态,我总
是把它们从脑子里赶出去。我不愿意带照相机,就是这个原因。”
他们在沉寂中走着,沉寂是他们不用过去时态来思索卡列宁的唯一方式。他们
不让他跑远了,久久地与他呆在一起,等待他的微笑。他没有笑,只是伴随他们走
着,用他的三条腿一跛一跛。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我们,”特丽莎说,“他并不想散步,只是为了让我们快
乐。”
她的话中透出一种悲哀,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快乐的。他们不是没有悲哀而
快乐,恰好是因为悲哀而快乐。他们拉紧了手,眼睛中都闪动着一幅共同的景象:
一条跛脚的狗代表了他们生命中的十年。
又走了一会儿。使他们极为沮丧的是,卡列宁停住了,往回走去。他们也只得
转身。
大概就是在那一天或是第二天,特丽莎走进屋时正碰上托马斯在读一封信。听
到门开了,他把信插入另外一沓纸当中。但她还是看见了这一动做,出门的当儿还
注意到对方把那封信塞到了衣袋里。不过他忘记了信封。特丽莎看见他离家出门,
立即把信封找来细细研究了一番。信封上地址的字迹眼生得很,但非常工整,她猜
测这是出自女人之手。
他回家来,她淡淡地问来耸裁葱琶挥小?
“没有。”托马斯的话给特丽莎注入了一种绝望,比绝望更糟糕,因为她对此
已经渐渐不习惯了。不,她不相信他在村子里有个秘密情人,要是那样就完了,但
绝不可能。她清楚他在每分钟工余时间里做的一切。他一定是与布拉格的某个女人
藕断丝连,那个女人与他来说意义如此重大,以至她不再在他头发上留下下体气味
以后,他居然还想着她。特丽莎不相信托马斯会为了那个女人而离开自己,但是他
们两年乡村生活的幸福,看来被几句谎言玷污了。一个旧的念头向她闪回来:她的
归宿是卡列宁,不是托马斯。他走了之后谁来给他们的岁月之钟上发条呢?
思想推向未来,一个没有卡列宁的未来,特丽莎有一种被抛弃之感。
卡列宁正躺在角落里呜呜哀鸣。特丽莎走入花园,目光落在两棵苹果树之间的
一块草地上,想象在那里埋葬卡列宁。她把鞋跟扎入泥土,在草丛里划出一个长方
形。这里将是他的墓穴。
“你在干什么?”托马斯很惊奇,象几个小时前她看见他读信时的惊奇一样。
她没有答话。托马斯注意到她的手好几个月以来第一次颤抖了,他紧紧抓住它
们。但她把手挣脱出去。
“这是卡列宁的墓?”
她没有回答。
她的沉默激怒了他,终于使他爆发:“你先是责怪我,说我想他的时候用什么
过去时态,而接下来你干了些什么?你到这里来安排后事!”
她转身用背冲着他。
托马斯退回自己的房间,狠狠地关上门。
特丽莎走过去,推开门:“别成天想着你自己,至少也得为他考虑考虑吧,”
她说,“你把他闹醒了,他现存又开始呜咽了。”
她知道自己是不公正的(刚才狗并没有睡着),知道自己的所为就象最粗俗的
泼妇,一心要刺病人并知道痛得如何。
托马斯蹑手蹑脚走进卡列宁躺着的房间,但她不愿让他单独与狗呆在黄稹K?们一人一边,双双把头向卡列宁凑过去。这一动作中没有什么和解的暗示,恰恰相
反,他们各自都是单独的。特丽莎与她的狗共处,托马斯则同他的狗共处。
他们被分隔了,各自形影相吊。说来也惨,他们就—直这样呆着,度过了卡列
宁最后的时光。
4
为什么对特丽莎来说,“牧歌”这个词如此重要?
我们都是被《旧约全书》的神话哺育,我们可以说,一首牧歌就是留在我们心
中的一幅图景,象是对天堂的回忆:天堂里的生活,不象是一条指向未知的直线,
不是一种冒险。它是在已知事物当中的循环运动,它的单调孕育着快乐而不是愁烦。
只要人们生活在乡村之中,大自然之中,被家禽家畜,被按部就班的春夏秋冬
所怀抱,他们就至少保留了天堂牧歌的依稀微光。正因为如此特丽莎在矿系区遇到
集体农庄主席时,便想象出一幅乡村的图景(她从未在乡村生活也从不知道乡村),
为之迷恋。这是她回望的方式——回望天堂。
亚当,探身于井口,却没有意识到他看见的就是自己。他不会懂得特丽莎还是
小姑娘的时候,何以要站在镜子面前试图透过自己的身体看到灵魂。亚当有点象卡
列宁。特丽莎曾经玩了个游戏,让他面对镜子看到自己,但他根本不能辨认自己的
形象,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无所谓,心不在焉地盯了一阵。
亚当与卡列宁的比较,把我引向了一种思索:在天堂里人还不是人。更准确地
说,人还没有被投放到人的道路上来。现在,我们已经被抛掷出来很长的时间了,
循一条直线飞过了时间的虚空。在什么深层的地方,还是有一根细细的绳子缚着我
们,另一头连向身后远处云遮雾绕的天堂。亚当在那里探身看一口井,不象那喀索
斯,他甚至从未疑心那井里出现的淡黄色一团就是他自己。对天堂的渴望,就是人
不愿意晌说目释?
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无论何时走过母亲带有经血污痕的卫生纸,就感到作呕,
恨母亲竟然寡廉鲜耻不知把它们藏起来。然而卡列宁毕竟也是雌性,也有他的生理
周期。它每六个月来一次,一次长达两个星期。为了不让他弄脏房子,特丽莎在他
的两腿之间塞上一迭脱胎棉,用一条旧短裤包住,再用一条长丝线很巧妙地把它们
紧紧系在身子上。她看着这个能对付每次整整两个星期的装备,笑了又笑。
为什么狗的行经使她开心和欢心,而自己行经却使她恶心呢?对我来说答案似
乎是简单的:狗类不是从天堂里放逐出来的。卡列宁绝不知道肉体和灵魂的两重性,
也没有恶心的概念。这就是特丽莎与他在一起时感到如此轻松自如的原因。(也正
因为如此,把一个动物变成会活动的机器,一头中变成生产牛奶的自动机,是相当
危险的。人这样做,就切断了把自己与天堂连接起来的线,在飞越时间的虚空时,
他将无所攀依和无所慰藉。)
从这堆混乱的念头里,特丽莎生出一种摆脱不开的亵渎的思想,她认为,联系
着她与卡列宁的爱,要比她与托马斯的爱要好。不是大一些,是好一些。她既不想
挑剔托马斯也不想挑剔自己。她也不希望、宣称他们彼此能有更多的爱,她的感觉
是给出一种人类情侣的本性。人类男女之爱对于人与狗之间存在的友爱来说(至少
在最佳例证中是如此),预先就低了一等。人类历史上这种奇怪的现象,可能是造
物主始料不及的。
这完全是一种无我的爱:特丽莎不想从卡列宁那里获取什么,从未要求他给予
爱的回报。她从未问过自己那种经常折磨人类情侣们的问题:他爱我吗?他是不是
更爱别人?他比我爱他爱得更多吗?也许我们所有这些关于爱情的问题,这些度量、
测定、试探以及对爱情的挽救,都有一个附加效果,就是把爱情削弱。也许我们不
能爱的原因,褪俏颐羌鼻械叵M蝗税褪撬担颐亲苁且蟠佣韵竽抢锏玫?什么东西(爱),以此代替了我们向他的奉献给予,代替了我们对他的无所限制和
无所求取——除了他的陪伴。
另外:特丽莎照卡列宁原来的样子接受了他,没有幻想什么去试图改变他,一
开始就赞同他狗的生活,不希望他从狗的生活中脱离出来,也不嫉妒他的秘密私通。
她训练他的动因不是要改变他(如一个丈夫试图改造妻子和一个妻子试图改造丈夫),
只是给他提供一些基本语言,使他们能够交际和一起生活。
再有:没有人迫使她去爱卡列宁,爱狗是自愿的。(特丽莎再次回想起母亲,
对发生在她们之间的一切感到悔恨。如果母亲是村庄里众多妇女中的一个,她满可
以很容易地发现,母亲的粗野也能将就将就。哦,只要她母亲是一个陌生人!从孩
提时代起,特丽莎的面容就被母亲霸占,她的“我”就被母亲没收,她对母亲的这
种方式感到羞耻。比这更糟糕的是那种长者的命令,“爱你的父亲和母亲”。这种
命令强迫她去同意那种霸占,去呼应那种侵略性的爱。特丽莎与母亲的决裂并不是
母亲的过错。特丽莎与母亲决裂,不光因为对方是她现在当着的这个母亲,而因为
她是一个母亲。)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能给其他人一种牧歌式的礼赠,只有动物能这样做。动物
不是从天堂里放逐出来的。狗和人之间的爱是牧歌式的。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冲突,
有什么怒发冲冠的壮景;从来不知道什么发展演变。卡列宁在特丽莎和托马斯周围
的生活基于一种重复,他期待他们也同样如此。
如果卡列宁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肯定早就对待丽莎说了:“看,我病了,
天天往嘴里送面包圈也厌烦了,你能带点别的什么东西来吗?”就在这里,整个人
类的困境得到了展现。人类的时间不是一种圆形的循环,是飞速向前的一条直线。
所以人不腋#恍腋J嵌灾馗吹目是蟆?
是的,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特丽莎心里想。
集体农庄主席下工后,带着他的摩菲斯特外出散步,碰到特丽莎时总忘不了说
一句:“他干嘛这么迟才到我这里来呢?早来一点,我们可以邀伴去沾花惹草啊!
他和我,哪个娘们耐得住这两个猪娃的诱惑?”那一刻,猪就训练有素地哼哼呼呼
噜噜一阵。特丽莎虽然预先就确切地知道了对方要说什么,但每次都大笑了。这个
玩笑多次重复,还是没有失去煽力。正相反,在牧歌式的环境里,连幽默,也受制
于重复这条甜蜜的法律。
5
狗比起人类没占多少便宜,但有一条是极为重要的:法律没有禁止对狗给予无
痛苦致死术;动物有权利得到一种仁慈的处死。卡列宁依靠三条腿行走,更多的时
候是躺在角落里呜呜地啜泣。丈夫和妻子都同意,他们没有权利让他毫无必要地遭
罪。但是,他们原则上同意了这一点,仍然不得不面对着决定时间的苦恼,即什么
时候他的遭罪确实是毫无必要了呢?在哪一个瞬间他的生命不值得再延续了?
如果托马斯不是一个医生那该多好!他们就能躲到第三者的后面去,可以去把
兽医找来,请他给狗打上一针,让他安息。
扮演死神的角色是一件可怕的事。托马斯坚持他不能自己来打针,得把兽医请
来做这件事。后来他又意识到,如果这样他可以把一种禁止人类享受的特权提供给
卡列宁:让死神具有他亲爱者的外观。
卡列宁整夜都在呜咽。早上,托马斯摸了摸他的腿,对特丽莎说:“不用等了。”
只有几分钟他们就不得不去上班了。特丽莎进去看看卡列宁。他还躺在角落里,
全然没有感觉(甚至托马斯摸他的腿时也不认人),但一听到门响看见特丽莎进来,
便竖起脑袋看着她。
她受不了他的凝视,几乎有些害怕。他从不用这种眼馊タ赐新硭梗皇强此?而且即使看的话,也没有现在这样凝重强烈。这不是一种绝望或者悲哀的目光。不,
是一种令人惊恐的注视,是不堪承受的信任。这种注视是一种急渴的疑问。卡列宁
在一生中,总是等待着特丽莎的回答,现在又努力让她知道(比平时更急切),他
正准备着听取来自特丽莎的真理。(从特丽莎口里出来的一切都是真理,连她命令
“坐”、“躺下”,他都视为真理,作为他生命的意义而确认不疑。)
他令人惊恐和信任的目光没有持续多久,头垂下去搁在两只前爪上。特丽莎知
道,再也不会有谁象他那样看自己了。
他们没有给他喂过糖果,最近她才给他买来了一些巧克力块。她把它们从箔纸
里剥出来,碎成小块小块的绕着他放了一圈。她又取来一碗水,让他明白什么都有
了,他可以独自在家里呆上几个小时。但他目光中似乎透出了极度厌倦。即使被巧
克力环绕着,他的头抬也不抬一下。
她躺在他旁边搂住他。他艰难而缓慢地转过头来,嗅嗅她,舔了她一两下。他
舔着的时候,特丽莎闭上了眼睛,好象要永远记住这一切。她又把脸的另一边就过
去让他舔。
她不得不起身去照看牛群,直到中午时分才转回来。托马斯还没有回家。卡列
宁仍然躺在巧克力的环绕之中,听到她进门,仍然没能把头抬起来。一条腿已经肿
起来了,瘤块转移到新的位置。她注意到有些淡红色的(不象血)滴状物在皮下形
成。
她又一次贴着他躺下来,伸出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身体,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她
听到有人敲门。“大夫,大夫!猪来啦!是猪和它的主人呢!”她缺乏气力去同什
么人谈话,没有动也没有打开眼睛。“大夫,大夫!是猪家父子来啦!”一会儿,
没有声息了。
托马斯半个小时之后才回来,没吭一声径直去了厨房准备打针。他进入房间时,
特丽莎已经站起来,卡列宁舱踉牌鹆松怼K豢醇新硭咕臀⑷醯鼗瘟艘幌挛?巴。
“看,”特丽莎说,“他正在微笑呐。”
她有一种恳求的神情,试图赢得一种短暂的延缓,但没有强求。
她慢慢地在长沙发上铺开了一张床单,床单的白色底子上有着紫色点子的图案。
她早就把一切小心地准备好了,考虑好了,多少天以前就预先设想了卡列宁的死。
(哦,我们确实提前梦想着我们所爱的一切行将死去,这是多么恐怖!)
他已经再没有气力跳上沙发了。他们一起动手把他抱上去。特丽莎把他放在托
马斯旁边,托马斯检查他余下的三条好腿,寻找多少算得上突出一些的血管,用剪
子切开了皮。
特丽莎跪在沙发旁边,让卡列宁的头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头。
托马斯叫她紧紧抓住那条腿,免得他难于下针。她照着做了,但没有让自己的
脸离开卡列宁的头。她一直温和地对卡列宁说着话,而他也仅仅想着她,并不害怕,
一次次舔着她的脸。特丽莎喃喃低语:“不要怕,不要怕,你不会感到疼的。你要
想一想松树和兔子,你还有很多牛,摩菲斯特也在那里,不要怕……”
托马斯把针头插进血管,推动了柱塞。卡列宁的腿抽搐了一下,呼吸急促有好
几秒钟,然后停止了。特丽莎仍然跪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脸埋在他的头毛里。
一会儿,他们都得回头去工作,把狗留在沙发上,留在白底紫色点子的床单上。
他们黄昏时分回来了。托马斯走进花园,找到了特丽莎在两颗苹果树之间用鞋
跟划出的长方形,开始挖洞。他精确地遵循特丽莎的标示,希望一切都符合她的愿
望。
特丽莎和卡列宁留在房里。她害怕下葬的时候他还活着,将耳朵贴近他的嘴,
觉得自己听到了一种微弱的呼吸声,退一步,似乎看着他胸膛细微的起伏。
(不,她听到的呼吸声是自己的,而且自己的身体从来都有细微的颤动,她?有了狗动的印象。)
她从提包里找出一面镜子,送到他的嘴前。镜面如此模糊不清,她以为自己看
见了上面有水珠,水珠当然是狗的呼吸弄出来的。
“托马斯,他还活着!”托马斯拖着两只带泥的靴子走进房门时,她叫起来。
托马斯弯腰看了看,摇摇头。
他们将垫着他的床单各扯一端,特丽莎是低的一头,托马斯是高的一头,把他
抬起来送往花园。
特丽莎感觉到手中的被单有些湿润,想起他是湿津津进入我们生活的,现在又
湿津津而去,她高兴地感触到手中的潮湿,他最后的招呼致意。
他们来到苹果树前把他放下来。她朝坑穴俯下身去,拾掇床单让它能完全盖住
卡列宁。真是不堪想象,泥土就要把他掩埋了,雨水将要洗在他赤裸的身上。
她转回房去取来了他的项圈、皮带,还有早晨以后动也没动的一满捧巧克力,
把它们全部投了下去。
坑穴边是挖出来的一堆新土,托马斯一铲一铲把土填回去。
就在这时,特丽莎回想起她的梦:卡列宁生出了两个面包圈和一只蜜蜂。突然,
这几个词听起来有点象墓志铭。她想象有一块纪念碑立在两颗苹果树之间,上面刻
着:这里安息着卡列宁,他生了两个面包圈和一只蜜蜂。
花园已沉入了黄昏,正处在白昼与黑夜之间。一轮皎洁的月亮悬在清空,一盏
灵堂里忘记关掉了的灯。
靴子都沾着泥巴,他们把锹和铲子送回放工具的地方,那里,他们的工具立了
一排:耙,水桶,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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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随缘,清明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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