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eauty (沉雨落烟避月绣花), 信区: Love
标  题: 梧桐梧桐(三)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7月04日10:16:41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在科里,我跟易医生值同一天班心里比较踏实。他是正规大
学毕业,临床经验又相当丰富,业务应属一流。要是按照他的学
历、资历、技术、能力早就该提主治或主任了,可他还是一般医
生。主要是因为他不屈不挠闹了八年离婚。

    还是没离成,那个女的年年按时来休假,住在招待所。易医
生象完成任务那样给她打饭吃,但他们不在一块睡觉,领导上怎
么说,易医生也不吭气也不搬到招待所去住。当时,我脑子正走
一根经,简单刻板,认为这样的男人卑鄙无耻,轻浮是没有问题
的。所以一开始对他颇不以为然,拉着一张公事公办的面孔。

    时间长了才发现易医生是个“大儒”。不苟言笑,工作起来专
心致志,没事根本不跟值班护士闲聊,总是一个人闷头看书。疑
难病人会诊的时候,主任总是特别关注易医生的诊断意见。这样
一个人才基本上就在领导、人们对他私事的乐此不疲上被扼杀了。

    光闹离婚还不至于那么影响深远,相传他有一个情人还在信
誓旦旦之中等他。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她长什
么样儿,只说是易医生在上海军医大进修时认识的’一下子就丧
失了一个革命军人的原则和情操。当时我们提到上海就象现在提
到美国一样,这个女人因为身在上海便更增加了一份神秘色彩。

    看见易医生有时过于神圣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我常常怀疑那
个女人是否真实地存在过。爱上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艰苦卓绝?他
该不会是为了一个幻影而去扎扎实实地奋斗吧。

    按照我的想法,有易医生这种壮举的人应该绝对潇洒、倜傥。
像外二科的顾医生顾英杰,微卷的大背头,宽肩、高个儿,浓黑
浓黑的大眼睛,鼻梁笔挺,嘴角稍稍有点歪,总挂着一丝永恒的
嘲讽谁的笑意。顾医生从来只戴新军帽,帽檐压住右边半条剑眉,
完全是西点军校训练出来的风度。不是进手术室,他的一号工作
服从来不系扣,雪白,又长又大,走起路来呼啦有声。好长一段
时间,这简直成了青年男军医的时尚。由于顾医生手术做得相当
漂亮,院里的年轻未婚女军官多多少少都会对他有些攻势,刘月
琴就曾经神秘地对我说,王京健为顾医生可没少动用脑细胞。

    易医生属于白面书生那种的,干什么事都跟他的长相似的既
清清楚楚又板板正正。我觉得这种人连风流都不懂怎么能风流起
来呢?好长一段时间我跟他没话,避嫌。

    有一天晚上跟他一块值班,又是各在各的办公室互不相干。快
12点时我听见他睡觉去了。夜里临下班前,我打扫卫生时在他桌
下扫出一张纸片,满满的重复潦草地写着:有个年轻的姑娘,送
战士去打仗/他们深夜里告别,在那台阶前/透过淡淡的薄雾,青
年看见/在那姑娘的窗前,还亮看灯光……

    这正是我昨晚轻哼的曲子《灯光》,在一望无际的铿锵有力的
汪洋大海之中,这首苏联民歌象一屿恬静、悠远、充满着浓荫的
小岛,它勾起了易医生怎样的离愁别绪呢?这满满的一纸平淡无
奇的句子,不知掩饰着一颗多么压抑和郁闷的心。或许,他真像
我想象的那样满腹医经,倒也没有那许许多多的烦恼了……从那
一个深夜开始,我有点同情易医生了。

    恻隐之心比较容易坏事,渐渐地我跟易医生的话多起来,我
们对科里的琐事、人际关系兴趣都不是很大,一谈就是天南地北,
海阔天空。易医生还是挺丰富的,经常旁征博引,偶尔讲上几句
“警世恒言”,竟让我沉思良久。

    他犯了什么戒条,要被冷落在生活之外,无人关心无人爱?人
们已经熟悉了他落落寡合、神态忧郁的表情,习惯了他时时苦忍,
却又茫然地露出一丝负罪心理的性格,如果哪一天他轻松了,脸
上不再绷得那么棱角分明了,倒让人感到别扭了……我为易医生
深深地不平:

    “你跟`上海’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既不兴奋也不肃然:“靠熟人零星地知道一点情况,跟`上
海’早就没单独联系了。”

    “为什么?”

    那还用问的表情。是的,协理员密切注意新动向,群众专政
的力量无处不在。

    “你叫`上海’把信写到我的名下,我帮你转。”

    犹豫:“这样好吗?”

    “至少领导上还没注意我的信件。”

    他象一个意外地得到一双新球鞋的孩子,兴奋地不知道说什
么好。搓着手指头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疾步走了两个来回,一
切才又重归于平静。

    神交和默契是最动人的。表面看上去我跟易医生关系平平,有
时见面连招呼都可以不打,但彼此是理解的,那种纯净的理解。我
把信偷偷交给他时,他总是有点不好意思,一把岁数了,爱得多
傻。

    有一回我宿舍的床头放着三封信,我振臂欢呼起来。宿舍里
只有刘月琴一个人在低头织毛线。

    我看完两封信,把易医生的那封信塞到枕头底下去。

    显然这一切都被她尽收眼底,直到我拉开被子准备安息之前,
她才心贴心地对我说:“幸亏今天是我给你拿的信,上回王京健还
说你有一封信,下面的地址是桂林,可是却是上海的邮戳儿。”

    我一楞,想到枕头底下这封信,心里不觉怦怦直跳。毕竟这
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我自己有时冷静下来也犯嘀咕,你政治
学习带头发言,没少拔高调儿,背地里的原则性都就饭吃了?!

    要是“上海”不在上海而在任何一个别的地方,问题就简单
多了,简直没有麻烦。“上海”的具体所在地领导一直掌握着,还
派人搞过外调,她那头自然不敢用一个固定的地址,怕时间一长
让人怀疑。我这头刘月琴,王京健虎视眈眈,以为我跟哪个刚刚
出院的上海兵谈恋爱呢,倍加关注,闹个满拧。

    我只有毫不解释而又感恩戴德地望刘月琴一眼,无限温柔以
蒙混过关。然后才做贼心虚地躺下来装睡。

    鬼才信是王京健说的,壬京健不怎么样但没那么仔细,这种
克格勃一类的勾当也就是刘月琴自己能干出来。这点识别真假马
列主义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日子平淡得象温吞水。我只有跟梧桐她们房间的人相濡以沫,
尤其梧桐的开朗和爽快渐渐成了我的精神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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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原不语,良久方道:“诗经上有一首诗,我念给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
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
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
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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