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eauty (沉雨落烟避月绣花), 信区: Love
标  题: 梧桐梧桐(九)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7月04日10:30:22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月亮很大,纯净的光把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银白,繁星象少
女硕大的深色带点的裙裾在天际豁然散开,连风都是轻轻地掠过,
不忍扰碎这夜的温柔。

    我坐在人工湖的湖边上,路灯悠黄的光在水面上绽开一朵一
朵的金花,从容地在湖水里散动。湖对面的那条大道上,两排笔
直的法国梧桐,掌状的叶子密密层层地攀连着,不动,不摇,似
乎在永远倾听。

    我面对它们说,我不哭,因为我是树。

    我要是树该多好,有生命有情丝,却没有伤怀没有烦恼。我
要是树该多好,永远用无言和静立去迎接去面对这个纷纷扬扬的
世界。我要是树该多好,我一定要求是梧桐,木材白色,质轻而
坚韧,去制造乐器而不是当包装箱。

    ……轻轻地,有人坐到我的身边,是刘小岸。

    “我到处找你,问刘护士,她说你已经在这儿坐了三个晚上
了。”

    是的,我没心情上他那去。

    “差错的事护士长来问过我了,说是核实情况。你做得对,……
你不是问我怎样处理问题是军人式的吗?这就是,敢做敢当,坦
荡处事,永远真诚、无私。”

    我无动于衷,作为锦言,闪光的话比比皆是,有哪一条在现
实中展示了它们的价值?!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刘月琴这个长嘴驴,最喜欢在病号面前搬弄工作人员的事,科
里稍老一点的病号,简直比协理员还熟悉医护人员的思想、生活
状况。

    他侧头望着我:“我不知道你难过什么,没有什么事值得你这
副样子呵……我也不是党员,填表以后,小组通过,支部大会通
过,就差党委最后批下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我这才开始注意听,见他停下来,便侧身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机组带我的一个机械师,叫薛峰,他给报社写了一篇批
判林彪某些思想的文章,立刻就被抓起来了。薛峰是个很有头脑
的人,大我八岁,算是我的启蒙吧,叫我读了不少书,懂得不少
道理,业务上也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北京兵,绝顶聪明,吃亏
在他太清醒了。寄文章之前,他清理了所有的信件和日记,一下
子成了`现反’,似乎也在他意料之中,表现的相当镇静。专案组
拿他没办法,知道我跟他有密切接触史,叫我揭发他的日记,他
们知道我看过他的日记。我当时年纪小,不理解薛峰为什么要跟
林副主席作对,但同时我的感情也很朴素,觉得薛峰给我看日记
是信任我,现在他倒霉了,我可不能不仗义……不但我的入党志
愿书作废了,还被关了一个多月的禁闭,反省写检查……薛峰被
军事法庭判了九年……

    “我不后悔。从那以后我再也打听不到薛峰的消息,直到今天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好像他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似的。他可
能永远也不知道我曾经为他做过一点什么,或者我揭不揭发他都
已经无济于事,但是我觉得很值,我可以流血流汗去争取入党,但
如果非要用正直和我做人的准则去交换,我不干。

    “`九一三’以后,好多人叫我去找领导平反,再把党票捞
回来。我还真去了,领导上态度挺好,推心置腹地对我说,小刘,
说实在的,当初我们关你的禁闭没有错,现在给你平反把档案里
的黑材料清理出来也没有错。错是林彪的错,咱们是军人,总得
听喝儿吧,上面说东你说西,领导指狗你打鸡,那就不成队伍了
嘛!我们唱了多少年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你当时就是不一致嘛,
这可是个组织原则问题,总之,再争取嘛,组织上的大门是永远
向你们敞开的……我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气
也不气,就是伤了,不愿意再想这个事了……

    “人无所求品自高,你不用着急难过,怨天尤人,你到底是个
什么样的人,别人是会慢慢清楚的。重要的是你自己觉得你做的
事有没有道理,有多少道理。你希望易医生别活得那么辛苦那么
沉重,只能说明你心底善良,其实我倒特别看重你这一点……真
的。”

    一个多么简单的结论,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肯定这么不经意他
说出来,使我的喉头一阵发紧。

    “……党员应不应该这样做我还没想清楚,嗯,但是我想总不
至于一定要把人的感情色彩都磨干净了才能入党吧,那谁还能从
心里去真正热爱这个党呢……”

    我就是这样想的,但是我说不出来,憋在心里好难受。我可
以不入党,但不希望别人总是把我往坏处想。什么苦我都能吃,可
我不愿意受委屈。他的话,把我心中的疙疙瘩瘩慢慢地抚平,我
多么希望这个晚上所有的时钟、手表都放慢脚步。

    他并不理解我的心情,跳起来:“挺晚的了,来!”他伸给我
一只手,把我拉起来。猛地触摸到他的指温,感受到他强有力的
手劲,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想哭。

    他送我往宿舍的方向走:“好一点了吗……别难过了。我给你
讲个笑话吧。我们大队政委看完了《杜鹃山》,深知其中奥秘地对
我说,刘小学,看明白没有?然后指点迷津,告诉你吧,柯湘最
后是跟雷刚好了!”

    我噗哧一声破涕为笑,脚下一滑,刘小岸扶了我一把,就势
搂住我的肩膀,兄长般地用力按了一下:“看你,多单薄,总让我
们想到男人的责任。好了,没事了吧。”他俯下身子问了一句,然
后放开我。

    我自己向宿舍楼走去,回了两次头,他都站在原地,冲着我
摆手:“快回去睡觉吧,做个有意思的梦!”

    我进了宿舍的大门,停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看见他撒腿往
科里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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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原不语,良久方道:“诗经上有一首诗,我念给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
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
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
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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