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eauty (沉雨落烟避月绣花), 信区: Love
标  题: 梧桐梧桐(十二)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7月04日10:35:13 星期二), 站内信件



    一连数日,王京健都是展不开的愁眉,捱不完的长夜。白天
发闷不多说一句话,晚上又在床上烙饼,失眠的厉害,偶然睡着
了吧,就反常地讲一串一串格言式的梦话,什么我们应当面对现
实,什么我不需要你的爱但是需要你的理解……歌也不唱了。她
已经回科上班,大概是离开了吴奶奶的阳光雨露总要蔫一阵吧!

    要不她还能有什么发愁的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她通过
人党申请以后,护士班的人突然对她有点横挑鼻子竖挑眼儿,上
班一点小事没做周全便怨声四起,闹得纷纷扬扬,这也是正常的
嘛,人一出头就难免不成为矛盾的焦点。

    看得出来她拚命绷着。这一回“路透社”失灵,刘月琴还满
腔狐疑地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好几回我看不下去,就问她到底怎么了,天塌下来也不至于
把自己拖垮了再搭进去,她总是低着头紧咬下唇。有一回在食堂,
看着她端着碗软塌塌地走过来,坐下用勺子扒拉着菜,毫无食欲。
我看着她叹了口气,轻声说:“又是一两饭?”这一回她倒是猛地
抬起头来,泪眼盈盈地望着我,一个惶惑的眼神叫我看到了她强
烈的需要倾诉的欲望和内心翻天覆地的情感……但终于还是怀疑
和戒备压倒了一切,她重新低下去的头就象患了颈部综合症一样
再也不会抬起来了。

    一天上班碰上我们俩搭档,她上治疗班我上临床班。我觉得
她那天的神志格外恍恼。虽然我踉她关系一般偏下,但也不是那
种别人出了差错就觉得那一天莫名的充实和满足的人。她今天的
情绪上治疗班实在有点玄。

    十点多钟,我帮她一块打完了针,便在治疗室清理注射器。她
在治疗车上做输血前的准备工作,然后我将跟她一起去给重病号
输血。

    幸亏我留了一个心眼,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拿
起一支注射器在输血瓶的橡皮的瓶口里扎进去,我甚至来不及尖
叫一声,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把注射器拔了出来,冲
着她大喝:“你疯了!这是青、霉、素!”她这才如梦初醒,怔怔
地看着那支为防止病人输血反应便事先注入输血瓶内的镇静药冬
眠灵好端端地躺在治疗车上。

    青霉素打入血浆中,发现了,血液作废,毫无争论的算三等
事故,如果没发现,给病人输上血,后果不堪设想……假如我潜
意识当中有一丁点不可名状的东西,只需要犹豫一秒钟,由于针
管冲下,不推也会滴进去两滴药液,80万单位的青霉素,两滴是
多少万?过敏试验0.1毫升还要稀释三遍呢!

    工作中的重大疏漏足以影响到她组织问题的最后批复。连我
都出了一脑门子的虚汗。她早已面色苍白、目光呆滞,两个膝盖
骨直发软,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傻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抬起头,当她跟我的目光对上的
一刹那,她陡然抱住我的腰哇的一声哭出来。

    ……顾医生去江西接兵,长途公共汽车在山道上漏油起火,整
个汽车一下子烧起来,他反应极其敏捷,动手砸烂车窗的玻璃翻
了出去,到了下面才发现车上有个老太太没人管,在车厢里急得
团团转,他又爬回车上,再把老太太从车门处背下来,以至于全
身大面积烧伤,手、脸因为是暴露部位,全部是深度烧伤,目前
一直在就地的医院里抢救。医院怕影响接兵工作,对这件事严格
保密。只因为协理员从那边打来长途电话,汇报中提到顾医生在
昏迷中说胡话总是提到王京健的名字,领导上才找她个别谈话。问
她愿不愿意前去探望,也可以帮助领导做做工作。今天,副院长
又带了两个人去了。

    “那你干吗不去呀?你应该去!”我万分诧异地看着她,这难
道还需要考虑吗?

    “我……我真的还没有跟他确定关系……”怕我不信,她挺费
力地解释,“我去了……就等于向他向领导表示了一种态度,好象
我们……”她不哭了,直直地坐着,望着窗外。

    我倒火儿了:“这是什么时候?!你怎么会考虑这个问题?!他
现在需要你!你首先应该帮助他度过难关!”

    她不急,也没冲我喊,只是惨然一笑:“燕喃,这就是我们最
大的不同,你做事不计后果,可我总是最先想到结局,大事决不
糊涂,……我去护理他,守着他,知冷知暖,无微不至,这都没
有问题,我都能做得到。可到那个时候他还能离得开我吗?既然
我下不了决心嫁给他,我这样做不是害了他吗?!再说,这件事情
公开了,大家就会觉得我们是法定的夫妻,你就是有一万条理由,
谁也不会信不会听,那时候没有退路,只要我不跟他结婚,一人
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死,与其那时候叫人骂我绝情,不如现在……
狠狠心……”

    良久的沉默,我为能有这么冷静地推测后果的爱情而深深地
震撼。老半天我才结结巴巴地说:“你……爱他吗?……看着……
我的眼睛回答我……”

    她扭过头来迎着我的目光,一点都没有躲避或者躲闪:“爱过。
但是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能把长
得帅、业务好跟顾医生彻底分离开吗?毁容就足以摧垮我的意志
了,加上他的手再也不可能拿手术刀做外科手术了,那你还让我
去爱他什么呢?”

    天呵,真有这么经得起道理的分析,毫无盲目,毫无冲动,毫
无不顾一切的激情而权衡得失利弊的爱情吗?

    她接着说:“如果我不爱他,如果我真的那么自私,那么势利,
我怎么会这么痛苦这么神魂颠倒…”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
你都亲眼看到了……还差一点出这么大的事故……我刚才恨不得
追到火车站去……可是一想到这是一辈子的事,我必须痛下决心
……”

    无论对错,无从褒贬。大概由于这是她真实的心里话,我反
倒对她痛恨不起来了。我当然知道应该劝她什么,应该说怎样一
番话才合乎常理。但是,情到深处是不用外人插嘴的,如若不是,
说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都可以不负责任,生活的路要靠她一步
一步去走,在起点都没有足够的勇气,还谈什么今后?!将心比心,
如果是我碰到这种情况,我的确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抉择,但
能够做到一生一世都不否定这个抉择吗?

    “……太难了……”我轻声地脱口而出。

    这也许是她没有想到的一句话,按照我的性格,把她骂得狗
血喷头更接近她的预料。她认真而又略带感激之情地看了我一眼,
“其实,……我心里明白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我们不在
一个科,也会成为好朋友的……今天输血发生的事,我会向朱护
士长汇报……”

    轮到我认真地看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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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原不语,良久方道:“诗经上有一首诗,我念给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
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
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
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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