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titan (流浪小马), 信区: Love
标  题: 寂寞梧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5月10日18:12:11 星期四), 站内信件

在这个校园开始我的在职研究生班的课程已经有些时日了。因为平时工作忙碌的缘故，
每次抽空驱车赶来上课都是匆匆忙忙的。每次都这样：直接开车到教学楼底下，寻找泊
车位，然后准确地倒车进去停好，交费锁车，进阶梯教室上课。下课也是行色匆匆地离
开。似乎从来就没有注意到离教学楼不远的林荫道的末端长着这样一株高大的泡桐树。

　　那天是雨天。我从公司离开的时间比平时早。我担心雨天淮海路到华山路车多而且
阻堵。可是，那天行车却意外地顺畅。在校门口向门卫出示我的停车证时，我有意识地
抬腕看表，居然比平时早了足足30分钟。有点后悔早走。本来30分钟我足够可以回复那
个很不爽气的台湾笔记本奸商的Email。一边泄气地懊丧，一边慢慢地向教学楼接近。
　　雨突然大了。我往上拨动雨刷。两支雨刷呈扇形地急速地运动着，非常努力的样子
。车到林荫道的末端时，我的车速已经很慢。前窗玻璃上被雨刷刮打着的几朵白色的花
让我惊讶着踩下了刹车。越来越多的白花坠落在窗前，堆积在窗玻璃两支雨刷之间。
　　泡桐花。泡桐树。
　　我将视线移向路边那株粗硕的树。透过雨雾迷蒙的玻璃窗，我终于确信这是一株泡
桐树。
　　上课3小时。我的思绪一直游逸在窗外。我想着那株泡桐树。满心满眼是白色泡桐花
纷纷坠落的景象。
　　那也是一株泡桐树。高大挺拔。枝干粗硕。孤立在我整个高中时代的梦境之中，构
成我少年时代迷茫心事的背景。每年花季到来的时候，满树的白色的泡桐花，热烈而且
诡异地开放，似乎永不自足地释放它全部的精锐和能量。泡桐花散发奇异的香味。似乎
甜蜜。似乎忧伤。风雨来袭，泡桐树摇曳着，落英缤纷。白色的泡桐花盘旋飞舞着成熟
的身姿。飘飘洒洒。直至落地。地上残白一片，凄艳落寞。
　　那时的我常常倚靠在我们教学楼二楼的红砖砌成的墙柱上，看泡桐花开。神情专注
。隐隐的失落。
　　我当时刚刚升入高中。所在的是面向全市精英组成的两个所谓重点班之一。班上大
部分同学来自农村。他们朴素。勤奋。不善言辞。对理科有着异常热烈的偏好和投入。
因为早早暴露出来的重文轻理的倾向，我与我的同学们一直都有一种淡淡的隔阂。我一
直很困顿。感觉压抑。心底期盼文理早日分科。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倚在红砖墙柱上。与我视线里的那株泡桐树寂寞
相对。看楼底下由三栋教学楼围成的大天井里初中部的同学无忧地游戏。追逐。玩耍。
看泡桐树在教学楼前水泥台阶旁默默生长。发芽。抽穗。花开花落。
　　高一上的一个雨天。起初一如往常的平淡。因为有雨，心事变得微妙和迷茫。物理
课下课的时候，我照例第一个走出教室，站在我惯常的位置上看风来雨急。
　　薇突然出现。
　　雨天，除了任课老师穿行在各个教室间，几乎无人走动。所以天井里空阒无人。只
有雨滴砸落在水泥地板上溅起的雨花无数，此起彼伏地绽放。
　　薇在水泥台阶拐角处出现时的身影顿时牵引了我的视线。一柄黑色的雨伞下，紫红
色的外套，白色的毛衫。清秀的五官。白皙的面孔。雨雾模糊了她的神情。我凭直觉感
到她的沉静和美丽。那一瞬间，薇的身形给我深深的心动。
　　心动穿透了我的整个的高中时代。静美的薇就在我的隔壁班，另一个重点班。因为
家远而住校。让我惊讶的是第一学期的期中考总排名，薇居然在全年级独占鳌头。这让
我多少有点受挫的感觉。甚至自惭形秽。
　　高二下，我如愿以偿地分到了文科班。我如鱼得水。我们的教室与薇所在的教室遥
遥相望。中间隔着那株泡桐树。它越长越高了。树顶几乎与薇的教室的窗户等高。我在
注视那株泡桐树的时候常常会越过它的纷繁的树干寻找薇的身影。她常常也是专注而孤
单的。埋头作业或者阅读。或者一个人静静地想着什么。
　　我们有时候在校园偶遇。视线短暂交会后视如陌路。她常常低头，目光闪躲着离开
。只有她的脸红留给我一阵的怦然心动。
　　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在我们的长长的高中时代。
　　高考之后，我收到了南方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薇却意外地马失前蹄。落到
了一般院校。学校在杭州。那是一个如同薇一般静美的城市。
　　大一的时候，我与薇联络。正好在当年的学潮风起云涌之前。薇很快地回信。淡淡
的口吻。与我谈起西湖。谈灵隐寺。谈虎跑和断桥。很少谈及自己。文字娟秀清丽。可
有淡淡的失意。可能是对学校的不满意。
　　书信的往来于是频繁起来。我终于不惮大胆和率直地表达自己。有时，一天给薇写
两封以上的信。而且用词热烈。薇照例及时回信来。坚持称我为笔友。始终回避敏感话
题。有段时间，我们经常在信中谈及席慕容。我们都很喜欢。
　　因学潮，那年的暑假格外地长。放假之前学校已乱成一团。我与薇的通信发生困难
。我收到她的最后一封信。说她即日回家。并说这个暑假会随她父母回老家。我不知道
她的老家何在。信上也没有留下其他的联系办法。
　　格外漫长的一个炎炎假日。因为没有薇的任何消息。我成天关在家里看小说。看累
的时候，就翻出薇的所有来信。细细地阅读。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告诉我她对我的心意。
于是愈发焦躁。直到读到何立伟的一本小说。
　　我记得小说名为《小城无故事》。里面的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我。
　　“有些美好的东西其实应当一辈子珍藏在记忆之中”。
　　那天酷日当空。焦躁不安的我犹如困兽。汗流浃背。读到这段话，我犹如醐醍灌顶
。回想起薇一直以来对我淡然的样子。一阵心痛。我想薇可能是对的。珍藏那个在雨天
里独自行走在白色泡桐树下的她在我的记忆之中，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呢。
　　慢慢平静下来。重回学校的时候，我似乎已经掩藏好了这一段错落情缘。我与薇仍
然通信。谈我们新读到的好书。谈各自校园里的趣闻逸事。都是那种淡淡的口吻。散淡
而且平静，尽管关切殷殷。
　　毕业，我北上去北京的一家国有大型企业。薇回到了她的老家，近海的一个小城。
她没有特地留给我她的详尽的地址。我也没有追问。
　　那时，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我们相爱甚笃。因为家里的缘故，她留在上海。我独自
生活在北京的最初的那段日子，总与寂寞冷清相伴。有时，静夜灯下，翻起席慕容的那
些诗作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地想起薇。想起我记忆中那个走在泡桐树下的她。静美的面
庞。忧郁的神情。思念日久，一晚终于忍不住提笔记下对薇的牵念，装进信封里，信封
上写着那个极不确定的地址。没来得及贴上邮票，我把它放在我自行车的前筐里赶着去
上班。行至邮局门口，那封信却再也找不到了。疑心被风吹落。想着我与薇之间的如风
的情缘起落，我摇摇头就释然了。然后接着去上班。
　　这之后大约半个月。我在公司。办公室的电话铃响。我的同事接听后又传给了我。
居然是薇。她听出了我的惊奇。
　　“我收到了你的信。同事转来的。我从114查到了你公司的电话。”
　　可是我的信没贴邮票，我仍然惊讶不止。
　　“是天意吧！”电话那头的薇玩笑着。透出洋溢的快乐。
　　令我更惊喜的是薇也在北京。一个月前，薇来到北京，在新东方读托福。现借住在
她一个亲戚家。在三里河。离我公司不远。
　　下班。我骑车去看她。一路想象着已多年未见的她的容颜，神思有些恍惚。
　　见面约在离她住地不远的一家新开的夜上海餐厅。夜上海餐厅有着上海风格的情调
和气氛。客人不多。安静而且温暖。适合久别重逢的会见。
　　我见到的薇似乎比我记忆中的她更漂亮了。多了一些成熟的气质。只在眉宇之间我
还能隐约辨出当年那个在泡桐树下走过的女孩的影子。
　　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相距那么近。我可以清晰地捕捉她的一颦一笑。
　　我们感受彼此的长大。轻松地聊着各自现在的生活，也不再刻意地回避当年怦然心
动的那份感觉。对我当年的苦苦追问，薇说一直感怀在心。但是那时她自卑，她说。她
担心承受不起。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我仍然可以感觉到因为那年高考意外失利她的
失落。
　　我们聊得很开心。我为薇高兴。她终于走出那片阴霾的天空。她哥哥在美奋斗多年
，一直鼓励她出去。她正在准备。
　　我当时已经被公司人事部告知即将被派往上海的一家投资企业任职。我并不知道还
能在北京待多久。所以，常常下了班去看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薇曾试探着邀我一起
考托。尽管薇已经告诉我她还没有男朋友，而且倾心于我，我仍然微笑着摇头。我一直
对出国没有太高的兴致。何况，我在公司的发展已经有了不错的开端。还有，相爱多年
的女友一直在上海等我。
　　六月底的一天。公司正式通知我三日内前往上海赴任。不知为什么，我把第一个电
话打给了薇。薇明显地准备不足，竟一时无话。
　　晚上薇有课。在北大附近。我正好想在离京前去还我从北图借的一大堆书。约好我
等她下课。
　　在薇上课的教室门口，下课的人群涌出来。路灯的辉映下，薇的身影孤单。形容寂
寥。
　　从北大到三里河。路不算长，我们一起走了很久。话明显少了。中间有大块的沉默
。有离别前的伤感。送薇到她住处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想着即将到来的分别，我们
都有些不舍。薇再次认真地提议我考托，我依然摇头。她的神情有些沮丧。
　　等我想到离开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大楼的电梯已经关闭。这是一幢23层楼的老式塔
楼。我在17楼的过道里犹豫的一瞬间，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薇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了
。我决定走下楼去。薇执意送我。
　　楼老失修。楼道的灯大都坏了。我们一前一后地向下。走到第10层楼楼梯转角的时
候，已完全陷入了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怕薇的近视造成的行走不便。在黑暗中，我伸
出手去。
　　两手相握的瞬间，薇紧紧地抱住了我。
　　“不要走！不要走！”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感觉到她激烈的哽咽。楼道里低回着她的压抑的低泣。
　　我进退两难。怕深夜的哭泣引起楼里居民的误会。我决定送薇回去然后独自离开。

　　薇已经哭成一团。我打开房门，转身进去轻轻碰上房门的时候，薇突然更用力地抱
紧了我。她的唇义无反顾地开始探索着我的身体。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年轻的身体里激情汹涌，吞没了瞬间的理智和犹疑。
　　温柔的。激烈的。缠绵的。决绝的。
　　白色泡桐花纷纷扬扬。
　　后半夜。我被窗外的雨声惊醒。初时细微。愈来愈大。薇安静地蜷缩在我的怀里，
小小的柔弱的样子。象怕受伤的孩子。她与我的双手的手指交叉着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呼吸声均匀。我怕晚来风急，惊扰了她的酣睡。欲起身关窗。可我稍一动弹，被薇觉察
，她更紧地攥住了我的双手。
　　“不！不要！不要走！”薇在我怀里喃喃。
　　我低头看时。黑暗覆盖了她的身形。微光中，我看见她的双眼泪水晶莹。温热的眼
泪顺着她的秀美的脸庞滑落在我的胸前。然后，湿成一片。
　　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往下流。
　　第三天，我准点飞往上海。开始了我在上海的新的任职。
　　半年后，我结了婚。与我相恋多年的女友。
　　这年的圣诞节前，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信。我一眼认出了薇的字迹。里面
是她自制的一张贺卡。画面上是一株高大挺拔的泡桐树。在水泥台阶旁。泡桐花开的季
节。花落无数。旁边是我们都喜欢的席慕容的那首《盼望》：
　　其实     我所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   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   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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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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