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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rumpet (~又★落◎蛛●网~), 信区: Love
标 题: 雪狼湖 -第一章 命运舞会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pr 29 14:25:42 1999), 转信
第一章
命运舞会
我是一个花王,是花界的统治者;而你,阿雪,永远是我的王后……
1
在维也纳的格林镇,有一个湖。
湖,平凡而宁静。
不过,二十年前,周围却开满了白色的绣球花。
绣球花像层层积雪,覆盖湖岸,簇拥着一幢大屋的遗址;据说,那是一幢很 拙的的房
子,墙壁是厚重的花岗石,屋瓦是秋日晴空的蔚蓝色,还有……
白绣球在几堵黑墙的墙根和焦土上,长得特别丰美,还以遗址为核心,静静漫向林野。
屋後的这片林,俗称「红丝带森林」。
没有人知道这个品种的绣球花,为什麽只会在格林湖畔盛开,也没有人知道花朵真正的
名字;有些人,甚至不相信世上真有白色的绣球花。
只是人们一旦要将花拔起来,移植到别的地方,才发觉根柢紧抓着泥土,花与花之间,
勾连缠结;要拔起一株花,就像要掀动一座湖。
这是一种顽固的花。
同样顽固的是,每年夏天,花开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女人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看花。
二十年来,即使是病中的日子,也从不间断。
这个女人姓秦,叫玉凤。
她早就知道,湖的形状,如悬挂在睫毛下的泪珠;所以她并没有再用眼泪作为回应。她
只是望着湖上涟漪,回忆着她的情人:那年冬夜,她看到他兜着双手,彷佛抱着一个影子,
悲哀地,走进湖中……
偶然,玉凤会向湖心招招手,就像在抚慰他躁动的灵魂。有一年,她还在白花花的花海
海里,看到那棵孤伶伶的梧桐树。
树,早已秃死,但枯枝上,仍缠着半条红色的缎子手绢。
她知道,那就是他寄附在人世的,唯一的遗物。
雨淋日晒,手绢已变得脆裂。她除下枣红色的外套,踮着脚将手绢解下来,轻轻放到湖
里。
红手绢随风逐水,漂到湖心;蓦地里,闪电破空,手绢竟给巨大的漩涡卷向最深的黑暗
;在时间的漩涡里,手绢傍着透明的鱼群,穿越丛丛晶莹水草,尖啸着,倒退向一个又一个
夜晚,倒退回一年又一年……
2
一九六四年。
复活节。
葡萄牙一个殖民小岛。
小岛钟楼上,大钟刚敲过七下。
信徒开始了露天的弥撒,唱诗班的歌声在斜坡路上、在电灯局和葡式邮政大楼的廊柱间
鼓汤,散入榕树林的歌声带着嗡嗡回响。
就在这一瞬间,陷入时间漩涡的红手绢,散发着潮湿的气息,从一幢葡萄牙式大宅的天
台飘出来……
过去几个晚上,大屋里,只有客厅和两叁个房间亮着灯,今夜却亮堂堂的,天台上还拉
起了彩色灯泡。
「复活节是什麽意思?真有什麽会在今天复活吗?」胡狼一边想着,一边将捣烂了的胡
椒种子倾进水桶,打算调些溶液,浇到泥土里杀虫。一阵海风吹来,胡椒粉末飘进眼里,竟
令他成了个泪人。
这是胡狼到秦家做替工的第叁日。
为了消灭蚜虫,才留到这个时刻。
他直了腰身,揉揉眼,泪眼模糊中,一团红光扑到面前。
「火!」他退了几步,脸上现出憎恶的神色。
那团「火」落到花坛上就静止不动;走近细看,才知道只是条红色的缎子手绢。他将手
绢捡起来,信手抹了抹眼睛。
灯影下,手绢泛着 光;但拈在手上,揩到脸上,竟是那样沁凉而又轻软,那样的让他
感到温柔和安心;他将手绢凑近鼻子,更兴奋地发现到:在火的颜色,水的温柔之外,还有
一丝若有若无的、绣球花的芬芳……
音乐响起。
胡狼不知道那是圆舞曲的节奏,只是双手抱成圆形,轻轻掐着手绢,随着悠扬的旋律在
花坛前转动。
他觉得自己正跟一团火在跳舞,只有这一次,火 的颜色没有令他心生恐惧,他为自己
克服了这种恐惧而欢欣。
他旋转着,灯影也随着他而旋转,陡地,眼前掠过一个人影!
胡狼停下来。
一个穿枣红大衣、及膝黑色裙子的女孩正站在灯下,在坛前含笑望着他。
「舞跳得不错啊。」红衣女孩说。
胡狼天旋地转,张开口,很艰难才说出话来,「我,我不……」
「你不是客人?」
「嗯。」胡狼眼中的胡椒粉末已给泪水冲洗乾净,望着女孩俏丽的脸,还是迷乱得只知
道拿手绢抹眼睛。
女孩瞟一眼他握着的手绢,笑说:「你不是客人,你的舞伴却是呢。」
「手……?」
「手绢是我的;不过,我可不介意它陪你跳舞。」
胡狼垂下头,察觉自己还拿着她的物件,而且上面沾满自己的眼泪,不禁羞得耳根发热
。
「你是园艺师傅?」
「嗯。」他猛力点头。
正说着,十多对年轻男女从大宅走出来,在花园里笑闹追逐。
一个小伙子走到花圃前面,俯身去拔新植的玫瑰。
「不要摘我的花!」胡狼见状喝止。
小伙子懒得理他,采了花,笑眯眯朝女孩走过来。
其他男孩哪肯放过示爱的机会,你拉我扯的,纷纷仿效,要将玫瑰摘下来送给女伴。
「放下!放------」胡狼怒不可遏,扑过去推开他们。
「我们摘花,你管得着?」
「死野种,滚开!」
「哈,你真以为这些花是你的麽?」
胡狼对辱骂充耳不闻,只是抢夺他们手中的玫瑰,追赶、推搡间,十几个人扭打起来。
「别打了!」女孩大声劝止。
小伙子见胡狼抢了一束花,推倒几个人,碰碰撞撞冲过来,觑准他一抓着自己手上的玫
瑰,就猛力一扯,枝条上有刺,胡狼登时满手渗血。
「好,」小伙子说,「我们将花都拔下来,看你可以怎样?」
男孩们响应,又要去摘花。
「不要摘花!」胡狼全不理会伤痛,瞪着眼,挡在花圃前面。
「停手啊,你们别这样好麽?」红衣女孩喝停他们,走到胡狼身边,「你的手……」
「不要理会这种下人。」小伙子拉开她,「我们回去跳舞。」
「你就知道欺负人!」女孩睨了他一眼,回头慰问胡狼,「对不起,他们令你受伤了。
手绢你就留着吧,我只是用来束头发;看来你比我更需要它呢。」说完,转身走进屋里。
秦家天台传出的乐声变得响亮,乐声里晃动着的,对胡狼来说,都是摧花恶人的身影。
他在蓝斜的裤管上擦去掌心血污,用手绢包扎好伤口,就去收拾东西。
临行,他还是忍不住在门前回望,偏偏这时候,女孩也正站在二楼的窗前远眺。因为背
着灯光,她长鬈发的光晖似乎不断扩大,照得天和地都暖烘烘的。
一路上,胡狼对这个女孩眼中所见的景物还是充满好奇,他想,当浅滩一旁的山丘、山
丘上废置了的爆竹厂、无边的红树林、石堤,以及秦家大门昏黄的玻璃罩灯顺序映入她眼眸
的时候,或许,她也会看到他回望的背影吧?
3
转眼又过了数日。
胡狼在秦家干活,不知是否给晒得头脑昏乱,总觉得楼上那扇敞开的百叶窗後面,藏着
一双静静向下窥望的眼睛;只因屋中幽暗,又垂着白纱 子,他才看不透切。
有一次,他正在打扫庭院,确实感到 後有人探望,猛地抬头,一个影子却随着他的搜
视而淡去;这样测试了好几次,他渐渐习惯了,开始相信那只是因为复活节晚上,红衣女孩
曾经站在二楼窗前,他才对那扇方窗播种了过多的遐想。
下午五点钟,圣母教堂屋顶那尊天使像的阴影,已经蔓延到坡下。
胡狼正提着浇水壶灌溉花木,一个女孩挽着个黑亮的大葫芦走进秦家宅院;没多久,又
来了一个,背着的黑葫芦更大,几乎比女孩本身还要高;然後,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他见到
红手绢的主人。
她也是提着个黑色葫芦匣子,只是比之前两人的要小得多。一进大门,她朝周围扫视了
一遍,就急匆匆走进屋内。
胡狼渴望再次遇见这个女孩,然而,当她真的来了,他的反应竟是向旁移了一步,让一
棵柏树遮挡着自己。
不久,秦家客厅里,开始传出断断续续的弦乐之声;最初只是重复着些繁杂的噪音,後
来才渐渐谐协;但不管声音是谐协还是嘈杂,胡狼听着,都只觉得煎灼不宁。
他继续提壶浇水,不断浇,不断浇,除了浇水,世上彷佛无事可为,直到一大盆红雨点
给大水冲到地上,他才住手。
太阳沈到泥黄色的海里。
他收拾好铲耙,准备离开,却看到先前进屋的叁个女孩正推门出来。
「玉凤,我们走了。」她们向客厅里的人告辞。
胡狼看不见那个叫玉凤的女孩,只觉得传出来的回应,既阴郁,又温柔。
待她们出了大门口,他才跟在後面。四个人,叁前一後走过小教堂和学校,天还未黑,
街灯却已点亮,铺满下坡路的麻石像鱼鳞一样泛着银光。
胡狼始终跟女孩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让躁动的影子伸到她们脚边。他渴望这个
给他红手绢的女孩留在视野,却不想自己的影子惊动她。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好肮脏,他
不能让肮脏的影子沾污她的足踝。
这是他最後一天在秦家做替工,过去七天以来,他老是想起女孩的瓜子脸和圆而明亮的
眼睛。明天,他会回到公园干活,他知道,即使再到秦宅,也不一定会再遇到她;只是,他
不懂得跟她说话,实际上,他根本不懂得跟任何人说话;他的朋友只有荷荷,除了荷荷,没
有人能够理解他简单的言语。
路上很静,叁个女孩背着黑匣子,摇摇晃晃,并排走着,胡狼可以隐约听到她们说话的
声音。
从她们互相的称呼里,他知道背着大葫芦匣子的女孩叫「丽儿」,匣子小一点的叫「咏
棠」。
最後,他才听到有人唤他的红手绢女孩做「阿雪」。
这时候,胡狼只有一个心愿:他希望对阿雪的追随永远不会完结,他希望这条路,一直
伸延到世界的尽头。
女孩们嘻嘻哈哈的聊着学校里的事情,大葫芦丽儿说:「下个月就要比赛了,还是先替
乐团起个好名字吧。」
各人信口说了几个名字,都不太合意,突然,丽儿停下脚步,「别动,看到吧?」
咏棠、阿雪停下来,望着闪亮的麻石路,齐问:「看到什麽?」
「影子啊。」
因为下坡路的形状,从背後映照过来的灯光将叁个影子拉着好直好长。
胡狼看到她们同时站定,以为自己给发现了,连忙闪身躲在一条灯柱後面。
「这叁个影子,像不像叁条平行的弦线?」丽儿问。
「是有点像……」咏棠笑说,「不过,就是你那条线粗壮了些,如果不减肥,拉出来的
声音恐怕会像牛叫。」
丽儿「啐」了一声, 了咏棠肩膀一下,将大葫芦匣子放在地上,「胖的是大提琴罢了
。看,既然地上有了启示,我想,不如就叫『叁弦』室乐团吧。」见咏棠不怎麽理她,转头
问阿雪,「你说怎样?」
「好是好,然而,总不能少了玉凤这一条线啊。」
「说的也是。」丽儿同意,「毕竟我们演的是『四重奏』,如果玉凤能够走动,也是一
个影子,该为这个影子留一条线的。」
「我没意见。」咏棠问阿雪,「你有没有想到更合适的?」
「我想,不如叫『五线谱』吧。」
「可这又多出一条线来了。不是要多招募一个影子加入吧?」咏棠提醒她。
「你少担心,说不定……」丽儿飞快地回头扫了一眼,对咏棠扮了个鬼脸,「哈哈,这
个影子,就在你後面呢!」
「哎呀,我好害怕!」
「别闹了。」阿雪有点气恼,「你们不同意就算了。」
「别生气嘛,『五线谱四重奏』一喊就上口,我们怎麽会不同意呢?」
丽儿附和,「对,对,多了这一条,也是很有作用的,这叫『好丑留一线,他朝好相见
』;这一条线,要留的,要留的。」
丽儿这麽一说,逗得两人都笑起来。
「 ,」咏棠用手肘轻碰阿雪,「告诉我,你留这一线,是不是要跟那个『黑领带』相
见?」
「才不是呢,真没你好气。」
「天黑了,走吧。」丽儿背上大提琴,问咏棠:「後天放假,我跟阿雪到鲸鱼庙去为玉
凤祈福,你来不来?」
「比赛前,我们一致行动;阿雪要见『黑领带』,我都奉陪。」
「人家才不要你陪呢。」丽儿、咏棠两人一唱一和的,阿雪只是一径往前走,装作没有
听见。
胡狼等她们走的稍远,才从灯柱後转出来。因为相隔得远了,他再听不清楚叁个女孩说
话的内容。他只是无声地追随着阿雪,心中充满甜蜜和骚动;他怕她回头看见他,然而,当
她慢慢离开他的视线,再一次「失去」她的想法,竟是那样的教他失落,那样的难以忍受…
…
4
星期天午後,海边小庙冷清清的,叁个女孩子来了,才变得喧闹。
庙中近门口的供桌上,摆放着一条中间结了个红蝴蝶的大鲸鱼肋骨,是渔民祈求海上平
安的吉祥之物。
「这条黑咕隆咚的东西据说很有法力,摸一下就心想事成。大家摸上一摸,比赛准赢!
」丽儿笑着说完,就去摸那条鲸鱼肋骨。
「雪,你看她多温柔,好像那是她的未来丈夫,她在摸他的骨头呢。」咏棠取笑丽儿。
「你别硬是那麽刻薄,人各有志嘛。」
「嫁人也是『志』?」
「怎麽不是?」丽儿听着,反驳她,「嫁得好也是福气,我希望嫁个好男人,将来生四
个小孩,然後当他们的音乐老师,让他们再组成一个室乐团,再演出他们妈妈的四重奏。」
咏棠一脸不以为然,「你呀,想得倒美。男人靠得住,我妈也不用独力养大我了。如果
这条鲸鱼骨是雄性的,也不会是条好骨头。」
「太偏激了!」丽儿伸伸舌头,「你说,那什麽才是可靠的?」
「靠自己啊。我打算将来到国外去演舞台剧,女孩子还是该有自己的事业。阿雪,你说
呢?」
阿雪正闭着眼睛,一边轻抚着鲸鱼肋骨,一边心中叨念着。听到咏棠问话,恍恍惚惚地
回过头来,「 ?怎麽啦?」
「咏棠问你将来想做什麽?」丽儿说。
「啊,我希望可以在最大最好的音乐厅里演奏,希望有很多很多人听我的音乐,为我鼓
掌,为我喝采。」
「有志气,不过看得出------」咏棠狡黠地一笑,「刚才你可不是为了这件事在许愿呢
。」
「实在……」阿雪支支吾吾,「也没什麽别的事。」
「一定有的,是祈求那个『黑领带』对你痴缠一些吧?」咏棠追问。
「他已经够痴缠了。」阿雪嘘了口气,调整了语调,漫不在乎似地问丽儿:「啊,是了
,复活节那天晚上,你在秦家有没有见过一个拿着红手绢跳舞的傻小子?」
「没见过。」
「我们去找玉凤练琴那天呢?」
「嗯……,是好像有一个小伙子在院子里;不过,没看到样子。怎麽啦?啊,阿雪,你
对人家有------意------思?」
「哪有这样的事。我只是觉得……,觉得这个野人,好……,我不知道该怎麽说,总之
。……」
「总之,」咏棠插嘴,「有人动了春心就是。子曰:春心大动也,人之常情。善哉!」
说着,笑盈盈地跟丽儿打了个眼色,「你呀,小见多怪!」
「胡说!」
「不是『胡说』,是『子曰』。」咏棠还要逗弄阿雪。
「你就会耍贫嘴,看哪个男人将你的舌头啜出来。」
「哇,阿雪好猥琐啊!」丽儿哗然。
「怎麽样?认输了吧?」阿雪睨着咏棠,自觉胜了一仗,志得意满的。
「你什麽都要赢,连猥琐都拿第一名了。」
她们在供桌前嬉闹着,笑语声不断飘散到门外寂寥的青草地上。
临行,丽儿提议:「来吧,大家将手按在上面,希望骨头保佑,令玉凤的心情和腿伤都
早日复原。」
祝愿完毕,叁个女孩就步出庙门。
直到这一刻,她们还是没有察觉门前那株红影树上蹲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蓝斜长裤,染
着天空一样的颜色。
从一开始,他的目光就追逐着阿雪一言一笑。当他攀上高枝,站在树桠上目送女孩们离
开;当他看着阿雪消失在长堤尽头,他再抑压不住内心的骚动,狂乱地,发出恍如野兽的吼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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