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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rumpet (~又★落◎蛛●网~), 信区: Love
标  题: 第三章  别人的花圃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pr 29 14:26:44 1999), 转信



                  第叁章
                 别人的花圃
                   1

  在认识宁静雪之前,因为没有思念填满他的心,夜晚对於胡狼来说,长得无尽。几乎每
个晚上,他都会走到码头,坐在系船的石墩上,看着防波堤那边泊着的渔船。渔民不出海或
着遇上刮台风,这个避风港会聚的船舶就更多。

  他到这里来,还因为海港上有一艘灯船,入黑後,灯船在船舶之间缓缓巡弋,弦乐悠扬
,乐师们为住在船上的人演奏,赚取赏钱。胡狼百无聊赖,灯船断断续续传过来的乐声,已

是他最惬心的享受。

  这个晚上,宁静雪上完音乐课就来找胡狼,红色连衣裙和黑色的提琴匣子,配合得无比
优雅。

  胡狼自觉形秽,还是鼓起勇气带领她来到码头。

  「要坐船麽?」阿雪看到石阶下泊着出租的小艇。

  「你不怕?」

  「怕什麽?」

  浊浪冲激码头木柱,汨汨作响。

  胡狼向船家租了一条小船,挽着提琴匣子先跳了上去,再扶着阿雪让她摇摇晃晃坐定。
避风港另一边,影影绰绰,海面都是渔灯。

  胡狼看着搁在身旁的两根船桨,才想起自己不会划船。

  「我会啊。」阿雪笑着取过船桨,施施然划起来。


  胡狼的目光透出疑问。

  「是阿直教我的。」

  「阿直?」

  「啊,忘了告诉你,他姓梁,就是那天你见过的,那个结黑领带的男孩。我母亲跟他家
很熟络,我和阿直一起长大,夏天我们会去划船。」

  「你喜欢跟他一起?」

  「我喜欢这种运动。」

  「他偷花的,还……偷了两次。」

  「是吗?」阿雪狡黠地一笑,「以後他再给我送花,我就当是你托他送的,好麽?」

  胡狼点点头,「其实,花是……」

  「我知道,你想说,花是有生命的,没来由地给人折下来,你会心痛,对吧?」


  「对,对。」胡狼感动得发狂点头。

  「说真的,遇上你之前,我还真不相信这世界上,竟有人肯这样拚了命保护他的花儿。


  「因为……我是花王啊。」看着她摇桨,胡狼总觉得不大妥,就夺过桨来,笨手笨脚地
划着。

  过了很久,渐渐接近那艘传出音乐的灯船。

  蓦地,一阵既悠扬又酸楚的中乐从船上传来,先是一段凄凄切切的胡琴,然後,是笛子
和管箫。

  「我喜欢东西,都很……很……贫穷。」胡狼说。

  「我不介意。」

  「你不会喜欢这种穷人的音乐。」

  「这也可以是我的音乐。」阿雪打开匣子,将小提琴搁在肩上,当管箫和笛子演过一小

段,就加入合奏。她拉得很投入,中乐和提琴的这段合奏,悠扬凄婉,中西合璧,听得胡狼
心驰神醉。

  「看,不是很配合吗?」

  「嗯。」胡狼同意那片琴声,的确婉转地溶入了他的世界。

  阿雪凝望着他,忽地收  了笑容,「阿狼,有件事,我想问你好久了,你老实告诉我,
好麽?」

  胡狼一脸凝重,紧盯着她。

  「告诉我,」阿雪问他,「为什麽我从来没见过你笑?」

  「没什麽值得笑的事。」

  「为了我,笑一次好麽?」

  「我笑起来好丑。」

  「怎麽会?我敢肯定,一点不丑。」


  「还是,还是……改天再笑吧。」

  阿雪听完捂完脸,抽抽搭搭的。胡狼以为她哭了,正搜索着劝慰的话,她却摊开双手,
仰着脸笑起来,「我给你气坏了!」

  「对不起。」胡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想怎样?」

  「跳海。」

  阿雪看到他认真的样子,吓得要喝令他坐下来。

  这时,船灯投映到水上,浮光璀璨,在他们的小船旁边,彷佛漂流着不同颜色的长缎带
。阿雪伸手去捞,蓝缎带、红缎带。

  ……触手都碎成浪花。

  「我想给你捞一条红色的带子。」

  「为什麽?」


  「缚着你,免得你卤莽做事。」阿雪笑了笑,「其实,我想起了我们的『雪狼湖』。那
座湖旁边的格林镇,地方虽然不大,但据说除了灵媒和鬼魂特别多,还有一种好美丽、好伤
感的风俗,流传了几百年。」

  「什麽风俗?」

  「那就是如果有人死了,这个人的------亲人,会在他罹难的地方系上红丝带,表示怀
念。」

  胡狼不说话,专注地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姨母告诉我,好多年前,有一个猎人在格林镇的森林迷了路,他又渴又饿,在林中团
团乱转,知道一入黑,难免就会给野兽吃掉。就在他最  徨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泪珠形状的

池溏。他走过去,用手掬水,却看到池水里有一个红色的影子,他伸手去捞,却不小掉到水
里。池水很清澈,很温暖,他竟然忘了挣扎,只是让自己静静下沈,沈得越深,周围越发明
亮,猎人渐渐看到那片红影,原来只是一条红色的丝带。然而,说也奇怪,不管他游得多快
,这条红丝带总是漂在他的前面。他一点不关心自身的处境,追逐红丝带,反而成了目的。
就这样潜泳了不知多久,他才随着那片红影浮升。当他爬到岸上,虽然浑身湿透,却发觉自
己已经出了森林,池塘变得无边无际,夜空里,还闪满星光。」

  「这是他遇上好运气。」


  「故事还没有完呢。」阿雪继续说,「虽然出了森林,眼前的景象却将猎人吓唬住了。
他看到水边正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近察看,那个人,竟然就是他自己!猎人终於明白,
原来自己已经在林中遇难,那条红丝带,只是招聚他魂魄的旗幡。就在他伤心地望着自己的
  体,不知道往後该怎麽办的时候,一个腕上缠着红丝带的女孩从树後走出来,相互凝望的
一刻,猎人马上就察觉到女孩和他同属於黑夜的世界。她伸出手,温柔地对他说:『我一直
在等你呢,不用怕,苦难已经过去,如今,你真正自由了。』「」我喜欢这个故事。「胡狼

说。」我也是。「」往後,这两个------鬼魂会怎样?「他问阿雪。」因为夜晚好长,他们
会一起在荒野漫步,会一起看星星,会一起游湖……「阿雪声调沈下来,忽然将左手伸到胡
狼面前。」全好了?「他看到荷荷抓伤她的地方已经结痂。」我可不是要你看这个。「阿雪
掐着戴在腕上的两条小红绳,红绳都是她用手绢捻成的,」那天你为我包扎伤口,我就想到
这个红丝带传说。你看,手绢让你缚在这个地方,跟传说那麽相似,是不是可能------「脸
上一红,话也说得吞吐,」可能------有点什麽……?「」有点什麽?「」你……「阿雪假

装生气,问他:「如果我给你气死了,你会不会为我系一条红丝带?」

  「不会,我不会让你死。」

  「傻瓜。」阿雪摇摇头,又笑了笑。

  「阿雪,我心里……」

  这时,彼此心意暗合,阿雪望着他迷乱的眼神,谅解地微笑,「今天,实在不该说这些
。总之……狼,谢谢你。」

  「谢什麽?」

  「谢谢你陪我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

  「今天……你生日?」

  「嗯。」阿雪瞟一眼腕表,「刚刚十九岁了。」

  灯船驶远,银白色的水纹消散之後,乐声也渐渐转弱,月光下的海港,温柔地,变成心

中的湖。

  「你看,我的手有点冷了。」阿雪说着,又将手伸到他的手背上。

  「放在口袋里啊。」胡狼提醒她,仍旧摇着木桨。

  「哎呀,你……」说着,顺势将手心覆向他手背,「人家的裙子没口袋的。」

  「雪……」

  这一夜,阿雪觉得好自由,好惬意,她闭上眼,感受着拂过身上的海风。两个人握着同
一截船桨,随水漂流了不知多久,她转过身来,才发觉月亮已经蒙上一层光晕,像挂在船头
的一个大蚕茧。

  「要起风了,回去吧。」胡狼说。

  驶近码头,船系好,两人牵着手走上石阶的候,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正捧着一束红

玫瑰,站着阶石尽头。

  「生日快乐!」梁直冷冷地说,他的领带,这天罕见地,换上了跟阿雪匹配的红色。

                   2

  一天清晨,阿雪走进公园,见胡狼正将一枚枚生锈钉子种到泥土里去,不禁大感讶异。

  「绣球花天生没有固定的颜色……」胡狼告诉她,绣球开什麽花,得看泥土里的酸硷度
;如果泥土给铁钉弄酸了,就开蓝花,将带硷性的贝壳粉末混进去,开出来的花,就会变红


  「那就是说,看花的颜色就知道它下面藏着什麽?」

  「对。」

  「我喜欢红绣球花。你呢?」阿雪问胡狼。


  「蓝色。」他指着面前泥土,「不过,这周围种了你喜欢的红色,明年夏天开花,红绣
球将核心一团蓝花重重围住,这样,反而会更好看。」

  「这麽说,岂不是我也有当花王的天份?」

  「反正差不多。」

  「什麽差不多?」阿雪追问。

  「音乐和花啊。我看到牵牛花,就觉得听到了提琴声,像听到你的音乐。」

  「看到红绣球花呢?」

  「嗯------」胡狼想了一会,「大铜钹,或者很大很大的皮鼓,总之,很明亮的。」

  「只是,我的那个很大很大的红皮鼓藏着贝壳;你的却埋着锈钉子,实在太不幸了。」

说完,阿雪觉得「红皮鼓」的谐音甚是不雅,但是话已出口,羞得面红耳赤。

  「不舒服?」

  「不,只是有点热。」她轻掠额前头发,假装拭汗。

  「是了,你刚才说的什麽『大皮鼓』、『红皮鼓』,我不太明白……」

  「哎呀,你还说……」

  胡狼将一包贝壳粉末撒到泥土上,转头对她说:「有些花,天晴的时候最好看;绣球花
可不一样,下大雨的日子,看起来才是最美的。」

  两人沈默了半晌,阿雪忽然有点感慨,「颜色既然取决於泥土,非红即蓝,世上就不会
有象徵幸福的白绣球,也不可能种出白色的『宁静雪』了。」


  「种不出,是因为还不知道该怎麽种。」胡狼说,「如果心里有这个……这个……没有
什麽不可能。」

  「『这个』是什麽?」

  「这个……就是这个啦……」

  「你是说『种子』?」阿雪笑了笑,故意逗弄他。

  「可以这麽说……」

                   3

  「这个星期天到我家去好麽?」阿雪问胡狼。

  「不太好吧?」他有点踌躇。

  「有什麽不好?我跟妈说了,她要请你去吃茶。我们家的女  会煮很好的红茶。」

  宁家的寓所  在一大片影树丛中,没有秦家的气派,外观却甚是清雅。两层高的花岗岩

房舍,叁面都是巨大的百叶方窗,门槛前白色云石台阶上,红黄灰褐的落叶随风旋舞,美得
有点落寞。

  阿雪的母亲年过四十,容貌还是十分秀气,「没想到我女儿交上你这样的男孩子。」宁
母态度冷漠,问了胡狼几句话,就出门去了。

  阿雪招呼胡狼到书房安坐。

  「你爸呢?」

  「他跟我妈早分居了。」

  胡狼对这种事情并不了解,在书房里东张西望,见都是些乐谱、小说和外国名人传记之
类的书籍,不少还是外文的,抬头发现书架上有一只缠着黑领巾的玩具熊,胡狼不悦,问阿
雪:「他送的?」


  「嗯。」

  「他对你很好。」

  「就是太好了。」阿雪开玩笑似的,「其实,真正喜欢阿直的,是我妈。我那个所谓的
爸爸,他已经很久没接济我们了;阿直家里有钱,是我妈最後的希望了,如果我不肯去高攀
,说不定妈会将自己嫁过去。」

  胡狼脑筋转不过来,听她说到婚嫁之事,心中一沈,整个人痴痴呆呆的;阿雪说好说歹
哄了一轮,转过话题,他才恢复知觉。

  「圣诞节,梁直会不会……邀你去舞会?」胡狼试探着问阿雪。

  「他会邀,我不会去。」

  「秦家呢?」

  「你是说玉凤家吧?她要到维也纳去上大学,也刚走了。我们『五线谱』缺了第二小提

琴,大家意兴阑珊,也不打算搞什麽庆祝。」阿雪望着窗外蓝天,「玉凤说过毕业後会回来
,不过,说实在的,我还是很舍不得她走。」

  「她人怎样?」胡狼始终没见过这个叫玉凤的女孩。

  「自从母亲让一个坏男人骗了,离开了,她就变得很抑郁,还有点自闭的徵状,她是很
倾向爸爸那种想法的,母亲做错了一次,就是不肯原谅她;前阵子她腿伤算是好了,还是不
怎麽爱见人。」阿雪停顿了一下,「唉,玉凤这个人,就是太善良,也太固执了;说起来,
她还真关心……」

  「关心什麽?」

  「关心我和你的事。」阿雪思前想後,还是告诉胡狼,「不瞒你说,玉凤她……,她其

实是我孪生的亲姐姐。」

  「你姐姐?怎麽她……住在秦家?」

  「我们家的事,很复杂,很……」阿雪叹了口气,「还是往後再一点点告诉你吧。」

  阿雪不透露,胡狼自然也不追问;不过,从她口中,他还是知道自己送出的小盆栽,大
都给托养在玉凤家里。阿雪怕玉凤幽居郁闷,盆栽让她照顾,自己也多了个理由去看望她。

  胡狼年来送给阿雪盆栽不少,虽然睡房阳台成了为别人培植感情的园圃,这个玉凤,也
真不负所托,为了做得妥当,还认真地从书本上学起园艺来。

  「我跟姐姐说,阿狼确信,只要用心栽培,什麽花都会开得漂亮,开得有生气。如果她

弄得不好,我就不告诉她我和你的事。」

  胡狼心想,一个自闭女孩爱听别人的琐事,也并不出奇,「我很感激你这个------姐姐
。」

  「为什麽?」

  「因为她邀你参加舞会,我才可以认识你。」

  阿雪叹了口气,「我们一向感情很好。不过,临走之前,她变得好消沈;那天,听到我
们出海的事,她突然很不开心,其实,那是她自己要知道的;可能……我们相识之後,我的
确忽略了她。」

  造访过宁家之後,胡狼心中更加忐忑,总觉得梁直那条黑领带无处不在,就是在半夜里
,也会像一条湿冷的舌头似地舔醒他。


  过了几日,一天傍晚,他在园里等了很久,才远远看见梁直开车将阿雪送来。

  「给阿直劝得推辞不掉,才到他家坐上一会。刚才给他父母留着,耽久了。」见胡狼板
着脸,不说话,阿雪有点生气,「你究竟要我怎样?阿直那边,话都快说实了;你却连一句
肯定的话也没跟我说。」

  「什麽肯定的话?」

  「你,你这个人,真是,真是……」阿雪既羞且怒,掉头朝回家的路走了。

  胡狼在暮色里望着她的背影,一脸茫然。

  他时刻惦记她,着紧她,对她的一切反复思想;但他实在不明白「肯定的话」是一句什

麽样的说话。

  过了好几天,阿雪还是没有到公园里去找他。胡狼料想阿雪仍然恼他,一天干完活,买
了些她爱吃的糕点,就站在宁家大门对面,反覆叨念着彻夜想好的道歉话语。等了很久,阿
雪才从车站那边走过来。

  她本来神色疲惫,见到胡狼傻乎乎的样子,还是泛起笑意。

  「你这个人,真拿你没办法。」接过他的糕点,笑说:「妈在等我吃晚饭,要进屋去了
,明天不用替学生补习,下课就去找你。」

  「补习?」胡狼奇问:「你要自己挣钱?」

  「不告诉你。」

  胡狼耸耸肩,不再追问。心想,也许宁家家道中落,风光只是皮相,他有一个自私的想

法;如果阿雪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说不定,他们的交往会顺心些。

    人来开门,胡狼才嘱咐阿雪:「平安夜,十二点正,到小教堂屋顶去找我。」

  「怪不得老问我那天有没有约会了。」阿雪笑他,「有话直说就是,叁更半夜,要我到
那儿去干吗?」

  「到时候,自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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