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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rumpet (~又★落◎蛛●网~), 信区: Love
标 题: 第十章 时间的伤口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pr 29 14:29:49 1999), 转信
第十章
时间的伤口
1
一九七一年的头一天。
在一片「新年快乐」的祝祷声中,胡狼在路边苏醒过来。
晨光刺目,胡狼眯着眼朝周围扫视了一遍,发觉自己几乎给酒徒们遗弃的空酒瓶包围着
,正想竭力爬起来,在野鸽群飞的扑翅声中,一张报纸也给狂风卷到半空,翻了几翻,竟罩
到他的脸上来。
胡狼将报纸按到地上,赫然逼在眼前的,是两帧并排的黑白照片;一帧是宁静雪;另一
帧,是梁直。两帧照片之下,有一段相关报道文字:新年来临的前一刻,小提琴演奏家宁静
雪夫妇寓所失火。
烈 将建於格林湖畔的大宅及花圃尽毁,宁静雪仍然失踪,相信已经遇难;其夫梁直今
晨被人发现置身於树林之中,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在遭受沈重打击之後,精神已完全错乱
。
由於火场附近的湖边,梧桐树上系着红丝带,警方推测:这条红丝带极有可能由梁直所
系,用以纪念因音乐事业遭受连番挫败,失意纵火自焚的妻子。
「红丝带传说」由来已久,格林镇部分居民由此衍生出一种习俗;夫妻间其中一人亡故
,在遇事之处系上红丝带,乃未亡人对死着表示哀悼。
2
群鸦,随风卷入传说中的红丝带森林。
胡狼按着报纸所述的地点和图示,疲乏地走到格林湖边,暮色来时,才找到那棵见证过
一场火劫的梧桐树。
树身不高,秃桠在寒风里摇晃着。
所谓的「红丝带」,原来正是阿雪曾用来束头发的红缎子手绢。
「不可能!」胡狼心想,「这不可能是梁直为她系上去的。」
他不明白阿雪为什麽要避开他,更不明白她为什麽会在一夜之间摧毁了自己。他站在树
下,面对着一片焦土,感觉上,木石还散发着馀温,死灰仍藏着烟 。他跪下来,抓起一把
黑色泥沙,想到本来牢固的一幢房子,以及寄存在房子里的悲欢,转眼间都蒸发了,变成几
堵黑墙,飘散成风中的尘埃,心中那份茫然,几乎盖过了哀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细脚步声令胡狼回过头来,一个女人站在他身後,在初升的月影
里,女人剪影一样的脸,她身上的枣红大衣,发上飘动的红缎带,刹那间,令他产生无穷的
狂喜!
「阿雪?」胡狼朝她跑过去,「你没有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
…」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入林中。
「阿雪------!」胡狼哪肯放弃,马上从後追赶。
蓦地,女人背着她站定,右手向後一按,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走近。
「雪,你不要走。」
林间月影斑驳,像遍 在舞台上的细碎灯光。
她凄凉地垂下头,束发的红缎带随风撩动,像火苗未熄。
胡狼从後搂着她,「阿雪,让不幸都过去吧,我------」蓦地,她转过身来抱着他,将
脸埋在他胸膛饮泣。
「我爱你,阿雪。」
她没听他说过这句话。
可是胡狼这麽一说,她只是在他怀里不断抽泣;压抑的哭声,虽然几不可闻,然而,那
是心痛欲绝的哭声!
「阿雪,别哭,我们终於可以在一起了。」
她止了哭,轻轻推开他,「我说过讨厌不专一的人;没想到,专一的人,更加讨厌。」
是玉凤的声音!
胡狼僵在原地,崩溃了。
「阿雪死了,我也好难过。请你原谅我,我只是想让你以为她还活着,让你……」说着
,玉凤激动地抱紧他,「狼,如果你愿意,就当我是阿雪吧。」
「但你不是阿雪。」胡狼无力地捧起她的脸,「凤,对不起。……」
她感到他的手好冷,嘘了一口寒气,惨然退到一棵白桦树之下,「对不起……你骗我,
你为什麽总是骗我……我害了阿雪,我不可以再害你……」胡狼混乱地喃哦着。
他的眼神,他瞬间的表情变化,玉凤完全看在眼里;她知道,她将永远忘不了这个眼神
;他流露的失望和哀伤,彻底摧毁了她。
「或着,我总算明白阿雪的丈夫为什麽要折磨她;他不像我,他不能忍受自己只是一个
影子,他以为折磨一个人可以挽回他的自尊!真傻,折磨不可以,奉献也不可以,只有你和
阿雪可以互相伤害对方,一直都是只有你们两个人,一直都是……」
玉凤憬然惊觉:当她从一个影子偷偷蜕变成宁静雪,她不仅失去了自己,还完全失去了
胡狼的爱情!
「司机在树林外面等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狼,阿雪没说错,你真是一个傻
瓜;不管怎样……我希望你-------」玉凤脸上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平安幸福。」
3
胡狼回到废墟前面,俯视湖水中自己的影子。
天地虽然广阔,却只有这个影子招揽他,包容他,愿意将他的伤痛溶成泡沫。
「阿雪,我知道,你会要我来陪你的,是吗?」他垂注湖面,似乎等待着答覆。
当同心圆无声地漾开,水中却浮现出一张苍老的脸,那张脸渐渐清晰,他可以看到灰白
色的头发和眉额……
「石头?」胡狼看到他正站在身後,「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很乐意开解为爱情受苦的人麽?」
「我不需要什麽开解了。」
「你还有勇气活下去的话,」石头说,「我可以做些事情,让你看到一些可能赖以释怀
的情景。」
「那你就让我见到阿雪,我只希望可以再见到阿雪。」
「相信我,因为这里的地理环境,我有把握带你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间区域;不过,只
能够是某一年某一天的其中一个小时。」
「不能待得更久吗?」
「不行。」石头说完,嘱咐胡狼:「你还是赶快决定要进入的时区吧。」
胡狼也不细想,就说了地点和属於过去的某个时刻。
「好,差不多是时候了,跟我来。」
胡狼对石头的举动感到迷惑,但仅馀的一线希望既已系在他身上,只好听从他的安排。
晚上十点半钟,两人已置身森林深处。
胡狼发现林中竟有一片草坪,草坪中央,嵌着一个泪珠形状的小水池,池畔没有围上石
块,彷佛只是一个积了水的陨石坑。
胡狼俯身看去,池水极为清澈,还翻着闪烁的涟漪,但伸手到池里掬水,却不禁吃了一
惊;那些「水」完全没有重量和温度,流过指缝也完全没有声音!
那只是光和影冲激成的水之幻象!
「为什麽会这样?」胡狼问石头。
「你没听过那个传说麽?」
「关於红……?」
「对,就是那个关於猎人在林中迷路、遇到红丝带和池塘的传说。」
「没想到……原来……」
「这就是传说里的池塘,是天地间唯一的『时间伤口』。」
「时间伤口?」
「嗯,世界并不完美,时间自然也会有伤口;通过这个伤口,就可以回去过去。不瞒你
说,我也打算远行,不过……」石头仰望天上繁星,语调显得感伤,「比你准备去的地方要
远的多了。」石头回过神来,指着他追寻到的「伤口」,笑了笑,「时间一到,我就会将你
从这里推下去。」
「我可不可以跟遇到的人交谈?」
「也许,他们会『感觉』到你的存在,尤其当他们处於迷糊恍惚的精神状态,这种『感
觉』会更加清晰,只是不能确实触摸得到,你在那个时刻只是一个映像;一个藉着『时间伤
口』的折射,投送到那里的影子。」
「我希望跟阿雪说话,我要------」「不要企图改变什麽,时限一到,就要离开;否则
……」
「否则怎样?」
「时间伤口一旦复合,你就会在里头永远『迷失』。」石头特别强调「迷失」这个词儿
,「听我说,那些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件;火葬场烟囱升起的烟雾,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哭嚎
而退回去。」
「我不能让阿雪------」石头瞥见胡狼裤袋外面的银扣,打断他的话,「差点儿忘记了
,快将你的挂表给我。」
胡狼迟疑着,最後还是将挂表递给他。
石头将刻着火车和绣球图案表盖拆下来,郑重地说:「这里是『世界时区起点』,全世
界都以皇家天文台那座百年大钟来作基准,至於这个池溏,更是『世界时区起点』的起点。
一个钟头之後,大钟指着十二点的一刹那,对你来说,景物会变得浮晃不定彷佛泡浸在暗流
里;这种『暗流』,就是时间。」石头走到「伤口」边沿,掐着挂表长链的一头,作状放到
流光之中,「到时,我会将这只表垂下去,挂表可能会因为折射和投影,变得非常巨大,你
在『过去』一看到自己的这只表,就马上冲过去,抓着什麽就是什麽,总之死不放手,我自
然会将你拉回来。明白麽?」
胡狼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看来还算强壮,应该熬得住这种旅行;能够回来的话,最多只会忘记大部份事情。
」
「我不愿意忘记。」
「这是代价。」说着,忽然盯着挂表,「十点五十五分,是时候了。」石头叫胡狼坐到
池溏边沿,双脚垂下。
「十二点正。记住!」石头仍旧盯着挂表,「到时,我会将你从『时间伤口』拉回来,
这是唯一的时机!」
「石头,谢谢你。」
「狼,你要迎娶阿雪的心愿,我是感受到的;毕竟,我们都有相同的过去。原谅我无能
为力,不过------」石头慈和地说:「我是甘心自己受苦的,我一个人受苦就够了。」
「再见了。」
繁星,温柔地覆盖下来,胡狼投身池中。
4
一九七一年一月一日来临前的一小时。
紫蓝色的夜,刺眼的月亮胶结在枝头。
胡狼睁开眼,发现池塘已涨成湖泊;而自己,正湿淋淋地躺在湖边。
他爬起来走了几步,脚下竟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槭树和枫的叶子在冷空气里飘浮,他尝试去捕捉一片枫叶,但明明握着的叶子仍然随风
溜走;的确,他不能够在那里改变什麽,即使只是抓牢一片枯叶。
时间慢慢地过去,或者应该说,为了胡狼而重播的时间旋律正慢慢流逝。
逆着时针方向,沿湖走了一会,仍然未能确定身处的地方。他努力寻找阿雪未焚毁前的
住所,到底时间无多,对於在「过去」迷路的想法,他感到寒栗。
他不断向前走,只盼像那个迷路的猎人一样,最终会看到指示路向的红色标记。就在他
焦躁 徨之际,半公里外,有一缕孤烟从白桦树丛外冉冉升起;那是很柔弱的一缕青烟,才
升出树顶就在明亮而诡异的天色里隐没;然而,刹那间闪现的,树丛後可能有人举炊的想法
,还是再一次让他心头掠过阵阵温暖。
他认定那个冒着青烟的方向快步前行,没多久,他就绕过白桦树的屏障,看到湖边草地
上矗立着的一所房子。
房子好大,墙壁是花岗石砌的,大门两旁嵌着青色的玻璃罩灯。窗台上搁着盆栽,远看
,该是叁色 和樱草。屋顶铺着的蓝色瓦当,层叠如浪,在庞大白月下无声地翻涌。
房子正门前面,种着大片蓝色的绣球花。
那个令他绕过障蔽,引领他前来的长烟囱,仍在屋顶冒着若有若无的烟气!
他马上就知道,这是阿雪的家!
这就是自己跟阿雪提起过的梦想中的房子!
他没有能力圆的梦,反而是阿雪为他实现了;在千万里之外,在时间的断层里,他遇上
了少年时的梦想之屋!
5
大屋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胡狼悄悄走过去,看到饭厅里有一个男人正擎着瓶子,不住往嘴里倾注。这个人,无疑
就是梁直。
「砰」的一声,大门打开。
梁直倚着门框,逼视着他,「新年快------」说到「乐!」字,一个玻璃酒瓶就朝胡狼
掷过去。
胡狼来不及闪避,但瓶子只是穿过他的身体,摔到地上粉碎。
「混蛋,你做得还不够……?」胡狼忘了处境,正要冲过去狠狠揍他,但见他摇摇晃晃
走回屋内,心想,他只是酒後失常而已。
蓦地,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灌木丛後闪出流动的灯光,一辆红色的开篷跑车转了出来
。跑车行驶得很快,车头的灯光不断扩大,像两只着了火,在深渊上并飞的灯蛾。
在胡狼身前几十 的地方,跑车停下。
「阿雪!」
阿雪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一下车就朝屋里走去。
她身上还穿着为芭蕾舞剧演奏时穿的红色套装衣裙,红色高跟鞋踏在玻璃上,发出一连
串惊心的暗响。
胡狼尾随着走到窗下,已听到阿雪在客厅里质问梁直,要他解释晚上发生的事,「我刚
才见到阿狼,你不是说他死了麽?你为什麽要骗我?」
「我忍受够了……阿雪,你从来就没有忘记他,我在你心目中从来比不上他……」梁直
呼出浓重的酒气,「你告诉我,你爱过我麽?」
「我只是要知道,你对我们做了什麽?」
梁直站在壁炉前,摇摇欲倒,反问她:「这幢房子……你以为他死了,建起来就为了纪
念他,对吧?你要我……住在纪念他的房子里,对吧?」
「我……是又怎样?」
「你手上这条红绳,嫁了我这麽久,还没除下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吗?你以为
我没有知觉、不会难受的吗?」
「阿直,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们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我也不是个脓包呢。嘿,那天晚上……我跟你们到炮竹厂,是我召警拉了
你的胡狼。死在狱里的不是他,是另一个人,我……我买通狱警头儿,让死人换上你……你
那个胡狼的编号、姓名,好叫你看了死心的;还有,你妈都是同谋呢。哈,你没想过我为你
做了这麽多事情吧?你没想过我这麽爱你吧?你会感动吧?」梁直抓着她肩头,才平衡住身
体。
「阿狼为了我去坐牢,我……我竟然听妈妈说话,嫁给你这个……」
「坐牢的其实是我!」梁直指着自己胸口,「我每日……都住在你们为我设的监房里,
我只是你那个胡狼的替身!」
「你不是他的替身,没有人可以代替他!」阿雪心中空荡荡的,定下神来,才被狂怒吞
噬,用尽全力推开他。
梁直倒在一个大木柜旁边,突然指着阿雪身後的暗影冷笑,「嘿,好啊,奸夫也来了!
」
阿雪朝周围扫视了一遍,没见到什麽,回头却看到梁直手上多了一管长柄猎枪!
「你……想怎样?」阿雪惊怒交集。
「你走开!」梁直望着大门口,醉眼里都是妒火,「让我杀了你这个胡狼!」
「把枪放下!」阿雪和胡狼同时喝道。
梁直向虚空处瞄准。
阿雪以为他要射杀自己,下意识地退向门口。
「你再死一次吧!」
「阿直,别伤害她!」胡狼抢进门来,不及细想,就挡在阿雪前面。
砰!
子弹穿过胡狼透明的身体进入宁静雪的胸膛!
梁直望着阿雪缓缓倒下,片刻的清醒,令他脸容扭曲,「阿雪!我……我……原谅我…
…」看到阿雪全无反应,梁直抱着头站起来,发狂地拿枪柄在客厅里乱打乱扫,「将阿雪还
给我!还给我!」他一边叫喊,一边将酒瓶掷到壁炉里。
烈酒和杂物熊熊地焚烧。
梁直已经完全失控,回头痛苦地望了阿雪一眼,长声惨呼,直冲出屋外,没入一片黑暗
的林影之中。
壁炉旁边的布幔已给炉火烧着,烟囱上,升起浓浊的焦烟…
…
「雪,你不要死,不要……」
阿雪还在弥留,迷糊中听到胡狼的叫唤,呻吟了一声,努力微启两眼,「狼……是你麽
?」
「雪,我来了,我就在这里啊。」
「不可能的……狼,你怎麽会知道我住在这里呢?我一定。……已经死了。」阿雪向胡
狼伸出手,快要触及他的时候,又无力地垂下来。
「雪,振作点!」
「看,我们的房子,多……明亮!」阿雪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苍白的脸却给火 映得通
红。
「雪,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他伏在她身上,环抱着她。
「狼,对不起,我没有等你;不过,我真想看到……我名字。……的……绣球花呢。」
「好,好,种子我带来了。」他掏出一把金灿灿的种子,送到她面前,「雪,你看,我
终於为你完成这件事了!」
阿雪合上眼,对他的举动,再没有反应。
「雪……」胡狼无比悲恸,将种子撒向火 ,就尽力抱起她;起码,在这一刻,他确信
自己正抱起她。
客厅已经烈 盘踞,火,发出唬人吼声。
他抱着阿雪走出门外,不到片刻,身後,烟囱已喷出烈 ,窗户全都舔着火舌;轰然一
响,屋顶倾塌的瞬间,阵阵狂风,卷起漫天火屑……
「阿雪,你看,天上正下着我们的金种子呢!」
金种子纷飞散落,彷佛永远不会停歇。
「我终於可以抱着你了,雪,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我真傻,怎麽
会不明白你为我所做的?怎麽不明白你的心意?」他垂下头,贴着她的脸,滑过臂弯的长发
,是那样的沁凉,那样的柔和地抚慰着他,「你就这样一直躺在我怀里吧;雪,为什麽你睡
着的样子……还是那样美丽,还是那样美得叫我心碎……」
不知怎的,在金点飘 的时刻,胡狼竟感到沈睡中的阿雪,她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苦
涩,但透着甜蜜。
他走到梧桐树下,想起还有一事未了,就轻轻放下阿雪,将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松开,系
在枝上,「不管是生是死,雪,你永远只可以是我的妻子;只有我,可以为你系上这一条红
丝带。」
时间的起点,世界的尽头,传来十二点的第一下钟声。
天空深处,一块肩圆的银斑,正缓缓沈降。听着时钟齿轮的轧轧闷响,胡狼知道,时候
到了,那就是他的救赎,那就是属於他的时光。
「雪,我们走吧。」胡狼只是抱起阿雪,仍旧步向湖中。
6
当火花扑上屋前的蓝绣球,狂暴地,蔓延向湖边,那座连着银色长链的圆形巨钟,已撞
开天幕,垂到火红的人间。
十二点正!
时针和分针,在生与死之间重叠。
爱和恨,悲与喜,一切都化为飞灰。
大火熄灭之後,黎明,没有到来。
但夜,黑而甜蜜。
「这个湖,我总觉得那样熟悉,我一定早就来过,只是忘了名字。」
「雪狼湖啊。我告诉过你的。」
「嗯,雪狼湖;这是我们的湖,我们的家。」
「还有保佑我们幸福长寿的白绣球。狼,我们终於可以在一起了……」
「雪,我爱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白色的绣球花渐渐开满大屋的遗址和湖边。
在焦土上盛开的这些花儿,已经不再荏弱;可能因为种子经过烧炼,花叶也特别强韧鲜
美。
而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有迷路知返的猎人报告说,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女,男的短发卓立
,女的鬈发垂肩。他们就像夜游的精灵一样,相偎着坐在湖畔一棵梧桐树的枝干上,笑盈盈
地仰望着无垠星空。
可是,目睹这个画面的人,一般都没有留意到:在那样的夜晚,丝带状的红色星云总是
展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虚无缥渺,却确实存在;而围了花边的大湖,正倒映出一片粉红的
幽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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