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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rky (☆受惊若宠☆), 信区: Love
标 题: 挪威森林记 卷七 孤寂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Nov 21 11:21:22 1998), 转信
三十七 替身之舞
凌晨三点的荣总急诊室。
月光和狗的朋友们都到了,大家一言不发,坐在急诊室敞亮而惨白的大厅里,默默
地等着值班医师的消息。
十分钟,只有十分钟,短暂而微不足道的十分钟,就可以决定仍在急救中的,诗圣
的生死。
至於我们,原本无所不能,此刻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我们,正围在担架床边,看着床
上沾满血迹的被单,与覆盖於被单之下的,永远不会再度苏醒的玟。
出奇的,没有人像想像中一般地流着眼泪;同样地,也没有人有任何表情流露在外
。彷佛知道这就是最后的判决,无论悲伤、难过、痛苦或遗憾,都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大家只是静静地,无声地围成一圈,坐在她的身边,像是帮她送行一般。
我们的大姊,我的情人,玟,已经在二十分钟前过世了。
.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啊!我心想,一个钟头前她还在月光和狗,还跟大家泡在一
起,嘻嘻哈哈地谈天说地;只在顷刻之间,她就死了、过去了、永别了、挂点了……
这怎么可能呢?我心道,她一定是在开玩笑罢,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啊……那么坚
强的、充满生命力的、永远跟命运搏斗的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过去了呢?
我不禁猜想,她一定是知道我对薇的感情仍然无法割舍,又无法正面表示她对我的
不满,於是才想到用这种办法来吸引我的注意力的。
对,一定是这样!我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她的馊主意。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常常不
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有时候又会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生气,怪我不了解她。对!她一
定又来了,搞一些带着傻气,又让人没办法生气的怪花样,直到我跟她婉言道歉,好言
好语地询问她的心事,这才把情绪发抒出来。
没错,这一定又是她的主意……
那么,好了嘛,别再生气了。我知道是我不对,薇也不对,我们都不对,大家都对
不起你……这样好不好?你不要再生气了,玟,我们不是好情人吗?一点小事,不要把
大家都吓成这样好吗?
你看狗弟,他都被你吓傻了呢!瞧他进来到现在都没说话,这像是他那种罗唆鬼应
有的德行吗?再看小嘟,他又在那里抖腿了,你不是最讨厌他这么做吗?赶快起来吓吓
他,叫他别再搞出那副你觉得是下流胚子才有的样子了……
玟,别再这样了好不好?你赶快起来,再去把诗圣叫出来,别再玩这个恐怖的游戏
,大家一起回去了好不好?我跟你保证,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对不起你了……从今
以后,我跟薇把界限划清,我再也不在任何地方,不在任何行为甚至想法上对不起你了
,好不好呢?你不是有我的宝宝了吗?我也不念书了,明天……不,就是今天晚上,我
就把你带回家,跟我爸爸妈妈把话说清楚,然后马上找个黄道吉日结婚,你说好不好呢
?
对,不要怀疑,结婚就是结婚啊!这你会不懂吗?就是我们找两个公证人,到教堂
或法院办个手续,然后举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宴席,当众宣布我们是夫妻……好啊,办
两次,台北一次,八斗子一次……你要办几次都行,我老子会出钱,你不必担心这个;
你只要好好想想你要请多少人就可以了。
不然我们这样吧,分次举行,先请师长亲戚,再请同学朋友,你我不同的范围可以
分开请。每次都搞得盛大风光,然后叫小雁弟兄来伴奏。长辈那一次大概不大可能,其
他几次我们可以到一些别出心裁的地方办,像是什么山上海边,或者到PUB舞厅都可
以……只要你喜欢,我还可以动员说唱艺术社的社员说几段相声助兴。
再不然的话,我们再去一次太平山,我在山上给你放烟火,然后我们喝个烂醉,躲
到帐篷里去胡搅加睡觉,还点根蜡烛,你说这是不是浪漫翻了呢?你说说看哪,我的主
意好不好呢?
什么……孩子的事……你不要耽这种心啦!谁会知道这件事啊?你不是刚怀不久吗
?隔几个月虽然大家都知道了,但谁会去算你是什么时候有的呢?别耽心这个,谁敢笑
你,光我加上诗圣,就够给他好看了,你放心吧……
玟,你快起来了啦!这样一直躺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还是快点起来比较好喔!等一
下诗圣那边装不下去跑过来,你可是会很糗的喔!尤其是薇啦,她最会亏了,到时候我
要是帮你说话打圆场,可不见得抵得过喔!你怕不怕啊?
玟,你说话啊!你怕不怕啊?你不要一直这样,我告诉你……我干脆跟你招了吧,
你不怕,我可是真的很怕的,你绝对不能这样子一直躺下去,我们还有好多东西、好多
地方都没有吃过玩过……你现在躺着没关系,算是休息或闹脾气都可以,但是你答应我
,千万别就这样下去,别一直躺个没完喔……
玟,你答应我啊……
.
值班医生走了出来,十分戏剧性地露出了一个“很遗憾”的表情,对我们摇了摇头
。
那一瞬间,小嘟和薇两个人终於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同时放声大哭了起来
。
不可遏抑的绝望震撼着我们,像是砸落地面,瞬间粉碎的玻璃杯一般,刹那间粉碎
了我们最后的期望。
他,强悍痛快的诗圣,还是没撑过去。
玟已经死了。
诗圣,跟着玟的脚步,也死了。
玟跟诗圣,就此与大家死别。
短短的时间里,他们两个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跟我们告别了。
约莫二十分钟后,两个警察来到了医院,和我们索取有关死者的资料,说是要带着
肇事的司机和死者家属到医院做笔录,以鉴定肇事责任,顺便领回两人的遗物及机车。
诗圣里在南部,玟则根本没有家人可言,经过与警员的协商,薇和我留下来处理两
人的后事,森怪等人则代表两人的亲属,至警局办理善后事宜。
跑来一个护士,要求我俩缴付适才急救的费用。费用倒不贵,一千多块就打发了。
只是我排队缴费却排了将近二十分钟。
又来了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荣总员工,说是要将两人移至太平间暂放。我跟薇於是
跟着救护车,陪着他们的遗体直到太平间。
太平间里横七八竖地都是盖着白布的担架,拥挤的程度让人感到心惊。两人原本分
别被安置於不同的“厅”,后来在我跟薇的一致坚持下,才勉强挤出了一块空位,将两
人放在一起。
随后,一个看起来还没睡醒的荣总葬仪部办事员找上了我们,在太平间旁边的灵堂
设了两个临时牌位。薇嫌他们字写得不好,主动借用他们的毛笔,用她娟秀挺拔的字迹
缮写好两人的名字。
随后我俩代表其他三个去警局的朋友,点起了香,沈重而悲伤地祭拜着他们。
薇又哭了,我还在忍着。
不一会儿,薇表示要替他们买点鲜花素果,以及一条菸。我看看表,八点已过,店
家应该也都开了,於是便陪着她一起走出去。
日光随着早晨的气息,无声地映入了荣总的庭园。又是一个晚起的礼拜日早晨,四
周静静地,窗外只偶然传出几声鸟鸣。阳明山的山脚下,天母的市街还在熟睡之中。
我们默默地走出了荣总的大门,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人在天母东路上缓缓地
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才提着许多的花果冥纸,走回了太平间。
花果上贡已毕,随即焚烧冥纸。太平间后头是一个旧旧的,颇历年所的金银炉,我
们两人走到炉边,拿出冥纸,彼此都不说一句话地折了起来。
炉边风很大,吹得沙尘四散,我俩都把眼睛眯了起来。转眼间折完冥纸,两人祝祷
一番,随即点燃了火,将纸钱元宝一张张、一枚枚地投入了火焰之中。
草纸很快地烧化了,在鼓动鸣响的大风之中,将墨黑散乱的灰烬吹得满天翔舞。
像是两人的生命一般,转化成我们所不懂的形式,存在於我们看不懂的空间。就这
么飘着、飞着,远远地抛离了昔日的悲欢离合,飘啊飘地,向更高的天空飘飞。
这么飘啊飘地,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一会儿,小嘟森怪回来了。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沈重,看起来又颇为气愤。
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都只是摇摇头,表示狗弟回现场拿机车,肇事的卡车司
机已经交保,其他什么都没有说。
再祭过一次灵位已是十点左右,薇在森怪的陪同下回家休息,我则坚持去学校。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学校。只是,我觉得通知学校似乎是一件该做的事。
进校门的时候已经是第四节上课了。我没有穿制服,一个人像是幽灵般地走到了训
导处门口,习惯性地嘟哝了一声报告,便迳自地走向老齐的位置。
教官看到我时吃了老大一惊,或许因我一晚没睡,看起来有些狼狈。我在众位教官
组长的面前把他拉出来,对他说了这件事。
他的表情越来越沈重,眉心皱成一团。我则缓缓地说着事情,没有一点情绪。只听
他急忙地询问着所有的细节,我知道的就跟他说,不知道的,也无可奈何。
教官的眼眶湿了,出奇地让我看到了硬汉也似的他,从来不掉,也不该掉的泪。
这一瞬间,我才终於开始感到了撕裂般的痛楚,当场放声大哭了起来。
.
二月二十八日,礼拜三正午的济南路教室。
学校外传来闹事群众的声音,一声声口号和叫骂,伴随者示威队伍缓缓行进在凉飕
飕的空气之中。“死难者无罪”、“还我公理”、“刽子手下台”、“政府公开道歉”
的声音中,还穿插着震天介响,不知为何而放的灵歌。
我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听口气像是在为二二八平反,顺便趁机闹大家个灰头土脸。
其实人都死了那么多年,死者尚且入土为安,不知活人还吵个什么劲?
还有,立法院正门在中山南路,这些人把济南路围起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世上真的
有太多事是无法理解的,我心想,拿出了随身听,试图隔离起那些鬼哭般的葬歌祭文。
还是一样乱糟糟的吃饭时间。大家被窗外的游行搞得晕头转向,每个人看起来都十
分怪异∶小光把脚搁在桌子上,整个人靠向椅背故示闲暇;芭乐抱着颗篮球吃午饭,似
乎待会儿就要去一展身手。土拨鼠和鸟蛋照例嘲笑推打,而黄肥臭屁两个诗朗队的干部
,则密密窝成一块细语绵绵,似乎正商量着如何帮演辩社推出的“学生代表联谊会”候
选人拉票布桩。
几个说唱艺术社的学弟通过训导处赖小姐拨音找社长,“报告,报告,请二○三班
董子凯同学,立刻到训导处报到”,这已经是第三回广播了。
希特勒跑了来,连问我为什么不去主持上个礼拜就预定好的,今天中午的社团会议
。他还说,由於近来我刚带社团上过七、八次校内校外各级公演,声势搞得老大,此刻
代联会会长选举在即,我们一定要趁机投入选战,藉仪队、成青社那组候选人之力对抗
演辩社,顺便扩大本社在社团间的地位。
我摇摇头,不理会他的建议。他急了,拉张椅子坐下来对我分析利害。我默默地听
他说完,随即指出社长是我,我有权决定社团走向。对於这种斗争,我并不赞成的意见
。
他劝了我半天,最后终於叹了口气,说道∶
“小凯,我一向说不过你。但是你要知道……”
“我知道,四大任务。”
“你既然知道,就不可以放弃任何机会。”他强调。
“我没有放弃任何机会。只是,这不能算是个机会。”我说。
“你想想,现在已经是下学期了,你当社长半年,四大任务还没完成一半。叫我怎
么不……”
“我了解你的意思。”我打断他∶“但是,我也有我的问题。这半年来你别看我老
是睡眠不足,社团正事可没丢过一件。魏老师我是不是留住了?基女相声社我有没有继
续来往?她们省赛的段子是不是我们出的?北一演讲社我有没有做公关?上次演讲社参
加北一社团联展,是谁出面帮忙的?还有……”
“还有仪队、篮球队队庆,国乐及口琴社社庆的公演……”他接口。
“以及乐声扬。”我说。
“真的?”他眼睛一亮∶“你争取到主持了?”
“不是主持,是出一个节目。”
“那……”他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你是怎么打败演辩社的干扰的?”
“靠仪队拉管乐社,”我笑道∶“加上口琴及国乐社的推动。只要今年演辩蔡没当
选,就一定没问题。”
“要是他当选了呢?”
“所以我才中立啊!”我说∶“国管两社他动不起,办乐声扬又少不了纠察队,即
使他当选,只要跟我没有深仇大怨,配合这些好朋友,大概不会来找麻烦。”
“原来如此……”他笑道∶“那似乎是我多心了。”
“没有,谢谢你的关心。”
“对了……听说最近你的好朋友过世了?”
“老齐跟你说的?”
“对,他要我来开导你。”
“我很正常,多谢你们的好意。”
“听说你都不太说话?”他关心地问。
“没有,那是谣言。”
“可是……”他看了我一眼∶“教官说,你最近每天都定时来上课了。是不是……
”
“他不喜欢我来上课吗?”我打断他。
“当然不是啦,”他忙道∶“可是……”
“那就不必替我耽心了。”我说。
“你确定没问题吗?”他又问,似乎知道我在回避。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问题?”我缓缓地说∶“学长,你不必替我耽心。我知道怎
么照顾自己。”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他拍了我的肩膀一把∶“有心事记得跟我说。”
“嗯,再见。”我对他挥了挥手∶
“我没什么心事的。”
.
事情过后,月光和狗就不一样了。大家对他们的死都避讳不提,只是不约而同地停
止了上台,改找DJ放音乐混时间。
狗弟又开始成天喝得烂醉。
小嘟重新出现了“以头打鼓”的恶习。
森怪跟往常一样,只是话说得更少。
而薇却开始收拾行囊,等到葬礼一过,就要回去加拿大。
只有我还跟从前一样,说起话来罗罗唆唆,每天都在找一堆无聊的事寻自己开心。
狗弟每回喝醉,就不能自主地跟我说一大堆废话,像是什么“都是你害死大姊”、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或是“没有你之前大家都没事,一有你,死得死,散得散
,什么都不对了”之类的话。
我知道他伤心,也不去怪他;有时候他会动粗,我也只是默然地让他发泄。还好森
怪每回都在旁边劝阻,我这才没有带多少伤。
薇知道劝也是没用,私下劝告我这一阵子少去月光和狗。但是,每当太阳下山,霓
虹亮起的时候,我都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出学校,拦辆计程车,然后直奔月光和狗。
因为,只有那里,才有玟的感觉。
狗弟其实是藉酒装疯的,这点我早就知道了。因为,只要我每次不理他的风言风语
,一个人走到玟的房间的当口,他就会马上自爱地闭上狗嘴。
其实我到她房间也没干什么,多半是抱着她的吉他,弹几首我们曾经唱过的歌;或
者帮她整理整理衣服,收收桌子上的杂物而已。我不会特别去思念她,一来是没用,二
来是气氛不适合我哭,是故想到她时,我倒是蛮平静的。
当然,偶尔情绪无法控制的片刻,我还是会掉几滴眼泪。不过那一定是当我想起我
俩要一起上大学的承诺,看到灯光想起灿烂清亮的烟火,以及想起她的脸的时刻。所幸
我不会常常想起这些事,所以我也不常常堕泪。只是静静地,帮她整理着生前的一些东
西,呼吸着房中的气息,假装她还在这里。
至於薇,也从不在这种时候打扰我。
这几天去学校之前,薇都会送我去荣总的临时灵堂,两人跟他们上一柱香,偶尔去
太平间看看他们的遗体。薇总是哭得很厉害,但我也不知道如何劝她,只好任她自己哭
,再自己控制。
老实讲,对她的死,我其实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感觉了。如果我们是分别、是分手
,那还比较痛苦,因为我总会觉得那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避免的。但是,既然已经死
了,那死了就是死了嘛,难过有什么用,他们又不会因此活过来。再说,我还是一直执
拗着相信,她是开玩笑的。
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当晚的血污已然被擦拭干净了。玟的脸色本就苍白,即
使没有了气息,看起来也不是很有差别。我每次都觉得,只要我转过身去,她就会忍不
住地偷笑着;一待我回头,她又开始装死吓我。
当然,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希望终将是会破灭的。只是,起码在此刻,我还有不
去面对的馀暇。我心中认为,除非我看到他们的遗体被火化,被烧成一堆没有感觉的灰
烬,否则一切都是可以补救、可以挽回的。
是的,我真的这么认为。事在人为,没有什么事是没有退路的。
.
三月二日。诗圣出殡。
小嘟开着九人座,载着包含狗弟、森怪、顺子、薇和我的大家,在清晨的高速公路
上奔驰。五点不到,四野仍是一片漆黑。大家都不讲话,努力保持着昏睡的状态,以避
免这股说不上来的压力,与无可奈何的凄凉。
小嘟倒是很平和,安安稳稳地开着车。他放着披头的音乐,那张着名的“胡椒军曹
寂寞之心俱乐部合唱团”专辑,试图保持着清醒与宁静。
诗圣的葬礼是下午一点,我们这么早就出发,是为了怕塞车。
大家商量好了,中午之前到高雄,先去吃一顿,再去行礼。省得到时候吃不下。
关於奠仪,我们决定一人包三千,加在一起是一万八,白包也特意不去买,由薇负
责制作。
我写了一首诗,算是给“诗圣”这个名字做交待。
我们也订了花圈,从高雄直接送到灵堂。
感觉上,我们做了所有能够表示心意的事。
路旁的景色逐渐地清楚了起来,天色也慢慢亮了。天空由漆黑转深蓝,逐渐呈现日
出的万丈金光。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我心想,真是讽刺。
然而,讽刺的不只是这个。今天是三月二日,也就是说,认识薇到现在,已经一年
整了。
今天是我跟薇的相识纪念日。
真是讽刺啊!去年的今天,若是我记得没错,是一个天气阴沈的日子。当时我刚跟
小玫分离,成天心情不好,诗圣觉得这不是办法,於是辗转介绍我认识了薇。
对,就是今天。一年前的今天,我跟她在馆前路麦当劳初识,那天她莫名其妙地出
现,穿着北一女的制服,坐在我的位置上翻我的课本,还抽我的菸。
傍晚,我们一起聊天,一起去金桥喝咖啡,一起去中正纪念堂,坐在大中至正的牌
楼下聊到晚上十一点半。我还记得当天晚上,我第一次发觉时间过得那么快,要不是中
正纪念堂十一点准时熄灯,我会跟她聊到次晨。
真是讽刺啊,不到一年的光景,我已经换了三个女朋友。而且,一个因为我远去异
国,一个被我抛弃而痛苦至今,最后一个,却又因我而过世。
真是讽刺啊,才一年,我就变了那么多了。本来是个正常的高中生,现今又抽烟又
喝酒又吸毒,又流浪在外经常不回家。
真是讽刺啊,一年之间,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经历过疯狂般的快乐,也尝过
毁灭性的痛苦;我曾体会过依偎的充实,也深陷於失落的孤寂。我开始变得疑心、不信
任、虚伪而冷漠,不再是以往单纯而知所感激的我了。
最讽刺的是,这些故事的主角们,全都是愿意为我牺牲一切的好人。他们帮助我、
体贴我、安慰我、鼓励我,他们都向我证明了天国的存在,而我却自己选择了地狱的窄
门。
三月二日,诗圣出殡。
三月二日,相识纪念日。
真是的,没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事情了。
音响中,披头唱起了“胡椒军曹寂寞之心俱乐部合唱团”专辑的第二首歌∶“一点
来自朋友的帮助”。
“小嘟,跳下一首。”薇突然说。
小嘟一愣,也不问原因,当即按下音响的选曲键。我暗暗看了薇一眼,心里已然明
白她要跳歌的理由。因为,当时我跟她真正开始交往,彼此真心相通,就是从她在月光
和狗唱这首歌给我听开的头。而今天的气氛,不适合听这种“深具意义”的歌。
披头唱起了第三首歌∶“露西和钻石在天上”。
“再跳。”狗弟出了声。
这首歌传说是披头老大约翰蓝侬服食LSD后写的。今天的气氛不一样,狗弟不愿
意听这首歌。
披头唱起了第四首歌∶“情势好转”。这回不等人说,小嘟自己跳了下一首。
披头唱起了第五首歌∶“修补破洞”。
我一听到这首歌,突然想起了诗圣当天满身血迹的感觉。於是也要他再跳一首。
小嘟连跳三首,不让披头唱有关离家出走的“她离开家”,充满迷幻味的“为了风
筝先生的利益”以及谈死亡哲学的“陪着你.失去你”。
第九首比较轻松,是讲老夫老妻情感的“当我六十四岁”,但我说要跳。第十首“
可爱的丽塔”相形沈重,内容是说两个人在都市偶发却无法掌握的爱情,狗弟说要跳。
十一首跟第一首相同,是主打歌“胡椒军曹寂寞之心俱乐部合唱团”,唯一可以听
的,大家都没出声。
最后一首是梦呓一般的“生命中的一天”,还没到前奏,小嘟就抽出了唱盘。大家
都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连披头都不能听了,我心想。整张划时代的专辑,竟然只有两首一模一样的“胡椒
军曹寂寞之心俱乐部合唱团”,我们大家都听得下去。
真是讽刺的一天。
.
一路沈默,十点半不到,我们就抵达了高雄。
大家都快疯了,这种气氛是我们都没经历过的,於是在森怪的建议下,大伙儿随便
吃了个中饭,便到大统百货顶楼的游乐场鬼混了一个多小时。
一点前后,我们到了高雄市殡仪馆。
婚丧喜庆都是一个样子的,门口一堆人,有个摊位收钱。诗圣的大哥站在门口,在
满天飘动的白幡中和几个朋友抽烟聊天。
太阳很好,带着南台湾的慵懒气氛,在强光中凝滞着正午的沈缓气氛。
我们上前签名致奠仪,各自别着一朵白花,悄悄地走入了灵堂。
诗圣的爸爸是高雄角头,是故他的葬礼,也是一大堆地痞流氓的聚会。里面戴墨镜
穿黑西装的不知凡几,若非相交已久,真的会觉得进错了厅。
四壁都是挽联,上面写满了没看过的名字。不过数量最多的,还是一些有头有脸的
人物,像是什么什么议员,某某总干事之类的。当然,也有几张是熟人送的∶“台北市
成功高中教官室敬挽”、“台北市私立开南高职十六大队乐团张爽能以下敬挽”、“红
太阳乐团林克基以下敬挽”……等等。
诗圣的三哥看到了我们,走了过来。对狗弟说∶
“辛苦了,从台北下来。”
狗弟张口,本欲说节哀顺变的,忽然觉得似乎不妥,一时说不出话来。薇帮她开了
口∶
“还好。我们都很难过。”
“是啊,真是的……”他叹了口气∶“老六搞什么东西嘛,骑车也不知道小心……
对了,你一定就是那个是林美薇了?”
薇点点头。
“难怪……唉……”他又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
“他跟我说过,你对他很好。”
薇默然地低下了头。
“别难过了,”他拍了薇的肩膀一把∶“哪里找不到男朋友?老六散散的,跟着他
反而常生气,死了也就算了。”
薇没接口,森怪开了口∶
“三哥,问你一件事。”
“嗯?”
“伯父他们还好吧?”
“谢谢,你不必耽心。”他点点头∶“老六已经三、四年没回家了,当时他也是跑
出去的,我家老头对他没什么好感,所以也不会很伤心。”
“伯母呢?”森怪追问。
“咦,我妈早挂啦!”他诧异地说∶“原来你们都不知道。”
大家都摇了摇头。他续道∶“管他呢,大家反正都不聚在一起,平常都在台北,只
有老么在家陪老头。”
“为什么在头七出殡呢?”森怪又问。
“这是我家习俗,只要超过六岁,谁都一样。”三哥解释,转头看着进来的人,说
道∶
“那我先走了,你们去行个礼,然后就散人吧。不要在殡仪馆呆太久,对自己不好
。”
说着他便去招呼其他人。这时只听里头开始吹打,我们随即鱼贯而入,站在人群中
,远远地看着中央的灵柩,以及诗圣那张爱笑不笑的,冷漠却幽默的照片。
烦琐的程序,吵得令人无奈的吹鼓,加上外头渗入,把挽联吹得四下逃散的风,让
我觉得十分焦躁、心烦而不安。
不知所云的祭文念完,狼狈不堪的家属答礼完,依依呀呀一阵鼓号,随即是瞻仰遗
容。
我们顺着队伍走过诗圣的身边。他躺在棺材里,脸上化妆得很浓。我们几乎都不认
得他了。
相信,他一定也觉得这个样子有点难为情。
就在走到他身边的那一瞬间,突然,我心里浮起了一个疑问。
死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呢?
自古到今,似乎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那亲友死亡是什么感觉呢?
这个问题,我至今才方知。
照理说,应该是很痛苦的吧?记得我外公过世的时候,自己曾哭了好久,当时正当
我国三联考前夕,对他的过世,我觉得非常的遗憾。我很难过他没有看到我考上前三志
愿,看我进大学,看我娶妻生子,功成名就。
然而那是可以忍受的,因为,不管别人拿什么样的眼光看我,我对自己的认知是很
清楚的。外公跟我像是好朋友一般,记得当时他还在当工程师的时候,我常常跑到他位
在南港的工厂,拿着一些中华商场买来的电子套件,跟他一研究就是一个下午。他是个
很沈默的人,如非必要,从来不会用“纠正”的态度跟我说教;只是低沈地对我解释着
电路的原理,看着我专心地拼凑组合,再对我的成品加以鼓励指导。
是故,他的过世,对我来说是温暖柔和的。我可以想起记忆中的他,回忆所有我们
在一起时候所说的话,以及发生的事。我相信,虽然当时我在后段班,但对我能考上成
功以上的学校,我知道他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的。
而且,虽然遗憾,但那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他死於肺癌,过世前已经拖了好久,
对於他的离去,我们都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看着慈和睿智的他辗转病榻,我们都觉
得死亡对他而言是解脱,是一种飞升也似的转化。那是自然的、应当的、顺乎天道的事
。
所以,我遗憾,但不痛苦。
然而,诗圣和玟的死,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是不该死的,世界上有那么多可恶的人,有那么多卑劣而粗鄙的人,他们才该
死。那些醉生梦死的、狡伪行骗的、背信忘义的,卖主求荣的家伙都没死,凭什么诗圣
和玟要死?
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伤害了谁呢?没有,都没有,他们谁也没有伤害,谁也没有得
罪。
社会眼光、家庭成份以及联考制度得罪诗圣,但他从不抱怨,从不伤心丧志;他都
克服了。
烂到骨子里头的社会道德得罪了玟,但她也从不抱怨,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在阴影中摸索前进,怀着希望与热诚,期待着有一天幸福的到来。
他们做错了什么?上天凭什么这般对待他们?
诗圣,那么罩、那么潇洒的诗圣,会理会一个没什么交情的我,就因为在遥远的过
去里,有一天他心情不佳,我陪他破戒抽了一根菸,於是便在我最需要扶助的时候放弃
考试,跟踪我跑到机场,只为在关键时刻陪着我,不让我自暴自弃。
他做错了什么?谁能跟他一样?谁能够做到这些事?谁能像他一样,对这么小的一
件事都这般认真、心存感激而奋不顾身?
玟,率性而真情的玟,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可以恨的,真的,世上有谁可以否认我的话?她是可以恨的。她拥有充分的理由
可以恨这个世界,恨这个逼迫她、折磨她,无情地打击她又残忍地嘲笑她,这个无情至
极又混帐到底的世界,她真的是可以去恨、可以去反击的。
然而,她没有恨。她还是默默地承受着,抚平着自己的伤痕;尽心地安慰着、照顾
着月光和狗里每一颗寂寞孤独的心。她是我们的大姊,是我们凝聚维系的中心;她帮助
过自暴自弃的狗弟,帮助过犹疑不决的小嘟,帮助过薇,也帮助过诗圣。她像是一股真
诚的动力,在我们之间铸成了坚毅的团队情感;她像是一剂清凉的解药,化除了我们彼
此之间涂绘遮掩的面具。
她是个心胸宽大的人,真的,比任何慈善家都懂施予,又比任何信徒都懂爱。她宽
恕了阿仙,她原谅了我,天下有谁比她更知道如何对人付出真心,即使那个人并不值得
?
他们做错了什么呢?一定有的,他们一定做了什么,才会遭到这种报应的。我一直
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 不会错待任何一个好人。要不是他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是
绝不会有这种收场的。
他们两人之间,唯一共同的地方只有三件事∶都真诚,都在月光和狗混,还有……
都是我的知心好友。
是我害了他们吗?我不禁想。
是的,是我害了他们。我害诗圣必须把薇“让”给我,教他自己必须一个人默默地
承受,承受着薇和我在一起的所有场面,害他必须一再装成个没事人的样子,还要在我
们出问题的时候安慰我、替我出主意,并因我当时看到他和薇之间关系的那一幕,负担
深刻的,无可躲避的自责与内疚。
是我害了玟吗?这还用说,当然是我害了她!不用说别的吧,光是我跟薇的关系,
就一直在暗地里撕裂着她的心情。我给了她希望,也同时毁灭了她的希望;我给了她爱
与被爱的经验,却也还她一个残缺的爱与被背弃的被爱。我敢说对得起她吗?
干那个勾当那么多年她都没有怀孕,我让她怀孕。
做她男朋友那么久,她怀孕的事我最后一个知道。
自觉对她无话不谈,到头来她商量、她决定、她去堕胎……整个过程我都不在她的
身边。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在哪里?
她为谁去堕胎?
她去堕胎谁带她去?
都是我!也都不是我!我身为她的情人,该在的时候都不在,不该做的事都做绝了
!你们说,是谁害了她?
是我!就是我董子凯!她和他,生和死,生前是否快乐,死得是否值得,都该问我
!一切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没有人能负担这个责任,只有我,唯独我该负。只有
我,才有这种权力义务责任荣誉去为他们的,诗圣和玟的死亡负责!
终於知道,他们的原罪,就是认识我,接纳我。
原来他们做错的事,就是对我好。
害死他们的凶手,原来不是别人……
就是我自己。
“凯子,向前移动。”森怪小声地说。
我一愣,才发现自己站在灵柩前出神,连忙向前走。
薇站在我前面,看着我,问我道∶
“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说。
“没有就好,”她若有所思地转身,走出人群道∶
“别多想,那不是你的错。”
.
当晚,高雄五福路的一家咖啡店。
“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小嘟说∶“凯子,二姐,麻烦了。”
“嗯,台北见。”薇说。
“确定要这么办了?”狗弟问。
“嗯,”我点点头∶“你们记得汇钱下来。”
“好,这两天我跟阿仙商量一下。”森怪说∶“毕竟她也是股东,四五十万,还是
要问她的意见。”
“应该的。”我说。
“对了,仙姊今天好像没有送挽联耶!”顺子说。
“我倒是没注意,”狗弟问小嘟∶“你有看到吗?”
“没有,她不会连这个心意都没有吧?”小嘟说。
“她没送。”森怪说∶“可是,她有来。”
“真的?”狗弟问∶“你怎么知道?”
“今天站在大厅后面,一个戴着帽子和头巾的,就是她。”森怪对狗弟说∶“一直
到诗圣上车送去下葬,她都站在那里。”
“而且,她还画了一幅画,亲自烧给他。”薇说∶
“前两天她约我出来,把那幅画拿给我,要我替她烧给他,说是为以前的恩怨做一
个了断。也顺便要我看看,那幅画是否会合他的喜好。”
“哦?”小嘟问∶“画的是什么?”
“一盏蜡烛、一束有玫瑰和满天星的花、十九个蛋、还有一把瑞士刀。”
“这是什么意思?”顺子问。
“你们就自己去想吧。”薇说,起身对大家道∶“那我跟凯子先走了,晚上开车小
心。”
“再见。”大家齐声道。
我和薇拦了辆计程车,一起去左营着名的莲池潭。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些话,
但都像是梦一般,飘飘忽忽地不太真实。
我两之所以留在高雄的目的,是为了帮玟办后事。玟没有家人,这件事当然是我们
负责。大家商量后决定,派我俩在诗圣下葬的墓园买一个单位,把玟葬在那里,一来跟
诗圣有个照应,二来将来扫墓祭拜也方便。
我俩住在高雄的希尔顿,但此刻来左营却是我的意思。
小时候我住过一阵子的外婆家,而外婆家的地方,就在左营莲池潭旁边的一个陆军
眷村里。是故,难得下高雄,我希望来这里走走,顺便舒缓一下这几天的心情。
莲池潭静静的,水波在月色里泛着银光。
潭边种满了树,地上也铺了水泥,跟记忆中的乡下样子已是全然不同。
我俩沿着龙虎塔,走上春秋阁长的一望无际的九曲桥。当着微微的月色,当着些许
的水声。
薇开了口。
“凯,事情过去了,自责也是没用的。”
“我知道。”
“怀孕是怀孕,车祸是车祸,这是两回事。”
“是有点关连的两回事。”
“这样说也对,”她说∶“只是,你自责并不能挽回什么。”
“至少是件可以为他们做的事。”
“正好相反。”她说∶“他们都不喜欢看到你这种样子。”
“我什么样子?”
“你在忍耐,”薇轻轻地说∶“不让自己发泄出来。”
“你还不是一样?”我说。
她愣了愣,又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这话不像是你这么聪明的人会说的。”我说。
“凯,问你一件事。”
“嗯?”
“你自责的事是什么?”
“问这干嘛?”
“我想知道。”
“呃……”我顿了顿∶“不知道,反正就是我害死他们的。”
“不对,”她忽道∶“是我害死他们的。”
“胡说,这关你什么事?”我驳斥。
“那又关你什么事?”她反问。
“若没有我,今天哪会有这种事?”
“那你想想,”她接口∶“若没有我,今天你在月光和狗吗?”
“你……”我忙道∶“这跟你无关,你是好意。”
“所以了,”她对我微微一笑∶“这也跟你无关,你对她,也是好意。”
我半晌不语,玩味着她的话。随即说∶
“薇,你会走的吧?”
“嗯,等到阿玟的事办完。”
“我不会留你的……”我想了想∶
“但是,我真的需要你。”
“我也是。”她说。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子的结束。”我说。
“是啊,”她附和∶“风云难测。”
“我也要问你一件事。”
“你说。”
“诗圣,你还爱他吗?”
“嗯。”
“比较爱他还是比较爱我?”
“他是开始,你是结束。”
“我的想法也是这样。”我说。
“对於我跟阿玟?”
“嗯。”
“我喜欢你这么说。”她说。
“我也是,”我说∶“我们是一样的。”
又是半晌不语。
此刻,寒风开始涌了起来,四下尽是冷冰冰的气息。天上的月光依然明亮,我们身
边的水波,却已然像结冻般地凝结了起来。
我停步,看着薇。
“现在是十一点了。”我说。
“嗯。该是熄灯的时候了。”
“今天是三月二日。”
“对,我们初识的日子。”
“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我也是。”
“我爱玟,也爱你。”
“我也是。”
“薇……”我想了想∶“我想……”
“不必说出来。”
“可是……”
“不必的,我了解你。”她说∶“这也是我的想法。”
“真的吗?”
“真的。”她说∶“来吧,吻我吧。”
说着我们就在蜿蜒曲折的九曲桥上热切地拥抱了起来。我们吻着对方,祈求着对方
,探索着已然失去的感受;像是对对方的补偿,也像是对自己的饥渴予以饱足。我们就
这样吻了起来。
熟悉的吻啊,失去的吻;熟悉的紧拥与满足,也是失去的紧拥与满足。我们终於流
下了泪,洗涤着不得不然,不可遏抑又无处可躲藏的悔憾与空虚。
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我的眼中,她没有薇的感觉。
相信,此刻我也不是我自己。
但这都不再重要了。是我,不是我,都没关系。在五蕴的聚散离合中,只要有“念
”,就是有缘。
有这个“念”,所有的离合都将在来世继续。
我们深情地吻着,为自己的伤口,也为刚失去的对方。
我们仍旧缠绕和虬结,在烟火灿烂的高潮中,仍是陌生而熟稔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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