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eauty (沉雨落烟避月绣花), 信区: Love
标  题: 让梦穿越你的心(一)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6月15日09:28:07 星期四), 站内信件



          让梦穿越你的心

                池莉
 
    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上,有一个藏族姑娘,倚着低 
矮的门框纺羊毛。她握着一种从来没有名称的自制的木头 
器具的手柄,不停地转动,杂乱的羊毛便被简单地绞成了 
粗细不均的羊毛线。 
     
    第一天,我看见了她,她在纺羊毛。她身后是蓝汪汪 
的巨大的天空。远处有山,山是光秃秃的,牦中在山坡上 
缓缓移动。门前的土堆上是一只晒太阳的懒狗。第二天, 
她在纺羊毛。四周和第一天没有什么区别。第三天,她在 
纺羊毛。一切依旧,时光在这儿百年如一日。

    第四天,我走近姑娘。姑娘撩起沉重的眼帘望望我。
羞涩地笑笑。我接过那油亮油亮的手柄,姑娘便教我纺羊
毛我纺了很长时间,直到胳膊实在酸胀得动弹不了。可我
抬头一看,太阳还在那儿,一动没动,我的心中悄悄泛起
了无边的苍凉。

    我和姑娘用手势对话。她让我参观了她十二年来纺织
的所有羊毛制品。在这些背包、毡子、挂毯、坐垫和披肩
中,我一眼就看中了一条披肩。这条披肩上用五颜六色织
着西藏佛教中的某个故事,一个威武的神戴着狰狞的面具
不知踩在什么敌人的身上。

    姑娘最初有些为难。她为织成这条披肩花了整整两年
的功夫。如果要卖的话,她的价钱将很高,她要二十块钱。

    我掏出了口袋里仅有的一张百元大票,买下了这条世
上绝无仅有的在四千米的高原上用两年青春织就的具有护
身符含义的披肩。姑娘永远在这高原上,而我将带着她纺
织的披肩去很多很多地方。

    结果大家都嘲笑我。兰叶说:你真敢在外面用? 我说:
当然。

    李晓非和吴双自然认为我有些疯疯癫癫。牟林森到底
是搞美术的,对披肩倒能接受,却对我花掉一百元钱表示
不以为然。他揉了揉我的头顶,说:我就烦小姑娘装贵夫
人模样,居高临下,慷慨解囊,你呀还不够那个份呢。

    牟林森又给了我一张百元钞票,规定我只能买吃食不
能再买装饰物。

    我的分辨屡次被他们打断。我也说不出在高原上面对
那姑娘时的内心感受。我只得跟他们发急,嚷道:“我喜
欢我喜欢你们少管闲事好不好!

    从此,我就顽强地使用这条披肩。兰叶经常冲我吃吃
傻笑。她知道什么呀!

 
    下午,我从昏沉的午睡中挣扎着坐起来,揉半天眼睛, 
然后轻轻摇摆着低烧之中欲醉欲仙的身体,靠在窗前远眺 
晶莹的蓝天和布达拉宫。我裹着我那条有争议的披肩,从 
披肩里探出一张苍白的瘦脸,瘦脸的颧骨那儿是一抹不正 
常的红晕,嘴唇发紫,耳垂上戴着从帧廓街买来的藏式银 
饰,银饰上镶满了蓝绿蓝绿的松耳石。我像个女巫,每天 
下午定时出现在同一窗口,用呆呆的凝望打发青春的岁月。 
 
    我不再喜欢饭店里的工作,穿件不属于自己的旗袍, 
站在餐厅门口对每一个打饱隔的人微笑。有些人是些什么
人,哪里配接受一个纯洁女孩的微笑!我说我喜欢艺术,
喜欢画画,凡听到的人都觉得十分可笑。父母已与我如隔
鸿沟。他们连我跟几个朋友一起出去走走都不同意都不理
解。他们可真是老了。我没有仗可打,我没有知青可当,
我没有大学可读,我没有工作可做,我陷落在我的苍白的
历史阶段之中。

    我住的饭店紧挨着一个体育场。每天下午三点钟有一
个马术队来训练。他们来了之后我就看他们。我天天看。
在窗口,一动不动。以致于他们也习惯了我。有个骑黄褐
色马的小伙子骑术非常棒,当他策马从远处本来时,他总
是要看我几眼。我喜欢看小伙子们骑马,我羡慕他们。在
羡慕的情绪中我心里头常常泛起那莫名的无边的苍凉。

    我在等他们。牟林森去了阿里,吴双去了藏北的那曲
李晓非和兰叶仍然留在日喀则,而我在拉萨。独自在拉萨。

    进藏前大家说好了一块儿行动的,结果大家一块儿走
到日喀则就分裂了。三个男人,谁都认为自己选中的地方
值得去,喝啤酒喝得面红耳赤,你他妈我他妈地向别人表
现自己的个性,谁都不买谁的帐。

    我说:去哪儿不都一样吗?

    三个男人根本不睬我,兰叶则像个知识分子那样沉稳
地一字一板地对我说:那可太不一样了。

    我说:是吗?

    接着我咯咯地冷笑。笑得兰叶的脸发涨起来。

    兰叶是个安徽小女子,本来在地方剧团唱黄梅戏,有
一日遇上到安徽漫游的吴双,便跟着吴双进京闯世界了。
兰叶水蛇腰,狐狸脸,天生一幅俏模样。她是挽着吴双的
胳臂进藏的,现在却已经投入了李晓非的怀抱。而李晓非
是我的男朋友,以前几乎夜夜都泡在我工作的那家饭店里。
可没料到他一见到兰叶眼睛就再也移不开。

    李晓非公然说:如此美貌的女子,我为什么不能享受
呢?

    李晓非在舞厅的音乐声中霸气十足地朝兰叶伸出了手,
兰叶迟疑了片刻,毅然离开吴双,飘然奔向李晓非。一曲
终了,李晓非与兰叶勾肩搭臂偎在一块。兰叶到吴双身边
取她的小包,吴双—直幽幽地盯着她,兰叶笑笑对吴双说:
对不起。

    吴双只是点了点头。 
 
    我在这一刻里悲愤之极。不等李晓非对我说什么,我 
就决定要抢先抛弃他。我走到牟林森面前,牟林森拍拍他 
的膝盖头,我便顺从地坐在了上面。我知道牟林森喜欢我。 
但我更知道他喜欢过很多女孩,没有人能长久地占居他的 
心。他是个现代派画家,他以名家自居做出种种的名人派 
头,经常给女孩子们苦头吃。我在很长时间里坚持着与他 
的距离,可在这个我记不清日期的某一天的某一刻里,突 
然地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我坐在牟林森的膝上,他望着
我,默契地揽我入怀。吴双喝了一声彩,击案叫道:好!

    李晓非有些愣愣的,他被我立竿见影的报复弄愣了,
也许他并没有打算与兰叶建立长久的关系,兰叶在一旁捅
了捅李晓非的腋窝,想逗他笑。我抱住牟林森的肩,让热
泪流进了他的后背。咱们这算什么事呀?我们所有的电影
里连一个男女接吻的镜头都没有,现在才过去十四年,我
们这代人一下子跨越了整个社会主义社会,完全和资本主
义社会的玩世不恭的青年一样了。人与人的关系如此随便
和赤裸裸,真没多大意思。但我只能这么做。我才不能让
李晓非生生地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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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原不语,良久方道:“诗经上有一首诗,我念给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
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
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
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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