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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rumpet (风,停了), 信区: Love
标 题: 两 岸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Jun 20 14:41:58 1999), 站内信件
两 岸
紫霞
马路对面两层的咖啡店每天开张前和打烊后一定有人很仔细地擦所有的玻璃墙,好从外
面就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每张桌子上铺着墨绿色的桌布,店员系着绿围裙,晚上的照明非
常好,很不张扬的精美,路过会很想进去坐坐。现在是白天,太阳挺好,从街对面就可以看
清楚店里日本气的整洁细致的布置,不是那种挂着纸灯笼门口用布帘子的做作,是内敛的不
动声色,新的日本的傲慢与谦虚。其实未必那么好,不过是咖啡三十五块人民币一杯,就像
任天堂,龙珠,小室哲哉。他们一定让人跪着擦地,日本人不爱惜人的膝盖,所以地板特别
干净。
所以最漂亮的日本女孩赤名莉香的腿也长得不好。
一个年轻女子推开咖啡店的门进去,9点05分,店员向她鞠躬一边说:“すみません。”
她走上楼,坐到习惯的位置——三个月前的习惯,三个月能够养成一个习惯,但不够忘记或
改变一个习惯。三个月她只习惯了要去忘记某些她的习惯,于是多了一个习惯。无论今天是
她约Frank或是Frank约她,都一样。她或他谈恋爱的习惯三个月很难戒掉,也许两个人商量
一下会找到办法。或者决定听之任之,像吸烟的人,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可是有害就有害吧,
谁知道不吸烟我又能活多久呢;我喜欢吸烟,那就吸吧,至少我活着,每天吸着烟,你能告
诉我不吸烟的日子比这多多少呢?恋爱一样,就连结婚也一样,也许有害,但是自己喜欢,
在一起互相伤害都好,在一起就好,分手的时候,只要不喜欢了,自己心安理得心服口服心
平气和就好。可见三个月来心里放不下,喜欢他,因此做得不聪明,想不开。来得太早了,
约在10点钟,她竟然早到了近一个小时。
她常常是迟到的,她很忙,忙大众传播事业,忙得她很少有时间顾及自己的衣着打扮。
每次和Frank见面他都穿得十分得体而精良,带着他生活的品质、气质的优雅和对她的宽容
的微笑,苏格兰格子边的手帕。她就想坐在他一个人的办公室外的那些写字楼里的女孩子,
她们大概是有时间翻看那些时尚杂志的,看到什么就研究一下,去巴黎春天伊势丹看看买下
来穿。可她甚至搞不清他的香水,他身上永远有的一股清淡好闻的味道。她闻得到自己衣服
上头发上的别人的烟味、出租车味、灰尘,从头到脚,衣服是随便的,牛仔裤和工装裤,鞋
子是New Balance。Frank总是温和地微笑着,眼睛里是男人对他喜欢的女孩子的那种容许与
爱怜。她认为是她不对。不光这件事。
她心一横扔下了组里的事,组里的进度不会因为她就停下来,地球不会不转。停下来也
不管了,Frank就要没了,他没了世界就不一样了,还管它转不转。她去买衣服,和Frank约
会。今天她穿着深深浅浅的灰色,法兰绒褶皱长裙,黑羊毛袜,男式皮鞋。不是没有品味,
狠下心来比你们都有品味,所以有Frank。为了Frank她画了一个精致而恰到好处的妆,画得
天然去雕饰。不是不会化妆,是没工夫,要化妆也比你们懂得拿捏个中分寸,就为了和Frank
约会。
叫了一杯真夏果汁,其实最早要这种果汁是因为它便宜,二十五块钱,在这里算便宜。
那时她还在上学,便宜十块钱就是一盘磁带,听得上几星期。后来把其它的都试了,也没偏
爱,懒得考虑,就要真夏果汁。果汁上来,蓝绿色,上面有一只冰淇淋球,有一把柄长长的
勺子,一支吸管。她把吸管外包的纸撕开,——Frank来了会说些什么呢?—— 果汁是不腻
人的一种甜,冰屑在嘴里感觉不错。不急,她安安静静地在这儿等待 Frank,一点儿都不着
急,等待Frank也是好的。亲爱的Frank,我愿意花时间在等你上,只要你说,我的时间都是
你的。你知道,时间是我最好的东西。而且我们有钱,我可以不要工作的。——Frank 来了
是想让他求婚了吗?如果他送她一束雅典娜玫瑰,她会同意吗?——可是分开三个月了,三
个月前她忙得没空和他吵架。也许并没有那么忙,没有到一点间歇的时间都没有的地步。也
许是她自己要搞到这地步,她往往会轻而易举地放弃一些对她至关重要的事,会在期许良久
良久最后的那一刻忽然无缘无故一撒手。这一点她最狠,对自己最狠。
音乐轻柔,外面日光和煦,落在她的脸颊眉目,腕上换掉了Baby-G 戴上一只纤细典雅
的女表露出了原来的那一份温婉秀丽,分秒就如绕指柔般地流过。
9点45分,就要见到Frank,他会是什么样?瘦了还是胖了?还是很英俊吗?
9点50分,Frank还爱我吗?他的温文而雅是肯定不会变的,可是,如果他来告诉我,他
已经不爱我了,我会怎么样对他?难道说什么做朋友的浑帐话?如果他先说——我就恨他,
Frank。
10点。Frank。10点Frank没有来。
怎么办?
10点03分,是Frank出了什么事?算了,Frank从不会迟到,不管什么事Frank 都不会迟
到。——算了,走吧。
10点04分,不行,既然我都知道我的一撒手可能注定我与我的幸福失之交臂——这一次
我怎么样都不能走——
10点05分,我不走,我要等Frank。
10点06分,我要等Frank。
10点07分,……Frank。
也许他买花迟了?也许他公司有急事?也许路上很堵吧?也许……也许,他不来了,他
不来了,爱不爱都不来了……指尖冰凉。
10点15分,Frank,我爱你。
她打了Frank的手提电话,电话很快通了,Frank的声音永远那么好听,“喂?”
“喂?Frank,是我。你到了吗?”
“啊……”
“Frank,你到了吗?”
“没有,我——开会晚了……现在在路上,车很堵——”
“那没什么,我,事情还没有完,要剪片,下午要录大播,很赶,
进度来不及,我——”
她听到Frank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无限忧伤,仔细听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有用了的意
思,他已经觉得没有用了,爱不爱又怎么样?人心是经不起磨折的,力气没了,爱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那些话,可是Frank说话在动脑筋,Frank不会说谎,他一定是已经
决定放弃了,话说至此她只有接着说下去,只有说话才能不让眼泪夺眶涌出,许多她想也想
不到的话都脱口而出,“我想今天可能不行了,要不我们改期?下个礼拜吧,下个礼拜会空
一点——”她忽然想到他都放弃了,那还说什么下个礼拜,她的脸因为哀伤和羞恼烧起来,
泪已流了满脸。这时候听到他幽幽地说:“算了。”他说算了,“下个礼拜,算了。”他说。
“Frank。”她说。
“什么?”他问。
“没什么,”她说,“算了,拜拜。”
他于是说:“拜拜。”
她关掉电话,叫买单。离开这里去哪里?去工作,对,赶做下个月的节目,下个月挤出
空档就好好讨论一下改版的事,是了,找韩国那帮人合作……她很快地下楼,出门时看到门
口一张人走开的桌子上也有一杯真夏果汁,旁边是那个人的针织运动帽,她想Frank 戴这种
帽子一定也很好看,可Frank是不会戴的——为什么又是Frank?店员对她鞠躬一边说:“ぁ
りかと。”她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她是不会来喝真夏果汁了,这原本是做学生时用来坐着聊
天打发一个春夏交接的下午的,她不会再有空来喝了,工作会很忙,忙得没有一点点的时间,
工作有一杯一杯的工作咖啡,会有的……太阳有些晃眼,眼泪又流下来,她低头用手去抹,
抹也抹不干净,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车开走了。
***--- ?*-- ?-
马路对面两层的咖啡店的玻璃墙让外面就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每张桌子上铺着墨绿
色的桌布,店员都是中国的男孩女孩,系着绿围裙,地板擦得很干净。
一个年轻男子推开咖啡店的门进去,9点20分,店员向他鞠躬一边说:"すみません。"
他微微一笑,在门口的位置坐下,这样谁进来他都能一眼看到,小林进来也会一眼看到他,
小林每次推门进来都是风尘仆仆的,但是眼睛在找他,一看到他眼睛就先笑了,还像个孩
子似的神情,在外头淘气了老大一圈似的,而且很倔,比如她要忙到不至于到的分上,却
不是为了理想报负,她明明是个懒孩子。
他向来很准时,因为他很懂得效率的重要,可对她不一样。在她那里他就不理会什么
效率了,她是懂道理的,算那种很少数可贵的深明大义的女子,可还是任性,做一些不可
理喻的事。他知道她有她自己的逻辑和道理,只是别人包括他都不能理解。他要是不理会
她而理会效率,那么他会去找一个模范的合乎标准的女子谈上一到两年恋爱然后组建家庭,
可他想要的不是标准,或他放掉了社会的标准,喜欢才是标准,标准不是喜欢,他想过了。
他在三个月里不能按照标准去喜欢什么人,也就是决定了对她永远例外,也就是对自己网
开一面。他早到了四十分钟,他还是忍不住不纵容她侵占他的时间,即使她不知道,心不
在焉。她应该也是很喜欢很喜欢他的。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水,对店员说等一等再点东西。他想等小林一进门看到他,会很高
兴吧?他穿了一条格子长裤、拉链式运动外套、Nike的AirFootScape和一件军式短呢大衣,
一条直彩条围巾加一顶针织运动帽,她喜欢的样子,因为有一次他们走在淮海路上看到一
个这种风格男孩走过来,小林欢喜地抓紧了他的胳臂说不行了不行了真好看,她一直看到
那个男孩走过去还扭头去看,还对他说大概是日本人,他一直搞不清她到底是讨厌日本还
是喜欢日本,那次他想是喜欢吧,她的眼睛都亮了。小林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聪明的眼睛。
他自己觉得有点新鲜,像大学时代的好天气,要在女生面前打球。由此他改了主意,叫了
一杯真夏果汁。
鲜活得像那张懒得化妆的脸,除了有时的几分疲惫。想到一个问题,他心里一紧张,
不会的吧,她的疲惫,会不会并不是工作的缘故?因为他自己感到过一点疲惫,关于两个
人的关系。但是他太喜欢她,她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吧?他舀了一小口冰淇淋吃。
如果她累得想放弃——他是不会再纵容她的,这次无论如何不行。她会说什么?——
要是她对此已漠不关心,只是他徒然在三个月里无意义地想,好像只有她投身事业干净利
落,她置身事外,他是沉溺于儿女私情的,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社会的标准,如果窥得
他的想法标准将无视他现有的成功,反正他堕落了,年轻有为可惜不思进取,没出息——
要是她漠不关心,羞辱了他的不一般的却愿意为她折腰的自尊,要是这折腰这一切都早已
是徒然——直到如今一厢情愿,打扮好了来听她通知分手,他什么意见都无所谓,反正她
决定了。他自己怎么嘲笑自己。
他心一疼,不会的不会的,太阳那么好。
是的,太阳那么好。
小林也那么好。
爱情也那么好。是有爱情的,世界上是有爱情这东西的。
他啜着果汁等小林来。
他打了个电话给花店问准备好了么,那头有点奇怪,问是不是要取消,他说不不不,
就是确定一下,10点20分,——二十分钟够吗?——10点半吧,哦不不,还是——她可能
会迟到,10点25,对,25分,谢谢。
他想了足够长的时间,想好了。
10点钟,电子表的液晶数字果然有种卡通的活泼,他按下计时秒表,看看她这次迟到
多久?原来运动表很好玩的。
11秒9,他大学里百米跑的成绩;30秒,电视台六万块钱的广告;1分钟,王家卫电影
里特殊的概念;2分45秒,这时候微波炉里的爆米花加热得恰到好处可以拿出来了;3分钟
……盯着表看时间过得真慢,你不许迟到超过二十五分钟,这次不可以,以后你喜欢怎样
都行……7分半,我发现实际上三个月来我一直在等小林,到现在为止等了三个月又7分半,
那就是——他算了一下,2184小时7分30秒,不,是8分53秒了,54,55……10分钟,课间
休息……要是小林到25分还不来,就不够好玩了,不过,没多大关系……要是小林不来—?
——她要是想了想,算了,不去了,就在什么地方硬撑着什么事也不甘地望着她的钟,
眼睁睁地看10点到了,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心里说,过了,一分钟一分钟一分钟,怔着,
她会的,会这样的,就是能有这样眼睁睁的残忍,她就是够狠,对别人,对自己,小林。
他的手指不自禁地攥紧了,好像心在手心里很痛很痛了却禁不住地攥紧了还要紧更紧,指
结在明亮的太阳里苍白得近乎透明——
——欢乐颂,他的手提电话响,“喂?”
“喂?Frank,是我,你到了吗?”
是小林,我到了,你没有到,你还来不来?“啊……”
“Frank,你到了吗?”
到了,不过你不用急,不要觉得又做错了事;也不要觉得我在你的掌握里,他安慰和
恼怒夹杂着说:“没有,我——开会晚了……现在在路上,车很堵——”说话的同时他就
后悔了,他要说,我到了,一直在等你,你来吧——可是她说,……她说什么?
他渐渐松开手指,一根一根修长而洁白的。听见她说,今天不行了,心里就很哀伤惨
淡地笑了,你看她又胡言乱语了,她一紧张就会语无伦次乱说起话来,只要一句说错了接
下去就错得一败涂地,你看她傻掉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太知道了,我是那么爱她呀。
算了。
“算了。”
他听到她唤他,他的心怎么这样柔弱。
这个世界是有爱情的。
“什么?”他说。
然而她说:“没什么。”
是没什么了。爱又怎么样?拜拜,小林。
他关掉电话,发觉自己竟然在安静无声地掉泪,怎么哭了,他用手指摸了摸,不敢去
擦,拿出墨镜戴上,起身去了洗手间。
***--- ?*-- ?-
10点24分,花店的李平来到马路对面两层的咖啡店门口,一个年轻女子正从门里出来,
他看到她似乎是眼睛里进灰尘了,低头伸手去揉眼睛,然后拦出租车走了。李平进门,听
到几个店员说:“すみません。”吓了一跳,他想,我不喝咖啡,我也是打工的,不用向
我鞠躬。
李平在楼下看了看,有两个谈业务的男人,一个三十多岁妆化得很凶的女人,他上楼
转了一圈,也没有感觉上像那个叫Frank 的人,感觉上他们都不合适这束花,并且他捧着
这样娇艳欲滴的花走过时,没有人的眼睛里有什么反应,按他想,谁都会觉得它美的,会
在眼睛里露出鲜活的光来。李平回到楼下,安静地站着,等Frank,他想假如没有Frank,
他或许会把这束花送给一个女孩,或许就是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孩,假如她不是眼里进了灰
尘,而是难过了,那么花会令她高兴起来的吧。李平在一半的太阳里站着,看见门口桌上
有一杯五月气候颜色的饮料,很好看,咖啡的清清的香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里,李平似
乎在刹那间迷路了,捧着一束玫瑰站着,玫瑰是白色的,不是过分的白,有一点黄玉的暖,
散发着一种月亮似的柔和细腻的色泽。一个戴墨镜的男子从后面出来,叫买单,看到花停
了一下。甚至在李平看来是震了一震,李平叫他:“Frank。”男子说:"哦,是的,花,
谢谢。”
李平想他可能是留学生,尽管话说得断断碎碎的,可是中文咬字很准,他们就是喜欢
用长袖T恤夹克配短裤、单穿很厚毛线背心、在夏天以外的季节戴墨镜,错落的搭配,但
是很酷。李平站着,男子以为有any question,问:“没有付过钱吗?”李平像做错什么
事般慌忙说:“付过了订花时就付过了的。”是着就要走。男子忽然想起什么事来说:“
哦对不起,我忘了小费。”李平忙说:“不要的。”但是店员正把二十五块钱的找头交给
男子,男子交给他,说:“谢谢。”拿了帽子大衣和一束玫瑰走出了咖啡店,李平又听到
店员说:“ぁりかと。”
李平拿着二十五块钱,在离开咖啡店的一刻想了想自己口袋里大约还有二十来块钱,
大概够了,就走回店里,在一张靠玻璃的桌子坐下。店员走过来,问他要什么,他翻着食
谱,翻到有一杯蓝绿色酽酽的饮料,二十五块钱,他指指它抬头对店员说:“就这个。”
店员说真夏果汁请稍等。真夏果汁,他在心里念了一遍,愉快地看看外面,发现那一束二
百四十块钱的进口雅典娜玫瑰放在临街的门廊口的矮石礅上,迎着微风,那么美,那么美,
像爱情一样动人。
?999/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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