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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ndy (我爱长发飘飘), 信区: Love
标  题: 一个很好的小故事
发信站: 紫丁香 (Mon Feb 28 08:20:05 2000), 转信

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来到了雒阳。我们是一群没有故乡
的人。
　　　“我们的传统，从小开始，男孩子就要学习偷窃，女孩
子就要学习歌舞，而我们最需要学习的，是对一切都保持警
惕。
　　　　我的舞跳得很好，但我不愿意用舞蹈来赚钱，自从十六
岁开始，我一直都靠卖天竺香粉为生。寂寞的时候，我会独自面
对青山和湖水舞蹈，只有它们，才是我可相信的朋友。
　　　　买香粉的顾客都是些妇人和纨绔子弟，他们用香粉涂抹
自己，再用自己去吸引别人。因为他们乐此不疲，所以我的生意
不错。
　　
　　　　我就这样乏善足陈地过了许多年，直到有一年，我发现
我的顾客中搀进了一个很特别的人，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

　　　　其实，在所有买香粉的男顾客中，他一点也不醒目，根
本就没什么特别。而且他从来不跟我搭讪，每次都是买好了就
走，但我仍然注意到了他。

　　　　因为他每天都来买香粉——这不希奇，我有很多这样的
顾客——可奇就奇在，他买了很多香粉，可身上从来有那种香粉
的味道。

　　　　他买的香粉都干什么去了？

　　　　这种好奇堆积着，有一天，当他一如既往地买好香粉，
付了钱之后，我忍不住问：
　　　　“公子，您买这香粉是干什么用？送给心爱的女郎
吗？”
　　　　他的脸忽然红了，讷讷地不肯开口，却逡巡着并不离
开，眼光游移不定，不时地瞟我两眼。最后，连我都有点发窘
了，直怪自己唐突。
　　　　终于，他还是开口了。
　　　　“我不用这些香粉，也不用它送人。我……我买香粉，
是因为每次买完之后你都会冲我笑一笑，我喜欢看你笑的样
子。”
　　　　我愣住了，对于这个回答，我有些措手不及。心一下子
跳得快了起来。
　　　　我想对他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段尴尬的无言之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了。
　　
　　　　第二天很晚的时候，按例我早该回去了，可我没有收
摊。
　　　　然后，他来了。
　　　　他象是没有料到我会在似的，见了我，反倒有点不太自
然，可他还是走了过来，说：要一包香粉。
　　　　我递上香粉，收了钱，然后，给了他一个很灿烂的
笑。
　　
   　　∶每个顾客买完香粉之后，我都会报以一个笑容，因为那
是我的生意。
    　　可这次的笑有点不同。这次似乎不是为了做成一桩生
意。
　　　　他脸上的轮廓一下子变得很柔和，眼睛看着我，一言不
发。
　　　　我说：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
　　
　　　　这样的明天持续了将近一年。
　　　　我很想跳一段舞给他看，我在心里面想着，只要他能猜
到我是个很好的舞者，我就跳给他看。
　　　　然而他一直没有发现。他只是不停地买我的香粉，每天
都来，而且越买越多。
　　　　说实话，我有些失望，他不明白我的心思。不过，我仍
然每天给他一个灿烂的笑。
　　　　当然，这笑不代表我满意。
　　　　一天，他又来了，买了十七包香粉。我冲他笑过之后，
对他说：
　　　　“你以后别再买香粉了。”
　　　　他愕然了，象是一下子遭到了重创一样。
　　　　“可是……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呀。难道你……”
　　　　我猜他是会错意了，但我懒得向他说明。我只是说：
　　　　“唉。你不明白我。”
　　　　他真的不明白我。
　　
　　　　他仍然每天来买香粉，比以前买得更多了，简直象是要
把我给买断似的。
　　　∶看温完之后，他就期待地看着我，希望能得到我的
笑。
         　可我笑不出来。   　�
　　　　有什么可笑的？我不开心。就算勉强敷衍一个表情给
他，那也不是笑。
　　　　他不明白我。
　　　　他既不是我的顾客，也不是我希望的那个他。
　　　对他，我不懂得该用什么表情才好。
　　　　他的脸日渐阴郁，也许我也是这样吧，总之，我们象是
忽然间不知道该怎样相对了。而且，我们都不快乐。
　　　　终于，我心里面只剩下了叹息，还有希望吗？我不知
道。
　　　　他不过就是个顾客，唯一不同的地方只在于别人是花钱
买我的香粉，而他花钱买我的笑。
     　可我的笑容是不卖的。我只给予，或者不。
　　
　　　　我再也不会给他表情了。
   　   何必呢？他违心地到我这儿来花他不必要花的钱，买他�
不需要买的东西，这样的事情该结束了。
   　后来，我拒绝接受他的钱，不再卖香粉给他了。  �
　　　可他依旧每天� 来，手上拿着钱，象是不死心。
　　　　越这样我越不卖给他。
　　　　一天，我对他明说了：
　　　　“走吧，别再来了。我会记得我曾经对你笑过，那样的
笑容我只给过你，可现在不会有了，今后也不会再有了。你走吧。”
　　　　他象是很伤心，他走了。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出现。
　　
  　　　而� 依然不快乐。
　　　　寂寞的时候，仍然只有青山和湖水能看到我的舞蹈。
　　
　　　　一个月之后，有一天，我的一个老主顾，一个五十多岁
的老妇人很神秘地对我说起一个消息。
　　
　　　　“那个常来买一大堆香粉的人病了，已经在家躺了一个
月，不说不动不吃不喝，没有一点精神，却又不死。你说怪不
怪？
　　　　家人为他找了无数的大夫，可没有人能诊断出他的病
因。每个大夫都说他的情况很异常，按道理，一个月不喝水是不
可能维续生命的。
　　　　这事情最后惊动了官府，差人怀疑他是受人暗算，中了
某种巫术，而这种巫术是朝廷明令禁止，正在严加查办的。
　　　　然后，他们搜查了他的卧室，发现了整整七大箱子香
粉——就是你卖的这种天竺香粉，他们怀疑这事情和你有关。
   　　可正准备对你采取行动的时候，来了一位很老很老的老 �
大夫。据说，那位老大夫是当今首席御医的师傅的师伯，早已退
隐了四十多年。
　　　　老大夫给他查了病，你猜最后的诊断是什么？
　　　　大夫说，那个年轻人的病是因心而起，病根已经种下将
近一年了，不过是上个月发作而已。看情形，这年轻人不知道因
为什么，过去的一年每天都丧失一点心魄，到上个月，他的心魄
全都光了，因此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心魄这东西假如不是自己心
甘情愿，旁人万万不能拿走，哪怕是再厉害的巫术，也只能让心
  蒙昧，而不能让它减少。医治这种病的药只有一种，即生人心
一颗——须是彻底心甘情愿有心有魄的方可，外加黄芪白术山参
首乌若干。
　　　　你说，黄芪白术倒还罢了，可到哪儿寻活人的心当药去
呀？”
　　
　　　　原来他病了！
　　　　我感到怅然。
　　　对他我并没什么可歉疚的，我只是有点不安。� 竟我还
是不能忘情。
　　　　其实他是个挺可爱的人。
　　　　其实我曾经真心喜欢过他。
　　　　其实……
　　　　然而我帮不了他。我不会为了他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的
心和魄，我试过了，可做不到心甘情愿。我为他感到悲哀。
　　　　我想去探望探望他。可这个念头最后还是被我打消
了。
　　
   　　后来几天，我的精神很坏，我想一个人傍着青山和湖
水。只有那样我才能得到安宁。
　　　　我去了。
　　
　　　　许多花夹路开着，然而它们只让我更觉得寂寞。我摘了
些野海棠果，那一向为我所喜，尽管今天我不见得会有兴趣咬一
口。
　　　　我独自顺着小路向那小湖走去。这世上只有那湖是属于
我的，除了我，没有别人，哪怕是樵夫和采药人，能找到那个地
方。
   　可这次有点让我讶异。我竟看到了路旁踞着一个人。
　　　　准确地说，我只是把他经验为一个“人”——一个型貌
佝偻的老和尚。
   　　和尚也在看我，以及我手上的海棠果。 �
　　　　我离他越来越近了，等到了他身边，我听到他咳嗽了一
声。
　　　　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檀越能给老衲一枚红果充充饥吗？老衲已经好几天没
吃东西了。”
　　　　我点头，递上了几棵给他。
　　　　他立即拈着吃了起来。
　　　　我不禁打量起他来。
　　　　那老和尚的毛发象是枯瘠的松针，手臂象长满苔藓的树
枝，身上披的袈裟破烂得丝丝条条，就象妖精的舞缕。
　　　　“女檀越独自来这深山老林，不怕豺狼虎豹吗？”他边
吃边问。
　　　　“不怕。这山上的草木禽兽都是我的朋友，他们不会伤
害我——师父您倒是要小心一点。”
　　　　老和尚怪笑了一声，说：
   　　“咕咕咕，我倒是很情愿碰上老虎。老衲修浮屠法有年
头了，早就得了智觉，然而慈悲积粮未满，终究无法成就果位。
老衲常羡慕歌利王舍身饲虎，我立誓以此为榜样，心甘情愿地舍
弃无用之身，积些善业，故天天奔走于深山绝壑之间，期望能碰
上老虎，好让它把我吃了，可惜机缘不到，奔走了这么长时间，
别说老虎，就连一只狼都没有碰上，只好天天用我的血去喂蚊蚋
蚂蝗，真是可恼。唉！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遂了心愿。”
　　　　“可是如果这样，你不就死了吗？”
　　　　“我早已经破了生死障碍，肉身于我只是个累赘，没了
他，我仍然是我，反倒更自由了——唉！你如果是只老虎该有多
好，你不会了解我有多么迫切地想舍身的。”
　　　　“大师真的心甘情愿想用自己去喂虎豹？”
　　　　“是啊，我用肉身去喂了虎豹，于自己无损，而于虎豹
有益，为什么不呢？”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买香粉的读书人，他不正好需要一颗
生人心治病吗？
　　　　这和尚既愿意拿自己喂老虎，那……
   　　刚想到这儿，我忽然发现那老和尚的双眼募地精光暴  �
现，他飞快地扫了我一眼。
　　　　“嘿嘿，嘿嘿。”他干笑了两声。
　　　　我满腹狐疑。这个和尚象是有蹊跷。
　　　　他顿了顿，接着说：
　　　　“檀越可是在打老衲这颗心的主意？老衲将身体舍与野
兽尚且不惜，若能救人，岂有不愿意的道理？你放心吧，咕
咕，，不过，你可愿意将剩下的那些红果一并布施给老衲？”
　　　　当然没问题。
　　　　这个和尚究竟是人还是妖怪？
   　　不管了，他看来并无恶意。
　　　　他吃完了所有的红果之后，咂了咂嘴，冲我很诡秘地笑
了笑。
　　　　“既然相逢，又吃了你几枚果子，我们也算有缘，你可
愿意听老衲罗嗦两句？”
　　　　“愿意。”
　　　　“老衲发了舍身的愿，因此无论走到哪儿，只要得了机
会，我便会舍身；可檀越又是发了什么愿，才无论什么时候，都
想着独自在这荒山野岭中舞蹈呢？”
   　　　话一说完，和尚忽地呼啸一声，化作一只苍猿，腾空跃�
起。只两三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竟碰上了一个妖怪和尚。
　　　　妖怪吃了我的几枚野海棠果。
　　　　这妖怪真的会救他吗？他真会好起来吗？不知道。
　　
　　　　那么
　　　　我呢？
　　　　我会依旧卖我的香粉。这是我的生活。
　　　　生活中没有奇迹，有的，至多只是意外吧。
　　
　　　　那天，象这么多年来的每一天一样，我一早就去了街
市。
　　　　等到了那儿，一抬头，我竟然看到了他，那个读书
人。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好，又见到你了。”他说。
　　　　“你……好了？”
　　　　“我躺一个月”，他笑笑，“前天忽然做了个梦，梦见
一个老和尚对我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亦不
可得。你想得到别人的心，却又到哪里去得？用心者必得心病，
不如舍了那团肉瘤吧。说罢他伸手在我心头一摞，就把我的心拽
出去了。我一惊，就醒了。”
　　　　“你还好吧？”
　　　　“我很好。”他继续说：
　　　　“以前每次来这儿之前，我都要把钱放在心口温一温，
许个愿，然后再到你这儿来买香粉，只要见不到你的笑容，我的
心就会变冷一些。而上个月的那天，我发现我的心已经没有丝毫
热气了。
　　　可现在，我那颗心真象是被梦中的那个老和尚给抓走
了，它没了，我却好了。
　　　　其实，每次来这儿，我想要的既不是你的笑，更不是那
些香粉，我只希望通过你的笑容，看到你在快乐着。
   　　好了，我想说的都说完了，别为我担心，再见。”
　　
　　　　走出去几步后，他停住了，回过头，冲我笑了笑，
说：
　　　　“凭你的天分，你应该试着去学学舞蹈。在我心目中，
我一直把你想象成一个美丽的舞者。”
　　
　　　　我笑，说，我会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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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哀人莫知。


※ 修改:．dandy 于 Feb 28 08:54:18 修改本文．[FROM: 202.118.23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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