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artonchen (闲云野鹤), 信区: Love
标  题: 同桌的你之二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Apr 17 02:58:18 2000), 转信

小路宛云我第一次拿着重重的行李走进女生宿舍101,就发现有一双眼睛在旁边警惕地打
量我,那就是小路的眼睛,那眼睛躲在厚厚的镜片后面,贼亮。
小路出生在农村,从小由奶奶带大,很不合群,甚至可以说有点“轴”。女生都爱穿漂
亮衣服,吃零食,只有小路“饭疏食饮水
,曲肱而枕之”,食只求饱,居仅求安,欲望奇低。老苏在《前赤壁赋》中说:“且夫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
一毫而莫取”,这就是不折不扣小路的人生观。她每天的生活就是规规矩矩的四点式:
图书馆、教室、食堂,宿舍。古人刻漏计
时,而小路的行踪肯定不比那精确度差。早上出门肯定是7点半,太阳刚刚开始爬高,中
午背着书包回来整11点半,她进门你摸碗
赶去食堂排队正好赶上她老乡掌勺,借她的光能给你盛一满碗。午睡1个半小时,再见她
就1点半了,不知窝哪儿自习一下午,5
点半校广播开始,她就哼着小曲踏着夕阳归来了,这程序雷打不动,丝毫不爽。小路学
的是宋词,最喜欢两晏(晏殊、晏几道)和李清照。没事
就爱念叨: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再不就是:吹箫人去玉楼空、断肠与谁
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小路是河南人,口音中有浓浓的豫剧腔,听
她念词我老想笑,好像词经她一念民间了
许多,再愁的词也添了些喜剧色彩,没那么多青衣小姐落花调了,就私下想,要是普及
诗词,就该从河南人开始。小路很幸运地有个好男孩爱她,那男孩叫小王,学理工,人
很敦
厚,高她几级,毕业后就去外地工作了。常常不定时来看她,来时就站在一边抿着嘴笑
。我们同宿舍的人,从小王身上共同发现
了理科男生和文科男生的重大区别,文科男生虽然很有些白衣卿相,但甜的流汁,酸的
涩喉,一让他们默默无闻干一天力气活肯
定熊包多,而小王则话少,敦厚,属于只做不说的那种,让人觉得是个依靠。生活毕竟
不是天天赋闲在绣楼,做诗填词,看着天
气酝酿愁绪,那样的悠闲日子王国维一投昆明湖就结束了。扛大米、送雨伞、给自行车
打气才更是今天的“主旋律”,大家最后达成共识,睁大眼睛,比着小王找。
小路口吃,说话紧张,越见生人越厉害,但她同小王说话却总是小河流水哗啦啦啦──
顺畅得很,小路的口吃有时很让旁人替她
难受,小王却总是在一边微笑,满眼爱意,我们楼漂亮女生很有几个,但真正深入到幸
福状态的就小路一人。那样的爱雷打不动
,亮丽女孩站在小王旁边,小王会眨一下眼睛,但片刻过后满眼又都是他的小路了。 小
路属于不爱则已,一爱到底的人。她若喜欢上一个人会豁出命
去,上天入地干什么都答应,可谁要是得罪了她,那也要吃不了兜着。我们同室的小盼
就栽到了她的手里,小路因为口吃,自尊
心极强,小盼有一次开她男朋友外貌的玩笑,从此就种下了恶缘,两人一直反目到毕业
,我们宿舍因此像极了中东,隔三岔五
就要开战,我扮演的角色就是联合国维和部队,名字响,但什么作用也不起。小路平时
说话很吃力,打架时就更是跟不上趟,小
盼一梭子弹一样的尖言历语射过去,她要酝酿半天才蹦出几个字,可就那几个字常常能
把人活活气死。记得有一次她憋了大半天,
脸涨得通红,最后使出浑身的解数,在与小盼的脸离得最近的那一刻,狠狠喷上一句:
黄脸婆!小盼当即就呛得张口无言。我在
一边看这俩丫头打架,横竖高低插不进一只手去,有时憋不住还想笑,俺可不是看笑话
,只是觉得她们那架打得没基础,都是些
小孩儿和泥巴的小事,有时听得不耐烦了,真恨不得打个小包袱,一蓑烟雨去。真正让
我佩服小路是缘于张爱玲的《半生缘》,那天天阴得很厚,
小路卧在床上,开着小台灯,一页一页地掀那本厚书,翻页的速度比小孩翻小人书的速
度还快,一盏茶的工夫,最多20分钟,就
读完了人家18年发生的事,然后就对我如数家珍,曼桢如何认识的世钧,怎么吃的那顿
饭,叔惠和世钧怎么去的南京,曼桢怎么
给世钧写的信,后来又如何去了六安,他们18年后如何相遇,细节落实到一个小炉子,
一盏吊灯,详细备至,惊得我大跌眼镜。
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一目十行,过后不忘。我后来想,上帝果然是公平的,让一个人
口拙,却赐她慧目,那些能说会道的丫头
谁有这本事?公平啊,公平!我那天像打捞出了一个埋在沙里的真理,见人就有倾诉的
欲望。罗大佑唱:拿一枝铅笔画一个真理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字,那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事。我那天把它篡改成了:拿一枝铅笔画
一个真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字,那是小路口吃慧目的事。
小路很传统,还一脑袋封建迷信。我们打扫房间,她大叫着不让动蜘蛛网,说她奶奶从
小就告诉她,蜘蛛结的多是喜网,不能乱
动。可她话音刚落,几个丫头就拿着大扫帚稀里哗啦把屋角的蜘蛛网划了个干净,还举
到她头上招展,小路只好一个人到一边唏
嘘摇头。我当时就在设想她未来的家,嘻嘻,那会不会像一个大庙呢?能落户到小路家
,那些爱结喜网的蜘蛛一辈子都不会被驱
走,若能给小路一家带来福气,我替她说了,脏点怕甚!我那时爱开她的玩笑,哪天来
了灵感,就说上一句小王要来啦,
后来试了若干次,竟然准确率极高,神了!有一天傍晚,我正看书,忽然来了灵感,告
诉她:准备好了,小王来了。话音落地不
到10分钟,小王就破门而入。那成了她日后每每与人呼天抢地所说的话题之一。那段时
间,小路险些把我当神婆贡起来,根据我
的预测收拾房间,快活地大包大揽我应该干的琐事。其实,我不过随口乱说说而已,可
她那封建迷信脑袋瓜老觉得上天在通过我
泄漏天机,我当时被她一顿臭宠,很有些无冕之王的感觉,对自己的认识险些失控,只
觉得飘飘然呀飘飘然,无酒也作凌云游,
随口说句什么,就有圣旨的效果。基于那段生活经验,我充分理解了一个人被人捧时会
犯的错误,天地良心那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那段时间,我基本不用去水房打水,只靠预测预测小王哪天来过神仙日子,后来发现
不对了,那是在把一个自立的人推下火坑
啊,就自动撤了自己的神职,又开始每天唱着歌儿跑水房了。小路骨子里是个不怎么多
愁善感的人,可有一次竟隔着布帘子在
偷偷哭泣,录音机里,千百慧在唱《当我想你的时候》,小路触景生情,“织女语牵牛
,离泪溢河汉”,偷着想小王了。我们一
顿高低数落,她就边拭泪边不好意思地笑,泪光里罗织着许许多多的甜蜜。那一刻的小
路,比宋词美多了。毕业后,她和小王终
于有了一个家,我去时,那个家干干净净,蜘蛛还没来得及织网呢。很奇怪的一件事是
,学宋词的小路写了十几万字的李清照研究,
却从未见她填过一首词, 不知是研究淡化了一个人的诗情还是“只缘身在此词中”。在
这里,俺且壮壮胆填首蝶恋花送她吧:小路徘徊心莫跳,空谷无人,幽处花最俏。
唱罢两晏情未了,再入斜阳伴清照。且将愁作眉间笑。一目十行,终生缘莫撂。翻将楚
弦唱新调。满屋蜘蛛春意闹。小路要是能看到,当最解其中的典故,不知她嘻笑之余
会不会反过来骂我一篇呢。不管怎样,嘻嘻,小路记住,“正梅花,万里雪深时,须相
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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