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treeofmemory (树的回忆), 信区: Love
标  题: 抱抱我好吗 (转发)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Jun  5 19:08:31 2003)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的。"九月的一天晚上,我坐在未名湖畔一块突起到水中的大
石头上,冲着黑洞洞的湖心大叫。他坐在我旁边。 
  那时我们刚上大三。他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在大学里面认识的、几乎是唯一的坚
持到大三的朋友。不熟悉的人在校园里遇见我们,一定都会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很遗憾
,我们不是。 
  "你又开始胡说了。每次喝完酒你都这样,下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喝了。" "我没醉,
我告诉你我没醉。"我努力想把目光聚焦在他的眼睛上,"我最多能喝五听啤酒呢。……你
今天怎么想起来喝茶?" "看到你点爱尔兰咖啡,我就不得不喝茶了。要是我也喝酒,咱俩
都喝醉了,谁来买单?" "你那时就知道爱尔兰咖啡里有酒?"我突然有些惊喜。 
  "你一向低估我。"他得意地笑笑。 
  "是嘛?可是我已经说过,你是咱们系唯一一个幸存的、完整的人。" "你总是这么偏
激。大家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于是他们就都选择天天像牲口一样苟活着?"
 "不,有不少人还是很享受这样的生活的,尽管辛苦。" "可是至少有一半的人并不喜欢!
他们像我一样对那些破三极管、放大器没有一点兴趣,而且他们也清楚自己现在是把生命
浪费在一些根本没用的东西上,他们这样透支生命地接受一个课程安排上的错误,可是他
们居然选择在沉默中灭亡!" "他们只不过更能忍耐,我也一样。" "但你至少还有自己的
爱好,而且有时间和精力去发展它们。……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 "可是我也很累,真
的。只不过你不知道。" "反正我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我来到这个学校学这个专业完完全全
就是一个错误!"他仿佛已经习惯了我这种歇斯底里的抱怨,而且他也知道,每次抱怨过后
,我就会平静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湖心,不再理会我。 
  我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YSL薄荷烟,小心地沿包装线撕去玻璃纸带的上一半,打
开烟盒的盖子,露出白色的细长的烟嘴。我从中抽出一支,又拿出心爱的迷彩色的ZIPPO,
"噌"地点燃。 
  他一下子转过头来,惊异地看着我。"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乐队的朋友送的。
"我解释道,"还没学会。"我笨拙地含着烟去靠近打火机,试了几次都没点着,终于横下心
来猛吸一口,烟倒是点着了,我也被呛得咳嗽不止。 
  我把烟盒从玻璃纸套中拉出一截,用烟头把上层的玻璃纸烫出一个小洞,然后把烟伸
进去几秒钟,眼看就要灭了赶紧拿出来,就可以看到玻璃纸套中烟雾弥漫。我轻轻一弹,
就有一个小小的烟圈从那个小洞中飞出来。我笑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的发型变了你发现了吗?" "比原来长长了好多,
而且染过了。……挺好看的。" "谢谢。"我很满意他的回答。 
  "你以后不要再去乐队弹键盘了。" "我喜欢弹琴。" "可那并不是你所喜欢的钢琴。你
并不喜欢那种嘈杂的电子乐。你只不过在发泄罢了,那并不能令你快乐。" "那就让我去给
咱们系的什么一二九合唱比赛当钢琴伴奏吗?我宁愿去弹电子乐。" "你毕竟是咱们系唯一
一个艺术特招生,而你的特长又恰好是钢琴。" "咱们系根本就不应该招什么艺术特长生!
根本就不配!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把我招进来吗? 
  居然只是为了给每年的全校合唱比赛找一个好点的钢琴伴奏!这简直是对艺术的侮辱
!"安静地听我咆哮完,他叹了口气。"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来这里吗?" "不
会。我一定会去音乐学院的。" "但是……" "但是这里终究也是当初我自己选的,对吧?
"我粗鲁地打断他,"我承认当初我的选择错了。但是,"我提高音量,"我不承认这都是我
的责任。因为无论是在这个学校里面,还是在咱们专业里面,认为自己选择错了的,都绝
不止我一个。……我决不能让这个错误再继续下去了。" "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
想去练琴。" "不能等到毕业吗?而且课余时间也可以。" "一个学期七门那种恶心至极的
专业课,谁还能有时间和心情去练琴?!开玩笑!还说什么等到毕业,你让一个弹钢琴的
人四年几乎摸不到钢琴,那就等于把他的琴就废了!废了,你明白吗?"他不作声。我能听
到不远处一个树丛里发出一声猫叫。突然,"嗡嗡"的声音像我的耳边靠近。 
  "怎么还有蚊子。"我又"噌"地点亮打火机。 
  "别动。"他借着火光看我的脸。听不见蚊子叫了,我们俩也都敛声屏气。在火光中,
他向我靠近一点,左手撑着地,右手慢慢伸向我的脖子,最后,只轻轻一按。 
  "死了。可惜已经有你的血了。"他摊开手来让我看沾在他手上的,我的血。 
  我便用手去搓脖子。 
  "都揉红了。"他笑笑,掏出一张面巾纸来,捏起一角,只两下,就把我脖子上的一点
污渍拭去了。"好了。"我不由得想起张爱玲的绝世比喻。想一旦那红玫瑰变成了蚊子血,
哪怕是自己的血,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终究都要把它拭去的。命运使然。 
  我抱着双腿,把头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把打火机点燃,再熄灭,再点燃。 
  "再坚持一下吧。其实就剩这一个学期了,下个学期就几乎没什么课了,轻松得很。"
 "你这种说法很残忍。"他一下子抬起头看我的眼睛,惊异我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还记得《挪威的森林》中的玲子吗?她的丈夫让她再坚持一个月,可是一个月不到,
她就把煤气拧开了——她脑子里的一根弦好像'砰'地一声断了。" "可是我不认为这和你有
什么可比性。" "也许吧。但我真地对现在的这种状态感到厌倦。" "你就权当是为了这个
金字招牌的学位吧……"他那个"吧"字拖得很长,待他分明已经闭上了嘴,我仿佛仍可听到
有声音在湖面上回荡。 
  "可是它于我,至多算个'鸡肋'吧。" "无论如何,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总是可以拿
着它去找一份工作。" "可是我一向不给自己留后路。"又是沉默。 
  我一道一道地解开帆布鞋的鞋带,把两支鞋并排脱在旁边,让厚墩墩的棉线袜直接踩
在石头上,很踏实的感觉;只是不一会儿,石头的寒气便透过棉袜沁了上来。腿好像有点
麻了,我用手撑了一下石头,猛地站起来,却一下子没站稳,晃了两下,他马上站起来扶
我的肩膀。 
  我说过"谢谢",他的手马上松开了,回到他的裤袋里。 
  "给自己留后路的人永远不会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气去打拼,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给自
己后路可退。对待爱情亦是如此,一旦确定无法成为恋人,也就不可能再做朋友。"湖中的
郁郁葱葱的小岛上传来一声鸟儿的哀鸣。我向前跨了一小步,恰好站在石头的边缘。 
  听见他在后面说"起风了".风让我右侧的被染成愤怒的红色的头发散乱地飞舞在空中,
而左侧的头发却紧紧地糊在脸上,甚至挡住视线。 
  "你知道吗?在我还没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想,如果这个湖边的塔不让大家站上去眺望,
这个湖不让大家下去游泳的话,那岂不就好比是图书馆不让同学进去看书?" "那不过是座
水塔罢了。" "幸好湖里的水还没有干。你还没有在这里游过泳吧?"他一下子预感到了什
么,但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我就已经跳了出去。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我记得在我纵身一跃的那一刹那,我对他说:"我先试试看。"…
… 
  睁开眼睛,我已经躺在病床上了。他还在旁边。 
  我试图坐起来,他起身轻轻按住我的手臂,示意我不要乱动。"你昨晚受凉发烧了。"
 "还记得大一下学期那次我发烧,你陪我来输液吗?" "你居然连晚饭都没吃。" "是啊,
现在还记得你买的炒饭的香呢。"我故意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他却不领情。 
  "昨晚你为什么跳下去?" "我只不过是喝醉了。" "你昨天还说你最多能喝五听啤酒!
" "可那次喝完五听啤酒我在家睡了三天。"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老实告诉我,你为什
么要跳下去?你知道自己不会游泳的,何况水那么冷。"我把头偏向一旁,不去看他的眼睛
。"还记得你第一次拥抱一个女孩吗?" "当然。我告诉过你的。" "在你中考完的那个暑假
,你初中的一个同班女生找到你。她是你的好朋友,清楚地知道你喜欢谁,但是她却一直
暗恋你。在即将各奔东西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抱抱我好吗?',于是
你就抱了她。" 我的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宣读报纸。 
  "真佩服你的记忆力。" "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的。" "但是你就没想过那很危险?而且
万一有点闪失……" "咱们俩就死在一起啦。"我打断他的话,感觉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其实,我只不过也想让你抱抱我罢了。你把我救起的时候,一定是抱着我的,对吧?" "
那你就用这种方式?!"他的声音中夹杂着惊恐,"你未免太自私了。" "是吗?那你不应该
认识我。"我冷笑,"你的女朋友一定很乖巧吧?" "我不明白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
是我的男朋友,就绝对不会有如此闲情逸致道陪别的女孩去喝酒散心。" "你的确太特别了
。" "告诉我,"我直视他的眼睛,"你喜欢我吗?"空气凝滞了。 
  "非常喜欢,"他一字一顿地说,"但是,那不是爱。在和我的女朋友分手之前,我不会
爱上其他女孩的。"听到的其实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我终究有些黯然。我突然想,在
我决定跳下去的那一刻,我的潜意识里是不是已经决定:如果他不救我,那么我就干脆死
了?但我终究没有把这层意思告诉他,不为什么。 
  我发现,泪,如果不流出来,就会干涸在眼睛里。 
  他像是看一个孩子一样充满恋爱地看着我,终于叹了一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门外传来老师和他的对话。开始很长一段时间,老师的声音都很轻;只听得他一个人
被打断的带有争吵的声音一句一句地冲进屋子里。 
  …… 
  "不要让她休学,她很清醒的,昨天她只不过是喝醉了。"…… 
  "相信我,她绝对不是想自杀。她喝醉了觉得很躁,就突发奇想要下去游泳。"…… 

  "她是不太会游泳,也许是想多练习一下。她这学期选了游泳课。"…… 
  "那您就只当她没站稳一不小心滑下去了好了。" "不小心滑下去之前还会脱掉鞋吗?
"我终于听清了老师最后一句愤怒的声音。 
  我突然觉得他们的对话很好笑,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让我想起了《Titanic》中Jac
k把Rose从船舷边就上来后,和她的未婚夫的对话。 
  门开了。两个老师走了进来,他跟在后面。 
  "经过老师讨论,鉴于你的学习和身体状况,学校可以考虑允许你休学。当然,这只是
一个建议,最后的决定权在你自己。你如果坚持继续上学的话呢,老师们当然也很高兴。
"我垂着眼睛,感觉到高悬在我床头上的瓶子里的冰凉的液体正一点一点源源不断地流进我
的身体,我不知哪根神经一动,轻轻晃了晃手腕,手背上的血管壁好像受了刺激,一种细
微而尖锐的疼痛便随着那液体一起扩散到我的全身——我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 
  抬起头正撞上他毫无生气的目光,我笑了——尽管也许我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变
化,但我心里真的是想笑一下给他。 
  "我同意休学。"我平静地吐出几个字。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目光中的愤怒和失望,
但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原谅我吧!或是说饶恕。我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 
  老师们如释重负,默默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你就安心恢复身体吧,等你出院
了,我们再帮你办手续。有什么困难再跟系里说,啊?"我点了下头,算是感谢。老师临出
去的时候,好像还向立在床尾的他交待了句好好照顾我之类的话,我没听清。 
  "你想清楚要休学了?" "你知道我早已厌倦。"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退学?"他用嘲讽
的语气说。 
  "你放心,我既然选择休学,也就根本没打算再回去。只不过一旦退学了我就没有图书
馆的借阅证了。"他不语。 
  "我说过,我从来不会给自己退路。……你以后也不要再来看我了,对你,对我,都不
值得。……我们不可能再做朋友。"他愣了很久,终于颓然地走了出去。没有说再见。 

  晚饭时候,护士端进来一个裹着塑料袋的白色一次性饭盒,塑料袋里还有一双最简易
的那种方便筷子。"是一个男同学送来的。"我有了一点预感,小心翼翼地打开饭盒,里面
果然是三角地那家小饭馆做的鸡蛋炒饭——就是大一下学期那次我在这里输液到半夜十二
点,他跑遍了校园给我买来的最后一份炒饭。 
  冰冷的液体裹挟着滚烫的体温从我的眼睛里决堤而出。我知道,亲手毁掉的一些东西
,从此再也找不回来。 
  休学的一年里,我通过了德语考试,即将到科隆音乐学院去专攻钢琴。 
  去教务办退学手续的那天,踏进久违的系楼,远远地看到他高高的背影,依然是一件
纯棉的格子衬衫,天生发黄的头发。我看着他等电梯,电梯门开,他走了进去,电梯门又
合上,我才走过去,站在他等电梯是站过的地方。 
  一时觉得大厅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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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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