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heather (蓝儿), 信区: Love
标  题: 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2月17日17:55:45 星期天), 站内信件

上海　一个人的车站


　　“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的到，
抓不着。他一直在怀念着过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
玻璃，他会走回早已消逝的岁月。”
　　2000年的11月26日，薄雾灰黄，无言地，寂静地笼罩在城市上空，
衰败的冬草顶着一头白色的雨雾，沉默地等待着夜的降临。街灯逐渐
地亮起，湿漉的街道开始闪闪发光，笔直地，向着远处无尽延伸，延
伸……
　　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看着眼前没有尽头的路，好象永远都无法
停下脚步，只有这样一直走下去。这个城市无论在何时，都是如此忙
碌欢华，没有人会在意你此刻的心情是如此颓丧苦涩，哪怕是属于你
的那片天空马上就要坍塌，它依旧明亮璀璨，歌舞升平，不会为你改
变一丝一毫。忍不住地对自己说，现在你可以不用坚持了吧，你可以
放手让自己去长大了吧，讲得忘情而大声，惊动了身边匆匆而过的行
人。
　　耳机里传出空灵的背景音乐，和黄家驹苍苍茫茫的声音“酒一再
沉溺，何时麻醉我抑郁，过去了的一切会平息。冲不破墙壁，前路没
法看得清，再有那些挣扎与被逼……”
　　占卜书上总是说天蝎座的人执着得近乎顽固，我刚巧就属于这个
神秘的星座，今年23岁。
　　事实上，在11月26日之前，我一直是个停留在青春期里不愿意长
大的孩子，在别人眼里任性而古怪。为了一份莫名的等待，我强迫时
间在心底停滞了整整十年。这十年里，表面上按部就班地象别人一样
读中学，然后在一所三流的大学里学影视，每天混混沌沌地靠看书和
看电影打发时间。但我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拒绝着成长，执着得近乎
愚昧，固守着，坚持着，仅仅是为了一个未知。
　　11月26日，天空阴霾密布，临出门又下起了密密的小雨。雨下得
最大的时候，我坐在嘉华海兴的一号厅里，等待《花样年华》的开始。
　　开篇总是漫长的广告，铺天盖地的音乐震耳欲聋，依旧是等待，
哪怕你望眼欲穿。
　　终于，喑哑的提琴声如水般慢慢地流泻出来，骤然变暗的银幕上，
几行笨拙的仿宋体：“那是一种难堪的相对，她一直羞低着头，给他
一个接近的机会，他没有勇气接近，她掉转身，走了。”
　　也许是因为布莱希特的电影理论被王家卫运用得实在彻底，固执
地停留在青春期的孩子，一反常态地进入不了情节，魂魄无力附着于
角色，与他们同喜同悲，只好事不关己地看着剧中人最初的思念渴慕，
当中的欲语还休，结局的凄然决绝，冷静地运用课本上的知识分析着
唯美的长镜头，别致的交叉蒙太奇，盘算着编导是如何用最少的对白
来表达最完整的意蕴。直到终场前的一刻，都心如止水。
　　临近尾声，惊心动魄的一段情终于变得无声无息，历经沧海桑田，
梁朝伟在柬埔寨的吴哥窑，对着树洞喃喃自语，平静地，绝望地埋葬
了一个属于岁月的秘密，一段尘封的红尘往事，剧场里已经开始有人
陆续离去，坐垫翻起发出沉钝的响声，心里茫茫然的，只剩下了一片
空白，一路上的无动于衷在顷刻间崩溃，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满脸。
　　永远都是克制，永远都是压抑，喑哑的音乐又开始如水般流淌，
银幕突然间没心没肺地暗淡下来，就好象刚才演绎的一切从来没有发
生过，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场，有人旁若无人地高声谈论着某个暧
昧的细节，和那些被张曼玉穿出绝代风华的旗袍，没有人在乎最后那
种刻骨铭心的绝望。
　　他会往何处去，他能往何处去，毅然决然地埋葬了花一样的年华
之后，他将何去何从，不得而知。也许也该学他一样，找个忠心耿耿
的树洞，毫无保留向它地倾诉那个埋藏了十年的秘密，然后平静地学
着长大，生活，就像身边所有的人，而不是象今天这样，决绝地，义
无返顾地想要让现实给出一个答案。
　　悲伤的音乐依旧在缓缓流溢，剧场里却灯光大亮，现实在瞬间降
临，是戏总有演完的一刻，大幕拉上，曲终人散之后，剧场就不再是
久留之地。工作人员清场，在她开口前的一刹那，逃似的地离开放映
厅。
　　街上冷风瑟瑟，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路人行色匆匆。站在人群
中茫然四顾，眼泪慢慢地在脸上风干，淡淡的，人海孤鸿般的凄寂之
感油然而升。
　　带着一身寒意，走进路边的红茶馆，等待着故事结局的来临。
　　终于，被等待了十年的故事主角坐到了对面，整整六年都不曾有
过交谈，却融洽得异乎寻常，热切得不祥。那些流逝了的岁月仿佛根
本就没有过，两个早已疏远陌生了的人似乎还是当年打打闹闹的同学
少年，说得热烈，然而空洞。
　　几次三番想要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也许，
十年的等待太过沉重，当答案就在眼前，伸手可触的时候，却丧失了
接受的勇气。
　　无望地僵持到最后，彼此都筋疲力尽，话到嘴边句不成句，执意
要去买单，在心里对自己说都已经这样了不要再欠他什么。
　　送到车站，没有说一句话，他转身离去。疲惫地靠在墙上，心里
就只剩下了一团理不清的混乱，几乎没有想什么就返身追上去，面对
着那张愕然的面孔，能说出来的竟然还是一句无关紧要。
　　终于是输了，茫然站在路边，看着汽车一辆辆呼啸而来，又呼啸
而去，一时分不清今昔何夕，身在何时何处，过往和现实重重叠叠，
交错掩映，忙乱地在心底过着电影，光影流转中，时光攸忽而逝，再
也不会回头。
　　耳边，只剩下家驹依旧在唱，“……只有淡忘，从前话说要如何，
其实你与昨日的我，活到今天变化甚多。只有顽强，明日路纵会更彷
徨，疲倦惯了再没感觉，别再可惜计较什么。”
　　一再浮现眼前的竟还是刚刚结束的《花样年华》，喑哑的提琴，
和那两行笨拙的字幕，“那个时代已过去，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不
存在了。”
　　属于我的那段执意等待的花样年华也已成为过去，用了几个小时
就终结了茫茫十年的光阴。11月26日之后，这段岁月留给我的，只有
用一辈子去忘记。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che.hit.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