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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igbugkuang (臭虫), 信区: Love
标题: 我喜欢你，想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当然敢亲你，可以证�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Nov 11 10:16:32 2002) , 转信

一）
　　那些天里酒精灌得太多。当学校的保安把我们从一家饭馆子的破碗乱碟里拎出来的时
候，我们几个除了舌头是硬的，浑身都软了。
　　第二天下午，一个自称治安主任的胖子来找我们。在门口直着嗓子喊了半天，我提着
裤衩起床给他拉门，放他进来。
　　胖主任从门口就开始捂着鼻子绕路，绕了半天，来到屋里。从兜里掏出来一叠条子，
重新问过了我们的名字和宿舍，就从中间拣出一张来，念了我们的罪行：酗酒，斗殴，言
论反动。然后决定和我们私下解决这个严重的问题：一个人罚款一百，概不还价。
　　我们并不怀疑他是治安主任。因为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我们和无数平时难得一见的
大人物们都打过交道。他们包括班主任，包括后勤主任，包括教务主任和别的主任们。在
每一届滚蛋之前，他们会不辞劳苦，来做一次大清算，清算包括欠交的班费，书费，水电
费在内的众多巧立名目的学杂费。
　　显然这个胖治安主任和以往所有遇见的主任一样，是久经考验的。他扬起白胖的脸，
笑得眼睛都藏在肉里了。接着从国家安定团结说起，说到自由化，说到民主，又开始说腐
败和改革。最后终于说到如果武装抗罚，就要取消毕业证。这就说到点子上了，妈的。老
大拍着主任的肩膀，亲热地说。咋不早说呢，搞得这样子紧张起来起来。于是大家伙都起
床，给主任倒了杯开水。然后开始砍价。我们还到20，主任咬紧80不松口。经过一番察言
观色和唇枪舌战，最后以38块钱一个人的价钱要回来那张纸条子。主任喝了口水，说了声
打搅休息了，就急急忙忙赶下一场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给我们带上门。把我们骂他娘的
话轻轻挡在了门里头。
　　老三打点好了行李，他考上了那所著名的大学，要去北京面试了。他说他不再回来，
就住那里了，拜托我们照看好学校里的种种烦琐而无意义的事。走的前天晚上他请客。
　　在恭维里我们频频举杯。他居然每一杯都干个底朝天。我们都以为他沉浸在幸福里。
至少在那晚之前我们都认为他是幸福的。他从不抽烟，不喝酒，话也不多，只知道埋头读
书。这样子单纯的人，往往是幸福的。直到他开始摔杯砸碗，嚎个不停的时候，我们才意
识到，他和我们都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老三首先是个男人。
　　他哭着喊着，说他的老婆把他甩了，他眼里布满血丝，嚷着和我们干杯。我们从来不
知道老三心底藏着这样的秘密，也就无从劝起。我们很紧张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灌倒了
自己，我们才一声吆喝，把他扛起来，送回宿舍。
　　那一夜不得安宁，他一直在叫那个女孩子的名字。第二天早上上车以前，他喉咙肿得
不能说话。我们搬上了行李，火车启动的刹那，他从窗子里扬出手来，哑哑地叫，再见。

　　回来后，老四早早去湖边了，我说和老大去喝酒，老大说要去看毛片。我就一个人去
了一家小馆子。
　　人很多，都是大四的，彼此点点头，前一天没有睡好觉。我觉得头有点疼，于是懒得
和他们答讪，径直一个人要了点酒。喝了一会，我渐渐感到了冷了，就匆匆结了帐，拎了
两个啤酒瓶，踉跄着走回学校。
　　浩荡的夜风从广阔的江汉平原上吹过来，远处就是灯火璀璨的八一街，而这一头格外
清静，我走到学校侧门的围墙下，坐下来。仰头看着稀稀朗朗的星星挂在广漠的夜空里。
一种孤独的感觉象突然萌醒，在沉睡的心深处闪动了一下。我扬起酒瓶，猛灌了一口。
　　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女孩子正骑在墙头上。
　　她穿着黑色超短裙，白皙的脸，胳膊和腿格外耀眼。她并不急着翻墙过去，而是骑在
墙头，望着夜空放肆地摆动着修长的腿，我顺着她的腿看上去。我咳嗽一声。她停住了晃
动，看着我，眼光冷冷地。我也不说话，喝了口酒。
　　“看什么？”她对我说， “滚开！” 音调生硬而且沙哑。
　　我没有气力翻上墙去了。于是在她的脚下嘿嘿笑一声。含糊地嘀咕：婊子。
　　“妈的，你再说一次！”她骂道。突然很激动的样子。
　　我举起酒瓶对她晃了一晃，咧着牙嘿嘿地笑：“我什么也没有说啊。”咣当一声，她
拿一个碎砖头砸碎了我的酒瓶。
　　我侧了侧身，瞥见她在墙头紧张地一缩。我摇了摇头，坐在地上，不去理她，拿身子
挡住了剩下的那瓶，咬开了，又喝一口。
　　静了半晌，她在墙头说：“给我一口。”
　　我将瓶子递上去。她伸手来接，我指着那垛墙说，扶我上去。她迟疑地望了我一会，
就跳下来费力地把我扶上墙头。
　　我和她面对着骑在墙上，轮着喝那瓶酒。我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她也很少话。这时候
，云层里透出来一丝昏黄的月色，我就迷着眼问她：“我让你酒喝，你拿什么付酒钱？”
她放下瓶子，冷冷地问我，你说呢？我喷着满口酒气，说，让我亲一口吧。她不做声，象
在月光下冻成一个雕像。风吹散了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眼神，于是凑
上去。
　　“下来，给我下来！”墙角下一声断喝，矮胖的宋主任拎着手电踱出来。我用手挡着
他照过来的光柱，摇摇晃晃顺着墙溜了下来。她也下来了。主任就转过手电直直地照着她
半天，就吼道：“深更半夜，你们在干嘛？”我说，能干嘛，你不都看见了吗？主任又吼
：“不老实的贱骨头，都跟我走。”他娘的，吞口水也这么大声。我心里鄙夷地骂道。她
只不做声，伸手过来，搀在我腋下，高一步低一步地跟在主任后头。
　　进了保安室，主任先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说是同学。主任就叫登记名字，我迟疑了
一下，主任立刻若有所误地哈哈大笑。她抓过笔写下很小的两个字：吴痕。老三的马子！
当时就兴奋的一颤，清醒了许多，但后来又记不清楚了，好象是主任要罚款，我认了，她
却不答应，主任就要她留下来，叫我走。我说不行，她是我女朋友。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
拿出来，给主任，还是不够，我问她要一点，她却不愿意给，主任就骂她，说打扮得象个
婊子，怎么会没有钱。她冲上去，给了胖主任一个耳光。主任被打愣了，捂着红通通的脸
，多半是想不到会挨这样一下，于是哇哇怪叫着上来扯她。我猜她的力气并不大，根本就
不会打疼皮厚膘肥的宋主任。就提起酒瓶，劈头砸了下去，没有砸到，碎了，碎玻璃刺进
我的手掌，主任向前冲锋的身躯戏剧性一顿，敏捷地跳了个回旋，又呆了一呆，望着我的
手，不敢动。这时值班的校警都过来了，好些都是常打交道的老朋友了。于是打圆场说罚
了款就算了。我就扯着抖得厉害的她扬长而去。背后听见主任喊：“杂碎，给老子等着瞧
！”
回去的时候，老四还没有回来。我想多半又去湖边了吧。只要不喝酒，他就去湖边，一混
就是一夜，也不晓得做些什么。老大回来了，看我手伤得厉害，急忙给包扎一下，问我怎
么了，我就含糊地说了，听完，他沉默了一会，就扶我躺下，不再说话。

　　二）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已是下午，宿舍里又没有人，阳光从没有玻璃的框子里射进来，
浑身懒洋洋，我坐起来，点上烟发了一会呆。发现原来不仅在热闹里会感觉寂寞，寂静里
也会感到寂寞。也许天生便注定是一个承受着寂寞的人吧。想到这里，越发感觉寂寞象许
多的小虫子，在啃食我的心脏，血肉，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皮囊。
　　有人敲门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不想开门，就喊没人，外面却并不回答，只是一声
一声固执地坚持着。我跳下床，趿拉着鞋，用力拉开门，是吴痕。
　　那天她穿着白色的无袖长裙，披着长发，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脸上施了浅妆
，越发显得眼睛很大，皮肤很白。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
　　我跳上床，盖了光溜溜的身子，问她来做什么。她在我边上的凳子上坐下，递给我那
个袋子，说，我遇到你们老大了，知道你还没有吃饭。我说，你不会就是来给我送饭的吧
。她说就是的，然后就去翻我桌子上的《浮生六记》，我瞥了眼，看她很秀气地并着双腿
，裙子盖住了膝，双手又把书搁在上面。我偏过头，不再理会，请她递过一杯水，打开袋
子，狼吞虎咽。
　　吃完了，我看到她并没有看书，而是眼睛越过书页一直很暧昧地看着我。我抹抹嘴，
对她咧开牙笑一笑，说道，我请你喝酒，你请我吃饭，两讫了。
　　她微笑一下，站起来，说，那我走了。我点点头。
　　她走到门口，然后回头问我，昨天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女朋友？我拉起毯子盖住头，不
耐烦地挥挥手，随口说的。她又问，那你还要亲我？我越发感到无聊，在被子里瓮声瓮气
地说，喝醉了，忘记了，出去记得把门带上。然后听到用力的摔门声。听到她的高根鞋渐
渐远了，我才从被子里头钻出来，长长叹了口气。

　　老大回来了，我就问起吴痕。老大一脸严肃地望着我，说是不是有那个意思。我说没
有。他只是不肯信，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赌咒发誓，闹了半天，他说，没有最好。然后
我就问老三怎么会和她好上的。老大哼哼两声，说：屁，老三害单相思。我笑笑说，不会
吧，他小子搞得象真的一样。老大竖着指头，一本正经地说，这就是所谓寄托。老三读书
都迂了，早晚需要这样一个幻象，作为信仰和精神动力。我哈哈大笑，说，真他妈玄，怪
不得你要入党。你天天看三级片难道也是寄托？老大又鼓起眼，很郑重地点点头，说，一
样一样。我讪笑，他又说，就象你，天天泡酒。还有老四，唉。他不说下去了。我有些疑
惑，追问，老四怎么啦？他说，你没看见每天早晚都在湖边转？我说，他以为自己是个哲
学家吧。我们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老大又说，其实老四很可怜。我问：怎么？老大说，
他的妹子被副乡长了，气不过，吊颈了。又没有钱交学费，多半毕不了业。我们又一起叹
了口气，我说，还好老四这里有点问题，我指了指脑袋，不然我是受不了的。接着我又问
他，你是怎么知道的？老大得意地说，我拆了他的信。我朝他点点头，叹息了一会。我大
吼一声，拿枕头扑了过去，把老大按在床上，喝问，老子前些天的稿费是不是你领走了！

　　三）
　　吴痕隔三岔五地来约我出去，我虽然对她不以为然。只是，我还是每次都敷衍她，愿
意和她出去走走，东扯西拉一些故事新闻。每次说再见的时候，她都会追问我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要说她是我的女朋友。还有她想知道我究竟敢不敢亲她。
　　我有时候感到很好笑，我想她多半拿这个做下回约会的借口了。如果我不回答她，这
个约会就会永无休止。我一旦回答了她，也许我就和她一起堕落了吧。我知道我该这样回
答她：我喜欢你，所以说想做你的女朋友；我当然敢亲你，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不过我忍
住了。我也知道，尽管我不回答，这样重复的约会里，总有一天，我会说爱她，也会亲她
。我感觉有点怕。至于怕什么，我却不太清楚。
　　有时候老三打电话回来，逐个问好，再就问他那位并不存在的女朋友。老四依然不常
在宿舍里，老大就捂着话筒，古怪地朝我笑，然后大声说好好，都好。
　　是的，一切都好，我每每附和着老大，感觉到兴奋而紧张。
　　是的，一切都好，这种兴奋而紧张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吴痕告诉我，她在酒店里出台。

那天晚上，吴痕打电话来约我。语气很奇怪，象浸在水里久了的，发着颤。她约我去沙湖
边的小园子见面。暮气阴沉，浩淼的湖面上荡着细碎的波纹，夹岸的柳树无精打采地摆着
长长的枝条，那几树夹竹桃，红得也有些黯然。我在园子的一脚找到她，她依然是白色的
无袖长裙，披着长发，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脸上施了浅妆，越发显得眼睛很大，
皮肤很白。
　　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专注地看着地上一队忙忙碌碌的蚂蚁。我傍着她坐下来。她
回头看了看我，我去摸她的胳膊，她偏了一下。
　　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掠了一下头发，张了张口，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开始抽
烟。我又去揽她，她轻轻推开我。这时候老四喃喃自语着走了过来，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
他偏了偏脑袋，张大了嘴，盯着我们，很吃惊的样子。我朝他点点头，他急忙飞快地小跑
掉了。
　　夜色暗下来。游人渐渐走了，湖面上隐约闪出漫天的星斗。晚风吹开纠缠的柳条，惊
动了夜鸟，在寂静里清亮地叫着。我从后面抱住她，问，怎么了？她把刚点上的烟弹到水
里，发出嗤地一声。看着那点红在刹那间一闪，她转过身来，凑在我的眼前，我闻到一种
淡淡的清爽的香气。她说，我在外面坐台，你知道吗？我摇摇头。
　　她说，你信吗？我点点头。她说，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我说一定有你的理由。她说，
你被我耍了。我说我根本没有上当过。她愣了愣，继续自语道：没有钱交学费。交了个有
钱的男朋友，又被他甩了。我说，生活不会给我们太多的选择。她冷笑一声，说，我不听
这个。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死样的寂静里藏着我剧烈的心跳。
　　她又转身过来，象记起了什么，很高兴地说，知道吗，我小时侯嗓子很好，经常唱歌
。笑了笑，声音低下去，仿佛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后来喝酒多了
，再也唱不了了。她翘起嘴角，却并没有笑。然后她开始哼一首曲子，我没有听过。
　　她沉默了一会，冷笑起来说，其实傻的是我，我还在等你亲我呢。我撇撇嘴，微笑。

　　她问我，你恨我，是吗？我摇摇头，说，不，我可怜你。她说，你被我耍了。我说我
根本没有上当过。
　　我既没有说过爱她，也没有亲她，我想，我的确没有上当。
　　她的脸色变了，变的满是讥诮的意思。她沙沙地笑了两声，声音里包含着很冷涩的颤
抖，她对我说，让你的可怜见鬼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回到宿舍，我就烦躁起来。冲了好几回凉，还是觉得心里烘烘地憋气。夜里一点，我
拨了她的电话。听着对面那个含糊的声音一遍一遍问找谁，我迟疑着是该安慰她，还是该
骂她一通，她是可怜的；我呢，我想我也是可怜着的。
　　我用力地呼吸着，终于说出她的名字。“不在”，对方挂了电话。我突然感觉人象虚
脱了一般。还好，还好。我嘀咕着。
　　老大打着很重的鼾，迷糊中翻身，说梦话。我想，一个人，能睡好觉，应该是幸福的
。侧身看见老四蜷起来坐在床的里角，眼睛直直地闪着光，盯着我。我问他，怎么还不睡
，他不回答，拉起被子，蒙头向里倒下去。神经病，我骂一声，再拎起水桶出门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感到无所事事。拉老大喝酒，老大忙着入党，说没有时间。拉老四
，老四却一脸古怪地看着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就一个人喝，常去湖边，希望能碰
到她，又怕碰到她。碰到了，又能怎么样？我不止一次在心里默念这个场面，我该冲上去
，紧紧抱着她，这样回答她：我喜欢你，所以说想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当然敢亲你，我可
以证明给你看。
　　可是我并没有碰见她。倒常常遇见老四。我很想和他说说话，可是他总是心不在焉的
样子。
　　后来她约我。还在湖边。晚上。
　　她这次穿着黑色的超短裙，打着浓重的眼影，鲜艳的唇膏，涂着粉红的指甲油。我走
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还在专注地看着地上一队忙忙碌碌的蚂蚁。我说我一直找你，她很无
所谓地点点头。我发觉她的眼神麻木，脸色也惨白，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想拉着她的手，
或者上去紧紧抱了她，甚至跪下来回答她：我喜欢你，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当然敢亲
你，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可是我没有，我怕她轻蔑的笑意。
　　夜越发深了，我又问她，怎么了？她说，今天我接了一个客人，让他玩了却不给钱。
我紧拽着自己的手掌，指甲深陷进了厚厚的茧子里，我感觉身体冰凉，呼吸急促，脸色苍
白，我不想听她讲这个。我于是别过脸去。她轻轻在我手背上按了一下，继续说，我不依
，叫了保安，那个人居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害怕了，问他怎么会知道，他说是也别人告诉
他的，我问是谁，他不肯说，只说那人和他打赌，说点个学生妹不花钱，只要记住她的名
字，以后也不用花钱。我气得发抖，问他那人在哪里？他指着舞厅里一个矮胖子说是他。
还说虽然不花钱，却输给他200块。我去拉那个胖子，胖子打了我一个耳光，还说要我给他
5000块钱，不然他就。。。。。。。。说着，她终于哭出声来。
　　我木然地听着这个故事。
漆黑的夜空象一个大锅盖，严严实实地扣下来。所有的生命，都在这漆黑里静静地喘息。
这缕哽咽的低泣，渐渐在这无边的夜里消融无声，远处只有水的回响。
　　我紧紧地抱了她，让她的泪滴在我的脊背上，让她的牙齿咬在我的肩头，让她拼命地
擂着我的肋骨。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听见围上来的脚步声，当十几个手电一起照上来的时候，我推开她，从容地站
起来，在那片光后面藏着的人头里找那个矮胖的宋主任。哈哈，他们大声轰笑，又是你呀
。有人开口了，我慢慢低下身子，趁他们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游动在她雪白的胸脯和大腿上
的时候，我拈起一块砖头。人群里爆发了各种气味的笑声，我冷静地等着宋主任开口。她
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右手，她的力气真大，长长的指甲掐在我的脉门上。我看到她胸脯
起伏，很紧张的样子，就松了手，轻轻反握了一下她的手，她顺势也握住了我。宋主任开
口了，“深更半夜，你们在干嘛？”我说，能干嘛，你不都看见了吗？他又问，你们什么
关系？我说她是我女朋友。傍边有人说话了，什么女朋友，打扮的象只鸡。他又问，你知
道她的名字吗？听得出来，他的嗓子眼压着很重的愉快。我说，知道，她叫吴痕。呵呵呵
呵，主任果然爆发了一阵放肆地大笑，笑得腰都弯下来，他对周围的人说，都记好了，她
叫吴痕。
　　她扯着我，从人群里挤出来，跑了出去。

　　四）
　　第二天，老大入党了。我和老四等他回来吃饭。回来的时候，老大让老四去买酒，问
我，昨天夜里怎么回事。我问怎么了。老大说，今天去行政楼，听宋主任在那里讲昨天晚
上抓到你和吴痕在湖边上做那个事。我绷了脸，一拍桌子，说，什么事。老大也火了，道
，你要我说出来不好听！别叫老三知道了，大家都不好过。我还要说什么，看到老四提了
啤酒回来，就闭了嘴。
　　下午的时候，已经传开了，不过说法不同。
　　一种说法是昨天晚上，保安队巡逻至湖边，听到湖心亭子里有哼哼唧唧的声音，上去
一看，原来是一对赤裸裸的恋人在那里偷情，接着是被宋主任带回来审讯，发现原来都是
学生，主任怕他们面子薄，担待了天大的风险，教育了一顿就放了。这对恋人，就是我和
吴痕。我知道这里有好几个破绽，第一是湖心亭现在变成保安守夜打牌的地方了，我和她
再傻也不会到那里去偷情，第二，我们并没有偷情，更没有赤裸裸。第三，主任派人来送
了一张200元的罚款单，而并不是教育一顿了事。
一种说法是吴痕在湖边遇到一个蒙面人，那人拿着电视上常看到的短刀，逼迫她，划开她
的裙子，要强奸她，是我报了案，宋主任只身与歹徒搏斗，终于力擒。当然也有人说那个
蒙面人就是我，而宋主任甚至还被我划伤了。这就有点地摊文学里搜奇猎艳的味道了，当
然，宋主任依然是在里头充当光明正大的角色。
　　又有人说，其实吴痕浪的很，是做鸡的，晚上在湖边和一个流氓做了交易，可是流氓
不给钱，就闹起来，结果闹大了，遇到宋主任巡逻，于是都被抓了。经过几个人对这流言
的核证，发现那个流氓就是我。对于这样的传奇，我已经不屑辩白了。
　　晚上别人看到我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都象避瘟疫一样皱眉毛捂鼻子跑开了。剩下我
和她在偌大的食堂里哈哈大笑，她一边笑一边很兴奋地蹬我，还把饭菜拨得满地都是。
　　至于后来的传说，越来越荒诞不经，越来越离奇古怪。最终故事的男女主角，换成了
两个互不相干的人。
　　流言快要忘却我们的时候，老三回来了。
他面试没有通过，就回来了。老大在湖边上找到我们的，他把我拉到一边，说老三回来了
。我说好啊，看来晚上又要喝酒了。老大心事重地瞟了她一眼，说，你要小心些。我愣了
愣，揪住他的领口，低声问，谁告诉他的！老大说，不是我。
　　在门口看见老四，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缩了缩头，望着我。我鄙夷地哼了一声，推
开他，走进屋去。
　　老三好象很疲倦，俊俏的脸上满是忧郁的样子。他在翻看我们的合影，我发现他拿小
刀子把凡是和他站在一起的我都撬了下来。我知道他知道我进来了，他没有停手，一副很
高傲地样子，我拍了他的肩膀，他象被烫着了似的跳起来，轮圆了胳膊给了我一拳。我退
后，大声喝道：老三！他不由分说，把我低到门后面，挥拳砸了下来，我伸手握住了他的
拳头，顺势把他按倒，他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就开始踢我。老大老四进来劝架的时候，
屋子里一片狼籍，桌子椅子，杯子罐子，都踢倒了，老三趴在地上喘气，我骑在他身上喘
气，都精疲力竭地瞪着对方。老大后来说，从来没有见过打得这么猛的。而老四，当时都
吓得说不出来话。
　　我和老三在一个病房里躺了两天。我细细地讲了一遍我们的故事。他听完就出院了。
给了老四一个条子，也不回宿舍，就走掉了。
　　他说他不读研究生了，去南方找事做。
　　这两天，她没有来看我们。接着我也出院了。她送给我一个平安符。
五）
　　离毕业越来越近，她和老四都接到了学校的催款通知。她出去的时间越来越多，陪着
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没有法子帮助她，我听之任之。只在每天都将自己灌醉，好让我忘却我还是个男人
。可是夜里，又常常被一桶凉水劈头浇醒。
　　她还在追问我，为什么要当她做女朋友，追问究竟敢不敢亲她。
　　经历了那个晚上，我们似乎都学会了忘却。
　　我依然撇嘴，微笑，不说话。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喜欢你，所以想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当然敢亲你，我可以证明
给你看。这话常常就压在舌头底下，我怕世故的她不肯信我，我也怕自己不能承受这样重
的诺言。
　　喜欢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要说出来，就不那么简单。
　　她习惯了穿着黑色的超短裙，打着浓重的眼影，鲜艳的唇膏，涂着粉红的指甲油匆匆
地和我扬手说再见，然后带着一脸的疲倦回来。有一天我狠狠打了她一耳光，那是我第一
次打女人。我的手掌隐隐作痛。
　　我说，不要再做了。她平静地看着我，一声不吭。我没想到你会打我。她一字一顿，
以后你不要管我了，她撇撇嘴接着说道。声调尖涩，象一根根针，从我的心口直扎到小腹
，我痛得弯下腰去。“分手吧”，她平静地说，“你看，你还不肯说喜欢我呢，甚至不敢
亲我。”

　　晚上我找老大借钱，老大问要多少，我说四千，老大啊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说
道，他现在只有三百多点。我没有问老四，我虽然原谅了他，但我知道，他的处境一点不
比吴痕好。
　　夜里我翻来覆去想怎样帮她筹这笔学费。老大在上铺，有意无意问我，有没有车卖，
他说他有几个哥们在别的学校，做二手车交易的。我说了声谢谢。
　　再睡了一会，我说太热了，要去洗澡。拉开抽屉，拿起一个钳子，就往外走。到门边
的时候，发现老四仍然蜷坐在床角上，眼光闪闪地看着我。
　　从宿舍到车棚一共二百八十步。从一条大道拐过去就是，走大道大约两分钟。大道上
有十个路灯，坏了七个。岔道到车棚没有灯，走过去大约一分钟。
　　静谧的天底下，都是熟睡的人群，谁也不曾听到，在这里，响着一个窃贼的脚步声。

　　人很少，灯也昏暗。我独自走到车棚边，看了看，发现就我一个人绝不能够把里头的
车运出来。这样太费时间，又极不方便。正在踌躇的时候，老四来了。他翻过去，举起一
辆崭新的山地车，递了出来，我一边撬锁，一边紧张地看着不远处的拐道。好几次夹住了
指头。
　　一小时过后，我们总共偷了四辆车，我和老四一手推一两，望傍边的活动室里去，过
拐道的时候，看到老大一直坐在那里。
　　第二天很早，我和老大老四就推了车出去，到隔壁一个中专里低价卖掉了，得了300多
块钱。
　　接着的一周天里，我们三个陆续偷了二十多辆，卖了二千多。加上借的，大致够了。

　　最后一天，我们出事了。
　　宋主任趁老四爬进车棚后突然从暗里跳出来，堵着我的去路。他一面冷笑，一面岔开
了两腿逼过来，象一面矮墙，把我拦在里头。他说，总算给老子逮住了。接着就望腰里摸
手电。让老子瞧瞧，你是哪个杂碎。
　　老大从后面撞过来，胖胖的主任就扑倒在地上，鼻子里哼哼着一动不动。老四也爬了
出来，老大扯了扯我，低声说走。我没有动，而是提起一块砖头来，向地上的主任走去。
老四惊恐万分地跳在主任的头前，张着手，沉声说，不要，要闹出人命的。话音未落，地
上的主任却听出了蹊跷，他一把抱住老四的腿，而后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喊-----救命啊！

　　我和老大逃脱，老四被随后赶来的保安队抓获。
　　她听说了，赶到宿舍里，抱着我只是哭。老大不吃饭也不说话，整日里呆呆地望着天
花板。
　　我也担心，担心老四，也担心自己。我和老大商量了，要担一起担了。别拖累老四。

　　校报再次作了渲染性的报道，说宋主任勇斗偷车贼，据说这名偷车贼是本校大四学生
，因为没有树立正确的人生观而走上歧途，伙同校外无业人员偷车多辆。并说学校认为主
任工作认真，敢于与邪恶斗争，学校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正直，热情的好同志，决心一定要
追查到底。后来还来了电视台，专门报道这样一位克己奉公而被坏人打伤的模范标兵。

　　过了两天，老四回来了，人瘦了一圈。他回来收拾行李的。跟他一道来的，还有他乡
下的那个佝偻的老父亲。他说他要走了，退学。我和老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请他和他
的老父亲吃饭。他的父亲推辞了，说地里正忙，不能喝酒。然后就是唠叨这个不争气的儿
子。我们看着这位善良的老父亲和善良的老四，想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我和老大相互
看着，眼睛都红了。
　　老四走过我的身边，揽着我的肩，低声说，代我谢谢吴痕。
　　我和老大送他们上了车。他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哑哑地说，再见。
六）
　　吴痕告诉我，她私下把钱都给了那些苦主，算摊轻了老四的罪责。我就问，那你怎么
办？她笑了笑，说，不读了，去南方。
　　我知道。你去找事做？还是去找老三？
　　她没有回答。
　　我又问，你去南方，还能做什么事？声音很大，就快要吼出来？
　　她还是不回答。
　　我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
　　她说，晚上陪我。
　　晚上，老大很早就出去了，我看到床上她蜷在一起的身体，颤颤地，向着里躺着。我
轻轻掀开薄薄的毯子。月光给那光洁的身躯盖上了一层轻纱。晶莹的泪水流过她的脸庞，
闪动着圣洁的光辉。我把她扶过来，她引导着我的手指在那凝脂上滑行。我的手惊悸地抽
搐着，我挣开她，逃了出去。
　　我带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地喘气。看到老大蹲在走廊的那一头，向我微微点头。
　　第二天，我和老大去车站送她。
　　她穿着那件白色的无袖长裙，披着长发，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脸上施了浅妆
，越发显得眼睛很大，皮肤很白。
　　她羞涩地看着我，我伸手把她紧紧抱住。她把头搁在我的肩上，笑嘻嘻地问说，她还
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说她是我的女朋友。还有她想知道我究竟敢不敢亲她。
　　我想，这恐怕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回答这个问题。
　　我撇撇嘴，微笑着。
　　我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你，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当然敢亲你，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
　　接着，我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她突然抱紧我，在我的耳边低语道：“我要你永远记得我的这个样子。”
　　她转过身子，眼睛里湿润地一闪，再不回头。
　　老大扛上了行李。火车启动。
　　我举起手来，望着远去的身影，想学全智贤那样跳上火车拉她回来，但终于我僵在了
那里，什么也没有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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