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GCC (黑暗天使), 信区: Love
标  题: 意外发现一件完美无缺的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4月03日17:24:47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她就是这个样子,从100万人里面出来,在我的身边出现,飞快地变得很重要
很重要,然后,飞快地从我的身边彻底消失,只剩下原本那100万人。

  看见“世伯”出来的时候,我刚想点燃当天的第一支烟。他手里拎着一个红色
的桶,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前两天的傍晚6点到晚上9点,我都没有看见这个戴眼镜
的老伯走出这座楼的大门,因此他肯定不是在做一件每天例行的事情,就算每天都
做,至少不必每天都严格按照相同的时间表。

  已经连续两个晚上等不到她的出现,然后第3天,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等
到了结束守候行动的理由。我把没有点燃的香烟对折,捏在手掌里,从“世伯”的
两点钟方向朝他走过去。

  我在那座住宅楼前守了两个晚上,不过两晚都只是3小时左右,6点至9点。第
3天,我又换了个地方,坐到路旁台阶的最上面一级,离那座6层的楼又近了些,基
本算是一个有点冒险的位置,因为四周都比较空旷,我的存在已经可能会让人觉得
突兀。

  我并未认真考虑过这种问题,没有借鉴任何一部明确的侦探电影或者侦探小说
。我只是仿佛理所当然地告诉自己,在这里必须不断重复3件事情:看表、吸烟和
按手机,或者说,假装打手机。虽然我从没有干过类似的勾当,换言之,缺乏有意
义的实际经验,但我固执地觉得,惟有周而复始地看表、吸烟和按手机,才能让一
个陌生面孔看起来不具有侵略性,不会引起一个住宅小区的怀疑。装成一个不走运
的约会者,强调自己的无奈,也许能让别人放下戒心吧。

  过去两天的6点到9点,我除了呆坐不动,全部作为就是这3件事,看表、吸烟
和按手机。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做,并不代表什么都不想。最主要的思维活动用于遏
制消极念头,各种各样此起彼伏的放弃等待的念头。有个声音总是不断提醒我,而
且音量会逐渐加强:现在依据本能做的事,将来一定会让我后悔不已。好几个小时
的时间浪费还在其次,反正我有很多。问题是行动本身的非理智、不专业和低级趣
味,它们将来一定会令我羞愧难当,而且影响难以消除,每次想起都会立刻发作。


  我需要有东西分散注意力。事实上,在总共六七个小时的守候期间,进入我视
野的人数量非常有限,傍晚时多一些,天全黑了就少些,平均下来,大概合每小时
10-15人。其中会看见我的只是一半,走得很近、跟我有视线接触的不超过两个。
发生对话的次数则为0。停留时间最短的是路口转出来的一个女人,她对着陌生的
地形张了一下嘴,就知道自己走错了,又消失在路口。虽然短暂,但我惊叹她的表
情很生动。停留时间最长的是一对母子,他们打了大半个小时的羽毛球,完全不着
边际,没有拉网,没有界线,当然也没有胜负之分。一个人已经过了运动的最佳年
龄,另一个人还没到,这样的体育运动不必为观众负责。两人乐呵呵地一直玩到天
全黑透,然后一前一后走进楼里去。

  偶尔,我会察觉戴眼镜的老伯在3楼阳台上出现,就抬头看看他在做什么,但
他并没有留意我。我从来没有正式会见过他,没有当面称呼他“世伯”。

  记得大概在一个多月前,我们走到这座6层的住宅楼近处,她指着3楼阳台小声
告诉我,那是“世伯”,就是她的父亲。“世伯”是站在我的立场让我叫的,我们
应该把对方的父母称呼为“世伯”和“伯母”。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拉进树荫里
,动作鬼鬼祟祟。我觉得女孩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

  现在还管他叫“世伯”,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没有完全适应现状,还没有习
惯自己已经跟她分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合共才一个月多一点。也说不清谁
不要谁,反正双方都不想再继续。

  熟悉我的人很容易就会猜到,事实只能是她不要我。好比有一天我瘸着腿露面
,眼角还青肿难看,对大家解释说刚刚跟别人干了一架,“双方谁也没打赢谁”,
那么事实就肯定是我挨揍了。如果真的胜负不分,我一定会说自己痛殴了对方;如
果走运地打赢了,我又会反过来说自己被打得很惨。

  按照同样的方式,我把“她不要我”说成“双方都不想再继续”,把“双方都
不想再继续”说成“我不要她”,把“我不要她”又说成“她不要我”。前两种表
达很普通,还有别的人喜欢用,第三种希罕一些,三者共存则更少见。这让我觉得
自己表达的含义跟其他人不一样,因为我的表达里根本没有含义,这只是一种习惯


  可是我觉得现状很难习惯,连续好几天都翻来覆去没办法睡着,大概有一个星
期之久。到最后,我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向着天花板承认了一件事:分开时勉强作
出一个决绝的模样,但这其实是自己担当不起的任务。面前那块镜子其实是不存在
的,有的只是她留下来的空缺。

  有些东西一定要说,而且我明显地抗拒电话,觉得那很不够光明磊落。

  “请问……”

  “世伯”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完全即兴的、没有设想好的对话让我心烦意乱。准备充分的话是对她说的,不
是对这个戴眼镜的老伯。

  我说出了她的名字,向老伯询问她是否住在这里的3楼。

  “世伯”面带奇怪的表情摇了摇头。“3楼没有这个人。”他将红色的桶换到
左手,抬头向楼上指着,好像怕我看不见:“我就住在3楼,和另一家。都没有叫
这个名的。”

  事后想来,一般在同类情况下,自己可能预备的最糟糕的答案不外乎两种:“
她不在”或者“你是谁”。而当时,我本能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胡乱补充了一
句:“你的女儿?”

  “不是。我没有女儿。”“世伯”面带同样的表情摇了摇头。看着我迷惑的样
子,他好心地作出完全多余的解释:“只有两个儿子,比你还高大。”

  停了几秒钟,我摸出自己的钱包,在他面前打开:“这里有张照片……”

  天已经开始暗了,“世伯”侧过身,就着光线,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第3次
面带同样的表情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不说“没见过”。

  他说“不认识”。

  我把手缩回来,自己低头看看。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第一次发现,这张照片真
的很过分,过分地不像样。帽子、阴影和拙劣的摄影技术模糊了她的许多特征,让
人觉得这种女孩好像每天都能碰见,又每次都不会留下很深的印象。

  分开的那一天,她还提起了这张照片。不过,她只是表示记得,并没有把它讨
回去的意思。她很明白地说,如果我不需要,可以把照片扔了,怎么都行。她跟我
讨论过许多形式化的事物,两人很快达成一致,都认为那些东西没什么意思。恋爱
结束,分开时退还物品,简直就是形式化的典型。

  世伯最后强调,这座楼里好像都没有这个姓氏。“你弄错了吧。”

  当他建议我先核实地址的时候,我并没有明确地回答他,因为我相信他没有撒
谎。既然相信他,那么我就不应该再叫他“世伯”,否则就犯了简单的逻辑错误。


  他只是一个戴眼镜的老伯。

  我知道他没有撒谎,就是知道。不仅仅靠直觉,我还隐隐约约感到有件确切的
事情,这件事情的存在让我自然而然地相信他。现在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但最后
一定能记起来。

  这种经验我是有的,而且感觉很熟悉。假如某天早餐时忘了服药就出门去,那
么我走在路上一定会惴惴不安,隐约觉得有件事情等着我去做。忘了关煤气?不是
。忘了锁门?不是。忘了看信箱?不是。然后在某个时间,要么是中午,要么更晚
,我会突然间想起来:吃早餐时忘了服药。

  之所以觉得那个老伯没有撒谎,并非因为他的神态确实像不知情,也并非因为
他的语气里没有什么敌意。我知道肯定有别的原因,这个原因就在脑海的边缘,神
出鬼没,只不过一时想不出是什么。

  这一次,老伯的背影还没有走远,正确答案就突然出现了,像用利斧砍开木门
,只一下,阳光立即射穿飘浮着灰尘的空气。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走进这座楼。没有亲眼看见。

  两个人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从开始到结束,相隔能有30多天,但其实见面仅
11次。其中,我陪同她一起回家只有4次。

  跟其他同龄的男女一样,我们会在楼下的铁门前站一会儿,有时说话,有时不
说话;有时表现亲密,有时则含蓄而简洁,这些都再普通不过。虽然因为时隔不久
,其中感受仍很清晰深切,有些甚至值得一个“好”字,但此刻无论言行也好,感
受也好,都变成我最爽快忽略的次要细节。重点在于,我想起自己甚至从未见她打
开过这道门。

  4次跟她走到这里,第1次跟第3次,我们站的时间稍长,她就建议再一起沿原
路走出去。无法确定记她的表情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反正我当时迅速做出反应,就
是自己先转身走了。第4次,她抬头朝门里张望,说听见有人从楼梯下来了,让我
先回去。我觉得女孩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好像她把我拉进树荫、不让“世伯”看
见一样平常。

  我从来没有亲眼看见她走进这座楼。

  我转身沿直线走着,方向跟戴眼镜的老伯相反。扔掉手里断裂的香烟,打开手
机的电话簿,调出她的号码。不是呼叫,而是删除。

  这么做,跟我是否抗拒电话没有任何关系。只有一个月时间,我还没有来得及
真正了解她的圈子,她的工作,还有,她。对我而言,她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足
够清晰,至少不比那个站在阳台上的、被我暗地里称呼为“世伯”的人更真实。

  她就是这个样子,从100万人里面出来,在我的身边出现,飞快地变得很重要
很重要,然后,飞快地从我的身边彻底消失,只剩下原本那100万人。

  从出现那时开始,她已经知道全部,她准是故意的。我无法抑制自己的这种想
法,继而产生出一个异常强烈的愿望,就是要不顾一切地配合她。意外地发现一件
完美无缺的事,我忍不住要投身其中。

  必须承认,两个人属于两个层次,而我的级别显然更低,已经竭尽全力要跟随
她的节奏,结果只是赶上了结尾。但即便如此,将来想起这件事,或者对谁提起这
件事,我也能说,我是其中的一部分,甚至尽了自己的一分力。

  除此之外,任何其他做法都会造成令人惨不忍睹的破坏。假如我拨了她的号码
,结果也可能会是无法接通吧。不过一旦这么做了,我就永远地失去参与的机会,
只能无奈地接受观众地位。

  她对我伸出握紧的拳头,我以为她要喊出一句励志的口号,甚至为此做好了准
备。但她只是对着拳头“呼”地吹一口气,摊开手掌,什么也没有了。除了一张什
么都看不出来的照片、一座什么都不是的楼房、一个谁都不是的老伯,她还留下了
其他一些东西,也带走了一些东西,只是我现在还想不清楚。但这些都不会像忘了
服药那样让我惴惴不安。我也不敢肯定地说,自己什么时候一定会知道。灰尘仍然
飘浮在黑暗里,因为我拥有的只是一个月的时间,我所知道的事实没有一样足够锋
利。隔绝阳光的木门依然好端端地立在那里。

  4次陪她回家,我只说了3次。

  既然相信了戴眼镜的老伯,那么我不应该再把这里叫做她的“家”,否则就犯
了简单的逻辑错误。这只是一座6层的住宅楼。我只是陪她回到一个哪里都不是的
地方。

  剩下还没说的一次,我跟她走到这座大楼门前,她低头在包里找了一会,说忘
记带钥匙了。而且她说不想叫醒家人,当时已经深夜两点。

  那是她第一次去我的地方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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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浆的船,暴雨中漂流,我静静坐在船头,守候一身的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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