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iusu (淡淡的心情), 信区: Love
标 题: 象鸟一样飞翔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an 4 15:46:34 2002) , 转信
(九)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固执地写这篇东西。我原本以为自己生命里很多记忆在时
间的流逝里都已经淡忘。
大学毕业以后,我独自悄悄地离开那座至今让我梦萦牵绕的城市。我背付着简单的行
囊不停地漂泊,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停留
脚步,这样我才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回想往事。
可是今夜,我在中国最南边的城市里蜗居。推开窗,就可以看见远处在夜色里闪着磷
光的海面,我不知道海的尽头有什么,我曾经无数次地面对着它的浩瀚而浮想联翩。我不
知道AMOR能否飞越沧海,也许AMOR已经老了,它的羽毛依旧洁白如雪,可是却干枯没有了
色泽。
生命是如此地脆弱。有时候真的只是如同烟花,如同纸鹫。美丽却短暂。
我知道自己生命无法承受的东西太多,我知道自己生命里无法忘怀的事情如同潮水,
声声不息。我必须把它写下来,这样的话,在经后的日子里,我的灵魂才会获得片刻的静
谧与祥宁。
让我们再一次回到过去。回到1994年的那个秋天里去。
那年的秋天,我的母亲出现了。她在我原本平静的生活里投下了一块石头,荡起了涟
漪,然后缓慢地扩散,最终没有了痕迹。
简每个星期都会来学校找我,我的学校在郊区。她几乎要坐将近两个小时的车,中途
不包括要转三趟车。我始终都不明白当年她怎么会如此地爱着我,我甚至很少给她足够的
笑脸。
有时候,她来的不是很凑巧。我在下午常常会有课。她会静静地坐在宿舍的台阶上等
我,我知道深秋的风有多么的寒冷萧瑟。可是为什么,我却从来没有被感动过?
每一次来,她都会给我带来足够的食物。我常常会当着她的面,把所有的东西毫不吝
啬地分给室友,在那帮垃圾的热烈的欢呼声中,简会底着头,默默地把我的脏衣物收拾好
,拿出去清洗。
我记得一次在同学的聚餐上,室友老猫,借着酒劲,拉着我的衣袖,睁着猩红的眼睛
对我说:“顾越,其实我们这群哥们里面,就你最垃圾。真的,每次看着你对待简的那副
德行,我真的很想揍你,这口气,我憋了很久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早说,我可以让给你。”
话音未落,老猫的拳头,如铁锤似的砸在我的脸上。我砰然倒地。
原本喧哗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积聚在我的身上。我艰难地爬起来,
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盯着老猫说,“这碗酒,是我代替简喝的,谢谢你
,为她出了这口气。”然后,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在我印象里,简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在许多年过后的今晚,在深夜里静坐,那些纷纷而沓的往事如影相随。我依稀看见简
在暗夜里独舞,忧伤妙曼,象天鹅湖里的那只纯洁的白天鹅。
我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是她的王子,我只是那丑恶的魔王罗德伯特,把她隔阻在幸福
的彼岸,独自哭泣。
俄国诗人巴尔蒙特曾经为《天鹅之死》写过这样的句子:“在永恒的死亡面前,天鹅
终于发现了真理。”
是的,那曾经深爱过我的简啊,今夜,你可知道我的思念如割。你是个多么善良可爱
的女人,我知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蒙蔽你聪慧的双眼,面对苦难的爱情,你微笑着,那么
的美丽,象个天使。
(十)
我曾经做过最多的梦是关于飞行。我常常在梦里双足离地,飞过高山,河流。有时候
飞行的伙伴是梅婷,她在我的梦里是一只黑色的鸟,长着很大的双翼,她的额头却是鲜红
的,仿佛在滴血。我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她并不回头看我,而是一脸诡异的媚笑。
我并不清楚这个梦意味着什么。
弗洛伊德说过,飞行和鸟的观念的密切联系对男人来说,具有十足的性意义。我从来
就不相信他的鬼话,因为我在做类似这些梦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兴奋与快感。有的只是恐
惧,对未知世界的深深的恐惧。
我不知道自己对梅婷的迷恋是怎样的一种心理。或许这种爱慕只是精神功能上的纯粹
的恋母情节。这种痛苦,在我成长的过程里,无时无刻都在折磨我的心灵。我常常在臆想
中回味她的笑容,她的眉眼,她动人的躯体。
简在某种程度上是无法替代她的。我对梅婷如此复杂的感情,来自于年少时代,所以
岁月越久远它越根生蒂固。
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我在宿舍里沉睡。我记得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很大的雨。我被
轰隆隆的雷声惊醒。我一直感到很奇怪的就是,为什么在冬天还会有雷声?这是我至今都
没有搞明白的问题。
父亲的死因是突发性心脏病。
那天对父亲来说,本来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据说,他的长篇小说准备发行,同时
期待了多年的高级职称也已经有了着落。
晚上他和梅婷一起庆祝的时候,喝了少许的酒。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戒了很长时间
的酒。之后,也许他和梅婷进了房间。反正他是死在床上,面目狰狞。
我见到梅婷的时候,她就不停地在哭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满屋子都是医生在忙碌
。
我不知道如何用语言描述那个场面。我可怜的父亲就这么离去,在那个冬天下雨的夜
里。
医生很快地终止了无谓的检查,他轻轻地阂上父亲的眼睛。临出门的时候,我听见他
小声地嘟囔,“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注意节制。”我那个时候才好象明白,父亲的死亡
和梅婷似乎有些关系。
父亲的追悼会,在他单位的大礼堂举行。梅婷因为哀伤过度,已经无法站立。整个过
程里都是有人紧紧地搀扶着她。我忽然感觉到父亲应该很幸福,他应该在天堂瞑目。终于
这辈子,他有了个如此爱恋他的女人。
整个仪式隆重而肃穆。单位的领导做的追悼词,冗长而且乏味。台下不少父亲的亲朋
好友都掉下了眼泪。我的耳朵里只有梅婷嘤嘤的哭泣声,我突然感觉到很难过,这种难过
来自于我对父亲的不满,他曾经无数次地当着我的面答应梅婷,白头偕老。可是他现在却
如此不付责任地离去,如同当年的母亲。
我已经忘记追悼会是如何结束的,我捧着父亲的骨灰盒象个木偶,被大会的司仪,随
意摆弄。我转过身的时候,看见简默默地站在人群的阴暗里,凝视着我。此刻,我的心房
终于如同抽筋一般的疼痛起来。
外面依旧在下着大雨,简浑身已经淋湿。我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
(十一)
父亲的丧事结束以后。梅婷大病了一场。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医院。为了照顾她,我重
新搬回了家居住。晚上我去医院陪宿,她持续不断地发着高烧,常常会在夜里不停地喊着
父亲的名字,有时候会神质不清地抓着我的手,睁着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反复
地说着,是我害死了他。
她的形容槁枯,已经没有往日的神采。她不断地责怪自己,我知道她心灵里在承受着
怎样的一种痛苦。她似乎在潜意识里,认定了自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父亲的死亡是她一
手造成的。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陷入混乱状态的时候,会很用力地抓着我的手,她的指甲紧
紧地掐入我的手背的肉里,火辣辣地疼痛。我会整夜地保持着静止地坐姿,然后用另外一
只手轻轻地抚摩着她长长的头发。快天明的时候,她通常会安静地睡去,她的面容平静的
象个孩子。
她睡着了以后,我会在医院的走廊里找个空荡荡的长椅躺下,打个盹,然后匆匆地赶
到学校里去上课。我一直搞不明白,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么可以如此地坚强,没有任何的抱
怨。家里发生的变故,学校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从小到大,我就始
终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谁都帮不了你,只有自己才可以拯救自己。
简会在中午或者晚上来看我和梅婷,她会给我们带盒饭。我狼吞虎咽的时候,她会沉
默地看着我,我从来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可以很轻易地穿透我的思想
,让我无处遁形。更多的时间里,她会托着下巴静静地注视着沉睡的梅婷,她的目光很古
怪,会让我感到心虚。她们两长的何其的想象啊,只是一个年轻充满张扬的活力,而另一
个日渐憔悴,象枯萎的花朵。
有时候,来给梅婷打针的护士,都会发出惊叹,多么漂亮的一对姐妹花啊。简会很乖
巧地冲着护士微笑,并不揭破谜底。我对简感到很愧疚,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我是那
么深爱着梅婷,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为她付出生命。此刻,梅婷在我的心目里,已经不
再是我的继母,我好象已经忘记了她的身份,我很清楚地意识到,她是我生命里最爱的女
人。
梅婷在病情渐渐地开始好转,她清醒的时间明显地多过了混乱。医生对她的病情似乎
也很难确诊。认为她患的是严重的抑郁症,这种病人多数是受过严重的精神刺激或者长期
处于某种压力下而导致,病情严重的情况下,会出现幻觉和思维紊乱。治疗这种精神疾病
,目前并未有很好的途径,在药物的配合下,更需要的是病人的心灵的放松。
梅婷出院的时候,这座城市的春天正悄悄地来临。
(十二)
梅婷因为生病,已经不再上班。她有足够的时间在家里安静地修养。我在周末,会整
天地在家里陪着她,帮着她重新搭建鸽屋,给AMOR修剪羽毛,或者陪着她到楼下的花园里
散步,在春天的早晨,空气里满是栀子花的芳香。梅婷常常会很长时间的伫立在那里,仰
着头倾听着鸟鸣,看着柳树刚刚抽出的新枝,在嫩黄中绽放着生命。
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她沉浸在静谧的安宁里,仿佛睡着了一样。我怎么忍心去惊动
她,如同觅食的鸟儿,听见声响,便会拍动着翅膀呼啦啦地飞去。她的眼睛在晨光中闪着
熠熠的光芒,脸上的表情温柔而且生动,我知道她的思想在意念里遨游,灵魂在自由里飞
翔。
晚上的时候,她的情绪有时不是很稳定,她会长时间的失眠。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她
的头发散乱,迷茫痛苦,她不敢独自一人睡觉,在客厅里整夜地开着灯,看着父亲遗留下
来的诗集和小说,轻轻地啜泣。
早上起床以后,我会发现她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看上去是那样的无助与柔弱,
象一只生了病的鸟,在奄息中残喘。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把父亲所有的作品都收藏起来,不希望她看到。等我重新回
到家里,发现整间的屋子,被梅婷翻的凌乱不堪。只有那几本书,她紧紧地搂在胸前,她
流着眼泪看着我,“小越,别再把它们藏起来了,它们会陪着我说话,就象你爸爸一样,
没有这些书,我会死的。”
我永远无法理解梅婷对父亲的感情,就象简永远不懂我对梅婷的爱慕。
因为要照顾梅婷,她出院以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简见面了。
再一次遇到简,是在一个傍晚。一下课,我便急冲冲地忙着往家里赶,在校门口,我
看见简站在那里。她真的很漂亮,优雅的长发,穿着浅绿色的薄呢的长裙,如同春天一样
美丽。几乎所有路过的男生都在回头张望她。
其实我一直很害怕见到她,她的纯洁与无辜,让我没有任何勇气面对。
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默默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在一个街心公园,她突然停下了
脚步,她侧过脸来,对我说,“明天晚上,我们学校有演出,我有一个独舞的表演,你去
看吗?”。我当时不加任何思索的地回答说,“我不会去,你知道梅婷需要人照顾的。”
那一刻,她的表情闪过一丝黯然神伤,但是很快又重新露出了笑脸。她拉着我的手,
跑到公园的草地上,咯咯地笑着,“那么我现在就跳给你看。”
在草地上独自跳舞的简是孤独的。
没有任何的音乐,没有舞台,没有灯光。但是我知道,这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最忧伤,
最美丽的舞蹈。我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她轻盈的舞姿,她的高贵的身体,她苍白的
面容,让我在许多年以后,都不能够忘怀。
简是天鹅。她用舞蹈表达着哀婉幽怨。
天黑的时候,我们在巷子口分手。她轻轻地掂起脚尖,吻了吻我的唇。她的眼泪忽然
流了下来,温暖而湿润,落在我的手背,落在我的衣襟上。我怔怔地看着她,她问我,“
顾越,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在我沉默的那一刻,她微笑起来,冲我摆了摆手,转过
身去,很快地就象鸟一样消失在黑暗里。
我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简。
她在那年的夏天独自去了伦敦求学。走的时候,没有给我留任何口信。据说,她是去
学习作曲,我一直搞不明白,她为什么放弃了视若生命的舞蹈?这永远都会是一个谜,在
我心里。
(十三)
我现在居住的这座城市从入夏以来,几乎每天都在下雨。屋子里弥漫着潮湿腐朽的霉
味。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工作了,白天的时候,我在暴风雨的怒吼声里昏昏沉睡,晚上,
我象个夜间的动物,在夜幕中,冒着雨,穿着拖鞋在街头晃荡。我会在那些阴暗的小店里
买回成堆的盗版光牒,在电脑上快速浏览,然后在脑海里同样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炮制出
来的故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日夜颠倒地开着电视,看着北方的干旱天气,香港小姐令人作呕的表演,耻笑着《
百万富翁》里智商低劣的题目,担心台海之间的混乱局势。这就是生活,我们每天都要面
对。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双目失明,两耳失聪,坠入黑暗的深渊,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
一个朋友对我说,你努力地去成为一个作家吧。因为作家通常都是类似我这种成天无
所事事,游手好闲,一肚子的抱怨,只会胡思乱想地编造故事的人。我知道自己不适合做
个作家,因为我知道自己还没有疯。我依旧很清醒。我还会在最最寂寞的时候,想念梅婷
。想念很久以前的那个夏天,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我的心会非常剧烈的疼痛,痛得长时间的无法呼吸。象一条窒息的鱼,拼命地要浮出
水面找寻氧气。我常常会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在疼痛里死去,象我年迈的父亲。
我幻想着突然有一天,没有了记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全新的开始。我不知道自己
的名字,忘记曾经从哪里来,又渴望着到哪里去,我没有经历过爱情,没有感觉到过疼痛
,如果这一切都变成真实的,那么我会因为无知而无畏。
我知道永远自己都忘记不了梅婷。所以注定了无法摆脱痛苦。
梅婷死了。当她从阳台上坠落下去的时候,不知道她脑海里想着什么?也许她只是渴
望着做一次愉快的飞行,象AMOR那样自由的飞翔。那个夏天的午后,阳光如此的灿烂,梅
婷的血把整个世界染的鲜红,我从未见过如此触目的背景,血液飞溅起来,象在空中绽放
的花朵,诡异而且妖艳。
她那天刚刚吃完药,头脑有些晕旋。她告诉我说,要去阳台上透透气。我说,你去吧
,我把毕业论文写完,就来陪你。她笑的有些恍惚,但是我很清晰地记得她留在我记忆里
的那个最后的微笑。
我知道她其实是不想死的,她只是想把一只躲在屋檐角落里的雏鸽,抓下来,放进鸽
屋里。但是它躲得太高了,梅婷跳了几次都够不到。于是她爬上了阳台的栏杆上,站在栏
杆上面的那一刻,或许她忘记了自己爬上来的目的,她在上面站了很久。阳光有些刺眼,
头脑的眩晕,药物的幻觉,让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鸟。楼下已经有人在惊呼,但是她听
不见。
她伸开了双臂。发出象鸽子一样咕咕地叫声,她的裙子飘起来了,真的如同飞翔一般
。那个时候,我已经冲到了阳台上,我大声地喊着,企图去抓住她的身体。可是她已经飞
了出去。
我靠着墙壁颓然地坐下,我听见楼下水泥板发出的沉闷的声响,路人纷乱的尖叫。
那天的太阳真的很好。我的眼前满是惊慌的鸽子在飞舞,它们拍打着翅膀,那些洁白
的细细的羽毛如同雪花一般,落在了我的身上。
(十四)
梅婷死后的日子里,我常常会在夜晚,看见她穿着白色的衣裙,生着双翼,象传说中
的AMOR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会安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天明。在晨曦中,她的身体
慢慢地在空气里消失,一点点的,最后完全不见了踪迹。
后记:很偶然的机会,我在电视上看到简,她已经回国。她依旧是多年前的样子,长
发披肩,美丽而感性。她在电视里接受采访,微笑着谈着自己关于对音乐的理解。
我去买过她制作的音乐。那是个很有名的歌手的专集。这一次,我买的是正版光牒。
也许是因为,对简的尊重。
生命里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我们或许都不再有年轻时候的渴望。我们很认真的生活
,只是为了祭奠那些曾经爱过和付出的一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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