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whynot (父亲那双破草鞋), 信区: Man
标  题: 《北京孤独男人》(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Sep 24 11:59:56 1999), 转信

  薄荷,曼妥思薄荷糖,头发丝似的项链,细嫩的脖颈焕发着内秀的光泽……仿
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像丝绸之路上飘渺的驼铃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楼兰古国揭开神秘的面纱,讲述着封存已久的爱情故事。
  必须抓住点什么,宝贵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的。“流连于舒适的购物大道,尽
情感受潮流脉搏,逛累了,在流行的咖啡屋轻松小坐,浏览窗外的摩登男女。小歇
后,蓄势待发。这就是新加坡。”
  他想起旅游公司的广告词,那是幸福吗?那只是新加坡。“幸福不就是每天一
家人吃一顿团圆饭吗。”忘了是哪种油的广告,这更贴近他对幸福的理解。
  why not?
  手机没电了,他找到一处公用电话,在一家小杂货铺外面。
  “康师傅”。“美厨”。“统一”、“营多”。“新人类”……怎么一下子冒
出这么多方便面,有防腐剂吗?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双汇,还想葛玲吗?葛玲是
谁,金帝巧克力,献给最爱的人,可大家都爱吃德芙。华贝康橙,有点酸,得加点
糖,柯达,富士,保护国货,我偏用乐凯!红牛、舒跑、雪碧、美年达,还是小时
候的北冰洋最好。
  干吗呢!嗯?
  什么时候变成一个为消费者权益奔走的老记了?
  他摇摇头,半天拉不开栓,电话像个红色的怪物,随时会喷出火来。十点零七
分,她肯定在,好女孩这会儿都在家,有点晚了,不过也许她还在画画。
  “小伙子,这会儿没人,可劲儿打。”
  热情的大妈拉了他一把。
  他果断地拨了号码,通了,滴答的声音像他狂跳的脉搏,她本人接的。他想和
她贫几句,刘军最擅长这个。他要求自己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可心里想说的话
还是进了桑塔纳车间,甩出一个硬梆梆的金属外壳。
  “明天我想请你吃饭。”
  “几点?”
  她竟敢冷冰冰的!
  “就是五六点钟的时候。”
  “嗯……五六点……好吧。”
  她的声音那么冷,在“新大陆”的众多冷饮上跳来跳去,那股缓慢的劲儿真难
拿,像把小刷子擦着肖汉的腋窝。
  她是不是在敷衍我?
  挂上电话,肖汉仍然不放心似的,管他呢,反正她答应了。
  “有零钱吗?”大妈问。
  “没有”
  他摸了摸兜。
  “要一包555,再要一条曼妥思。”
  “润喉糖也不错。”
  “不,就要薄荷!”
  太阳昂首挺立,在薄荷的画布上洒下光怪陆离的彩条,好像雨夜的霓虹灯,泛
着松节油的香。应付画廊的那几幅画扔在一边了,她现在只想画点真正想画的东西

  “蒙田的画室跟狗窝似的。”小羊说。
  “可有不少女人流连忘返呢。”
  “他怎么没有女朋友啊?”
  “谁跟他呀,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薄荷一边说,一边矫正乔丹的姿势。她没钱雇模特,只好把三个好朋友小羊、
乔丹、蒙田轮番画个够。眼下蒙田这个准画家不在,女孩们拼命挖苦他。
  “蒙田怎么不想着挣点钱啊,他现在这德性哪样都拿不起来,要是在八十年代
还行,搞艺术的,听着挺飒的。”
  “最好是找他这么个男朋友,再有一个专门替我买单的。”
  乔丹毕业以后留在哲学系当助教,小羊说这样很不利于找对象。女人就是女人
,干吗弄得跟男人似的。
  “我说你就是神经病,房顶漏水找几个男的帮忙不就完了,干吗自己蹬梯爬高
的瞎忙乎!”小羊冲乔丹说,“女人就应当利用女人的优势。”
  “你以为那些男的愿意白帮你呢。”乔丹耸耸肩,她觉得那孩子永远长不大,
老以为男的都得围着自己转。
  小羊说乔丹该做皮肤护理了,她才真得了美容师的职业病呢,让那双挑剔的眼
睛一照,美人就绝种了。她和男朋友小廖好了半年,她坚持说是试婚而不是同居。
  薄荷的画体现着她这个人的精神:在实用主义的基调上点缀着理想。工艺美院
的学生都有点旁门左道的意思,画油画不是他们的专长。薄荷一点也不清高,她不
像蒙田那样,总画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她想的是首先养活自己。
  小羊蹲在地上把薄荷的绿画夹打开,翻着里面的习作,她说要是嫁个好主就不
上班了,整天奔波不是徒劳吗。“应该把那些烦人的事都甩给男人,昨天我玩游戏
机时看见一个俊妞傍着个胖子,她大概是存心的,好几十个币一会儿就玩完了,胖
子屁颠儿屁颠儿地去买币,看着真可怜。”
  “花男人的钱也不舒服,到时候还得交账呢,”乔丹说。
  “嫁给他不就完了?”
  “大款都多少岁了,再说一般人哪儿见得着他们呀。别看他们有钱,可他们也
穷,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到老了再享受,可是老了还有什么用埃”乔丹比小
羊更能领会薄荷的意图,而且她有时自己就能摆出好看的姿势,特绝!她个高,肌
肤的线条比一般女孩硬一些,但这样更好,反而有一种将得夷止的美丽,像黑人名
模坎贝尔那种感觉。穿衣服的和不穿衣服的乔丹简直是两个人。
  乔丹的丰满刺激着其他女孩的自信心。
  她怎么没有男朋友呢?
  薄荷喜欢搞心理分析,如果不当画家,她肯定去做心理医生。
  很多有同性恋倾向的人是因为在异性面前缺乏信心,按说乔丹不属于这个问题
,那就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她有时偏激得要命!
  薄荷熟练地调色,不断在深色里加白,她喜欢把画面搞得很亮,不要那些阴暗
、晦涩的东西。乔丹穿了一件苹果牌的琥珀色高弹紧身毛衣,美极了,就像是欲望
的颜色,原始、朴素,却蕴含着火一样的热力。
  “你说多少岁结婚合适?”薄荷问乔丹。
  “这说不准,要是打算当贤妻良母最好早点。女人二十左右是鲜花,二十五以
后是干花,三十岁是标本,四十以后就成草木灰薄荷和小羊对望了一眼,乔丹这个
比喻够让女人寒心的,这么说她们都没几天蹦头啦。
  “男女就是不一样,有时候觉得男人长皱纹也挺好看的,皱纹有一种力度,可
女人就不行。你看日本的女明星越来越小,二十以上的就没戏了。”
  小羊把头往后一仰,弄得沙发吱吱作响。
  “这个社会就是个男权社会,一切价值观、审美观都是为了适应男人的口味。

  乔丹越说越起劲:“‘女强人’这名就是丑化女人的,男人嫉妒心也持强,尤
其爱嫉妒老婆,一家子还这样,多蠢哪!”
  “俩人要有感情就不这么想了,”薄荷用手揩去笔上的油彩,“成熟点的男人
不喜欢小女孩。”
  “关键还得苦练基本功,”小羊坏笑着,“中国男人那点精力有限,好些男人
变花就是因为老婆太死板。”
  是啊,历史上的女人爱走极端,不是哀怨的秦香莲就是害人的潘金莲,谁要能
将秦香莲的贤德和潘金莲的风流集于一身,她就是女人中的女人。
  “好女人就是一本百科全书,妻子、情人、母亲、女儿、朋友、谋士……哪种
角色你都能上。”薄荷想了想又说,“不过得看这男的有没有激情。”
  “我表姐说结婚就是抽死签,现在她就是个免费保姆,那男的什么也不管,成
天等吃等喝的。”小羊愤愤不平他说。
  乔丹乐得肩膀一颤一颤的,传统家庭没戏啦,独身、单亲家庭、同性恋、丁克
家庭、婚外恋……就像海尔层出不穷的新产品,联合起来声讨一夫一妻制。
  薄荷重新拾起画笔,抱怨有什么用?还得先有点本事。她就要出名,那有什么
不好!蒙田口口声声说淡泊名利,其实他比谁都想窜红。陈逸飞画展撩起她心头的
火焰,她可不想当梵·高那种死后扬名的倒霉蛋。
  她用笔尖细心点染,乔丹肤色发黑,可她不想把调子降下来。
  “高更的画有一种歧视女人的倾向。”她说。
  “你说的恰恰相反,亏你还是画画的,高更把女人尊为大地,他总是用黑糊糊
的泥土色来画她们,那正是对女性至高无上的崇拜。”
  乔丹做了个得意的手势。
  这个乔丹,让你不得不服!
  阳光如同一个大胆的情人,肆无忌惮地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调色板里的蓝
色明亮清澈,仿佛秋日下无云的天空。
  “你和小廖怎么样了?”薄荷问小羊。
  “怎么说呢,他就知道我最简单的功能,年轻漂亮,会玩,就像买了586只会
打字一样。”
  小羊脸上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深沉,说到自己的事就不那么好玩了,她一边哼着
张惠妹的歌,一边蹲在墙角帮薄荷收拾扔在地上的颜料,这种居民楼总是不能彻底
解决隔音问题,邻居打得正欢,重物在床板上乱滚的声音,盘碟的摔打声,婚姻疲
乏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早晚喂狗,人到中年,倒霉。
  “他是外地人,你们家同意吗?”
  “还没扯那么远呢。”
  薄荷听出一种弦外之音,那是爱情吗?小廖也许只是利用小羊。一个外地人,
又是搞音像制品的,哪儿有安全感呀。
  这种男人,闯入你的生活,占有你的心,然后冷静地分析今后的发展趋势,到
头来火车站见,留几滴鳄鱼的眼泪。
  “最近我就关心那几只克隆羊。”乔丹说,“我对人都失去信心“不至于。”
  乔丹拿起《南方周末》专注地读着。
  无性繁殖是指不经过雌雄两性生殖细胞的结合,只用一个生物体产生后代的繁
殖方式。西方宗教界对此持异常激烈的批判态度,称这是反人类的行为。
  “母系氏族早晚统治世界,”乔丹自豪他说,“这些羊就说明了一切。”
  “别让她妈听见。”小羊小心提醒着。
  “没事,她上课去了,几十年不变的英美文学。”薄荷说。
  “你爸怎么样?”乔丹问。
  “还在基地。”
  “父亲是导弹专家,女儿是捣蛋专家。”
  薄荷盯着画布,有时认为作品伟大极了,那种天才简直叫人害怕,有时又觉得
一钱不值。她需要一种热情,就像肖汉的脸,腼腆而富于激情的眼神,迷茫而又执
着的神态,真正的勉惑介乎于天真与成熟之间。
  她想起一些事,碎片似的记忆开始自己拼凑起来,由点到线,串成一个个三维
动画。什么叫爱?谁说的来青,“爱情是一朵毒化意识的、充满幻想的美丽兰花”

  莫名的美丽和芳香气息将她吹醒,早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而她对那一天
的到来,感觉很怪。周洪的文章特有意思,他说:“朋友见了面,最亲热的问候已
经不是吃了吗?而是有了吗?
  有什么了吗?有情人了吗?被问的同志很少有感到被侮辱被亵读的,所以很少
有人义正词严捍卫自己的尊严。已经有的同志笑而不答。暂时还没有的同志也会笑
而不答,显得跟有了一样。很多人在述说自己没贼胆没贼力没贼窝时,实际上是在
一种时尚的压力下,给自己寻找清白的理由。”
  那篇文章叫“情人走上桌面”,有点绝对了,不至于,不过很多女孩对是不是
姑娘的问题有些含糊其词:说不是,太疯!说是,冷淡,怎么都不好伺候。
  都有病吧?
  乔丹和小羊的声音开始清晰起来,她知道刚才走神了。她们在聊女人的欲望,
这回乔丹和小羊找到共同语言,乔丹的集体宿舍里聊的比这还荤呢。
  “其实女人需要的是爱抚,传统的性行为只是为了生儿育女。”
  小羊叨叨着,她嫌《南方周末》上的性知识只讲了一半。
  一定是小廖改变了她,从前她渴望的是一种被男人侵犯的快乐,薄荷想起黛米
·摩尔演的那个片子,美国女人真行,心和嘴是一致的。听说,美国电视凌晨一点
的“午夜谈”节目专门请被女人骚扰的男人诉苦。有钱的女人找应召男郎不是什么
稀罕事,美利坚特色。
  “一切价值需要重新评估了。”
  乔丹老想把自己打扮成尼采。她告诉小羊“贞节”就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女人
更了解女人的心思,不过现在只有少数知识女性能懂这个,大多数国人还得再等二
百年,有文化的男人指不上,他们习惯把女人踩在脚底下。
  她说这话时,真有点像高更笔下那些黑不溜秋的女人。乔丹是相当丰满的,甚
至超过画报上的洋妞,简直让人吃惊,特别是当她刷地一下脱掉衣服时,能给人带
来一种巨大的视觉冲击力。尽管看过无数回了,小羊还是要尖叫一声,对乔丹身体
的崇拜已经成了习惯,像强迫观念一样。
  最新的巴黎时装推出很多暴露的玩艺儿,没劲,那只能糟蹋女人,性感是一种
整体的把握。
  乔丹的身体反映着女性美的本质,此刻,薄荷却没有一点欣赏的兴致,乔丹的
表情破坏了画面。诱人的线条充斥着无所谓的懒散,仿佛对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懒
得看一眼,那微微下撇的嘴角向人们昭示着:任何事都有时效性,包括爱,而这正
是薄荷不能接受的。她想起报上说一个十八岁的中学生公开立遗嘱的事,现在的小
孩部怎么了?美国有一对恋人将刚生下的孩子打死后弃之而去,不想好了再生,捣
什么骚啊?
  日头偏西,薄荷在画布上辨出时间。
  “糟啦!”
  薄荷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我给你看着表呢,”小羊尖声叫着,“还一小时。”
  “这孩子要约会,看把她急的!”
  薄荷脸上抹了酸奶,睫毛上涂着鱼肝油,趁水开时蒸蒸脸,省时间,纯天然而
且是废物利用,这是值得推广的灰姑娘美容法。
  “长统袜呢,别像两条饿狗似的在那儿站着,还不帮着点,穿哪件?红的还是
黑的?”
  “别穿这双鞋,跟性感不沾边,小羊,把那双给她拿来!”
  女孩在这时候都是一个样子,就像《魂断蓝桥》里的玛拉,一头四处乱撞的小
牛,偶尔闯入围牲口的栅栏,被手拿热烙铁的女伴追着。女人的脸在约会前就像一
堆材料进了加工厂,这儿添一笔,那儿弄一下,最后五脏俱全地滚向传送带。
  女人打扮起来就像吸毒一样。薄荷精干此道,男人需要带得出去的女人,不过
别太漂亮了,那会让他心慌的。
  一切折腾完之后,还有二十分钟。
  薄荷松了口气。
  “你好了,我可倒霉了,一惊一乍的!”
  小羊抱怨着冲向厕所。
  “虚了,整天往厕所跑。”
  “别笑,你那位也上厕所。”
  十八岁以前,乔丹这句话最能毁人了,上厕所多丢人呐,足可以毁掉一对热恋
的情侣,后来适应了唯物主义,这人要是不上厕所,准是尿毒症!
  “人其实都是装卸工,装一点,卸一点,整天为消化道两端而忙碌。”
  乔丹仍在阴险地糟蹋爱情,薄荷的心已呈真空状态,任她胡说吧。
  “你去刷牙吧,用高露洁。”
  尖利的电话铃声敲在薄荷脑门上。
  “我是肖汉,我到楼下了。”
  “我马上下来。”
  薄荷背上双肩背,刺溜一下钻出门去,乔丹的声音像一块热炸糕砍在她后脑勺
上。
  “矜持点,你是个淑女!”
  捷达CT型是标准的雄性动物,在74km/5800转的功率下可以发生任何意想不到
的事情。
  爱神的箭射向何方?海尔一波普彗星裹着宇宙的尘埃前来赴约,宝贝,快回头
,有人已在老橡树上系了黄丝带。
  “你家住几楼?”
  “十六层。”
  “那你从上边可以看见我。”
  古老的风卷着楼兰王国的爱情吹拂人间,奔腾的马群撩起漫天土烟,她绕着谜
团一般的石柱跑了几千年,猛然转身,天啊,是你!
  他好像变样了,看上去更高一些,“鳄鱼”的浅蓝色经纬线衬衫,孩子气的微
笑,“我俩相爱,两小无猜,那爱早已无声表白……”悠扬的女中音从薄荷心底油
然升起,你到底是谁?
  轻轻开启的车门抖出迷人的希腊神话:牧神潘想要水泽女神西琳嘉,女神跑到
河里变成芦苇,潘折断芦苇,用绳子拴在一起,他用嘴吹,她就发出动听的声音,
慢慢地,女神终于屈服了。
  薄荷坐进车以后,朝居民楼望了一眼,阳台上探出小羊和乔丹毛茸茸的头,她
动作优雅地钻进车。
  “有人爱我。”她想。
  烟和车是男人永恒的情人,不会轻易抛弃他们,红色的尾灯一闪一闪,犹如睫
毛上的点点亮光。女人永远无法理解男人对车的感情。
  “你想去哪儿?”肖汉问。
  “随你吧。”
  “那我拿主意啦。”
  魅力也是一种侵略,不用刀枪,而用眼睛。
  薄荷悠闲地望着窗外,心里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四合院小胡同保持着六朝古都
的遗韵,入冬了,工薪家庭兴冲冲地运着十几年不变的“爱国菜”,人们变小了,
变形了,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甚至还有些敌意。
  车上了二环路。
  他们似乎在毫无目的地漫游,这时候塞车是常有的事,只要稍微慢一点,一连
串的车都会停下来,汇成一条色彩斑斓的花龙。
  薄荷从反光镜里看到后面有一辆耀武扬威的“旁蒂克·太阳火”,黑牌,开车
的还是个女的。日产的CIMA、尼桑、韩国大字、福特Ranger从身边滑过,像和老朋
友打招呼一样,这当中,还是奔驰最像一位贵妇。
  胡同里的北京和二环路上的北京相比,就像一个化过妆和一个没化妆的女人。
  “昨天你和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有点勉强。”肖汉说。
  “没有埃”薄荷抿起嘴笑了,一面留神看着他。
  肖汉想起初次见面时她穿的那件摇滚夹克,重金属包裹的小麦麸,欲望在厚厚
的玻璃墙那边冲你招手,一个劲儿地吊着你,可那层铜墙铁壁又将你的热情碾碎磨
烂。而今世界全变了,西洋红的薄呢子裙装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细溜的腰身,让你一
头掉进温柔的女儿乡,再也不想醒来。
  他咬咬嘴唇,如同站在喷着热水的莲蓬头下那样品尝着幸福的灼热。昨天,她
还像一个遥远的童话故事,现在突然从“女孩”这个抽象概念中一跃而出,怎么搞
的,所有儿时对美的记忆一下子拥聚眼前,默默堆积在她身上。
  车的颠簸使他的腿和她的手无意一触,就在这自然重力促成的瞬间,奇迹发生
了,我爱她,是的,毫无疑问。
  一许媚红爬上脸颊,她马上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心里还在回味那美妙的一刻,
希望生活就此凝固。
  他闻到她头发上的淡淡香味,心里已有什么东西不能和她分开,那正是他在缅
甸湿热的丛林里、在无数披星戴月的夜行中一再渴望的东西。
  她手腕上有一小点绿色,好像是油彩,用下巴蹭一下就行,就着反光镜,他觉
得嘴唇似乎变绿了。
  黄昏的北京敞开胸怀,召唤着思归的水兵,风儿呀吹动着我的船帆,情郎呀我
要和你见面……“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好丽友派,三星电子……艳光四射
的霓虹灯吞吐着火舌,璀璨的光辉洒在姑娘们的脸上,生活的奥秘就在于你永远也
无法预测它。
  “两位里边请。”
  服务小姐脸上挂着职业式的微笑,簇新的锦缎小褂衬得胸前满满实实的。
  五洲大酒店的淮扬菜馆刚开门,肖汉和薄荷挑了一个靠窗的地方,这里是古今
中外的情侣专座。
  马蹄莲的清香,玻璃窗上五彩缤纷的幻影,上帝对人们恩宠有加。
  “你点菜吧。”肖汉递来一本大书似的菜谱。
  “以后这种事都你作主。”
  肖汉扬了扬眉毛,面对这样的女孩,男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熟练地点菜,“霸王别姬”、“鱼米之乡”、“雪花桃泥”……听起来不像
菜名,而像江南小镇上一个个活生生的面孔、古风犹存的石桥和曲折缠绵的爱情。
  “要什么饮料?”戴着黑领结的服务员推来一辆酒车。
  “橙汁。”肖汉替薄荷回答。
  “嫁给他真没治了。”薄荷心想。
  还闹什么女权呀,乔丹要是有肖汉这样的男人疼她,准保第一个出嫁。尼采之
所以成为尼采,就因为他身体不好,长得丑。司马迁受了宫刑才愤而写《史记》,
天才都是逼出来的。
  天才当然好,做个幸福的女人更重要,好好活着干吗要受罪?
  各种造型别致的盘子都摆上来了,薄荷还在发呆,这绝不是矜待,而是一种东
西吸引住她,像挠痒痒似的,对了,那个词应该叫“秀色可餐”。
  “干吗老看我?”肖汉逗她,心里美着呢。
  男人其实也臭美,谁说他们不注意形象?蒙田路过臭水沟还照呢!
  薄荷想起《爱情故事》里女主人公说的话,“我喜欢你那个身坯。”没错!
  “你吃埃”肖汉说。
  你不是也没吃吗?
  “你很忙吧?”
  “也该歇会儿了,今晚你是最后一个。”
  哼,今晚!
  “你们是不是整天谈判?”
  “那是电视里演的,其实做生意除了吃饭还是吃饭。”
  “那多好埃”
  好?那饭都是顺脊梁沟下去的!
  她当然不懂这些事,肖汉这才隐隐感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当他为了注册公司累
得要死时,人家正在画室里冲着石膏像乐呢。
  她不懂更好。
  “你做生意是为了钱吗?”
  “怎么说呢?”
  是啊,做生意到底为什么?
  男人就得有本事,生下来注定的,女人干得不顺心了,尽可以退守家中,男人
不行,整天忙乎人家还嫌你窝囊呢!再说,就怕人比人,朱小东不是说吗,年轻时
靠健康去换钱,老了以后再靠钱修补幢廉。不过男人就该这样,唉声叹气的有什么
劲!
  薄荷喝了一口龟蛋汤,怎么尝不出味儿来,像馄饨皮似的。
  “我想你倒不一定在乎钱,不过钱是一种成功的代名同,对吗?她眼睛里闪着
智慧的光芒。
  她和那些只会撒娇的小妞下一样,没错,善解人意,这是女人最大的美德。
  肖汉点点头,发觉自己浸泡在温情里,好爽,脸上的鳞片层层剥落,似乎能听
见它们掉在地上的声音。
  “哪天背上你的画夹,我带你到八大处兜风去。”
  肖汉听见自己的声音,但觉得那并不是他,而是一个温柔的小白脸。什么时候
变成这样了?刘军说他在女人面前像白雪冰柜。
  仿佛有一块柔软的飞毯将他轻轻托起,在都市上空悠闲地俯砚万家灯火。滴酒
未沾,却有一丝醉意袭上心头,打开话匣子便一发不可收。他讲述着在缅甸搞边贸
时的种种经历:有个大高个整天搞女人耽误事,他们就在他杯子里放泻药,一分钟
七回。那时候老吃不上肉,有一回逮着了,吃得他都直不起腰来,也成乌克兰大白
猪了。威哥带了一大包妇女用品,在码头上和胖警察玩猫捉耗子,结果东西都飘多
到伊洛瓦底江喂鱼了。
  薄荷咯咯直乐。
  她笑的时候特别好看,脸上添了一抹媚红,仿佛女孩成为女人时脸上增添的第
一抹红晕。
  这样子真像小红。
  “有个缅甸小女孩是我们房东的女儿,那时才十六,我们管她叫小红,”肖汉
回味着当时的情景,“她懂一点汉语,对我真好,每次都从厨房里给我拿吃的。”
  薄荷津津有味地听着,按理说她应该吃醋,是的,有点儿,不过是酸甜的,洒
了一把白糖。很多男人都爱在姑娘面前大谈从前的罗曼史,为的是让姑娘吃醋。这
不是什么高明的招,但确实灵验,不少女人就是因为吃醋才中圈套的。蒙田就干过
好几次,薄荷总是装糊涂。
  肖汉绝不是这意思,她看得出来。小红爱他,普天下的女人都应该爱他。
  “有一次摇船,我正擦汗呢,她趁我没留神把手放在桨上,我再摇时就摸住了
她的手,后来我摇累了,她就蹲在那儿哭。”
  肖汉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天啊,那双手多可爱呀!
  “后来呢?”
  薄荷用双手托着头。
  肖汉眼里飘过一丝淡淡的惆怅,接着说:“后来她嫁给邻村的一个男人,比她
大十五岁,那里的女孩嫁得都早。”
  “你去喝喜酒了吗?”
  “没有。”
  多可爱呀,一个缅甸的小芳!
  薄荷的眼眶里微微有些润湿,眼前就像过电影一样,她看到小红纤细的身影,
长长的筒裙裹着的少女的身影。
  “她很漂亮吧?”
  “算不上漂亮,和这里的女孩不一样。”
  薄荷的目光滑向遥远的地方,有双眼睛若隐若现,一串串哀怨滚滚欲落。这一
刻,她也爱上了那个缅甸的小芳。
  “你为什么不和她私奔?”她好像不甘心似的。
  “她家早就给她订亲了,”肖汉顿了顿又说,“我要跟她好可就没有你了。”
  薄荷的嘴唇微微张着,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那是你的初恋。”她说。
  “算吗?”
  “应该算。”
  “还有一个就是你了。”他缓缓地说。
  一瞬间,两人默默无语,都市沉没了,她凝神望着他,仿佛听到了几生几世的
召唤。她只想搂着他,贴着他的脖子,紧紧地。
  肖汉似乎感到了那种肌肤相亲的力量,热情的漩涡直往上顶,在后腰扑腾着,
发散着,随即一股火热的劲蹿上来,烧着喉咙。他赶紧移开视线,并拢双腿,深深
地吸了一口气。
  薄荷轻轻说了些什么,他没仔细听,拿过薄荷喝剩下的橙汁,一饮而荆他们再
次坐进捷达时已经九点了,停车场的老大爷直冲他们乐,这顿饭吃的够长的。肖汉
想起他俩几乎什么也没吃,真逗,回家还得泡方便面。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爱情,换档,倒车,一切按照秘而不宣的程序演示着。尾
灯依旧一眨一眨的,蒙上醉意,自己催眠了自己。
  夜晚的北京是个新嫁娘,万家灯火是她的嫁妆,浓浓的夜色擦肩而过,足以忘
却滚滚红尘中的一切烦恼。
  法国作家普鲁斯特说真正的乐园是已经失去的乐园,回忆才是最美的体验。薄
荷分享着肖汉的回忆,为那伊洛瓦底江谷地的少女,为他们相隔的千山万水而感慨
。小红的腰身变粗了,人们再也看不到甘蔗林中飘逸的倩影,雨季来临时谁也不知
道她内心的波澜。背着孩子生火做饭的小红,你还记得那个中国的少年维特吗?
  “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流泪……”小红,为了你我一定好好爱他。
  “今天怎么想起这事了?”肖汉眼睛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只微微闪了一
下,“像我这样爱动感情不好吧?”
  薄荷侧过脸望着他,蓝幽幽的月光洒在他脸上,腼腆而富于激情的眼神,良好
的刹车性能,纯棉衬衫的新鲜味道,脚底下的扳子和两听燕京啤酒,一水的雄性气
息。毫无疑问,这是个孤独惯了的男孩,他的心是一间尘封已久的书斋,轻轻吹一
吹,便抖落了一室的萧瑟。他绝不是那种无病呻吟的人,但他的心太敏感太善良,
很少有人能轻启小门,听懂他的高山流水,伯牙遇到钟子期之前一直是孤独的。
  他说父母都特好,不过见了他们反倒没话说,也许是代沟吧。
  哥们儿之间就是玩玩,喝多了说点什么谁也不在乎,但男人不能公开发泄,人
家会说你是吃软饭的,成天不干正事。
  “可是你必须发泄,憋在心里多难受啊,你可以来找我,咱们到山上去喊,像
日本人那样。”薄荷认真地说。
  她真逗。
  “你再也见不到小红了吗?”她问。
  “我们俩没缘分。”
  是啊,缘分,就像张爱玲说的“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
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一排排街灯擦过脸颊,每闪一下,如同一个轻柔的吻。薄荷收拢视线,恰巧看
到副座前面放着一个小印第安橡皮人,蓝色的脸膛和上身,双臂交叉胸前,土黄的
腿,深棕色的大鞋子,一双俏皮的眼睛向上翻着。
  薄荷心里立刻起了化学反应,一种奇妙的震颤摇晃着她,小时候的发响玩具,
无数个玩得精疲力竭还不肯睡觉的中午,废墟似的工地,童年的影子显露出形状,
闪动在小印第安人的目光里。
  “你知道什么是缘分吗?我小时候有一个和这一模一样的印第安人,可惜后来
弄丢了。”
  薄荷轻轻说着,多么不可思议,情缘就像一只蛾子偶尔飞入空洞的现实,掀起
晚风中早已褪色的理想主义。
  “后来找着了?”肖汉扫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问。
  “没有。”
  薄荷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不是吗。”肖汉努努嘴。
  薄荷明白了,一种热情再次燃起,迅速发散成无数箭头,似乎伸手可及,又似
乎远在天边,鱼儿在水里翻腾,白色的气泡噗啼噗哧地顶开了。
  过了立交桥,熟悉的街道为她指路,少年活动中心、平价商店……这么快又到
家了,她隐隐地希望某个邻居能发现这一切,多情的捷达,从电影里跳出的男人,
还有失而复得的小印第安人,今晚,月亮就睡在我心里。
  他的热情透过衬衫拽着她,反光镜瞄准着她的慌张,她微微闭上眼,任凭那股
热力抚摸着脸颊。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说。也许应该再坐一会儿?算了,她
毕竟不是一个迟疑的人,这一点和其他女孩不同,表叔说她阴中带阳。
  “礼拜天见!”
  在他开门之前,薄荷飞快地跳出车,再晚一点,她就没有这样的决心了。礼拜
天见,听上去多轻松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在她打开车门的一刹那,他看到她灵巧的膝盖闪了一下,肉色的长统袜紧绷绷
地裹着双腿,他似乎感到那条腿热乎乎地贴着他的手,丰腴的肌肤从指间溢出来,
水乳交融的感觉。原来我是这样的,他不喜欢那些随时可以进入情况的熟练工种,
这一次纯粹是一股坚决的力量冲上来,从未有过的坚决,它渴望圣洁,与享乐无关
。他的心颤举起来,扑扑的火焰在两腿之间撩拨着。别走,我要你,他在心里喃喃
地说。别走,听见吗,我要你。Call机突然响了一声,天气预报。
  薄荷的身影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她知道身后那双眼睛嵌在她的背上,湿漉漉
的嘴唇上下盘旋,一遍一遍吻着她的脖颈,她猛地回头,看到他已经站到车外,一
副款款深情的样子。月亮悬在头上,笼罩一层光环,一如《人鬼情未了》中最后的
分别。
  “早点睡,别老画画了。”他说。
  凉风嗖嗖吹着,钻入皮肤里,却有一种的人的滚烫,膝盖微微有些发酸,他在
心里对自己说,她是我的。
  突突的心跳稍稍平静下来,薄荷快步向居民楼的铁门走去。怎么回事啊?和他
只见过两面就想……他的胳膊多粗啊,全是密实的肌肉,那眼神简直叫人受不了,
身后没有发动机的声音,他肯定还站在原地没动,应该回去!应该回去!热血冲上
面颊,烧着耳根,她对谁也没这样过,怎么回事?
  热情理应献给理想。
  十一楼上初二的王弓骑着车从她身边擦过,几天不见又蹿高了。硬梆梆的肌肉
和信念挂不上钩,薄荷不仅仅是因为肖汉的身体才喜欢他。她遇见过外表有吸引力
的男人,看看就得了,再没有进一步的想法。没有心的驱动,其他的动作都是耽误
时间,简直没有表演的兴致。
  贞节是一块遮羞布,它只向爱情敞开。
  楼门口的垃圾道里轰地掉出一堆卫生中,成长的烦恼。她想起一首外国人写的
诗,恰好能给夜空涂上洁净的色彩:黑夜有一千只眼睛闪亮,白昼却只有一只眼睛
发光,一旦夕阳西下,明亮世界的光辉便顿时消亡;头脑有一千只眼睛张望,心中
却只有一只眼睛端详,一旦爱情终结,整个生命之光便顿时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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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  刚  有  太  刚  运  内  开  意  心  阶  阴  阳  阴  阴  动  无  夫∥太∥
∥发  柔  柔  极  柔  柔  外  合  气  静  及  阳  不  不  阳  静  极  太∥极∥
∥自  并  有  阴  并  成  合  虚  运  身  神  相  离  离  之  之  而  极∥心∥
∥如  济  刚  阳  用  刚  一  实  行  正  明  济  阴  阳  母  机  生  者∥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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