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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oxin (handsome fox), 信区: Man
标  题: 花样年华,花样百出的年华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y 30 07:26:19 2002) , 转信



花样年华,花样百出的年华 


钱江晚报   /鲁强

  一只“白天鹅”在旋转,落点是一双颤巍巍的粉缎芭蕾舞鞋,抒情的手臂搭在王子肩
上,而王子正屁颠颠地架着“白天鹅”丰满的腰肢,跟着转圈。

  王子披挂着一袭皱巴巴的睡衣。他们在桌、椅、床头柜间的狭小空间里趔趄、起舞。
 

  有没有搞错? 

  没有。笨拙的“白天鹅”和她的王子是夫妻——中年女人杨红和中年男人邹汉,他们
起舞的地方正是自己家的卧室。

  42岁的图书资料管理员杨红最近突发奇想学起了芭蕾。在卧室中练舞,是她每天上床
前的必修课。杨红喜欢这样的把戏,尤其是儿子去外地上大学以后。 

  为了老婆的迷醉和矫情,每天上床前,老实厚道的机关职员邹汉只能放弃自己保守的
心性,给她当扶手,陪着玩这种花样。 

  或许,生活真的是不轻松,对一个坐机关的严肃男人而言。 

  而这对她来说,则是夜晚生活的高潮起步阶段,他太实在了,难道不更需要这样的序
曲、这样的铺垫吗? 

  有时送花 

  老婆杨红又在叹气了。 

  邹汉把睡衣捂紧了,装作打呼噜。天晓得她又在想什么? 

  杨红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她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显出忧愁,她说,明天是情人节,
我等你半天了,你就想装糊涂蒙过去了? 

  邹汉说,那是人家小青年过的。 

  杨红又在叹气了。她说,本来过不过也没什么差别。可是今年我熬不过去了,你知道
吗,我们办公室五个女的,去年就我没收到花,我受不了她们的洋洋自得,我受不了她们
的喳喳呼呼,她们那些花难道都是情人送的?狗屁!送到办公室来,还不是为了臭美自己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结果,第二天,许多人看见邹汉捧着一把玫瑰在省资料馆门前徘徊了半个钟头,然后
才进门去找杨红。(这是按照杨红的布置。)结果,那天资料馆的女人们捂嘴而笑:天哪,
结婚20年了,邹汉还有危机感,他还在猛追自己家的老婆———杨红。 

  有时跟踪 

  星期天的早晨,邹汉在床上迷糊,依稀看见杨红坐在梳妆台前研究着镜子中的自己。
 

  杨红说你睡你的吧,我上街逛逛。杨红一出门,邹汉就跳了起来,透过窗子,看着老
婆远去的背影,一袭吊带衣裙渐渐出了视线。邹汉突然发现自己的老婆杨红最近越穿越性
感了。邹汉的眼睛有点发直。 

  邹汉对杨红的跟踪由此开始。 

  邹汉远远地跟着那袭黑裙,他看见杨红走进了环城东路的花店,接着带着一束花出来
。 

  杨红走走停停,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邹汉穿过无数张行色匆匆的脸孔望过去,这个
捧着花东张西望、共同生活了20年的女人竟然有点陌生了。 

  杨红最后走进了青山公墓。她在一个墓碑前停住了,她蹲下来,对着它发愣。 

  有时惆怅 

  躲在墓地远处的邹汉,捂着嘴巴,仿佛脸上挨了一拳。20多年前的那一拳正穿过记忆
在嘴角隐隐作痛。 

  那拳头的主人赵谣此刻正安眠在墓里。当年邹汉从他手中“骗”走了杨红,赵谣于是
请了个哥们很扁了邹汉一顿。听说赵谣后来也成家立业,有了妻儿,接着在某个清晨上班
途中出了车祸。 

  现在,在寂寥的墓地和碑林间邹明醋意翻滚。他遥望着她,恍若在极力分辨一个迅速
陌生了的熟悉人。年华花样的老婆情不自禁的样子让邹汉疯狂。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记得,邹汉刚结婚那阵曾经不依不饶问过杨红多次,为什么舍他跟我?而她总说:“
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我只希望他说一句话,他都不肯,他太自信了,以为我一定会嫁给
他。我等烦了,我于是对自己说‘谁先对你说那句话就和谁好吧’,结果你先了。到这时
候,他才来找我,到这时候,他才找你打架,人为什么非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争取,
既然这样,我不会让他得到的。”这让邹汉跌进了醋缸,他妒嫉赵谣,他很想知道被人赌
气的滋味是怎么样的。 

  而现在,一袭黑裙的杨红却突然出现在发愣的邹汉面前,她的眼里充满了尴尬,她的
声音在墓地中有些尖锐:“你说说,你跟踪我多久了?你别开口,你一开口事情就庸俗化
了。” 

  在墓地惆怅的杨红,仿佛变成了王家卫电影中的怨妇,嘴里狂涌着神经质的语言,他
听见她在说,人的命运真是不可思议啊,一个小小的环节就能改变一切甚至性命,现在我
才明白,其实有些话说不说没有什么两样,因为什么都会变的。这些天早晨我化妆时,才
明白,在我最美丽的时候,我居然在和自己赌气。 

  邹汉惊慌失措,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他的脑细胞仿佛在迅速死亡。她的更年期提前了
? 

  接下来,对着这酷似王家卫电影片段的场景,邹汉理应会劝她也劝自己:“你喜欢他
,他喜欢你,但都不想让对方知道,这就对了,因为得不到的东西永远以为是最好的。”
 

  这就对了,因为杨红也在喃喃自语: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就会很开心吗?也许未必
。婆婆妈妈的生活迟早会磨钝所有的幻想,带着伤感的怀念,才是一生一世。 

  这就对了。邹汉捂着自己的嘴角,想:幸亏老婆想得明白,否则他去了那边,还要与
我抢人,我抢不过虚幻。 

  这就对了。杨红说,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不好,你实在,他未必就比你更好,我的意思
是人总会想着人本来是可以不这么过的,这很难受,你明白吗? 

  他扶着她回家。她渐渐缓过神来。快到家的时候,他们仿佛秋游归来。 

  有时深沉 

  正像你猜测的那样,在省资料馆工作的杨红曾经是个文学青年,现在正走在中年小资
的路上。有事没事的时候,她喜欢涂涂写写,在当地报纸上,你偶尔还会看到她的情调散
文。 

  所以,不奇怪最近邹汉常在家里的地板上、枕头下、厨房间甚至卫生间发现一些行迹
古怪的纸条。邹汉一张张读过来: 

  “夫妻之爱并不仅是每周两三次的呻吟,不全在两腿之间,而是在心里……” 

  “信任的丧失是爱的丧失,而爱的丧失往往是因为一个人把自己的爱的对象想象成了
天使。”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
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 

  天哪,邹汉跌坐在地板上,他捧着这些绕得像麻花一样的字句,差点搭牢。 

  他不知道这些字句是老婆从哪本书里抄来的呢,还是坐在马桶上自己想出来的。 

  有时出位 

  星期三下午是杨红学芭蕾的日子。那是明亮的日子。 

  杨红是这样向女友介绍芭蕾形体课男教师张家明的:很明亮,感觉就像落在手掌上的
一道阳光,可以捕捉,很明亮。 

  张家明是落入杨红手掌里的一道阳光吗? 

  现在,正是星期三下午,芭蕾课刚结束。杨红和青春英挺的张家明正坐在群艺馆边上
的露天餐吧。阳光下杨红不知在笑着些什么。张家明正捧着一大碗面条,咕咙咕咙地吃得
满脸通红、神采风扬。你可以发现杨红痴迷的目光。很显然,邹汉从来没在她面前如此酣
畅地表现过欲望。 

  离露天餐吧一个街口的那棵梧桐树的阴影里,正站着跟踪而来的偷窥者邹汉。树影下
,你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天邹汉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无数遍揿着自行车的车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喧嚣
的市声中显得毫无力量。 

  那天下午,机关办公室里的人谁都注意到老邹一声不吭地打了一个下午的字,他们以
为他在赶女领导严娜娜的发言稿。邹汉确实是在赶发言稿。 

  只是快到下班时,严娜娜手捧邹汉交上来的发言稿闯进来的时候,同事们才知道邹汉
闯祸了。严娜娜指着其中一页的一行生气地说:老邹,你写了点什么?什么意思? 

  严娜娜费力地读了出来:“我曾经问过自己,你最喜欢的人是不是我,现在我已经不
想再知道了。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邹汉疯了!这不是骚扰吗?女强人严娜娜去年才被老公甩了。 

  邹汉脸色苍白,他嘟噜着,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骚扰,我哪敢骚扰你,我怎么骚扰
你了,这不是我编出来的,是我老婆编出来的,不是我老婆编出来的就是王家卫编出来的
,不是她让我写的,她哪里敢想骚扰你,天哪,我说什么了? 

  严娜娜脸色都变了,她说,怎么这么难听?骚扰骚扰的!总结你给我重写!我等着你
重新写来,我再回家。 

  严娜娜回了办公室。邹汉在众目睽睽之下惊出了一身汗。他想,下个月机关就要优化
组合了,办公室正要减人,杨红啊杨红,你这惹事精!等我回家收拾你。 

  邹汉坐在电脑前重写总结,写到晚上八点,他硬着头皮拿着总结去严娜娜的办公室。
 

  严娜娜的气好像还没消。她哗哗哗地翻着邹汉递过来的稿纸,一声不吭。一页稿纸掉
下来,飘到桌子底下去了。邹汉赶紧巴结地趴下去捡,严娜娜赶紧捂住及膝西装短裙。邹
汉的领带垂到了地上,他看见严娜娜的皮鞋有点脏。 

  邹汉发现自己在巴结地用领带将严娜娜的皮鞋擦了几下。(王家卫《重庆森林》中师奶
杀手金城武也这样为林青霞擦了皮鞋,当时老婆杨红对着荧屏直喊“厉害”)。严娜娜惊跳
起来,她手中的稿纸飞了开来,她还顺势打翻了桌上的一杯水,像真正受了骚扰。 

  邹汉结结巴巴地解释:别误会别误会,我只是看见你皮鞋脏了顺便擦了一下,你那么
忙,连擦皮鞋的时间都没有,我顺便擦了一下,本意是好的,皮鞋脏了,脏了,不是说你
样子不整洁,你样子是好的,只是皮鞋脏了,我没想很多,我只是想帮你擦一下,擦一下
…… 

  严娜娜发现那些稿纸被那杯水打湿了,字迹糊了,她涨红着脸,捂着耳朵叫:别烦啦
,别烦啦,我受不了了!稿子又没用了,你得重来! 

  结果,那天晚上,邹汉和严娜娜坐在电脑前写到了10点多。走出办公室时,这才想起
两人都还没吃饭。他对严娜娜说:我们去“东街酒廊”随便吃点吧。严娜娜在矜持着。邹
汉壮着胆子说:我老婆总说女士在42岁之前,没人请泡酒吧,就再也没机会了。 

  这就对了。严娜娜好像被点中了穴位。 

  后来他们相对而坐时,邹汉努力想说些什么,结果他指着邻座那些男女说:我们打赌
好不好,他们肯定都不是夫妻,如果是夫妻坐在酒吧里谈话就做作了,所以肯定不是。 

  那一刻,邹汉显然是高兴的,不仅是因为巴结上了领导,更因为充满了对杨红报复的
快感。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 

  有时狂野 

  机关办公室的同事都瞪大了眼睛,想不到邹汉突然成了头儿严娜娜的跟班! 

  邹汉不仅宛若跟班,现在他还常在中午时间溜进严娜娜的办公室去聊天。让邹汉吃惊
的是,在情感话题上严娜娜与老婆杨红有着异曲同工的爱好,只是严娜娜说不出杨红那种
绕来绕去的话; 

  而让严娜娜吃惊的是,这个拘谨的邹汉说到感情的事像个专家,说出来的话拐弯抹角
让人想半天,可见人都是不老实的。 

  其实,当邹汉与女强人严娜娜相处时,在某种意义上,邹汉就变成了唠叨的杨红。 

  现在,邹汉在劝严娜娜大胆追求幸福:“不要说找不到合适的,问题是每个人常常要
求对方有同样的爱的反应,他才会开心,基本上这是不可能的,不管他喜不喜欢你,自己
开始你自己的恋爱吧,怎么让自己活得开心,这一点很重要……害怕受伤,为了避免结束
,人常常避免了开始。这就是感情的拒绝。拒绝并不恐怖,恐怖的是拒绝之后,你才发现
你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对方。” 

  让严娜娜傻在那里,这使邹汉很有成就感。邹汉为此近来把老婆杨红的那些字条、那
些王家卫、基斯洛夫斯基的书和碟统统翻出来钻研。感情真是很玄的东西,你越是记这些
绕得像麻花的句子,就越迷糊了。(对了,老婆杨红最近也不知在忙什么,邹汉已经好久没
去在意她了。) 

  有一天,在办公室里,严娜娜实在忍不住了,她拐弯抹角了好半天,问邹汉:你为什
么喜欢和我在一起? 

  邹汉变得油嘴滑舌了:对一切偶像、正人君子都应该打碎,让他回归普通,这样世界
才平衡,而普通人才有活下去、享受平庸的勇气。 

  严娜娜娇嗔:坏小子,我不会上当的。 

  然而他们还是拥抱了。女强人严娜娜都快爱上邹汉了。 

  有时落幕 

  但是,严娜娜的花样年华还是没有展开。 

  严娜娜有一天对邹汉说:邹汉,这次优化组合没有轮到你,你的目的达到了吧。 

  邹汉吱吱唔唔。 

  严娜娜说,这些天的事我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有趣,有趣,谢谢你逗我开心。有的事
嘴上说说好玩,想想好玩,不是每个人都玩得了的,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我喜欢的是
工作,它给我安宁感。 

  那一天,邹汉正牙痛,他捂着左脸颊,出了严娜娜的办公室,迎头正撞上自己的老婆
杨红。杨红正准备到单位里来闹事。她指着邹汉在走廊里说:姓邹的,我跟了你两天了,
你给我说清楚,和那个女强人是怎么回事,花样年华,你真他妈的真的玩花样年华啦?!
…… 

  邹汉牙痛剧烈,他对探出门来看热闹的同事说:牙痛,牙痛。他对杨红说:什么花样
年华,就像牙痛,拔掉了,还痛。 

  就这么回事。别怪就这么落幕了。因为所有花样百出的年华的故事,都是这样迅捷,
有始无终的。 

钱江晚报   /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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