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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oxin (handsome fox), 信区: Man
标  题: 最后一枪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y 30 13:14:29 2002) , 转信



最后一枪—— 一个罪人的宿命
文章来源: 候鸟阿文 于 2002-1-23 12:03:00: 



   最后一枪
—— 一个罪人的宿命

(纪实文学) 

  
  
  最后一趟镖。在我只剩下最后一粒子弹时,我倒下了。疼是很疼,但我没有马上昏厥
。腔内的热量往外涌,我感觉的到。我很明白这热量涌不了很久,我就会发凉了。发凉了
,我就开始了死亡。于是那一刻,我脸上一定没有什么痛苦表情,我一定在自在地笑。

  
  10分钟前我真的在想,我的钱赚的可以了。这趟生意,顾主先付了我1000美圆,平安
交差后还会再给我另外的1000美圆。我的积蓄达到了我既定的目标,可以回国隐居了。近
5年的江湖生涯,我在完成了我金钱上的理想时,觉得那么轻松,又觉得那么不可思议。我
没想过自己会选择了这么个行当,也没想到这个行当竟然在现代社会还有这么好的市场。
死逼无奈的道路我竟走的好象大摇大摆。

  
  96年刚入冬时我犯的案子。我把欠钱不还的葛老板砍成了废人,砍人的当晚公安局就
追捕我。我媳妇和姐姐掩护我逃走,一直逃到满洲里还觉得不妥,就又一口气办了个旅游
护照跑到了俄罗斯的赤塔。赤塔的中国生意人不少,找了个老乡安顿下来,我媳妇和姐姐
就回国为我祈祷去了。我这案子不小,并不是案情怎么特大,而是葛老板的老婆是公安局
的。我撞枪口上了,杀头是早就公认的了。这种惶恐是我在砍葛老板时完全没想过的。我
害怕的有些神经质了,就是在俄罗斯的街上看见中国人也怕谁认出我来,这劲头一时半会
儿没法平静。
  赤塔,我不认识谁,俄国话也不懂。带来的3000元人民币被黑心的"炒汇崽"算来算去
换成卢布,我回去折合了一下竟只剩下了220美圆。不太好亲近的那位老乡提醒我应该做生
意,不然会饿死的。他看着我亲手把姐姐给我买的那身好看的西服拿出来算钱交他的房租
。他给我一些货可我连最基本的讨价还价都得从头学起。我曾偷哭了一场,想家,想媳妇
,想姐姐,连姐夫也想。我想过明天我就去讨饭了,我不敢肯定在这里的中国人面前是否
能要到饭吃。我认识的路只有去市场的一条路,这条路不通中国的家。

 
  我的伤口在两肋下面。刀子是从右肋捅进去,在左肋透出了一点点,所以我的右肋下
"扑扑"地冒着气泡,我的左肋只是渗着鲜血。我的左手一直捂在右肋下面,想象着能够把
血液留住。我听说过人的身体里只有2800CC的血液,我算计着,照目前的流量,我能在
几分钟内流干自己的热血。

  
  我忘记了我会什么,忘记了我曾跟"回回"马师傅学过查拳,并且练的十分不错。我忘
记了我还有一身健壮的肌肉和敏捷的手脚。我胆怯中,只是老想着我曾经发疯地砍断葛老
板的两腿,眼前除了媳妇和姐姐的眼泪就不曾出现过别的。
  我的护照上居住的日期很快就过了。我开始躲俄罗斯的警察了。别的中国人躲警察是
心疼交罚款,而我,则是怕被遣返进死路。
  那次被例行公务的俄国外事警察堵住了整个华人市场,中国的生意人一个也没跑了。
警察开始挨个人查护照,没有护照的和护照过期的被押送进一辆大客车里。几个朝鲜族女
人在被抓时哭的很厉害,因为她们听说这次清理一定要被遣送回国的。这个时间正是元旦
与春节之间,家里"严打"的风声正紧,我要是回去后果就是玩完。我开始和警察比比画画
地撒谎,说我的护照不在身上在住处,警察当然不听,拉我上大客车。我急了,挣脱了开
始跑,警察抽出警棍开始追。我跳不出去市场的高栏杆,就翻身上了卖货的棚子顶,这棚
子2米出头,我三两步就跃了上去。我站在棚顶往高栏杆外跳时,为了不崴脚就翻了个跟头
。这样我的脚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包围圈外了。栏杆里的五六个警察没了辙。
  我拔脚往不远的闹市里跑,听到市场里中国人中间传出了一声喝彩。
  为我喝彩的人雇佣了我。他叫曲凤根,河南的皮货商。曲老板每天出货的数量大的惊
人,收俄国卢布是用尺量厚度而不是用指头点数量。他练过武,看我跳墙的身手也知道我
练过,就和我来了几个回合"推手",然后叫我跟了他。我知道我干的是老故事里写的那个
叫"保镖"的职业了。曲老板出入银行和货仓之间,只带上我,把钱也交给我,把帐目也交
给我。我在他第一次发给我100美圆工资时,从心里往外感激他,竟叫了他"曲大叔"。
  他没有问过我的家庭我的过去。他告诉我闯荡江湖的人不应该有"过去"。他还说了些
很有道理的话,我能记住的有一句是"江湖上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我的身下是草坪,被红色浸湿了一大片,绿草陪衬鲜血的红色怎么也不象陪衬鲜花的
红色那样美丽。我的顾主坐靠在离我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头发垂在胸前。我想大概他不死
也是重伤了。我看不见顾主15岁的女儿玛莎,但我听到了她凄惨地无力地叫着她爸。

 
  来俄罗斯的第二年夏天我经历了我在俄国的第一场凶狠打斗。为了我的老板,也为了
我自己。抢劫曲大叔的是"老北"(中国人对北朝鲜人的谑称),他们手中的凶器竟已发展
到了"五连发"(来福枪)--家门就是被一枪轰开的。穷山恶水出刁民,"老北"的灾荒造就
的英雄们就是敢冒险。我和曲大叔手里只有两把斧头,我们一起跳下二楼阳台,再从楼梯
口往里面杀。强盗的火枪没怎么起作用,可能是只有一支枪顾不过来。我们径直冲入,抡
开了斧头,施展了拳脚,杀了一个漂亮的"回马枪"。我们砍翻了两个,踢倒了两个,剩下
的一个自己就跪在了地上。屋里和走廊上鲜血淋漓。曲大叔的屁股受了大伤,我的肩膀被
穿了两刀。五个"老北"的手臂被折断了至少两条,身上被斧子剁的皮开肉绽。我们收拾起
放在床下的46000美圆,连夜逃出住处避开警察的纠缠和"老北"的报复。
  曲大叔笑着说,这种生活不无刺激,很有味道。就象我们俩扔掉那所房子,每人提上
皮箱就可以无牵挂地离开一样,该放弃的就要放弃,有了这一次放弃才有下一次的打造。

  我成了一个好镖手,我的身手在赤塔出了名。有人不断地来雇我。曲大叔回国后,我
接二连三地效力在一个又一个有钱的老板身边。在中国人的圈子里也开始有了面子了。
  我不象刚来时那么怕了。中国的公安局没有为我而跨国界追击,俄国的警察局也不是
真的严肃地处治无照华人。毕竟中国人在俄国为他们的经济建设做出了他们暂时做不出的
贡献。俄国乱,警匪们也抓紧机会捞自己的实惠。
  我开始想家,开始试探着缕缕思路,看看能不能找到最保险的路。我想媳妇想的厉害
,我老能记得我和她结婚时答应让她过好日子的。我想让她来俄国也行,我回国找个小乡
村种地也行,我这样挣钱不用多久就会有几十万人民币,在中国怎么过也够用一辈子了。
再生个儿子,再养群肥猪……想这些我就会在心里笑呵呵的,笑的时候我完全忘记了自己
是个凶狠的逃犯。

 
  我右手握的枪已经开始冷却。我用拇指弹掉弹夹,里面已经空了。我只有最后的一粒
子弹,那子弹现在顶在枪膛里。我大概打中了四个劫匪,用掉了两个弹夹16粒子弹中的15
粒。顾主好象是被我救下之后又被弩射中了。原始的武器也被强盗们运用的炉火纯青。我
的生命结束在这用的上一切武器的玩命生涯中。这一刻我想的很透彻,我本来就应该是这
样的结局,只不过这5年我出现于另一个形象里,我自己也被这个形象迷惑了。世界的残酷
是原有的,我把虚幻的梦做在了血腥的世界,我就会被摔醒在现实里,摔出鲜血。就象现
在,我的手捂不住涌出来的鲜血。

  
  98年我接了房老板的活儿,把一卡车毛毯从赤塔"镖"到叶卡捷琳堡。房老板给我配了
护照和枪械,我的"行头"已经升级了。
  叶卡捷琳堡的中国人要比赤塔多,我竟然遇到了曾一起共事过的李海军。他当然知道
我的事,可我却再也没有了两年前的恐惧。李海军告诉我,那个葛老板永远得坐在轮椅上了
,脑袋再也昂不起来,两腿象柴火一样干细。公安局追查了我的行踪,得知我下落不明及
完全和家里失去联系后,也就挂起了我的卷宗。我家里的事情李海军知道的不多,但看他
言语之间吞吐的样子我想也是听说了什么不好对我说。我笑了,说无论如何都要替我捎20
00美圆给我媳妇和姐姐。我告诉他我现在做的这行当生意,他也吃惊地吐舌头。他给我"掷
招儿",说挣够了钱偷偷回国,找个小城市隐姓埋名地过好日子也就算了,人人的一辈子都
是如此。李海军人老实,我不用问他,我知道我媳妇怕是另有了男人。
  打打杀杀的日子把我弄的挺麻木了。我不信命但开始朦朦胧胧地想过人生。我是个罪
犯,罪犯也是个有温度的人。当年砍那个葛老板的野兽行经也不是我生来自有。这因果都
好象是躲不掉的。
  我脑子里的学问太少了。想一个道理会累的我发呆的象个植物人。我怕思前想后,怕
从原来的岁月再"过电影"到现在。我不停地劳累自己,没有事干时就发狠地打拳,疲乏了
就会睡的很快,不再梳理我罪人的头绪。
  俄国的女人不难找,我也发泄。我带着对强盗和黑警察的仇恨发泄。但这种发泄还是
不能阻止我想家里的媳妇。这个又是一种痛苦,和我罪恶的痛苦搅和在一起时,我的抵抗
力就格外地脆弱。

  
  我想动一动,换个舒服的姿势,想死的不要太没有人型。我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了。玛莎已经爬到了她爸爸的身边,摇晃着哭喊着。小姑娘好象没有流血,最多是被打了
几棍子。她在不停地用手试探她爸爸的鼻息,不停地摸她爸爸手腕上的脉搏。她的哭喊声
越来越高,我听出来了,理解了什么是"渴望"。

  
  我试着想象自己回到中国,我会怎样生活。我想去离家老远的山东,找个县城住下来
,买个不错的大院,栽种花草和蔬菜,养两条纯种狼狗。开个不大的酒馆,专卖小菜烧酒
。在想是不是去见见我媳妇时,我好犹豫。我媳妇要是跟了别人,我见到了她会大家很不
开心,就算没跟别人,我也不能接她团圆让她一辈子都担心公安局来抓我。每次,想到这
里我就自动停顿住,因为往下想我就怕自己会神经。
  我要什么事也不做地消耗自己余下的近40年,至少得需要6万美圆,就是说得要50万人
民币。我的"镖"费不固定,但每三两个月就会进账两、三千美圆。我在5年完成我的50万还
是有些把握。我自己知道我吃的是"青春饭",更是"玩命饭"。这饭不能吃多少年的。
  我就勾画我自己梦中的"绿院青瓦"。我没有枝节地只去勾画我的"绿院青瓦"。
  房老板和我合作的时间最长。他象开始的曲大叔一样信任我器重我,只要我没有"外活
儿",他就让我在他的左右,每个月照样给我200美圆零钱。我给他清过外欠款,帮他教训
过仇家,连他的房门钥匙我也有。冰天雪地里他被俄国的流氓们围在赌场门口,我赶到拔
刀解围时,流氓们竟然都认得了我,吓的分八个方向逃命。
  我的护照是泰国的,我的枪是德国的,花的钱是美国的,说的语言是中国的。这是个
畸形的潇洒组合,在这个组合中的人大概必定是个罪犯。
  跟房老板的日子,我读些书。房老板有一些过了期的杂志:《读者》、《海外星云》
、《深圳青年》。我强迫自己去读,文雅的和平庸的文章都读。有一天我学者一样地读书
,房老板进门说要我去对付拖债的一对兄弟,我竟拿起手里的书乘车来到两兄弟的家中,
一拳打飞了一个不知是兄还是弟的,拿回拖欠的货款就夹在书里带回来。我已经不想我曾
经就是为了要欠款犯了王法,我习惯了这个世界相互的拖欠,这拖欠与索要的游戏远不如
书里的章法深刻和好玩。我跟旧杂志里学会了一句话:枪是没有命运的,而书是有命运的
东西。

 
  并不是所有的歹人都被我打死了,有一个正晃悠着站起来从小姑娘的背后要再下手。
当然,不杀了这父女俩,杀手们就不算完成使命。我的血快流干了,我的呼吸都好象发冷
了,我抬不起来握枪的手。我想就此放弃。玛莎没有看见就要来临的死神。小姑娘只有15
岁,美丽的象朵花儿。一路上这个女孩子善良的可爱,冲淡了他爸爸满脸的惊恐。

  
  这个顾主是房老板给联系上的,因为回国的路上仇家太多,他连自己的姓氏也不敢暴
露给我。房老板告诉我,这个人在俄罗斯经营了9年时间,用商业上不常用的“下三路”
手段害死过不止一条的人命。最近倒了大霉,家业衰败的到了极点,身边的“猢狲”四散
无影,他也只好沿路收些往日的欠款,回国再做打算。清欠款不可能不露风声,已有仇家
放出话来,要他身首异处。他出了高价请我,“镖”到后贝加尔国境,就付满我的2000美
圆镖费,并且在看我答应下来时马上先付给我一半的“定金”。
  我的心跟这个顾主一样往中国飞了,因为他的这比钱我赚到手,我就攒足了5万美圆
,已经可以开始我回中国的计划了。
  房老板介绍我回国去他的老家莱阳,他说自己也是有过人命案的逃犯,大家彼此,可
以兄弟一生一世。我心里高兴,高兴的发颤。
  路上,玛莎用纯正的俄语和车上的人愉快交谈,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夸这个漂亮的中国
女孩子聪明可爱。她并不知道她的父亲曾为了金钱害过人命,她也不会知道她的美丽可能
是因为父亲给她“浇灌”过别人的鲜血。我也和小姑娘聊了很多天真的话,等转过身来再
和她的父亲说话时,我往往全身的神经在轻轻震颤。
  我手里已经习惯地拿着一本老杂志看看,尽管那内容我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我看到顾
主眼神里的惊恐,想起了5年前我的惊恐;我看到玛莎眼神里的洁净,想到了洁净的人儿
天赋的那种轻松。踝骨上那把枪和手中的这本书,一个天使般的姑娘和两个魔鬼般的男人
,这里有些哲理,我理不清。
  我们被人堵截在库斯塔奈(哈萨克北部城市)。库斯塔奈的新老城区就象都市和乡村
一样对比悬殊,而我们和杀手们遭遇的地方就在荒凉的老城区。
  我被通知,他们要的是这父女俩的命,我可以逃走他们不会追赶。玛莎扑上去护住自
己的父亲,歹人们走过来时她撕心裂肺般冲苍天叫喊起来。现在是初秋,树上的枫叶刚发
黄,地上的草儿还绿。
  我的枪响的很清脆。对方的刀枪也不沉闷。

  
  我还有最后一粒子弹,就在枪膛里。我举不起枪。那个小姑娘还是没有发觉身后有死
神。这样的处境里,人们只能祈祷。我就要死去,我为玛莎祈祷。我不知有没有人在这一
刻为我祈祷,书上说是罪人都要在临死前忏悔和祈祷,对那个上帝或者是老天爷。我在这
一刻明白了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东西,比方说我在成为罪犯的那天就必定有今天的惩罚,比
方说顾主害过别人那别人就一定要害他,这命运改变不了,就算我设计好了回国做老实人
也好,就算顾主已经后悔了当初残酷兽心也好,这报应是早晚要来的。早晚而已。可,不
远处的花朵一样的女孩子呢?她为什么要迎接不该是她的厄运?


  2800cc的血是我的父母给我的。我没有珍惜,它不该流在草地上,更不该流在异国的
草地上。我为了自己的死开始流泪。我想我的媳妇,我的亲姐姐。我觉得为了钱把那个葛
老板砍断了大筋没有意义。我觉得书上说的“人生一出戏”而我的戏演的很砸。我思想我
这5年的样子很好笑。我念叨着来生做条安静的狗,留在主人身边,那主人最好是我的媳
妇或者姐姐。


  那个扑向玛莎的杀手在距离小姑娘不到3米的地方被什么东西拌倒了,他摔在地上闷
闷的一声。玛莎惊叫着回过头时,我的枪响了。我贴着地面向那人射出最后一枪。我的力
量用完了。最后一声枪响好清脆,好清脆。


  (注:这是郝xx的故事。郝xx重伤之后被哈萨克斯坦xxxx州警方逮捕,移交俄罗斯xx
xxx州警署处理。房xx疏通警方保释了郝xx,现在俄罗斯偏僻地区xxx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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