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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oxin (超级大帅猪), 信区: Man
标  题: 陆晓波:蓦然回首(完)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y 23 11:40:21 2002) , 转信

对不起,今天我上bbs非常艰难,因此一下子贴了出来,各位看管不要见怪。

    

                       陆晓波:蓦然回首

(七)
抽血,化验,拍X光片,除了高烧,秦萍万幸地也奇怪地竟然没有其他的问题。李明东这才
松了口气。
后来李明东才了解到,在J国,到了医院EMERGENCY DEPARTMENT的患者,只要血压脉搏等基
本生命指标没有问题,又没有外伤流血,医生是不会迅速地管你的,管你患者有多么地痛
苦,家属有多么地焦急,他们有他们的一定之规。
等到医生开好处方,护士终于给秦萍挂上输液袋退烧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十分,李明东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的浑身直哆嗦。他跑到医院外面的咖啡店买来了点心和矿泉水,秦萍
的高烧已经好转了,脸也没那么红了,开始出汗。
李明东一只手拿着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着,另一只手撕下墙上挂着的纸巾给秦萍擦头上不
断冒出的汗。秦萍的长头发象用水洗过了一样,一绺一绺地搭在枕头上,她脸色转白,安
静了下来,象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飘浮在床上,一动不动。
屋子里除了点滴轻微而有节奏的滴嗒声,静得几乎没有声音,李明东双手垫着头趴在秦萍
的床上,嘴角还挂着一小片生菜叶,很快就迷迷糊糊了。
朦胧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头上,他一激灵,抬起头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秦萍伸过来的
一只手和侧过来的脸,憔悴不堪的脸上满是泪水,秦萍看李明东醒了,她嘴角抽搐着,哽
噎地说:“明东,你看,把你给累坏了吧。。。。。。” 李明东打断了秦萍的话,“怎么
样?我看你好多了!对了,你想不想吃点东西?”秦萍摇摇头,李明东扶着秦萍半坐起来
,给她打开了一瓶矿泉水。秦萍咚咚咚几乎是一口气喝光了一瓶水,当李明东拿过来第二
瓶的时候,秦萍摆了摆手。
她默默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没说什么话。还是他先避开了她的目光。李明东扶着秦萍
躺下了,“你再睡一会吧,现在该是下半夜了。”
护士过来又换了一个输液袋,秦萍睡着了。
李明东再也睡不着了,睁大了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

他想到了自从一下飞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才短短的二十四小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情,他想到了移民公司的接机VAN,想到了陈太和她的一儿一女,想到了遥远的老妈的担忧
和嘱咐,想到了老同学在电话里冷漠的声音,想到了呼啸而来的闪着灯的救护车,想到了
被他吼得目瞪口呆的金发小姐。。。。。。好歹把整个事情回忆了一遍。再就是一个女人
痛苦的脸,和抓不住的若即若离的生命。“不要离开我!不要!”她的喊声那么真切地回
响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
李明东环顾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穿天蓝色制服的护士走过,对面十六号床上的黑人小
伙头上绑着棚带,手上输着液,发出了有节奏的鼾声。。。。。。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李明东最后在心里发出了二十四小
时以来最沉重的喊声。

于是李明东专著地看着床上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她淡淡的鼻吸里有一种柔软得让人
怜惜的味道,她的浅色衬衫领子有一点褶皱,紧紧贴在脖子上,细长的脖子上也满是汗珠
。李明东再次用纸巾仔细地给她擦干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时,没留意其中有两滴是他自己的
泪水。现在他除了秦萍,什么也没有再想。没有想遥远的此时正是秋阳高照的家乡;没有
想他的父母亲人;当然,也没有想到曾经跟他山盟海誓信誓旦旦的情人----林迪。

黎明时分医生笑容可掬地告诉他们可以离开医院了,秦萍已经完全退了热,没有任何问题
了,并给了他们专科医生的预约电话,详细地告诉了他们该有哪些注意事项,什么情况下
再来医院。李明东在扶着秦萍钻进TAXI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这幢让他永生难忘的建筑。

秦萍的病奇迹般迅速地好起来了,第二天已经能喝陈太送过来的猪骨头煲汤了。又过了两
天,除了人瘦了一圈,恢复如初。
他们之间谁也没有再提到过离婚或找房子搬出去住。


(八)
交完了秦萍的急救费和救护车费,李明东买了一台电脑。加上交给陈太的一个月房租和一
个月的押金,算一算大概有六千J币花出去了。刚到J国的人总是爱把J币换算成人民币,换
算完了他俩又吓了一跳。
日子总得过吧?日常生活总要维持吧?李明东在国内大手大脚惯了,从来就没因为花钱卡
过壳儿,并不是因为他挣的钱是如何的多,他跟“大款”比,的确有很大的差距,但是每
回跟哥们儿吃喝玩乐,他都抢着买单,亲戚朋友领导同事的大事小情,他都没差过事儿,
丢过份儿,不光是因为他够意思要面子的脾气,还有一点,因为他知道,没等这个月的钱
花完,下个月的薪水固定就会进帐了,他从来没有为钱发愁过。至于秦萍,马马虎虎,全
无心计,对钱更是毫无概念,有多少花多少,英语老师的工资反正也够她瞎折腾的。
原来听说“坐吃山空”这四个字都当是童话,现在,他俩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坐吃山空”
:就是一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就感觉到越来越空,心里也空,兜里也空,而且还不知道何年
何月能补上这个愈来愈大的空洞。尽管他们带来的美金换成J币,不管通货怎么膨胀也能支
撑一阵的,但是,心里没底,强烈的心里没底。
秦萍开始后悔没有接受爸爸给的那一笔钱,当时她虽然没把J国想成遍地黄金,但也不至于
拿老爹老妈的养老钱铺路垫底吧,再说,上有哥哥,人家嫂子会怎么说?下有妹妹,妹夫
虽然是老实人,但是能没有想法吗?秦萍什么时候都是为别人着想多过为自己着想,什么
时候都是看重别人的感觉。
李明东,更是后悔,最后悔的是房产和股票没有卖掉,三室一厅的商品房还借给了秦萍的
妹妹住,走之前刚好秦萍的妹妹房子动迁,他平时就跟这个漂亮又机灵的小姨子关系不错
,又加上秦萍已经知道了他和林迪的事情,他觉得对不起秦萍,所以当姐俩开口的时候,
他想这正好是个补偿的机会,就爽快地答应了。关键一点,他自信地认为他会很快地在J国
找到工作,一找到了工作,什么问题都不在话下了。
现在看起来,一切都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北美九月的天空毕竟是蓝得让人心醉,完全陌生的环境毕竟是新得让人好奇。大病刚好的
秦萍,长出了一口气的李明东,他们不能不跑出去贪婪地呼吸着没有污染或者说很少污染
的空气。沙滩上躺一躺,草地上坐一坐,商业街上逛一逛。等他们跟新来的人一样,游览
了能游览的,参观了能参观的,才发现高耸的彩电塔,雄伟的体育馆,美丽的LACK SHORE
,古朴的爬满了青藤的教堂,甚至马路边歪戴着帽子,穿着小马夹伸过来可口可乐空杯子
,高喊着“SPARE CHANGE”的洋小伙儿,所有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他们面临着生存的问题,不,好象没有那么严重,应该说是怎样弄来INCOME的问题。
秦萍先挺不住了。她先去了一些政府开办的帮助新移民学英语的班,有一家老师是南美人
,发音还没有秦萍标准,总爱把“NUMBER”的尾音读成“王八”的“八”,秦萍跟着学了
两天就再也不敢去了,她怕把自己的发音都拐坏了,另一家给秦萍做了笔试和谈过话后,
干脆告诉秦萍你这水平就不用在这种地方学了,想学就去COLLEGE或念大学吧。念大学,她
至少现在还不想。
既然这样,就试着找工作吧。按照报纸上的电话号码,凡是西人接的,听说她来了没几天
,都说SORRY;翻中文报纸,接待啦,文秘啦,甚至花店,洗染店,她感觉自己可以干的就
打电话。
“会讲广东话吗?”
“不会。”
“来了多久了?有J国经验吗?”
“。。。。。。”
玩完了。
秦萍越打电话越失望。李明东还安慰她说,“怕什么,有我呢。”
而李明东的心里更是焦躁不安。查查网上的信息,现在IT人员的需要量很少不算,招聘的
也是高层管理人员;对于一般干活的,要求除了若干年的北美相关经验以外,还要求会他
在国内没有接触过的新技术。他POST到网上的RESUME有如石沉大海。李明东首先在网上受
到了沉重打击。
好在他的另外两个老相识纷纷给他打来电话,他的师姐和师姐的丈夫还开着VAN带他们去大
瀑布玩了一圈,帮助他修改了RESUME,建议他是否可以去中国人办的速成班去恶补一下北
美现在流行使用的技术,也可以增加点J国经验,兴许还能有CO-OP机会,其实百分之八十
的用人单位是不会公开打广告的,都在内部消化了。。。。。。李明东听了大受启发,既
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好这样了,李明东摩拳擦掌,准备吸取过来人的经验,大干一场


对于秦萍的找打工,李明东一直不太赞成,他认为现在虽然手头紧点,但是还没有到了山
穷水尽的地步,秦萍的一场大病已经把李明东吓了个半死,若秦萍再出个什么三长两短,
还不得要了李明东的命,对秦萍,李明东还是满心愧疚的。
但是秦萍态度坚决,这场大病的结果让她对李明东充满了感激之情,俗话说,一日夫妻百
日恩,何况又处于同甘共苦的关键时刻,她献身的精神又占了上峰。那天晚上吃过饭,秦
萍一边翻着报纸一边对李明东说:“你不用管我,我要是能找个工先打着,好歹能对付出
来每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对了,你要学习,也是一大笔钱,咱们不能光出不进,再说,
也不能天天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听李明东没吱声,秦萍又说,“唉,先把你给培养出
去吧,象你师姐说的,‘进入J国主流社会’,想想你找到了高薪的专业工作,体体面面,
到时候你就自由喽!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秦萍嘴里笑着眼睛却幽怨地看了李明东一
眼。李明东心里一乱:“你在那胡说些什么啊!”
林迪只给李明东发过一封EMAIL,淡淡地问候了一通,口气倦倦地,什么都看透了的样子,
还说好日子不长了,要趁圣诞节前移民面试的时候去新马泰痛玩一圈。
对林迪,对过去,李明东也有时过境迁,恍若隔世的感觉。

老实人打定了主义是不会改变的,只能坚持到底。秦萍不懈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有一家
香港人开的衣厂答应让她去试工,也就是钉钉扣子剪剪线头什么的,说好时薪6。85元。刚
够起点线的薪水,也是秦萍的新起点。
于是在十月一日,当地球的背面正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庆祝建国XX周年的喜庆时刻,
秦萍走进了能维持他们收支平衡的衣厂。


(九)
晚上六点,当秦萍第一天从衣厂收工出来的时候,一见到耀眼的阳光,秦萍差点摔了个跟
头。
说是衣厂,其实就是十来个人的缝纫点儿。老板姓胡还是姓吴,秦萍到底也没弄清楚,反
正是个四十多岁的秃头男人,跟其他人讲广东话,跟秦萍讲英语。衣厂是在一个工业楼里
的一个车间,大概有五,六十平米,中间摆放着十来部缝纫机,锁边机和秦萍叫不出名字
的机器,后面靠墙是一大排衣服架子,现在上面挂满了金银两色的女装,看来是晚礼服,
袒胸露背的那种,肩上只有两条吊带。靠窗是一排熨衣架和电熨斗,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
妇女正在不停地“吱啦吱啦”地熨着手底下的晚礼服,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铁架子和电线
看着挺恐怖的,使秦萍联想到渣子洞白公馆中美合作所的诸般刑具。
老板扔过来一堆差不多做完了的金色银色的小马甲,跟晚礼服是配套的,让她给领子上钉
上白色的小拉钩。虽然秦萍在电话里跟老板吹她什么都会,可是一看到比半个小手指甲还
小的小钩钩,就有些发傻。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弄上去了一个,歪歪扭扭,她自己看着都难
受,其实秦萍从小就笨手笨脚的,哪里干过这么细的活啊!老板过来看了看,连连摇头说
NO,拿过来一件给她示范了一下,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老板去接电话,秦萍照着老板做的样
子来钉第二件,右手拿着针,左手按着小钩钩,一针下去,没有钉到小钩钩,却狠狠地扎
进了左手的大拇指。
秦萍痛的差点没叫出声来!她这才明白了“十指连心”真不假,眼泪也痛出来了,不好,
殷红的血染红了金色的小马甲,老板刚好从办公室里出来了,秦萍急中生智,赶紧把马甲
扔进堆里,装作正在扯线认针的样子,还好,老板没有冲她这走过来。
秦萍趁没人注意她,擦干了眼泪和手指头上的血,心里这个气呀!她并没有哀叹自己怎么
沦落到这步田地,而是恨自己笨蛋,连个小钩钩都钉不好,她的倔劲上来了,冲着小钩钩
: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于是这个原来辛勤的园丁认真地总结经验教训,对待小钩钩比备
课都认真,终于,再试了五六件,越钉越好,老板拿着小马甲,满意地笑了。秦萍也松了
口气,她被留下了。
不停地钉了一天的小衣钩,能不迷糊吗?更何况是金色银色的,难怪秦萍一出来就眼冒金
星。秦萍定了定神,往家走,其实衣厂并不远,走路也就十五分钟,但是秦萍磨蹭了起码
半个小时。头晕脑胀的感觉比劳累的感觉要强的多,秦萍试图在走路的过程当中理一理思
路,回忆些美好的事情,比如说她教的学生考上了名牌大学,到她家跟她告别什么的,可
她发现是徒劳的。眼前还是漂亮的晚礼服和灿烂的小马甲,耳边是电动缝纫机的轰鸣声。
再就是远处的蓝天绿草白云,和戴着太阳镜的老外的脸。。。。。。
鲁迅在《伤逝》里写了:“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
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说慌大可不必,没什么打肿了脸充
胖子的必要;而遗忘却不失为一剂良药。暂时忘了过去的一切,对秦萍和象秦萍这样的人
,不是什么坏事。


(十)
李明东没有想到秦萍竟然如此之迅速地适应了打工生涯,如此之迅速地进入了她衣厂女工
的崭新角色。原来他曾经笑话秦萍除了教教书,连望个门儿,看个堆儿都干不了,可现在
事实证明,他对他妻子的能力是大大地低估了,认识太肤浅。
秦萍也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每天悠然地站在成堆的各式各样的衣服中,手中握着剪刀或者
针线,熟练地干个不停。对于站着工作可能大多数人都不会习惯,特别是对原来养尊处优
坐惯了轻松愉快办公室的人来说,可秦萍在这方面却有着得天独厚的功底,这得感谢她的
教师经历。秦萍有时也把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涯做一个比较:教师是受人尊重的职业,
是不能从人类社会消失的职业,但是烦恼也有,那就是怕教不好学生,误人子弟,还有,
对调皮捣蛋的学生倍感烦恼,真头痛;而制衣女工呢,看来也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人们每
天都要穿衣服的话,只要你能认真准确地完成那几个傻子都会完成的动作,除了用手用眼
过度而有些身体方面的劳累,烦恼几乎为零。至于受不受别人尊重,只要你自己尊重自己
,没有谁会不尊重你的。
秦萍现在跟一起做工的女人们已经熟唸了起来,她们大都是从广东乡下来的,其中有的一
句普通话也不会说,秦萍磕磕绊绊地跟她们学了几句日常用的广东话,发现竟然比英语都
难学,也就泄了气,她们每天快乐地嘁嘁嚓嚓地好象不知道什么是烦恼,也是,她们的要
求都不高,有房住,有衣穿,有工做,对她们说就足够了,她们既不会在INTERNET上流连
忘返,也不会捧着一本言情小说珠泪涟涟。她们从各种途径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在她
们的眼里,这里跟贫瘠的家乡比,无异于天堂。
当她们得知秦萍来自遥远的北方时,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穿着土气的塑料凉鞋的阿珠惊
恐地问,“北方会不会打仗啊?”她们对中国地理的认识一塌糊涂,连什么是省会,什么
是首都都分不清,于是秦萍在中午休息的时候,耐心地给她们讲些应该是小学老师讲的课
程。当她们知道了秦萍是大学生的时候,又发出了一通感叹,“哇,怪不得你的英语那么
好啦!”跟她们相处是简单而自然的,她们对她也很照顾,帮她热饭盒,教她该怎么做才
能又快又好。工作的时候秦萍的心是平和的,平静如水,比当中学老师的时候还要安然得
多,当她偶尔想到过去时,她尽量把思绪从黑板和粉笔的灰尘里拉回到眼前的钮扣和衣服
的线头上。
李明东竟然发现秦萍明显地胖了,脸色也红润了,长长的黑头发现在用一只棕色的长发卡
高高的盘了起来,显得本来就不短的脖子更长了,平添了几分少妇的神韵。“劳动创造了
人。”妈的,没错,李明东开始佩服伟大导师咋就看的那么准。
李明东现在除了每周的一,三,五去学校学习以外,平时就在家里的电脑上演练新学的东
西。他毕竟有着很深的计算机专业功底,人也不笨,所以学习起来还不算吃力。值得他吹
嘘的,是他的厨艺大有长进。0。39元一镑的猪骨头,经他那么一炖,满屋子的香气,难怪
秦萍又要多吃一碗饭了。看着秦萍在那狼吞虎咽,李明东很开心,有时他推秦萍一把,“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饭桶,喂,少吃点,小心象隔壁MADAM那么胖!”秦萍听了,赶紧把碗筷
一放,“噢,我不吃了。” 李明东更开心了,“吃吧,吃吧,我逗你玩呢!”

他们的确度过了一段平静而美好的时光。

作为男人,李明东也有他的难言之隐。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性生活了。记得他们的最后一次
,也是来J国唯一的一次,是在李明东的师姐和她丈夫带他们去大瀑布回来,两个人都比较
兴奋。距离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吧。秦萍倒是没什么,她的要求一向也不强烈,可李明东
发现自己现在的激素水平严重下降,跟过去没法相比,很少冲动,甚至看了街边有黄色图
片招揽色情生意的广告也无动于衷,他很为自己担心。压力,有形或无形的压力!在严酷
的生存问题面前,人类的其他要求都显得微不足道了。“饱暖思淫欲”,不饱不暖,怎么
思淫欲?
不过李明东还是乐观的,他相信随着情况的好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面包会有的,性欲
也会有的。
J国秋天的温差很大,中午往往是让你脱得最好只剩下裤衩背心,而晚上加上夹克衫还觉得
冷。晚饭后他俩散了一会步就冻得跑回来了,洗澡睡觉,站了一天,累了一天的秦萍躺床
就呼呼大睡了,而欲望这时候却不合时宜地在李明东的体内蠢蠢欲动,可能是晚餐吃的牛
尾巴在起作用。李明东想推醒秦萍,但是看到她摊手摊脚睡得正香的样子,几次手伸过去
又缩了回来,实在不忍心。可是,还是睡不着。又翻了一个身,闭上眼睛,他想到了老情
人林迪。
想到林迪的同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秦萍,秦萍睡得象只死狗,就是秦萍睁着眼睛,
也不会知道他在想林迪啊!他心里一阵歉疚,不管秦萍知道不知道,他觉得想林迪都是不
应该的,对不住秦萍的,秦萍整天为维持这个家挨累,林迪这个时候在干什么?还不是在
吃喝玩
乐?想到这些李明东有点愤愤不平。但是,林迪会跳舞的身体在他的脑子里幻化成一只白
嫩的小手,又让他痒痒的,挥不去,实在忍不住了,他翻了个身,自行解决了。


(十一)
现在老板对秦萍既满意又放心,已经让她学着盘点和出货了。衣服堆得太多的时候,也让
她帮着熨衣服。虽然阿珠偷偷地告诉她干这个是要加工钱的,但秦萍没有向老板提任何要
求,对于老板胡先生(或者吴先生,她始终没弄清),她心存感激,心想,自己才来了多
久,什么都不知道,SIN卡都没有邮到手上的时候就雇用了她,或者说收留了她,就已经很
够意思了。自己还跟人家讲什么价?
但是熨衣服的活的确很累,她的右臂总是酸痛酸痛的,就盼着休息和下班的铃声。今天她
不小心把手指头还烫了个水泡。
精疲力竭。可算下班了,自由了。回家的路上有一个大公园,她每次回家都要在长椅上坐
一会儿,让自己放松一下,闭上眼睛,闻一闻绿色的味道,歇一会儿,也好走完剩余的路
,在李明东面前也不至于表现出东倒西歪的。今天她太累了,手指头还钻心地痛,看看周
围没人,她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一头就躺倒在了草地上。
她睡着了,朦胧中有人在推她,她睁开眼睛,一张黄头发蓝眼珠高鼻子大胡子的男人的脸
正关切地注视着她:“ARE  YOU OK?”
秦萍一骨碌爬起来,“I AM OK。THANKS AND YOU?”
“GLAD TO MEET YOU,I AM TOM。”TOM伸过来了满是金色
汗毛的手。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TOM就住在附近的公寓,每天黄昏就到公园来散步。他说他早就注
意到她了,TOM除了把秦萍当成了JAPANESE这点让秦萍很不高兴以外,其他的
表现还很不错。他是一名律师,独身,四十岁。
以后秦萍每天下了班路过公园,都会遇见TOM,他们就坐在长椅上攀谈一会。秦萍刚好
趁机练一会儿英语。TOM去过中国,而且不止一次,他对东方的古老文明心怀好奇和敬
意,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个越南人。秦萍也跟他谈中国,谈对现在生活的感受,每天聊一会
儿,秦萍感觉英语进步了挺多。
忽然接连着两天秦萍没有在公园看见TOM。秦萍也没当回事。第三天,TOM异样地站
在了秦萍的面前。他告诉秦萍,他爱上了秦萍。
秦萍大吃一惊!对他说,我有丈夫啊。TOM也大吃一惊,问她,那么你为什么把戒指戴
在中指上?秦萍恍然大悟,看着自己左手中指上的戒指,笑了。因为总是用手工作,所以
她的手指头明显地瘦了,原来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松了,逛逛荡荡的,她怕丢了,不得已
就戴在中指上了,引起了这么大的误会。秦萍有礼貌但坚决地拒绝了他的示爱。
以后,她再次在公园里见到TOM,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打个招呼,再也没有跟他坐下来
聊过。
对李明东,这件事情她只字未漏。

秦萍的骨子里是个传统的女人。对于有些热衷于嫁老外的中国女人十分不解。其实她有个
比较要好的同学,毕业后嫁给了白人,现在在M国,生了两个小混血儿,过着挺幸福的生
活。她想她可不成。不光是语言沟通有问题,看见老外发达的胸毛,她都觉得恶心。对,
非我族类。嫁老外,七十岁也不迟;能找对一个中国的好男人,才算有本事。

第三周周五的时候,秦萍得到了前两周的工资,加上加班,总共有600多块!秦萍高兴
极了,李明东也很高兴,他们跑到唐人街大吃了一顿龙虾套餐,秦萍也喝了几口啤酒,脸
红扑扑的。
他们回家一进屋,李明东就关上了房门,紧紧地抱住了秦萍。
好久没有这么尽兴过了,秦萍借着酒劲,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快乐的呻吟,李明东更是兴奋
,等他终于筋疲力尽了,可还是睡不着,他推秦萍,“喂,明天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而秦萍,已经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李明东笑了,“比我还快!”


(十二)
天气明显地转冷了,J国的冬天是陈太这样土生土长在南方的人最痛恨的,但也是陈太以及
她的一双儿女最盼望的时候,因为在圣诞节,她丈夫会从香港或者大陆过来,跟她们娘仨
个做一年一度短暂的团聚。陈先生往来于大陆和香港之间做贸易,早几年就把妻儿送到J国
养着了。
有时晚饭过后,陈太招呼秦萍喝茶,到客厅里跟她坐坐,陪她聊聊,她的小儿子这时候就
围前围后地睁大了大大的额头下面圆圆的眼睛,盯着秦萍看。
“你看你老公对你多好,你生病那天他都快急哭了。”陈太万分羡慕。
“你也有福气啊,陈先生还不是在那边拼命赚钱养家?”秦萍回答。
“唉,有时侯只有钱是不够的。”陈太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玉镯子,“阿星都快八
岁了,看到他爸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不多。”她指指小儿子。“夫妻两个贫也好,富也好
,能平平安安地守在一起才是福气啊!”
看到陈太的眼中有隐隐约约的泪光,秦萍的鼻子也有些酸酸的,赶紧找了个理由溜回了自
己楼上的房间。

住BASEMENT的老两口趁着寒冬到来之前回了香港。很快,陈太又把房子租了出去,这回搬
进来一家三口,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也是大陆北方人。
李明东很快就跟他们混熟了,他们来J国的时间比较长,快两年了,丈夫老郑已经换过两家
公司,也是搞电脑的,最近又被LAID OFF了,所以从APARTMENT里搬了出来。妻子齐红现在
在COFFEE TIME上班,男孩子上六年级了。
如果不是偏胖了点,齐红是个标准的美人。她人很热情,又爱说话,整天不知道愁似的,
还特别会做菜;老郑人高马大,快言快语,跟李明东又是同行,两个人就总凑在一起,研
究怎么找工作和怎么重新找工作,所以秦萍收工回来,经常一上楼梯就听到了老郑的大嗓
门,一进屋看见个人冲着电脑,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李明东也跟着眉飞色舞,秦萍挺高
兴,毕竟身边有个志同道合的人,李明东感觉不会那么孤单了。
圣诞节,李明东的师姐约他们俩过去一起热闹热闹,可是李明东想了想,拒绝了,秦萍明
白,不仅仅因为怕麻烦人家,还有一层重要的原因,李明东觉得跟人家有很大的差距,他
总有低人一头的感觉,他是个极爱面子的人。
老郑全家热情邀请他俩一起过圣诞节,他们就答应了。
BASEMENT两间房,还算宽敞。齐红真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毕竟他
们来的时间长一些,所以东西也不少,齐红如数家珍地指着东西告诉他俩,这件是什么时
候从哪儿捡的,那件是什么时候从哪个YARD SALE 买的。。。。。。,秦萍对一个三色玻
璃的小花瓶爱不释手,老郑笑着说,“喜欢你就拿去,齐红说还是拜占庭那年头的呢!”
说着还冲李明东挤了挤眼。
“开饭喽!”齐红已经跟儿子一起支好了桌子。
真够丰盛的,鸡鸭鱼肉虾各种蔬菜拼盘摆了满满的一桌子,老郑还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了
一瓶茅台。这是李明东和秦萍到J国来最开心的一餐了!
大家吃得高兴,聊得也起兴。
齐红是典型的乐天派:“当初我同学回国,跟我说出国不容易,我心里说:敢情你出去了
,就吓唬我,不想让我们出去了,不容易你还出去干啥?怎么说死也不回来?不行,我说
什么也得让我们家老郑办移民。出来一看,果然不一样,我给J国总结了十个字:‘物质极
大丰富,人民为所欲为’。”
“噗!”老郑刚喝进嘴里的茅台差点都喷到桌子上:“‘为所欲为’都到BASEMENT里来了
!咱家齐红就是心宽体胖,不知道啥叫愁得慌。”
“愁什么?你被LAID OFF 了不还是拿EI吗?我还有一份工作,孩子也越长越大了,在国内
,就是将来送孩子出国留学,不还是得花一大笔钱吗?再说他一个人出来你放心吗?”齐
红冲着她那个跟她长的一样浓眉大眼的儿子说,“是吧?儿子?”又接着对大家说:“原
来那个死气沉沉的设计院有啥意思?我可干的够够的了,”齐红环顾了一下四周,“BASE
MENT有什么不好?冬暖夏凉的,不象APARTMENT,夏天热个贼死,发生点什么事都跑不出去
。在国内,想住BASEMENT你还没有机会呢!”
大伙全笑了,齐红的乐观深深地感染了李明东两口子。


(十三)
推推让让的一瓶茅台酒,四个大人喝得快差不多了,秦萍已经脸红脖子也红了,李明东的
话也多起来,说了他对找工作前景的担忧,老郑放下酒杯,发了一通感慨。“找到了工作
也不等于万事大吉了。说的好听,IT人士,这其实好有一比:当年人家需要华工修铁路,
老华侨就来修铁路;现在人家没人干这苦差事,需要编程的,好,咱就来干编程,一回事
儿嘛!”老郑吃了口菜,接着说:“去年经济形式好,我跳了一回槽,一跳年薪就多了一
万,这次公司裁人,虽然咱自认为技术不错,但人家小印巴比我们语言好,整天跟领导钩
肩搭背的,中国人还不是那么团结,所以不裁你裁谁?”
“就你多嘴,他们干的不对就不对呗,还有上面呢,哪有你说的份。肯定是让人家打小报
告了。”齐红跟着替丈夫愤愤不平。
“原来这也兴那一套啊?” 李明东又恍然大悟了一回。
老郑没有接他们的茬,接着说:“总体说来,出来还是有好处的,反正既来之,则安之了
,好在她们娘俩都特别适应,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喜欢这儿,适应这儿,特别是在
国内混得不错的。唉,不管怎么说,现在国内的人还呼呼地往这来呢,听说机票都订不着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叫‘中华人民共和国了’,”
“那叫什么?”秦萍忍不住问了一句。
“叫‘中华移民共和国’了。”
几个人全都笑了,笑过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午夜的时候老郑开着他的本田带着他们去了教堂。虽然他们对基督教还没有深刻的认识,
但是他们还是被教堂里肃穆宁静安详的气氛感染了,跟着虔诚的信徒们一起跪拜祷告,让
万能的上帝赐给我们美好的生活。当唱诗班开始唱颂歌,钟声响起的时候,秦萍偷偷擦去
了眼角上的一滴泪珠。

在秦萍发现自己的手指和指甲开始变形的时候,衣厂发生了变化。
原来秦萍只是感觉手痛,有时侯半夜痛醒,她就拉过李明东让他给她揉揉手,这天晚上李
明东说总揉也不一定管用,就拉开灯给她找伤湿止痛膏来帖,在灯光下秦萍的左手大拇指
甲已经高高地翘起,而右手的五个手指头的关节都又红又肿。秦萍联想到阿珠粗大的手指
,伤心地小声抽泣了起来。李明东也心痛的不行,“明天你跟老板把工辞了,别去干了,
咱不还没到了饿死的份上吗?”秦萍坚决的摇摇头,帖上伤湿止痛膏,躺下睡了。

圣诞节一过,衣厂后面衣架上的衣服明显地少了,阿珠已经好几天也不来上班了,熨衣服
的活老板一个人就能干得过来了。老板的脸也总是阴沉沉的。活总是干不满,因为老板是
要按小时付工钱的,所以看秦萍没活干,有几次一到中午就让秦萍回家了。
终于有一天,老板把秦萍叫到了办公室。老板用英语对秦萍说,现在衣厂揽不到活,用不
了那么多人了,没办法,只好让一半的工人回家了,他说秦萍在这干的很好,也许以后衣
厂有活干了再叫她回来,又说,你英语那么好,应该去找个OFFICE的工作。
中午,秦萍跟其他的姐妹告了别,结束了她短暂的衣厂女工生涯,走出大门的时候,她最
后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元旦过后,李明东收到了林迪的第二封EMAIL,这次林迪的口气有些热火朝天了,告诉李明
东她顺利地通过了移民官面试,她说选择圣诞节前面试就对了,移民官们马上就要回国过
圣诞,心情都好得不得了,面试她的是一个小伙,几乎什么都没审问,尽跟她开玩笑了。
李明东想,是啊,林迪毕竟是个到哪儿都很出众的姑娘。
林迪在末尾说:亲爱的,其实我一直都是很想你的,过去的日子也许你忘掉得一干二净,
可是我一天都没有忘,我正在找人订机票,争取尽快在J国与你重逢。
看完林迪的信,李明东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


(十四)
这其间李明东的老妈经常能打电话过来,李明东的孪生弟弟在电信局是个小头头,所以打
国际长途电话比其他人能轻而易举。李明东有意无意地对他弟弟提起过他和林迪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弟弟又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了老妈,老妈每次来电话都要问秦萍在不在,好
不好,如果秦萍在,还要跟秦萍说上一阵话。老妈知道秦萍打工的事情把李明东臭骂了一
通,张罗着再给他汇些美元过来,李明东坚决地拒绝了。

秦萍从衣厂回来后,在家大睡了几天,精神和体力慢慢地恢复过来了。再接着呆了几天,
就开始心烦,坐卧不安了。
人就是这么贱,流泪流汗的时候发誓有朝一日再也不干了,而一闲下来,又浑身不自在了
。秦萍记得小时候爸爸给他们兄妹仨讲过一个地主和厨师的故事:说地主天天让厨师给他
做一大碗红烧肉,有个长工对厨师说,“咱们东家真有口福啊!”厨师不服,对长工说:
“那有什么!我要是当了东家,也能一天吃一碗红烧肉!”厨师说这话被地主听到了,第
二天地主对厨师说:“从今天起,天天做两碗红烧肉!”厨师听了直纳闷,东家食量渐长
啊!等两大碗香喷喷的红烧肉端上来了,地主发话了:“厨师,以后每天咱俩一人一碗。
”第一天,厨师高兴地吃了;第二天,第三天,厨师也吃了;第四天,第五天,厨师吃着
就费劲了;第六天,厨师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对地主说:“老爷,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你不是说你每天也能吃一碗红烧肉吗?”地主掳着胡须问厨师。厨师的脸刷地红了:“
是老爷命好,小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秦萍发现自己就跟那个厨师一样,没
有享清福的命。她又开始找工作了,不过这次可没有上回那么幸运,冬天衣厂的生意本来
就不旺,需要的也是能使用机器的熟练工人,没有秦萍的份了。齐红很卖力地帮秦萍到处
打听有没有佣工的机会,可是也没有什么结果。
李明东的学习也已经结束了,看来找到工作的希望渺茫,就连老郑那种有着两年J国工作经
验的专业技术人员都赋闲在家,何况他这样既没北美学历,又没J国经验的新移民。

他们的生活看来又是一片黑暗。

这一年冬天的雪特别地多,几乎是下完了一场又紧接着下第二场,这一场雪整整下了一整
天,傍晚的时候才停了下来。陈太和女儿阿玲搓着冻红的手一边铲雪一边用广东话咒骂着
鬼天气,儿子阿星则高兴地跑来跑去堆雪玩。李明东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窗前,两只眼睛
阴冷地向外望着。沉默,秦萍已经习惯了每天晚饭后死一样的沉默,其实白天他们在一起
的时候也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说什么呢?没有什么让人激动的,也没有任何好消息,
说不好就是吵嘴,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火气都格外地大,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了。秦萍
清理地板的时候向窗外看了一眼,她小心地打破了沉默,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而
愉快:“明东,不如我们出去帮着陈太她们扫雪吧。” 李明东斜了秦萍一眼,没有作声,
也没有动地方。秦萍一边往方便袋里搂废纸垃圾,一边接着说:“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
。”
“你有完没完?” 李明东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秦萍一哆嗦。
“没事没事,不总是没事干吗?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李明东提高了声音。
秦萍也生气了,把垃圾袋往地上一摔:“你嚷什么啊!不去就不去呗!”
李明东回过头来:“呵,你还来劲儿了?要不是你那个该死的同学说来说去,你就鬼迷了
心窍说什么也要出来,我还不会混到这个份儿上!现在可好,疗养来了,天天没事干!”

秦萍越听越不是个味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办移民不是咱俩一起的决定吗?你不是
比我更起劲吗?还拼死拼活地参加了外教班,不是把你给风光得够呛吗?”平时笨嘴拙腮
的秦萍,看来是真生气了,数落起人来,词儿也挺硬的。
“出来了就出来了呗,我不是马上就打工去了,支持你学习吗?我一天累死累活的,我跟
谁说了?不就是指望你能找了专业工作我也能松口气吗?现在可到好,找不着工作,拿我
撒气。”秦萍一屁股坐到床上,气的喘吁吁的,眼圈也红了。
李明东这时候已经怒不可遏了,他焦躁地在房里走来走去,突然他一把拉开了抽屉,开始
翻东西,他看到了他那毫无用处的MCSE证书,更气不打一处来,撕了几下,是塑封的,撕
不坏,他把它恶狠狠地丢在了地上,又不解恨地踩了几脚,然后把下面的信封,文件,证
书抛了一地,最后,他找出了夹着移民纸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
“回国!我明天就回国!你愿意呆自己一个人呆着吧!”秦萍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只剩下
了哭泣。

他们大声地吵闹惊动了老郑和齐红。
等到他俩跑上楼来连推带劝,李明东和秦萍都不吱声了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秦萍坐在地上,对着满地的纸片发呆;李明东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对秦萍
干巴巴地说了声“对不起。”秦萍没有回答,她的头脑已经麻木了。
在J国,这是他们自急救室以来第二个最黑暗的夜晚。


(十五)
过了农历正月十五,林迪穿着棕色的名牌小皮靴,踏上了这片寒冷的土地。
她知道李明东混得不怎么样,至少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所以她没有事先通知李明东。等
她托朋友给她租好了房子,一切都安顿完毕的时候,她拨通了李明东给她的电话。刚巧,
星期日的上午,秦萍陪陈太上教堂了,是李明东接的。
“明东,你好吗?我是林迪啊!我到了有一个星期了。”
一起学电脑的同学帮忙,李明东这时候刚找到一个西人工厂的生产线工作,虽然比刷盘子
,卸鸡膀子要轻松得多,薪水也不错,但是工厂在城市的大西北,通不上公交车,他坐完
BUS地铁,还要搭工友的车,每天光在路上就要搭上三个多小时,李明东一天晕头转向的。

“啊,林迪啊,你好吗?住哪儿了?我去看你。” 李明东的声音没有林迪想象的那么激动
。李明东很累,很困,很乏,他从小到大也没这么辛苦过,刚开始的两天他都快坚持不下
去了,但是一想到电脑班的同学一再告诉他这份工作是如何的来之不易,一想到不能让秦
萍笑话他,一想到工厂有这么多博士硕士学士都在挺着,李明东咬紧了后槽牙,坚持了下
来。

林迪来了!毕竟林迪来了!这要是在过去,不用太远,就是半年前,该是多么“EXCITING
”的事情!而现在,李明东发现对于自己,NOTHING EXCITING了。熬吧,磨吧,磨得麻木
不仁得了。
等李明东磨磨蹭蹭按照林迪给他的地址找到DOWNTOWN林迪住的APARTMENT的时候,天都快黑
了。林迪打开房门,看到眼前的李明东大吃了一惊!原来风流倜傥宛如江南才子的李明东
不见了,现在的李明东又黑又瘦,头发长了也乱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胡子好象很长时
间也没有刮了,穿了一件黑不黑蓝不蓝的羽绒服,脚上穿着铁头鞋,是这里的工厂必备的
劳动用品,叫SAFETY SHOES,一只鞋的鞋带都没有系好。。。。。。
林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她知道李明东在打工,但是心里也忍不住冒出高中英语课
本《Necklace》那一课中让她难忘的一句话:“Can hard work change a person that m
uch?!”两个人没有热烈的拥抱,甚至连手也没有握。林迪把李明东让进了屋,李明东默
默地打量着林迪,她还是那么漂亮,黑色金丝绒的紧身衣,领子下到胸前有一段荷叶形的
裸露,雪白的肌肤一览无余,紧身的牛仔裤衬托出她娇小迷人的线条,她好象胖了点,更
显得她丰满诱人了。
他们在林迪的床上默默地坐着,林迪递给李明东一只削好的苹果,打破了沉默。
“怎么样?还好吧?”
“好,好着那!” 李明东咬了一口苹果。
“她好吗?”林迪问李明东。
“。。。。。。” 李明东没有回答。“你这房子租得还不错,DOWNTOWN的房子都是破破烂
烂的。”李明东把话题扯到了林迪的房子上。
这是一个两房一厅的公寓,林迪和另外一个台湾女孩子SHARE,那个女孩子有个老外男朋友
,几乎不怎么回来住,房间里只是堆满了东西而已。
他们又谈到了这半年国内又有些什么变化,哪个省市领导又腐败了被抓进去了,再就谈到
了J国艰难的就业情况。
该谈的都谈完了,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李明东从双肩包里拿出给林迪买的水果食品,站
起身要告辞了。
李明东在门口系鞋带的时候,林迪的一只手一直高举在脖子后,在弄着什么,她好象没有
成功,就说:“明东,帮我一把。” 李明东看到林迪紧身衣后脖子上的一粒扣子开了。就
在李明东为林迪系扣子的时候,一种李明东曾经熟悉的气息差点让李明东站立不稳,而林
迪的一双手从前面伸过来,抱住了李明东的脖子。
他们用尽气力的吻着,特别是李明东,所有的辛酸和委屈,好象都要一股脑地发泄在这个
女人身上,他都要把林迪给揉碎了,林迪的眼中满是泪水,嘴里象是耳语着:“亲爱的,
我来了,我来了。。。。。。” 李明东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他的手从林迪的紧身衣里
伸了进去。。。。。。
这一夜李明东没有回家。


(十六)
那天夜里,李明东依偎在林迪的怀里,林迪芬芳诱人的肉体,和久别重逢的激情,让李明
东暂时逃避了无法名状的孤独。在他进入她的瞬间,他从她迷人的双眼里,也读到了相同
的孤独。
对孤独的恐惧,也许是人类选择了群居为生存方式的一个主要理由。李明东想起来,有哪
个哲人说过:喜欢孤独的人,不是野兽,就是神明。他既不是神明,也不想变成野兽。

然而,快感永远是短暂的。高潮过后,仍然是无尽的空虚和寂寞。也许上帝在造人之初,
就设下了陷阱,让人们无休无止地去追求这稍纵即逝的欢乐,进而保持种族的延续,和人
类社会多姿多彩的颜色;作为对人类的补偿,同时上帝允许人类对痛苦的记忆随着时间的
推移而慢慢地淡忘,这痛苦包括精神和肉体两方面的,没听见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
时间是治愈创伤的良药”等等的至理名言吗?
可也是,如果快感是持续的,长久的,无差别的,永志不忘的,那人们就会陷于长久地满
足,不再追寻,不再创新,人世间从此既少了悲欢离合,又不再乌烟瘴气;如果人们对痛
苦的记忆永远都是清清楚楚,而且日久弥新的话,有谁还胆敢做任何的尝试?换句话说,
有谁还胆敢脱离母体?

激情过后,林迪告诉他,她在国内考的TOEFL成绩不理想,在这边她想先进班,然后再重新
考TOEFL,她要继续念书。李明东用揶揄的口气说,“念吧,念吧,你不知道毕业就等于失
业吗?”林迪不以为然,说她要试试,不试过怎么知道?她觉得李明东未免太悲观了,最
后她说:“那你说我还能干什么?专业工作难找,我还不想打工。明东,我觉得你也不应
该放弃,你还能一辈子打工吗?”
其实李明东也一直在问着自己相同的问题。

秦萍这时候也动了继续读书的念头,她参加了社区办的免费的一对一的CONVERSATION
CLASS,每天晚上都有课,她给李明东做好了饭,就放在保温饭盒里,而等她回来的时候,
李明东不是不在家,就是早就睡着了,也好,没有交流的结果反倒相安无事了。

春天如期地悄悄到来了,春天的到来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特别是住在BASEMENT的老
郑,在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不懈努力,经历了若干个AGENCY和INTERVIEW之后,又重新
找到了工作。
老郑高兴,齐红比老郑还要高兴。他们拉着李明东两口子一起去吃了一顿自助餐,齐红圆
圆的脸庞和浓眉大眼,跟一桌子的花花绿绿香香脆脆一起,透着掩饰不住的喜兴。
“我早就知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齐红自豪地看了一眼丈夫。
“那还不全靠老婆支持。”老郑赞美起妻子来又迅速又自然。
“我还预备你长期‘家里蹲’呢,我回家就能吃现成的,这回好了,又得我忙活了。”齐
红还有点失落感。
老郑看李明东两口子不吱声,就好象是自言自语,“其实啊,有些事情就差那么一步,就
在你走投无路,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时来运转了,找了一冬天的工作,我都烦透了,我
都想要是再找不着,就去打LABOUR了,可谁成想,这家公司就要我了呢?瞎猫碰死耗子也
好,反正是又混进去了。所以,小李,机会虽然少,但还是有机会的,你也不应该放弃了
,人还是要往上走,你说是不是?”
李明东连连点头,“你说得对,老郑,跟你相比,我还是差在没有北美经验上,有几个
INTERVIEW,当时谈的不错,至少我的感觉良好,但是过后,还是没有消息了。”
“我想你还是要抓住CO-OP的机会,那是对没有J国工作经验的人最好的途径,我想虽然少
,但还是会有的。” 李明东觉得老郑的话很有道理。
“哎,对了,小秦,你看我这臭记性,差点给忘了,昨天我朋友告诉我DOWNTOWN有个酒吧
招人,薪水还成,特别是小费不少。我朋友跟老板挺熟,你要不要试一试?”齐红赶快把
这个信息告诉了秦萍。
“太好了!我去呀!”秦萍一听乐坏了,她一直心里暗暗盘算着要再打一份工把将来的学
费挣出来。
“齐姐,太谢谢你了,总是为我们费心。哎,你们不会搬走吧?”秦萍问齐红。
“不打算搬了,这住着挺好的,环境好,邻居好,我儿子的学校也好,都习惯了,再说,
谁知道老郑什么时候又被LAID OFF 了呢?”
秦萍推了齐红一把,“别胡说了。”
“等我买了房子,再从这搬出去吧。”老郑信心十足地说。
这顿饭吃的很开心,李明东看到了光亮,秦萍的工作也有希望了。


(十七)
在李明东继续为找工作而努力奔波的同时,秦萍开始了她在J国的第二份工作,做酒吧的女
招待。
比起做衣厂女工的第一份工作来,秦萍认为好多了。起码能够开口说话了,她把这当成了
免费学习英语还能挣钱的好机会。薪水其实不多,但是小费却满可观的,她还可以在不忙
的时候坐一坐。酒吧在DOWNTOWN,距离大学很近,她的顾客大多是大学里的人,当然,也
有其他的人,有时侯有醉鬼流浪汉什么的。还有一点不太好,就是必须晚上工作,两个班
轮换,不是下午到晚上,就是晚上到后半夜。开头几回秦萍夜晚回家提心吊胆的,后来发
现治安出奇地好,也就不再害怕了,总之,有了这份工作,秦萍的心情好多了。
她渐渐地跟顾客熟唸了起来,有一个在印度出生,J国长大的KENT,一到她当班就来喝一瓶
BLUE,他是一份报纸的美编,家里保存着十年前的国家地理杂志和骆驼的头骨。他的皮肤
棕亮,人又高又瘦,说话的时候忽闪着一双大而黑的眼睛,秦萍能够清楚地从他的眼睛里
看到自己稍稍变形的形象,当秦萍对他谈起什么时候英语才能过关的问题时,他说,他六
岁就来到了J国,可是现在还感觉有时候在语言表达上还是有障碍,秦萍听了半信半疑。
还有一个叫JOHN的大胡子,个子不高,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现在在大学有一份差事。他
经常一进门就大呼小叫,POLLY在不在?POLLY是秦萍为自己取的英文名字。JOHN一般能喝
六瓶BUDWEISER啤酒,从第三瓶开始,就滔滔不绝地回忆他的过去,他的童年,他的父母,
他最近刚刚跟别人跑了的越南女友,关于他参加NAVY和海湾战争的故事,秦萍更是耳熟能
详了。
有一次,JOHN和几个常客大声讨论“Who is the most beautiful girl in this bar?”秦
萍意外地当选,其实秦萍不知道,他们的审美观点跟国内不大一样,他们看腻了双眼皮,
蓝眼睛,秦萍对自己最不满意的单眼皮和没什么特点的脸,在他们眼里是东方美的象征,
再加上她骄人的身材,她当之无愧地是他们眼里的大美人。
常客里还有一个中国人,叫陈志强的,四十来岁,在大学做访问学者,在国内是北京某个
二三流大学的副教授,也是习惯于在秦萍当班的时候来喝一杯,聊聊天,光看他的外表,
象个鞠躬尽瘁的打手,又高又榜,梳着小平头,一点也不象个学者。而且谈吐幽默,笑话
连篇,常常逗得秦萍哈哈大笑。
自从秦萍干上了这份工作,人也开朗多了,有时候跟李明东讲讲酒吧里的事情,开开玩笑
什么的,李明东这时候就奇怪地看着秦萍,秦萍说:“怎么地,不认识我了?”
李明东和林迪还是不定期地见面,做爱,但李明东很小心,他不想让秦萍知道一点点珠丝
马迹,他是真的不想再伤害秦萍,他也没有勇气打破现有的宁静,可他又无法抵挡伸手可
摸的诱惑。
可是,事与愿违,该发生的总要发生,早晚都得发生。

当秦萍刚刚给JOHN倒满了第二杯酒,回过头准备把陈志强讲的故事听完的时候,窗外闪过
李明东那张熟悉的脸孔,他正从酒吧的外面从右往左走过,他的左臂搂着一个娇小的女人
,刚好那个女人回过头来对着酒吧指指点点,一双微陷的眼睛匆匆掠过。。。。。。
够了,秦萍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一刹那秦萍的脸变得惨白,两只眼睛直钩钩地盯着窗外,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进去了。陈志
强讲了几句,发现秦萍没有任何反应,凑过去一看,秦萍眼含泪水,一动不动。陈志强把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嗨,怎么了?还认识我不?嗨,说你那,存折丢了?”见秦
萍还没有答理他,陈志强有点不知所措了,拉了一把秦萍的衣袖,“你到底怎么了?”

秦萍下半夜回到家里的时候,李明东睡得正香,他突然感觉什么东西在持续而有力地推他
的屁股,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秦萍衣衫整齐地坐在床前,表情平静,
“明东,咱们好好谈谈吧。”秦萍的口气坚定。


(十八)
李明东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已经有三天了。他的耳边还是能回响起秦萍临走时对他说的
最后一句话,“其实这不是我们出国前就决定好的吗?我现在只是来实现而已。让我们还
是分开吧,彼此都冷静冷静,再好好想想吧。”平静,秦萍走得太平静了,只带走了自己
随身穿的衣服和必需品。李明东不怕秦萍象泼妇一样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最怕她死一样的
平静。其实大多数男人在对付哭闹撒野的女人方面都多多少少积累了一定的经验,而对平
静的女人,反倒不知所措。 李明东当时想说或者心里在说的话,跟秦萍在急救室说的那句
“不要离开我,不要!”是一样的,他在心里说了千遍万遍,他张大了嘴,可是好象有什
么东西卡在他的喉头,让他说不出来,让他羞于出口。他了解秦萍的性格,他知道现在说
什么都没有用了,晚了,他再一次深深地伤害了秦萍。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自己孤单地躺在席梦思双人床上,地上还散落着秦萍走时忘记拿
走的小发卡,在李明东看来,它们好象有生命的物体,躲在角落里嘲笑他。他不愿意她离
开他,可是,他又毫无办法。秦萍这次的态度太坚决了。

秦萍在酒吧附近租了间屋子。DOWNTOWN的HOUSE都老旧得很,没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房
东是个香港人,在郊区另有房产,不住在这里,所以整个房子都出租了,房客们倒是落个
自由自在。刚开始的几天里,秦萍忙着整理东西,办事,等一切都安顿了下来,她感到了
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孤寂。她开始骂自己没有出息,她把自己忙得晕头转向,但是,她还是
摆脱不了李明东的影子。毕竟共同生活了将近六年,有许多共同的习惯,都是一时之间忘
记不了的。比如说原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晚上临睡觉前,李明东都会打一杯冷开水
放在床头,秦萍口渴的时候一伸手就会拿到。现在,有几次秦萍半夜醒来口渴,习惯性地
伸出手来,什么也没有,只有光秃秃的桌子和黑暗。秦萍开始有些后悔,是否自己做出了
太残酷的决定。
KENT和JOHN还是嘻嘻哈哈滔滔不绝地跟秦萍东扯西扯,他们才不管你心里有多难过呢。只
有细心的陈志强知道秦萍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秦萍不讲,他也不好开口问,只是尽量讲
些开心的事情逗秦萍笑。
这天晚上,陈志强从他如何逃学,如何捉弄老师,如何追女孩子讲起,然后一直讲到他在
北京背着学校跟朋友一起开公司,他是学空调制冷专业的,讲他们如何坑蒙拐骗客户,如
何贿赂工商税务。其间添油加醋,把自己都快描述成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了,秦萍还是在
那心不在焉地没有高兴起来。
陈志强忽然想起了最近在图书馆《华人文化世界》杂志上看到的一则笑话,“唉,我给你
讲个笑话吧,听完了你要是再不乐,我可要伸手‘搁置’你去了。” 陈志强煞有介事地清
了清嗓子:“有一先生,醉酒,误入女厕所,恰好隔壁一女士如厕,听到水响,先生不乐
意了,大拍厕板:‘我说了,不许再倒酒了,怎么还不听?谁倒的谁喝!’女士一听,吓
得赶紧暂停,这一憋,不小心放出一股气来,先生听到‘噗’的一声,更不乐意了,再拍
厕板,大声训斥:‘我说了,不喝!谁这么不听话?又启开了一瓶?谁启的谁喝了!’”

秦萍“噗哧”一声笑了,突然又转过身去,陈志强看她在拿着手绢擦眼泪。陈志强从吧椅
上站了起来,他伸手一把拉住吧台里的秦萍,秦萍不得已转过身来,睁大满是泪水的眼睛
吃惊地看着陈志强,陈志强表情严肃,“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今天你必须跟我说,你不说
我就不走!”
秦萍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伴着音响里正放的MARIAH CAREY的〈〈WITHOUT YOU〉〉,秦萍向这个陌生或熟悉的人倾倒
了她满肚子的苦水。
有时侯陌生或者熟悉并不是那么的重要,重要的是一瞬间的感觉,重要的是你倾诉的对象
能够耐心地倾听。很久过后,秦萍告诉陈志强,那天他就是不追问,她也会告诉他的,因
为她已经知道了,他是个可以对他倾诉一切的人。
秦萍说完了她和李明东,包括和林迪之间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他们来到J国后所有的艰辛,
以及她以为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可是,事情往往总是有太多
的“可是”。
陈志强听着,沉默不语,最后把杯子里的REMY MARTIN一饮而尽,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丫的。”
秦萍说完了,感觉轻松多了,其实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越说越觉得李明东真是伤透了
她的心,自己离开他就对了,这世界上谁离开谁还活不了?况且他们两个还没有孩子,一
身轻。


(十九)
李明东发现林迪变了。
有些人西化得很快,这跟许多因素都有关系。就象是有人说,最好的办法学英语,就是到
一个满眼都是白人的小镇上去,把你扔进白人堆里,你不说英语就吃不上饭,看你学不学
得会。
林迪到是不用到小镇上去,她的ROOMMATE台湾女孩回来了,还经常带白人男友来过夜,起
初林迪十分有意见,后来经台湾女孩一通“人生不过就如此,有什么可在乎的”劝说,又
加上要退掉房子的暗示,林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来她实在不想再搬房子,换
地方,二来她有时也领着李明东来过夜。台湾女孩以及她的男朋友。还经常带五颜六色的
朋友来开PARTY,经常弄的乌烟瘴气的,林迪也渐渐习惯和喜欢了。
一次, 林迪在李明东面前自自然然地叼起了一根女士香烟。
“林迪,你怎么抽烟了?” 李明东原来一看见年轻的白人黑人妇女叼着支香烟他就反感。

“那有什么?入乡随俗吗。”林迪悠然地把一口烟圈吐在李明东的脸上。“吸烟能消除疲
劳和紧张,现在国内也有许多妇女吸烟,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为李明东点燃了一只,“你也来试试?”
李明东拒绝了,一是他向来就对吸烟反感,二是一但上了瘾,他还心疼买烟的钱。

更有一次,在他们做爱的时候,李明东看见林迪的小腹上刺上了一朵腥红的玫瑰,上次还
没有呢。李明东追问,林迪不耐烦地扭动着身躯,“亲爱的,别问了,快来吧,快啊!玫
瑰不是更能刺激你的快感吗?”
其实李明东的快感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他现在的性生活已经很不济了。他不可能天天来找
林迪,他放不下他的自尊心。就是林迪找他一次,他才会找林迪一次,有时候林迪脱口忙
或者真忙,李明东绝不再开第二次口,林迪也知道李明东的脾气,总是会打回电话给他。
李明东的表现也没有原来那么出色了,常常中途走神,甚至在关键时刻想起了秦萍或者找
工作的事情,弄得林迪很不满意。秦萍离开他这件事,李明东对林迪只字没提。李明东和
林迪毕竟有一段旧情在那里,他们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将就着。

最糟糕的是,李明东的老妈频频打电话过来,一上来就追问,秦萍上哪儿去了?李明东今
天编造说秦萍的朋友生病了,她晚上没回来住;明天撒慌说秦萍的老板让她职夜班,一宿
不能回家。总这么下去,老太太很生气,认定了李明东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李明东有一回
编漏了馅儿,说秦萍学习去了,老太太看了看表,明白。“学什么习?你那边正是三更半
夜的,有哪个学校还开门?” 李明东真说不清楚了。然后电话那端老太太又是一顿哭闹和
对李明东反复的教育。

J国的夏天是那种突如其来的,今天还是阴雨连绵,春天不象个春天的样儿,有的人穿着羽
绒服,脚底下穿凉鞋;明天兴许就是艳阳高照,穿上短袖衫还不解恨。

那天就是突然热得要命。秦萍穿着牛仔连衣裙,里边的黑色短袖纯棉背心还是中学一个教
研组的同事送给她的纪念物。她把冷气开到最大,酒吧里还是污污涂涂地热气不散。乐队
刚走,一大堆吵吵嚷嚷的FANS也跟着走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一对角落里的情侣和吧台边上坐着的陈志强。秦萍和陈志强的目光相遇,
两个人都笑笑。自从秦萍给陈志强讲完自己的故事以后,陈志强不象原来那么能开玩笑了
,经常长时间的,忧郁地看着秦萍,话也不多了。
突然,大门“嘭”地一声打开了,JOHN晃晃当当地走了进来,看样子已经在哪儿喝得差不
多了,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酒吧了,秦萍还以为他到外省市去了。秦萍跟他问好。他
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让秦萍给他拿BUDWEISER,灌下去第一口,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好象是
自言自语地讲了起来。原来他的越南女朋友回来了,跟他在一起呆了几天,又跟别人跑了
,临走还带走了据说是JOHN他奶奶留下来的一串项链。
JOHN的情绪有些激动,起初秦萍还是同情地听他讲,下面就越来越不象话了,什么亚洲的
女人都是魔鬼,他被魔鬼给迷住了,他两只血红的眼睛冲着秦萍,满嘴喷着酒气,说秦萍
是个好女人,秦萍肯定不会象越南女朋友那么对待他,突然,他的一只手伸了过来,想搂
秦萍的脖子,秦萍吓得一躲闪,他一把揪住了秦萍黑色短袖背心的袖子:“Polly,Dear 
Polly,I love you!Do you Love me?Do you love me?”秦萍吓得躲也躲不掉,袖子已
经被JOHN抻得变了型。
“Don’t do like that ,OK?” 陈志强的强有力的大手已经揪住了JOHN的衣领子。


(二十)
等JOHN已经萎顿在地的时候,秦萍已经泣不成声了。陈志强让秦萍拨打911,找警察来处理
,秦萍却哭着给老板打了电话。她想JOHN毕竟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一时情绪激动才做出
了这么可怕的事情。等老板赶到的时候,JOHN的酒已经差不多醒了。他瘫坐在沙发里,嘴
里嘟囔着:“Polly,I am sorry ,I am terribly sorry。。。。。。”陈志强给老板讲了
一遍事情的经过,老板安慰了秦萍一通。陈志强鄙夷地看了JOHN一眼,“小样儿吧,还想
跟我玩儿鹰。”他搂着秦萍大步地跨出了酒吧,留下了老板来处理那个曾经参加过海湾战
争的前皇家海军士兵。

午夜过后的天是很凉的,星星全被耧走了,天气预报说,明天就要降温,还伴着大风和阵
雨。风卷起肮脏的旧报纸,甩向关闭的店门,无家可归的黑老头已经裹着看不出来是棉衣
还是棉被的东西在屋沿下或者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睡着了,只有二十四小时开门的COFFEE店
值夜班的伙计,还在用拖布擦着地上撒的咖啡。
陈志强搂着秦萍的肩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秦萍的肩膀还在瑟瑟发抖。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陈志强问秦萍。
秦萍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有些散乱,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家?我的家到底在哪儿?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走吧,那就上我那儿去吧。” 陈志强理了理秦萍被JOHN抻变形了的短袖背心。“总不能
在大街上站一宿吧?”

于是陈志强搂着秦萍朝他的住处走。
如果说秦萍跟着陈志强开始的几步是犹豫的,那么当她想到了李明东时,她的脚步开始坚
定了,不再犹豫了。
李明东!你在哪里?当你的妻子受到侮辱和惊吓的时候;当你的妻子悲痛欲绝,得不到安
慰的时候。想必你还是流连在老情人温柔的怀里,哪里还记得曾经朝夕相处妻子?早就忘
得一干二净了!你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要是没有陈志强,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份上呢!

秦萍心里愤愤地想着,报复似地伸出一只手搂住了陈志强的腰。

陈志强就住在大学的宿舍里,他自己租了一间很小的BACHELOR。等陈志强拿钥匙开了门,
秦萍已经抖得不那么厉害了,陈志强让秦萍坐在他乱七八糟的床上,给她倒了杯热水。
“今晚你就睡我床上。” 陈志强抱起一条毛毯往厨房门口的地上铺。
“不不不,我就坐一会儿,我得回去。”秦萍看了陈志强一眼,低下了头。
陈志强从秦萍的眼里,看到的完全是相反的内容。
他铺好了毛毯。“你先去洗个澡,我去阳台抽支烟。”

秦萍喝了几口热水,镇静了很多。她一个人开始环顾四周。BACHELOR,还能怎么样呢?到
处散放着报纸书籍和零零碎碎的用品,虽然乱,但是还算干净,最明显的,是书桌上,书
架上,特别是床头的墙上,都摆挂着一个女孩子的照片。这个女孩子大概有十二,三岁,
样子比较文弱,大大的黑眼睛,长着一张让人爱怜的甜甜的小脸,有她弹钢琴的照片,有
穿着演出服装的照片,有坐在公园秋千上的照片,有在故宫扮成格格的照片。。。。。。
还有一些BABY的照片,一看就是这个女孩子小时候的照片。不用问,这个女孩子就是陈志
强提起过千百遍的宝贝女儿了。

“你怎么还坐着?想坐到天亮吗?” 陈志强从阳台走进了屋子。
“我现在没事了,我该走了。”秦萍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身来。“你女儿真可爱。”
“你没事了?我有事!三更半夜的你要去哪儿?就不能等明天吗?” 陈志强的一只手伸过
来,拦住了秦萍。“我还能吃了你?”
秦萍抬起了头,她的目光遇到了陈志强的目光,他的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关切,他线条粗
旷的脸因为焦急微微有些涨红,而他伸过来的手又是如此的坚定。
秦萍低下了头。等她再次抬起头来,不争气的眼泪已经流满了脸,秦萍的牙齿紧紧地咬着
下嘴唇,竭力不让嘴唇颤抖。泪水让陈志强的形象在她的眼睛里模糊了起来,依稀变成了
她哥哥的脸。记得小时候,秦萍在他们三兄妹中是最老实,最窝囊的,每次在外面挨了欺
负,都回家哭哭啼啼的跟哥哥告状,每回哥哥都是先骂一通秦萍没用,然后肯定出去把欺
负她的孩子一顿胖揍。
秦萍伤心欲绝,哽噎出声。她不知道是站不稳还是潜意识里把陈志强当成了哥哥,她靠在
了陈志强的怀里。
陈志强先是一楞,随后伸过另一只手,抱住了秦萍。他开始只是哥哥式地轻轻拍打秦萍的
后背,秦萍愈哭愈伤心,整个人就象风中的一片树叶,或者象一个溺了水的人,她伸出了
双臂,紧紧地搂住了陈志强的脖子,树叶还在风中挣扎摇曳,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洪流中
的一棵树。。。。。。


(二十一)
事情的发生不都是需要理由的。
就象开一部跑车,加足了马力才发现没有刹车装置,不豁出去也得豁出去了。百分之一的
希望,在最后一刻能奇迹般地逃脱,如若不然,就会人车同归于尽,壮烈的灰飞烟灭。

陈志强此时此刻正是这种悲壮的感觉。
他已经没有用头脑思考的能力,他只是凭借着本能来驾驭自己的肉体,除了燃烧,只剩下
燃烧,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他惊奇于这个表面看似文若甚至木纳的女人竟有如此之强的
活力,他甚至没法招架她的吻,她的吻是那么的专心和伤心,仿佛要把他整个生命和灵魂
都吸进去,他清楚地感觉到她整个生命都附着在他的身上,他们的肉体之间的界限渐渐地
消失,正在融为一体。
陈志强用自己所有的怜惜回吻着她,他没有时间去弄明白是爱还不是爱,他只是想给与这
个不幸的女人快乐,哪怕是短暂的快乐,他也要给自己快乐。陈志强抱起这个象一片树叶
似的女人,把她横放在床上。
秦萍这时候已经不管一切了,这是她三十年来唯一的最为辉煌和悲壮的时刻,她交出了自
己,她放纵了自己,她要让自己所有的痛都随着她飘忽的思维远去,她现在所能抓住的一
切,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的脸颊潮红,将干未干的泪水给她平添了几分妩媚,她的前胸剧烈地起伏着,牛仔群的
肩带已经脱落了下来,她的两只手死死地搂着陈志强的脖子。陈志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
样脱掉了秦萍和自己的衣服,他们看见了彼此的裸体,都激动不已。

这时候狂风夹杂着暴雨拍打着窗子。而他们的暴风雨似乎更猛烈些。在陈志强进入秦萍的
瞬间,秦萍睁大了眼睛,陈志强略微变形的脸,哥哥模糊的脸,还有李明东毫无表情的脸
,重叠在一起。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在陈志强的怀抱里,秦萍体验了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高潮。
不知道贾平凹先生知道了这件事,该做如何解释,那个观点是否应该重新改写成:“没有
不行的女人,只有不行的男人”呢?

早晨他们起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总是能烘托出一种忧伤而多情的气
氛。陈志强靠在床上,点燃了一支烟,借着烟头若明若暗的光亮,他迅速地恢复了理智,
理清楚了自己的思绪。他随手打开了CD机,《靠近我》,田震略带沙哑而充满磁性的声音
伴着雨声充满了房间。
。。。。。。
我要你靠近我 抱著我
好好爱我
我会给你 我会给你
所有的快乐
我要你靠近我 抱著我
你要好好爱我
我会给你 我会给你
所有的快乐
。。。。。。
陈志强撩起秦萍的黑发,搂过秦萍的肩膀,他轮廓粗旷的脸庞因为充满了柔情而变得细腻
了许多。他直盯着秦萍因为激情的滋润而比以往妩媚的眼睛:“你知道,我就快要回国了
。现在,我所能够做到的,就是跟你在一起一天,就给你一天真实的快乐,我不能再看到
你伤心,也绝不让你再流一滴眼泪,只要我在这里一天!”
秦萍闭上了眼睛,再次搂紧了陈志强。
。。。。。。
我要你靠近我 抱著我
好好爱我
我会给你 我会给你
所有的快乐
我要你靠近我 抱著我
你要好好爱我
我会给你 我会给你
所有的快乐
。。。。。。
田震还在动情地唱着。


(二十二)
突然发生的事件也许会改变一个人。跟陈志强之间崭新的关系改变了秦萍。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分手就在眼前,也许正是因为终点是那么的清晰可见,也许是因为感情
没有被旷日持久的柴米油盐所侵蚀。所以,这段感情才会如此的美好,这段感情才会如此
的刻骨铭心。
秦萍有时候会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报复李明东的背叛吗?难道是因
为难以排解的孤独寂寞吗?起初她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现在,答案是否定的,
完全否定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
跟陈志强的热恋使秦萍整个人都得到了开发和升华,无论从心理上说还是从生理上说。她
是个晚熟的女人,一直糊里糊涂地活了三十岁,她甚至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爱,始
终不解风情。在陈志强那里,她学到了从李明东那里学不到的东西,特别是陈志强持久的
耐力和温柔的呵护,让秦萍的欲望象沉睡了多年的火山热烈地喷发了出来,那气势足以毁
灭一切。
陈志强诙谐地管这叫“引狼入室”。
其实秦萍跟大多数女人一样,对男人的要求不高。她明明白白地知道,男人有金山银山,
百万千万,豪宅游艇,假如他对你不好,不把你当回事儿,那些个东西没有任何用途;如
果一个男人对你好,就是只有一碗稀粥他也会留给你喝。
秦萍知道李明东在这方面不行,虽然他们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没什么大起大落,那是因
为没有遇到你死我活的考验,虽然他的心地是善良的,但是他不明白应该如何对待感情。
有意无意,他带给你的伤害却是赤裸裸的,他可以隐瞒,他可以死不承认,不知道的事情
完全可以认为他没有发生过。但是,他不会顾念你的感受,偏偏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炫
耀着告诉你他的故事,宛如当头给你一闷棍,他还挺无辜。你流浓流血的灿烂的伤口,在
他看来是一朵花。
现在的秦萍绝对不同于以前了,一夜之间她明白了许多道理,对李明东的种种行为也豁然
理解了,看透了,人也由原来的平淡木纳变得幽默机智了起来。
她一边积极准备TOEFL考试,一边继续她在酒吧的打工生涯。她已经对任何情况应付自如,
不象原来那么顾影自怜,怨天尤人了。她目标明确,学习,赚钱,享受生活。不得不承认
陈志强的个性和人生观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
夜晚嘈杂的酒吧里,秦萍还是跟以前一样招呼客人,跟熟人聊天,陈志强还是几乎每天晚
上都去坐到打烊,喝一杯REMY MARTIN,目送走最后一名客人,陪秦萍关了店,然后跟秦萍
一起回他小小的BACHELOR,或者送秦萍回她住的地方。
JOHN自从那次事件以后,还是经常来,现在他变得非常有礼貌,不象以前那么口若悬河了
,常常抱着他的BUDWEISER,瞧着秦萍的脸发呆。有时候秦萍逗他,“JOHN,DO YOU STIL
L LOVE ME NOW?”JOHN的脸红了,半天才说,“YES,I LOVE YOU,BUT YOU DON’T LOV
E ME。”秦萍听了,对坐在一旁的陈志强挤挤眼睛,“听见了?”然后对JOHN笑嘻嘻地说
:“NO,I DON’T LOVE YOU,FUCK YOU!”然后秦萍和陈志强哈哈大笑,JOHN也傻呼呼地
跟着笑。他们两个人心里都在想,如果没有JOHN的酒后非礼,也许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
呢,不知道是应该感谢JOHN,还是应该恨JOHN。

陈志强的归期渐渐临近了,一次做爱之后,他们躺在床上,进行了这么样的对话。
“给我也来一支。”秦萍看着陈志强手上袅袅的烟雾。
“你就不能跟我回去吗?”陈志强为秦萍点燃了一只烟。“离开我你会很想我的。”
“回去干什么?做你的情人吗?”秦萍笑了。“你有妻子,有女儿,你还有你的工作和公
司,我有什么?你能为了我离婚吗?你能舍得让你的宝贝女儿缺爸少妈吗?”
“。。。。。。”陈志强没法回答。
“你就不能留下吗?”秦萍可能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陈志强按死了烟头。“其实我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每
个春夏秋冬。。。。。。”陈志强哼哼完了这几句歌词,叹了口气。“我已经跟你说明白
了,我从来也没有骗过你一句,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不是跟你说好了吗?只要我
在这一天。。。。。。”
“别说了。”秦萍用手捂上了陈志强的嘴,“说着说着又回去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件
事了。”
“要不你把我劈成两半吧。”陈志强拉过来秦萍的手。
“看着我,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秦萍搬过来陈志强的脸。
“我会记得,‘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女郎名字叫做’。。。”陈志强想用唱歌来掩饰他的感
情。
“谢谢你,志强,你从来没有欺骗过我,你用一颗真实而无奈的心,温暖了我这么久。”

他们用再次做爱而结束了每次这样的谈话,他们用做爱来抗拒着时间和分离。秦萍躺在陈
志强的身边,感觉时间急促的流过,流过。

没有什么结果。
有些事情注定是没有任何结果的。相遇相知相亲相爱,然后再分离,比擦肩而过要惨得多

再也不会回来的日子,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慨?再也不能亲密相守的人,是不是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一个?


(二十三)
李明东现在更加郁郁寡欢了。
他甚至发现了可怕的事情,就是他现在惰性十足。也许是因为干惯了生产线用手不用脑子
的活,也许是因为一个人生活能对付就对付。
他去过秦萍上班的酒吧,他站在窗户外面,一个秦萍看不到他的角落,他透过茶色玻璃看
到往日腼腆木纳的秦萍如今如沐春风,在客人中间游走自如,表情开朗而快乐,就象活动
在敌占区的共党女交通员,他惊奇于秦萍在离开他之后短短的时间里巨大的变化,他想,
也许是他或者他们一成不变的婚姻抑制了秦萍,而离开他之后,也许对秦萍不无好处。“
我是个不祥的人,我是个灾星。”李明东现在既悲观,又信命。
有几次他冲动地想冲进去,拉秦萍跟他回家,可当他每每想到秦萍看到他的痛苦神色,每
每看到秦萍身边常常有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国男人象护花使者似的,他又退却了。有什么脸
面拉她回去?她的心已经伤透了。况且,李明东潜意识里又惧怕了解秦萍和那个男人他们
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他怕知道秦萍是不是又有了其他的男人。他还在乎秦萍,所以他无
法忍受。结果是,他一次次走开了。
这时候一个AGENCY通知李明东有个INTERVIEW。
待李明东穿戴打扮整齐了,在指定的时间来到指定地点,才看明白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
的公司,搞通讯器材的。面试他的老板是个五十几岁的白人老头子。问这问那的问得很详
细,都问完了之后,最后吞吞吐吐地问,CONTRACT的活李明东能不能干?李明东一听,火
冒三丈,这跟AGENCY说的根本不一样!本来他对这个小公司印象就糟透了,专业也不是特
别对口,他想都没想,坚决地对老头子说NO。
从那儿出来,李明东开始后悔。
再怎么说,这是一个机会!即便是CONTRACT,就是能干两天,REFERENCE和北美经验不都有
了吗?以后再找工作不就好办了吗?欠考虑,太欠考虑,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可是
,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他沮丧地往前走。太阳很大,天很热。
他不想回家,不知不觉走到了林迪的住处。没等进门,就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声
,他按了门铃,过了老半天,有一个穿着性感的黑人女孩子出来给他开门。他说找林迪。
黑人女孩子把他让进门,里边除了音乐和一明一暗的霓虹灯闪亮。漆黑一团。大约有十来
个男男女女的扭曲变形的身影在跟着霓虹灯一闪一闪。他们在开舞会。李明东好不容易推
开台湾女孩伸过来的剧烈摇晃的双臂,找到了正跟一个白人靓小伙对舞的林迪。林迪已经
大汗淋漓,上身只穿了一件透明的紧身胸衣,下面的黑色纱网裙子已经短得不能再短了。
一朵鲜艳的红玫瑰在肚皮上赫然开放。
“哎,明东,你来了,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林迪上气不接下气。
“我心情不太好,想找你聊聊。”李明东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嗯。。。”林迪沉吟的时候,眼帘上抹的银粉在随着灯光一跳一跳,这使李明东看着更
觉得她像个假人。
“你看,这么多朋友在这里,我走了,不好吧,咪咪会不高兴的。”咪咪是她的台湾女室
友。
李明东看着林迪,沉默了一下。
“Hey ,Linda,What are you doing?Come on!”那个靓小伙已经蹦过来拉林迪的胳膊
了。
“Paul!wait!wait!”林迪冲小伙大声地喊着。PAUL已经明显地对李明东这个陌生人不
满了。
“不如你也跟我们一起跳舞吧。”林迪的声音跟音乐混合在一起,遥远而不真实。
李明东轻轻地摇了摇头,往外走。
林迪被PAUL不由分说地拖了回去。最后她说出的“对不起”三个字,几乎听不见了。


(二十四)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事情有所转机。
李明东原来学习电脑的学校给他留言,说有去电脑公司CO-OP的机会,但是要向学校交二千
块钱,也不保证一定能留下。李明东吸取了原来的教训,痛快地答应了,他决定不放过任
何机会了。
但是李明东也聪明地给自己留了后手,他把在西人工厂生产线的活跟别人调换到了晚上,
现在他还不想丢了这个饭碗。这样一来,他白天在电脑公司CO-OP,还好,这是一家比较正
规的大公司,用到的技术也恰恰是他学到的。他晚上还要去打LABOUR工,周末还在学开车

他瘦多了。同时他也发现,人对生活压力的承受能力有时是超出想象的。
让你围着操场跑五圈,你说你跑不下来,可是,如果有一把子弹上膛的手枪顶着你的后脑
勺,看你跑不跑?李明东的后脑勺上就有这么一把手枪。这把手枪是他自己顶上去的。他
大有背水一战的气势了,不成功,则成仁。就是说,如果CO-OP留不下,他也不准备永远干
生产线的活了,他会寻找下一个机会,况且,就是不能留下,二千块钱就算买J国经验和R
EFERENCE了,以后再找专业工作也会容易了许多。
躺在床上他想一想,出国快一年了,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专业工作没有找到,老婆也离
家出走了,情人也越来越疏远了。
有一回从林迪那出来,路过一个公园,看到有许多小孩子在放风筝,有个小孩手里的风筝
断了线,先在空中毫无目的地飞了一圈,然后就飘飘忽忽地落到了树枝上。小孩开始哭,
叫他爸爸给他把风筝弄下来,树那么高,怎么弄得下来呢?大胡子爸爸一边哄儿子,一边
从车里拿出来另一只风筝,告诉小孩原来的那个不能要了。
李明东觉得林迪就象是那只风筝。

李明东的努力没有白废,电脑公司的TEAM LEADER也是个中国人,对他挺器重的,私下告诉
他公司就要接一个大项目,他们这几个人一多半极有可能被留下。得到这个消息是星期五
的晚上,星期六一大早李明东就兴奋得睡不着了。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朋友。他给
师姐打了电话,师姐高兴地说,看看,只要你不放弃,机会还是有的嘛!老郑一家三口人
不在家,他想到还应该告诉林迪一声,想了想,先给林迪打了个电话。占线,是林迪让留
言的甜美的声音。李明东想念林迪了,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在一起了。
李明东想想,反正周末他无所事事,不如去看看她吧,而且,他强烈地需要她了。

在林迪公寓的门口,李明东敲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讨厌看到那个台湾女孩子咪咪。
门刷地开了“咪咪你又忘记什么东西了?”林迪什么也没穿,站在李明东的面前。
“是你?”林迪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李明东往门里边走了一步,厅里边满地的空啤酒瓶子,地上一片狼籍。又是整夜的PARTY。
“COME HERE,HONEY。”PAUL在里边不耐烦地叫林迪,门没有关,床上的被单下面露出了
一条毛绒绒的大腿。。。。。。
李明东有点站立不稳。“你等我一下。”林迪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李明东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对面的公园里的。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满目的绿色草地在他
眼前晃动着,不知道是因为连日的劳累过度还是愤怒,他有一种虚脱了的感觉。
这时候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林迪穿戴整齐了,站在他的身后。
“明东,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李明东说话的时候咬着牙。
“其实我也是在逢场作戏,我知道跟老外也不能怎么样,他也不会跟我结婚的。”
林迪坐在了李明东旁边的椅子上。
“可是我需要啊,我需要有人来陪,我怕一个人呆着。”林迪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看你有家,工作又那么的不顺利。我也不能总是缠着你啊。”
“工作不顺,我是工作不顺。” 李明东心里恨恨地想。
“你让我怎么办呢?”林迪无助地看着李明东,一双微陷的睫毛浓密的眼睛由于睡眠不足
布满了血丝。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得走了,我下午还得学车。” 李明东真没什么可说的了。过去的一
切都过去了。时间和环境是会改变一切的,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的,没想到竟然
是这么赤裸裸,想到PAUL毛绒绒的大腿,李明东一阵恶心。
他茫然地往前走,公园的尽头,那棵大树上的风筝还挂在最高的树枝上,断掉了的线头随
风飘飘悠悠。没有地面上的牵挂,也升不上高空。唉,这一年多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就这么结束了?

下午李明东练车,弄了个一塌糊涂,如果不是教练紧急踩了刹车,他已经轧死了一对夫妻
和一条狗。当他又一次心烦意乱地差一点儿碰着一个过马路的老太太时,教练让他路边停
车。教练也是北方人,他不客气地对李明东说:“你今天这是怎么啦?不在状态啊!照这
样下去,行人都得让你给轧成相片啦!” 李明东沮丧地连声说对不起,教练让他别练啦,
回家好好休息吧。
夜幕降临了,有一丝丝清凉的微风,吹得人挺舒服的。各个小餐厅在门口用花和栏杆围起
的餐桌上几乎座无虚席,灯光忽明忽暗,袅袅的烟雾从一些雪白的手臂上升起,断断续续
地传来男男女女放肆地笑声。空气里飘着一股甜甜的气味。恶劣的经济形势和生意兴隆的
小餐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明东一直也没有弄清楚这是为什么。

李明东没有回家休息,他信步来到了大学附近,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秦萍工作的酒吧,这
次他没有犹豫地推门进去,刚好是秦萍的班,李明东往吧椅上一坐,“请你给我来一瓶BL
UE。”


(二十五)
陈志强这两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国,机票已经订好了。在此地的老同学老朋友得知后
不停地宴请他,为他饯行,所以他很晚才能来酒吧陪秦萍。
秦萍一看是李明东,先愣了一下,马上恢复了镇定。她给李明东启开了酒瓶盖,先往柜台
上放了一个印着啤酒广告的心型的小胶皮垫子,然后熟练地倒上一杯酒,放在上面。她向
李明东报上了价钱。李明东递给秦萍一张二十圆的钞票,说:“不用找了。”
好笑啊好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成大款了。秦萍在心里暗暗发笑,她一边脸上不动声色
地收好钱,一边说“THANKS”。
李明东奇怪眼前这个女人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秦萍,他同床共枕了将近六年的老婆。他揉
了揉眼睛,喝了一口酒,注视着秦萍,秦萍也微笑地注视着他,那目光跟她注视任何一个
顾客没什么两样。
李明东很生气,避开了秦萍的职业性的目光,干咳了两声。“最近还好吗?”
“还行。”秦萍的回答不冷不热。
“还在念TOEFL班吗?”
“还在。”就这么两个字。
“。。。。。。” 李明东没什么好问的了。
“你怎么样?找工作有头绪了吗?”秦萍问得极为随随便便。
一提到找工作的事情,李明东来劲儿了,他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兴奋,把自己的近况简
单扼要地跟秦萍说了一遍。
秦萍心里想,噢,原来是快有出头之日了,怪不得来找我了!
“你放心,律师我已经找好了,我也没提什么条件,绝对不会耽误你跟她结婚的。”
秦萍明确地告诉了李明东。
“你想到哪儿去了!” 李明东听出来秦萍的意思了。“我跟她,早就断了。” 李明东知
道自己在撒慌,但是谎话一说出口,跟着也就顺畅了,况且,虽然李明东跟林迪不是早就
断了,也算是刚刚断的吧。
“其实我跟她压根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同学关系而已。” 李明东想来个全盘否定。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这件事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秦萍象是在说绕口令。
“咱们俩的关系,也应该结束了。”
李明东就着秦萍冷冰冰一字一顿的话,喝了一大口啤酒。
这时候刚巧有客人叫秦萍上酒,秦萍端着托盘从柜台里边走出去了。

李明东又喝了两大口BLUE啤酒。可能是连日劳累,再加上情绪在林迪和学车师傅那里失落
了,他觉得脑袋晕晕乎乎地。
CD机里放着CARPENTER老掉牙的歌,《YESTERDAY ONCE MORE》,李明东隐隐约约还记得刚
认识秦萍的时候他俩一起逛街买了这么一盘磁带,现在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六,七
年前,他们还年轻,尤其秦萍,傻傻的,纯纯的,不论是社会经验还是对男人的经验都等
于零。就是骗她树上结汤圆,煤球是白的,她都会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问你:“真的吗?”
那时候李明东就是秦萍的一切,秦萍从来没有对别的男人多看过一眼,发了工资往抽屉里
一塞,既不会没事就偷偷翻李明东的口袋,也不会有事没事就检查李明东的手机,CALL 机
,更不会在李明东夜不归宿周旋应付于欢场的时候给他打电话或者传呼,让他在同事面前
丢面子。她简单到想都懒得多想,还不就是好好过日子呗,也就是上班,教书,回家,睡
觉。难怪李明东的老妈特别喜欢这个大儿媳妇,常对李明东说,这样的女人在现今社会不
多了。。。。。。李明东虽然不太满意秦萍长相一般和没有什么激情,但是他不得不承认
她无论如何是个好老婆,一想到他弟弟的媳妇能说会道,一百个心眼的精明,指挥得他弟
弟团团转的王熙凤派头,他就怕了,还是秦萍这样的老婆好唬。
变了,现在变了,一切都变了。原因在谁呢?

酒吧的异乡情调很浓。幽暗的灯光下,抽象派的壁画上,一个女人重叠在同一侧脸上的两
只眼睛忧伤地望着李明东。对过去的小桌子上点着蓝色的蜡烛,蓝莓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
,甜,还有点苦涩。一对戴着耳环的GAY相对而坐,目光脉脉含情。。。
秦萍正在跟后桌的两男两女嘻嘻哈哈,如今她英文口音纯正,好象他们是在谈到哪一出正
在流行的肥皂剧。他听见他们管秦萍叫POLLY。李明东突然醒悟到,在他不经意之间,秦萍
已经完成了从秦老师到POLLY的转变。

秦萍春风满面地回到吧台里边。看到李明东的杯子已经空了,习惯性地给他再一次倒满。

李明东有点醉眼朦胧了。
“萍萍,跟我回家吧。” 李明东发出了点生活的颤音,借着酒劲儿,他卸下了矜持。
“家?我天天回家呀!”秦萍并不为所动。
“萍萍,好日子就要来了,你就原谅我吧,我们来重新开始吧。” 李明东的眼睛有些湿润
了,不知道溢出了一点泪水还是啤酒。
“你怎么糊涂了?把话都说反了?”秦萍有点不耐烦了。
李明东没有管秦萍在说什么,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越说越激动:“就算我以前对不起你,
我现在不是改了吗?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真这么狠心?我妈一来电话就问你跑到哪儿去
了,现在吓得我都不敢接电话了。”
提到老太太,秦萍不吭声了。她的脖子上始终挂着临行前老太太亲自给她戴上的小金佛项
坠子,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妈她身体还好吗?”秦萍提到老人,口气柔和了许多。

“还行,没犯病,就是总唸叨你,生怕我给你气受。” 李明东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犯了个
傻瓜级的错误。又引火烧身了。
“你还少给我气受了吗?”秦萍果然不出他所料地来气了。
“李明东,你还有脸来找我?你也真好意思!你找不到工作,挣不着钱,我在乎过吗?我
就是想让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吧,贫也好,富也好,在这个没有人认识我
们的地方,只要我们两个好好过,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可是你倒好,又旧病复发了,
我总不能让人打了一半脸,又把另一半脸伸过去吧?”
所有的伤心委屈涌上心头,秦萍的眼眶湿润了,脸也涨红了,鼻翼一扇一扇的。
李明东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了,他一把抓住了秦萍的一只手:“萍萍,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真的!你就原谅我吧!别再离开我了!”
李明东此时此刻说这话真是发自内心的。他明白他其实没有一天不想念秦萍,秦萍,才是
他真正需要的女人,别人,都是扯蛋罢了。
他的手滚热,因为激动而颤抖着。秦萍的心里随着一颤,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了。
她想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可是抽不动,也没有力气抽出来。他的手死死地攥着她的
手,她感觉生痛。她想起来了刚来J国的那天她生重病,她就是这么紧紧抓着李明东的手,
过后她看到李明东的手有几个深深的指甲的抓痕,象几条鲜红的小毛虫。
她的眼泪也流了出来。这泪水的成分太复杂了!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靠窗坐着的三个老头已经注意到秦萍跟一个陌生的男人不正常的举动
了,其中有一个慈祥的老头是希腊人,也是秦萍的好朋友,他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看样子
是要干预一下了。刚好里边的两男两女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老头吓了一跳,
注意力也被转移过去了。李明东和秦萍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四目相对了,两个人都是泪眼
朦胧。

这时候门开了,陈志强提着一个装满了各种不同口味的糕点和小面包的纸口袋进来了。一
进门就喊秦萍的名字,看来陈志强在朋友那里也没少喝,脸挺红,小平头底下两个太阳穴
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先看到了秦萍和李明东在吧台上明晃晃的紧紧握着的两只手,才
看到了李明东瘦削白净的脸,和小白兔一样血红流着泪的眼睛。他刹住了迫不及待的脚步
,愣了愣,旋即明白了一切。


(二十六)
看到了陈志强,秦萍控制了一下情绪,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李明东僵硬的手里抽了出来。
跟陈志强说,“你过来了。来,我介绍一下,”她冲着李明东说,“这是我的朋友陈志强
。”然后又冲着陈志强说:“这是我丈夫李明东。”
陈志强率先礼貌地冲李明东伸出了右手:“你好。”
李明东很勉强地跟陈志强握了握手。“你好。”眼睛还是盯着秦萍。
陈志强把纸口袋放在吧台上,“你们两个还没吃饭吧?这儿有新做的点心。”他对秦萍说
,“我还有事,先走了。”又对李明东说:“回见啊。”
秦萍看了看手表,的确是不早了。是该让他回去了。就对李明东说:“你先回去吧,你让
我静一静,再好好想想。”
李明东想到还要到网上查询一些资料,不情愿地先走了。走时候告诉秦萍,过两天再来看
她。

是应该好好想想。想也想不清楚。秦萍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在余下的工作时间里,秦萍神情恍惚,她回忆起来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从校长的第一次拉
郎配,到他们糊里糊涂地踏上了红地毯,糊里糊涂,没错,至少秦萍那个时候是糊里糊涂
的,她只知道反正是要找个男人嫁掉的。还有他们平平淡淡的波澜不兴的婚姻生活,如果
永远是这样,他们该是多好啊!直到有一天,李明东明确地告诉她,他爱上了别的女人,
她才如梦方醒,她又为了顾全彼此的面子,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接着往前走。秦萍
开始后悔,悔不该当初明明知道实情还自欺欺人地往前走,但是,如果一切能够重来的话
,秦萍也未必能做出其他的选择,有些人,就是那种优柔寡断随波逐流的性格。

希腊老爷子还是凑了上来,问秦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用不用帮忙,秦萍告诉老头,
刚才的男人是她失散了多年的老同学,今天在酒吧不期而遇,难免有些激动。老头端着剩
的半杯酒,对秦萍发了一通人世无常的感慨,花白的胡子在嘴上一抖一抖的。秦萍的眼睛
看着虚无的墙壁,问老头:一生是不是很快啊?

秦萍又想起了他们来到J国之后的艰苦岁月,想到她的那次大病,想到他们曾经有过的快乐
的除了学习,打工什么也不去想的日子。如果没有那一天,她现在还记得那个可恨的日子
,透过窗子,她看到李明东跟他的老情人。。。假如没有被我看到呢?秦萍被这个假设刺
激了一下,打了个冷颤。
等到秦萍的思想信马由缰地想到后来如何在酒吧认识了陈志强,和那个把他们连接在一起
的风雨交加的夜晚时,到了闭店的时间了,秦萍收拾桌子的时候心不在焉,差一点儿把一
只花瓶摔到地上,她是很久没有想过这么多事情了,说是不想,是不可能,其实她只是抗
拒着拒绝着去想过去而已。
锁门的时候陈志强来了。其实他压根就没有回去,而是坐在对面的COFFEE店里跟伙计聊天
,他看见李明东从酒吧里走出来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陈志强对秦萍说。
秦萍站在那没有动。
陈志强已经了解了秦萍的这个毛病,脑子里一乱,就不知道脚下该如何行动了。
“又想在大街上站一宿?”陈志强搂过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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