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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游离少年（一~~~十）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Oct  1 14:57:18 2001) , 转信

                                 游离少年（一~~~十）

文章来源: BOOM 于 2001-9-30 5:18:00:

引子

一屋子都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睁着眼睛呆呆地望向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可我还是徒劳
地努力着，想要找到点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
明天就是回国的日子了，我来到新加坡之后的第一次回国。
身旁的三个伙伴正发出轻微的鼾声，刚才的狂欢让大家都有些累了。上半年在新加坡的最
后一个晚上，谁都不愿意就这么过去，大家都没有亲人在这里，于是我们就自己为自己开
一个饯行宴会，互相饯行。明天，我们就要飞回各自的家乡了。能从国内相隔万里的地方
走到一起，并且在莱佛士共同度过两年的时间，也算是缘分吧。
在无穷的黑暗里，慢慢地回想着这半年多来那些我还能记起的日子，注视着半年多的时间
里自己巨大的变化，我毫无困意。我想起了获得奖学金的那个下午，正是它改变了我的人
生。这改变是好是坏，现在还没看出来，不过，总会在以后的日子慢慢发现的。我也想起
被那个下午影响了的无数个日子，他们是如此陌生地一个个浮现着，让我甚至怀疑它们的
真实性；却又叫人觉得无比亲切，这种矛盾的存在让我感到十分迷惑。我在黑夜里试着思
考这一切，直到王桢的影子重新跳到眼前，我就再也无法思考了，心里面只剩下既甜蜜又
痛苦的复杂的滋味。
日子又点点滴滴地浮上心头。

一今天你出国了没

一
以前在我的思维里，出国一直是个抽象得不着边际的概念。尽管眼下出国是件挺时髦的事
，但我既没有海外的富翁亲戚，国内的家庭又不宽裕，所以没有什么自费留学的条件，更
不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断没有嫁到外国去的可能。父母的奢望，也不过是报考清华之类
的名牌然后公派留学。我的成绩虽说在学校还过得去，可是以这个成绩去考清华相当于让
武大郎去扣篮——理论上有可能，但仅仅理论而已。原以为出国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怎能
想到后来国不但出了，而且比一般人早得多。
初中毕业后的假期，莱佛士书院到中国招生，烟台这座不起眼的小城也被列入了招生范围
，教委自然重视，从各学校挑人参加。我们这群入选者刚打算松弛中考的紧张神经，又被
扔进一场考试中，不明真相前不少人都诅咒自己的不幸和学校的薄情，了解情况后才纷纷
转而歌颂学校慧眼识英才。考试结束，我和二中的邱国江被莱佛士招收，成了奖学金学生
，用领导的话说就是“代表烟台市的中学生”去新加坡留学。现在回头看看，我们和那些
没有被选上的人相比，不知谁更幸运些，但当时确实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子。奖学金留学毕
竟不是件人人都能摊上的差事，我这只瞎猫捡了天大的便宜，不激动一下也对不起我的好
运气。就这么一下子，出国和我16岁的生活联系起来，我成了人们口中提到的少年留学生
，我的命运也从此被改变了。
出国前的日子有人轻松有人忙碌：轻松的是我，忙碌的是爹娘。我可以在高中同学都忙着
军训的时候悠哉游哉地到处逛或者干脆坐在树荫下看他们受煎熬，与此同时父母却在为给
我置办出国行李而大伤脑筋。第一次打点完毕，总结出了整整五大包，我拚上小命都不可
能一次带完。天生就讨厌出门带行李的我立刻强烈抗议。于是一家三口又重新整理，妈妈
还不忘教育我：“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朝难。给你带的都是必需品，你连拿一拿都不干，
真是懒得出奇。”
“那也叫必需品？光床单就多塞了两条，我又不是去黑龙江支边。”
爸爸比较狡猾：“好了，你妈也是为你着想，别贫嘴。当然多余的东西也确实没有必要，
君子居无求安，重要的是思想。来，把这套中国文学史装上。”
我看看那书，份量抵二十条床单都不止……
挑来捡去还是剩下了三大件，我背上个大得夸张的背包，左手旅行袋，右手旅行箱，往镜
子前面一站，活脱脱一个逃荒者，看上去比当年的知青还“知青”。人家两口子倒好，在
旁边连连点头还说着“不错不错像个出门的”之类不腰疼的话。
走之前我曾强烈要求妈妈不要送我，因为我受不了掉眼泪的气氛。可出发那天妈妈还是代
替爸爸去了，算了，去就去吧，走了之后就大半年都没机会看到她了。告别了眼圈红红的
妈妈，告别了海滨小城烟台，带着那堆罗里罗唆的行李我从烟台到了青岛机场，又从山东
到了新加坡，再从樟宜机场到了莱佛士书院的宿舍。我将在这个地方开始我接下来两年的
新生活，我将自己去发现迎接我的到底是什么。

二
我们在新加坡的法定监护人蓝主任特意安排了早一年来的中国学生跟我们住一起，方便我
们熟悉这里的生活。我还记得到达新加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几位中国的前辈却一
直在宿舍楼下等我们，当时觉得特感动。我跟邱国江住进了不同的房间，我房间里的是两
个前辈和一个还没到达的同一届的学生。两个前辈一个来自上海一个来自武汉，我那个还
没见面的同学来自黄石，小小一间寝室就住了中国四个地方的人，而且都是我从没接触过
的南方人，叫我一下子觉得世界真小。
简单安顿后大家就休息了。躺在陌生的床上，呼吸着岛国独特的极度潮湿的空气，登陆新
加坡的第一晚，我没有像一些留学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辗转反侧无法成眠，而是很快就酣然
入梦了。不知是我天具异禀还是那些小说煞有介事地吓唬人。
上学的第一天就出了个大洋相。起床后我看到同寝室的前辈都穿白色的校服，就问他们我
没校服怎么办？前辈说不要紧你只要穿件自己的衣服就行了，回头会有人带你们去买校服
的。我想既然无所谓，就来点地方特色吧，于是穿上一套白底红字的山东泰山队队服就跟
着前辈吃早饭去了。吃过早饭两个前辈溜溜达达朝学校走我便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他们
俩聊着聊着一回头看见我，大惊失色：“你还穿着这队服？怎么没去换衣服？”我不解地
反问：“你们不是说什么衣服都行么？”
“也不能穿这么鲜艳的啊，和白校服一对比显得太醒目了，你至少要穿件浅色的衣服才行
。”
可是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回去换衣服显然来不及，衣服扎眼总比迟到现眼好，两个人只
好硬着头皮把我带到了升旗的广场上。结果不出前辈意料，整个晨会我周围的人眼睛都在
我身上转悠，似乎新加坡国旗不是挂在旗杆上的那面星星月亮，而是我身上这些橘红大字
。我自己呢？只恨地太硬，挖不出一个足够大的洞让我钻下去……
开始的日子总是对一切都感到很陌生很新鲜，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观察着这个与中国血缘
关系最为相近，然而处在截然不同的制度下的亚洲小龙。和我熟悉的烟台相比，在新加坡
的日子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不论是生活的氛围还是生活本身。街上的人们大都行色
匆匆，除了安享天年的老人外，白天在街上很少见到信步缓行的人，大家总是脚步飞快，
那架式就像晚了一步就会丢掉一笔大钱一样。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的发达国家的人们的时间
价值观吧，确实是与国内行人的悠闲有很大差别，高效率大概也是这么来的。胡子扬对此
却有不同见解：“走路跟赶着投胎似的，似乎看上去忙得要死就能证明自己的地位一样。
真正挣大钱的人活得才舒服呢，只有这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重要的人才这么魂不守舍地瞎
忙。”我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就对他的见解很是佩服。
至今还记得，来新加坡后最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件事：刚来的时候，我对遍布校园的
饮水机产生了兴趣，这种随时提供冷热饮用水的电器不但比国内的家庭饮水器先进实用，
而且随处可见，走到哪里都能喝上冰水和开水。我像个头回进城的乡巴佬一样研究了半天
，然后感叹发达国家就是奢侈，这种24小时用电的饮水器想在烟台变成免费的公共设施，
至少要再等5年。狮城生活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这么一台普通的饮水机，让我的自尊心
很受打击。平心而论，我的民族自豪感还是比较强烈的，一直就对崇洋媚外现象咬牙切齿
。不过身临实地之后确实感受到了生活水平的差异，难怪多少人出去了就不愿回来，宁肯
在外当三等公民。出国前同学为我饯行的时候也曾“语重心长”地上思想课：“同志，出
去了要把握好路线方向，别被资本主义的香风吹晕了。”我当时就拍胸脯：“你们真小看
咱的民族气节，知道‘富贵不能淫’么？那就是我追求的境界。”
这个气节似乎真的是件很难保持的东西，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都“失节”了，包括和我一
同出来仅仅两年多的一些中国学生。

三
我们来到新加坡已是11月，学校今年的学期很快就结束了。上一届的中国学生大都回国度
假，我们则要留在这里强化英语，为明年的正式学习而准备。
出国前邱国江受人之托为烟台的一个女生带东西。她们是早一年就来到新加坡的，所以算
是我们的学姐。一天放学后，学姐们就打电话过来了，说要给我们两个接风，于是我和邱
国江就按照学姐的指示到宿舍附近的地铁站见面。虽然邱国江有一位学姐的照片，但是互
相都没见过面，所以到了地铁站后，我们俩只好东张西望，找那些看上去“像”的人。一
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儿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像是也在等人。我当时很莫名其妙地觉得即使
她不是学姐，也是个中国人。可是初来乍到，我还没那个胆子去贸然询问。正琢磨着，那
女孩儿已经走到我们跟前用中文说：“你们两个是从烟台来的吗？”原来真的是！我们连
忙答应着。她又回头喊：“哎，他们在这里。”另外几个女孩都跑了过来。用电影里的话
——我们终于找到队伍了。
果然是前辈，学姐们都显得很大方，抢先自我介绍起来，倒显得我跟邱国江十分扭捏。“
正常情况，新人都有这毛病。”我自己安慰自己，这时一个女孩儿说话了：
“我叫陈晨，以前是烟台四中的，后来转去一中了。”
陈晨？我连忙抬头，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映入眼中。我在初一初二刚进四中的时候，不止
一次在学校集会的时候听到这个名字，有时候是拿奖，有时候是升旗，还有些时候自己也
记不清了。我连忙说：“我也是四中的。”
陈晨说：“是吗？太好了，我也有个学弟了。你们好几个学姐都是二中的，她们知道邱国
江是二中的以后高兴了好半天呢。”
我一阵冲动，想说我早就认识你了，但转念一想，人家学姐根本不认识我，我就别自找没
劲了。弄不好换来一句“这种套近乎的方式早过时啦”，还是别丢这个人。于是我把冲到
喉咙的一句话又给咽下去了。我突然想起在国内的时候，自己一直都是有话就说，当着父
母老师我也从没顾忌过自己的言行。妈妈还老教训我“三思而后行”“话到口边留半句”
之类的东西，我压根没听进去过，怎么一出来倒反而自觉地收敛了许多，或者，是我在陌
生的环境下怯懦了？我正一个人天马行空地东想西想，一个不知叫什么的学姐对我说：“
哎，你说呢？”
“我说什么？”我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家。
“你想什么呢？我们正在商量去哪儿玩。”
“哦，我们刚来也不知道什么好玩的地方，听你们的吧。”
学姐乐了：“真听话。还是有个学弟好。”
几个女孩儿叽叽喳喳了半天，决定先去吃饭再逛乌节路——学姐说乌节路是新加坡最繁华
的地方，性质跟中国的上海北京差不多。其间学姐们不停地打听烟台的近况和我们的新学
校的条件，我们两个“一一为具言所闻”，除此之外就是老老实实地坐着或站着，那天我
的眼睛基本上没怎么离开地面，直到聚会结束，都没看清楚那八九个学姐到底长得什么样
子。后来大家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学姐们都说，那天怎么看怎么感觉是一伙人在相
亲，只不过我和邱国江更像要出嫁的姑娘。这评价叫我们俩一直别扭了好几天。

四
接下来的日子全都用在了英文补课上，不紧不慢的课程一连煎熬了我两个月。开始的英文
课简直是活受罪，老师讲得不亦乐乎，我听得稀里糊涂。说实在的，补习老师非常和善，
总是强调如果我们哪一句听不懂可以随时提问，不过我实在不好意思举手，倒不是因为害
羞，而是因为几乎每一句话我都不懂。最叫人沮丧的是有时一句话听不明白，老师解释了
一大通之后，我还不得不告诉她：就连她的解释我也一句没听懂。看人家忙活得满头大汗
焦急万分，我心里都产生负罪感了，后悔当年的英语课总是溜出去踢球。
不过话说回来,也真不明白自己在国内三年小学四年初中的英语都学到哪儿去了，怎么除了
早上中午晚上好其它的一概完蛋。就这三句我还常常一出口就弄混，于是开始的几个月内
我一见到老师就得思考中午好怎么说，晚上好怎么说，以至于等我选择好句子要开口的时
候，人家已经走出很远了。总算见识了人们所说的语言障碍，实践证明这一关过不了还真
是够遭罪的。就说生活吧，连出去理个发都得跟人家连说带比划半天才能扯明白，这大概
就是为什么我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喜欢留平头的原因——省得跟理发师纠缠不清。话说不
明白没什么，回头要是在脑袋上横一刀竖一剪子地折腾几下，那就不用出门了。
日子慢慢过去，我跟湖北“大部队”的同学也渐渐混熟了。相处的时间一长，就发现不少
湖北人的特点。首先是说话音量奇大，都说山东豪放东北豪放，我这个山东人倒是着实让
湖北同学说话的分贝吓得够呛。他们之间聊个天都跟大声争执什么似的，要是赶上俩人真
起了点争执，那嗓门儿最起码响彻整层楼道，怎么听怎么像是随时准备咬对方一口。
还有一特点就是各地方言大荟萃。我们这一届25个学生里面湖北人就占了21个，绝对的“
主力”，其中又以武汉人最多。剩下的是我们俩烟台人，江浙的诸舜皓和许平。比上一届
的涵盖范围少了一点，不过数种方言混合起来也一样够人折腾的。光湖北老乡们就有好几
种地方话，他们自己听着倒是都差不多，没什么交流障碍，我们这些“少数民族”可受了
罪了，比听英文还费劲。诸舜皓和许平怎么说也是同属长江流域，过一段时间后便能慢慢
熟悉，我和邱国江就死活也分辨不出没有卷舌音的南方语调来，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
俩不论在学校还是宿舍，耳朵里一律是天外之音。就这么接受了几个月熏陶后，我俩竟然
对湖北方言无师自通了——英文还没熟呢，倒先学了一门武汉话。至于最先学会的几个词
，毫无疑问是武汉方言里的经典脏话了。邱国江为此对着我大发感慨：“学语言这东西，
最先会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好话。”
混熟了以后，大家晚上也就不急着早早睡觉了，经常是一两个寝室的人都凑到一间屋子里
谈天说地侃大山。按照国际惯例，最受一群男性欢迎的自然是荤段子。以前在国内由于身
边的大部分朋友都比较绷着，以此表现自己的脱俗，所以环境限制我对荤段子没太多经验
，来了这儿可算是开了眼了。前辈们在这方面表现出了十足的榜样风范，一个个段子说得
天花乱坠引人入胜，都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操持来这一大筐材料，听得我直后悔当年没早对
这方面进行钻研，错过那么多学习机会，亏大了。

五
一天晚上大伙儿正聊得起劲，上一届的李琪拿来学校的校刊，让我看一篇文章，说是他们
那一届第一猛人的手笔。我看落款：胡子扬。名字倒是不算罕见，不过连上姓氏之后就显
得很牛。文章题为《逍遥游》，里面写得那叫一个深奥，庄子的典故一揪一大把而且特有
深度——让我觉得作者太哲学啦。我看完后正冲着李琪抒发对胡子扬同志的敬佩，李琪一
扬下巴：“这不是过来了？他就是胡子扬。”
我抬起头，一双酷似凯撒雕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极执著，而且透出类似“你不
服吗”之类的情绪。当时我就叫这双眼睛震了。看了无数双眼睛，还从没见过这么一双永
远透着不屈不挠的眼光，脑子一下子想起了鲁迅阮籍之类的人物。我正沉浸于眼睛并猜测
该老兄会是多么一个正义的守护神时，胡子扬却一个跨步撩裆直攻躺在我床上的李琪的下
盘，彻底击垮我对其正直形象的幻想。胡子扬看到我正在读他的文章，就说：“那东西写
得挺糙的，真正的大道理其实都是些非常简单的东西。”我更觉得此人真是不简单。
胡子扬的房间就在我对面，一天我跑过去找胡子扬和李琪玩，又一次领略了这位第一猛人
的风采。
靠墙的那张床上，各种尺寸各种厚度的中英文书七零八落尸横遍野，夹杂以封面各异的光
盘，间或还有连外包装都不见了的裸体主义光盘，床单上散落着面值不等的硬币闪闪发光
，一台一看就知道已经在主人手里饱经沧桑的笔记本电脑占据着枕头的位置，而枕头则和
被子一起懒洋洋地躺在床角边的地上，床上留下的纯空间连一只稍大点的猫都容不下。我
当时对胡子扬如何能在那仅存的几平方分米内睡觉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后来才发现胡子扬
根本没拘泥那几平方分米，他直接躺在各式各类的固体上而且照样安然入睡。
这就叫名士风流大不拘。
话说回来，胡子扬可不是因为邋遢而出名，第一猛人的学问决非一般人够得着的。就说那
些天女散花般的书吧，古今中外术理文哲，没有他不看的，看了还就能消化。我倒也总爱
假模假式地看点哲学名篇思想巨著什么的——没治，一看多了就头疼，命中注定不是玩深
沉的料，倒常常被深沉玩。
于是乎，高水平的邋遢与高境界的思想有机地结合，就拼出了胡子扬这么个猛人。我问过
胡子扬：“是邋遢衬托水平，还是水平导致邋遢？怎么但凡有点才的人都挺邋遢？”胡子
扬正在脱他那一个月一换的校服，听完这话冲我一龇牙：
“丫都是学我。”

六
学校为了让我们熟悉环境，在假期安排了不少游览活动。12月中旬，监护人蓝主任挑了个
星期天，带我们去了新加坡的旅游胜地——圣淘沙。
大清早出发就不尽人意。我们得先坐车到码头然后乘船上岛，新加坡的客车都带空调，因
此密封得极好，车里便总散发着浓郁的汽油味，偏偏我和邱国江又都晕车。一上车我就开
始感觉胃里的早饭直往上翻，不得不强忍着恶心，上车前拿的一本《百年孤独》一页也没
看进去。邱国江晕得更厉害，直接倒最后一排的长条座位里了。
一番车船转换后，一行人登陆圣淘沙岛。这里游人如织，和我们同一时间到达的另一支大
团队是一群日本学生，日本男生一个个发型怪异，大多数都顶着个类似“雀巢”的东西，
女生就像黄片儿上的一样，都一身水手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爱校爱到这程度，出来旅
游还穿校服，弄得我们里面不少人眼睛都不自觉地朝人家那边瞅。我们是男校，注定长年
累月见不着异性同龄人，对女生的渴望也得算情理之中的事。
蓝主任正张罗着我们照相，一个路过的欧洲游客自告奋勇给我们揿快门，大家或蹲或站组
成一堵肉墙后，他说等我数一二三你们就一起喊cheese（奶酪）——原来外国人照相也兴
这个。不过我们在国内都是喊“茄子”，大家喊着喊着就成“瘸子”了，对残疾人忒不尊
重。而且我死活不明白照相时不喊“茄子”会对相片或者茄子本身带来什么不良影响。
蓝主任先带我们去一个炮台参观，上面横七竖八倒是有不少军火，可惜当年还是没能挡住
鬼子进村。炮台上的小博物馆里还有不少英军的照片，我指着照片冲邱国江发牢骚：
“这哪儿是打仗啊，整个一个童子军野营，看报纸打扑克下象棋侃大山，就差没把老婆带
来了。”
同学熊枫打岔：“这叫革命乐观主义，能够表现出对日本侵略者的极端藐视。”
“是够藐视的，把自己都藐视到棺材里了，莫非这就是你的榜样？”大伙轰地一下笑了，
熊枫立刻和我扭作一团。很快我的双手就被熊枫扭到身后，连连求饶他才松开。熊枫长得
真不愧对其名字，虎背熊腰，大概稍有点阶级斗争意识的群众看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
报案。
逛完了炮台又去海滩，新加坡海滩游泳的人挺少，不过穿着都特暴露，我指的是女的。男
的本来也就一短裤，再暴露就该进局子了。凑巧那帮日本学生也流窜到这片海滩，一群男
生嘎嘎叫着到处冲来冲去也不知是在玩什么变态游戏，女生就站在海边安安静静地看海聊
天。我们正在吃午餐，不少人吃着吃着就抬头看那些女的。啪！一傻蛋因为过于专注把盒
饭打翻了，米饭鸡汤全扣在身上。大伙儿一阵狂笑，傻蛋却顾左右而言它：
“那群日本学生这么跑来跑去的，累不累呀。”
其他人立刻群起而攻之：“操，装什么蒜。看女的就说看女的呗，虚伪。”
吃过晚饭，我们浩浩荡荡杀奔鱼尾狮雕像去看“激光音乐喷泉”。熄灯前解说员曾一再恳
请观众不要使用闪光灯从而破坏效果，可演出期间全场到处光芒闪耀，一片灿烂。同学在
旁边嘀咕：“我还以为外国人有多文明，原来也有不遵守秩序的啊。”我看着连连闪烁的
镁光灯想起个问题——这些闪烁中，有多少是中国游客制造的呢？想着想着我感到一阵凉
飕飕的恐惧。
看完表演大家开始往回走。玩了一天之后，我们一个个都筋疲力尽，走起路来也有气无力
，跟国民党残兵似的。熊枫说：“其实关键在于队伍里没有女的，以前在国内春游的时候
，不管有多累，在女生面前总是精神饱满。”我们几个立刻表示同意。老人家也曾说过：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看来这异性荷尔蒙还有兴奋剂的作用，以后奥委会也甭费心费力药
检了，允许各国运动员配偶随队就成，保证世界纪录打着滚地刷新。
船不疾不缓地破着水面，夜晚的海水由深绿色变成了深紫色，水面上反射着不远处的灯火
，跳跃着点点金光，颜色象是北美大陆上淘出来的金沙，形状却像是杀戮战场上四处飞溅
的血点。圣淘沙渐渐向后退去，鱼尾狮依旧高高耸立，眼睛放射着光芒。我看着鱼尾狮，
而鱼尾狮并不看我。也许这关系，正如我们对于新加坡吧。

七
[疯子随笔 A]
我十七岁，我出国，我来到新加坡。在这之前，我的生活是怎样的？在这之后，我的生活
又会发生什么变化？我不知道，因为我似乎从不曾认真考虑过。如果说刚出国时我还对未
知的生活有着某种幼稚且毫无逻辑可言的期待，那么现在，两年之后的今天，我已经失去
了一切支持这期待的动力。期待向前跨出一步，就变成了幻想，幻想又被我自己亲手扼死
在思维中。也许对于人们来说，一切期待就这样无止境地重复着走入万劫不复，然而人们
还是不停地制造出新的期待，再用自己的双手将它们一一埋葬。
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制造希望，制造希望的目的就是为了毁灭希望，这未免太讽刺了，然
而我们正是在这样一种可笑的处境中洋洋自得地活着，并且趾高气昂地自诩为高等动物。
我和同甘苦的旧朋友分离，然后认识新朋友，不久的将来，我们又将分离然后再结识新的
朋友，每一次分离都有可能是永别，但每一次相识却不一定会出现知己。如此一种恶性循
环的唯一结果就是，在我们死的时候环顾身边，生命中的每一个朋友都不复存在，只有一
群自己的基因复制出的新个体。
我努力从一团混沌中寻找出一条线索，能让我理清自己的思路，至少，让我能明白自己十
七年来究竟得到了什么。可是现实与梦想的混淆如此严重，让我看不清过去与现在，更不
用说未来。有时候我会想起窦唯，想起他的歌——
矛盾，虚伪，贪婪，欺骗，妄想，疑惑，简单，善变，好强，无奈，孤独，脆弱，忍让，
气愤，复杂，讨厌，嫉妒，阴险，争夺，埋怨，自私，无聊，变态，冒险，好色，善良，
博爱，诡辩，能说，空虚，真诚，金钱，伟大，渺小，中庸，可怜，欢乐，痛苦，战争，
平安，辉煌，黯淡，得意，伤感，怀恨，报复，专横，责难。
哦，我的天，“高级动物”！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我们只是一群孩子，却提前踏上了大人的战场，其结果无非是两种。我们中的一半将会灵
魂出窍，挣扎在真实与虚幻的边缘；一半将会无是无非，生活在完全没有知觉的社会里。
我们期待却大失所望，我们寻找但无人指路，我们奋斗却一无所有，我们指责但同流合污
，我们绝望而不知所终。

*** *** ***
坐在桌子前，我铺开纸给国内写信。已经是12月底，很快学校就会开学。屈指一算，来到
新加坡竟然已经两个月了。一口气给朋友写了五六封，每份内容都差不多，简直就是一封
接一封地抄。要不是出于尊重，我早就去复印它十份了。好朋友都写全了，我又在脑子里
过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谁。
一个名字跳出来——王桢。我想了很久，才在纸上草草地写了两行话：“我不知道这封信
你能不能收到，如果觉得还有必要的话，请回信。”
把纸塞入信封之后，我就陷入了长久的近似沉睡的状态。

二不是我不明白

八
回顾历史有时候是一件很弱智的事，因为很容易让听我讲故事的人睡过去，而且历史的准
确性总是叫人怀疑。记得听谁说过这么个比喻：历史就是个婊子，而且很放荡，随便什么
人都可以进进出出，涂涂抹抹。然而我还是选择回顾，原因很明显，就是可以将我接下来
叙述的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联到一起，达成真实的效果，虽然我也不知道究竟它在多大程度
上是真实的。
所以我得啰啰嗦嗦地将我出国前一团糟的生活和一团糟的所谓爱情做一个简单回顾，好让�
切┮恢碧医驳较衷诘娜擞懈霰尘案拍睿镂睦鲜λ嫡饨胁逍穑费Ы凶鐾獯砦
郎辖行越患湫诘陌В习傩展芩谐甸镪せ啊�
简单明了地说，王桢是我初中的女朋友，但在我出国之前吹了。
现在的中学生比老师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是这样。不是我瞧不起当代
老师，可他们要想跟中学生斗法，简直就像足球队主力的陪练一样——明显不是对手。其
实有些事大伙全都门儿清就老师一个人蒙在鼓里，人家还不知不觉自以为是个明白人，我
们也就不忍心揭穿，一个个装着什么都不懂接受启迪。这种奉献精神不能当作助人为乐的
事迹上报我们都觉得可惜。
我还记得当年我在初中的时候很少交作业，而且坚持不懈地逃英语课。终于有一次年轻的
英语老师爆发了，可是她才刚骂了几句，我就站起来把书包一摔，留下一句“老子不念了
”便扬长而去。事后我被我妈从海边揪回来向英语老师道歉，那年轻老师怒气冲冲，看上
去吃了我的心都有。而我之后还是照旧逃课。由此你们可以想象，我在初中是个什么样的
灵魂渣滓、精神败类，当年老师给我的评语是“才高于德乃小人也”，就因为这句话我妈
差点没气死。我们哥几个能安全地混到初中毕业完全是因为都有一技傍身，对学校有点用
处。我的学习成绩还过得去，其他几个则是美术体育各有所长，从这里也能看出学校这机
构比历史更像个来者不拒的肉体营业人员。
王桢和我不一样，从我上初中起她就是年级考试的第一，而且小姑娘是玩着学。几个曲居
其后的书呆子多少次拼命复习想将宝座夺下来，结果都以失败告终。每次年级考试的成绩
出来，王桢跟第二名都能差上十几二十分，被誉为四中才女。如果哪次她没考上第一，不
是她不正常，而是卷子或者批卷老师不正常。
就这样，我和王桢在一种极不平等的条件下相处了四年，或者说我在人家屁股后面追了四
年。她是学校的精英，典型的好孩子，我是三天两头遭处分批评的“小人”，我们的关系
暴露后，以取缔早恋为专业的中国学校自然无法容忍我“拉模范生下水”。王桢的军官父
亲甚至到了动武的地步，我和朋友也不是吃素的，于是四中当年传出了初三一男生与其准
岳父在校园外纠众对垒的佳话。
结果不言而喻，我们分开。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曾惋惜自己当年浪费了无数
本可以与女朋友云雨的好机会，那滋味大概就跟《晃晃悠悠》里的石康一样，因为女朋友
带着贞操离自己远去而无比后悔。现在的男生几乎都有性幻想，其实性欲是本能，从头到
尾都一本正经的君子才不正常。男生幻想的对象大多是女同学或者什么明星照片，这跟我
们的父辈祖辈没什么区别，倒是我们的爸爸妈妈更开放些——文革时期耍流氓的热情多高
涨啊，从人口增幅就能看出来。小孩儿的恋爱多是无疾而终，再大的事情，一段时间之后
也就过去了，最多留下点“初恋的回忆”。我和王桢后来也很可能变成普通的同学而再无
任何感情瓜葛，如果我来新加坡后没有寄出那封仅仅两行字的信的话。

九
不久就开学了，更多的新事物涌现眼前，让我很快忘掉了那封信。
我被分到3B班，班里有十个中国学生和两倍的新加坡人，邱国江分到了D班。开学第一天十
分无聊跟国内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大家互相介绍，然后打打官腔说些要“成为好朋友”之
类的场面话，新加坡同学看上去并不十分热衷于我们的加入，我们也没打算刚开始就跟他
们打成一片。于是学期伊始，十个中国学生始终抱成一团，无论干什么都集体行动包括去
上厕所。这样做看上去好像很团结，其实只是意志上的怯懦的直接表现。因为我们对于学
校的一切制度都很陌生，大家聚在一起的话，出了什么错也是法不责众，再退一步说，即
使要受罚至少还有个难友。很多时候我觉得这么干挺没劲的，可是又觉得如果特意搀和到
新加坡同学中作姿态又很无聊。于是就牢骚满腹地继续混在这个集团里，显得非常无胆无
识。我的性格决定了我就常常处在这种庸俗的矛盾中无法决定去向，这就是典型的又想当
婊子又要立牌坊，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过了一段时间，等我们都熟悉了新加坡学校的生活后，十人大集团就按照罗贯中颠扑不破
的“合久必分”定律切割成了数个小群体，相对于其他湖北同学，我和张渝坤的关系最先
亲近起来。
张渝坤是武汉外国语学校的毕业生，自封为美国腔英语的传人，一张口也确实象那么回事
儿，到底是专攻外语的正牌军，我这号土八路式的英语与其相差悬殊。英语属文科，从初
中就专英语的张渝坤自然也有点儿偏文，爱发表个评论或偷偷酸一篇东西，不过水平实在
有限。大概是中英不同吧。他的思想还有点停留在当年初中的档次上——以追求别具一格
和独树一帜为指导思想。这种风格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反对，不是勇敢地反对权威，而是永
远地反对平民。只要同学提出点儿意见，一般就要反驳一下，然后自己的观点再出炉，以
达到反衬的效果。这招杨朔都用烂了。
撇开就事论事，张渝坤还是个挺不错的人，容忍，冷静。他平常比较严肃，眼神十分深沉
，要是生活在80年代初期，追求他的姑娘肯定一把一把，那时候的人都欣赏这种类型——
成熟。搁现在我们却老讥讽他“玩深沉”“假正经”，倒没什么恶意，只是说明了中学生
的观念和意识的转变。
80年代出生的孩子属于新一批红旗下的蛋。我们中很有一部分人并不循规蹈矩沿着正道走
，反而乐于表现出对正统思想和潮流的嗤之以鼻，而我坚定地相信，这些游离于黑暗中的
少年，将是二十世纪最后一次边缘对正统的绝地大反攻。
我和张渝坤住在一个寝室里，于是常常凑一块胡聊，有时也共同欣赏国内朋友的来信，要
是哪个初中的女同学写来封情书，我们就逐字逐句分析其内在含义和语言中透露的性暗示
。张渝坤经常拍着信纸说：
“看看，这女生简直非我不嫁了，叫我怎么办？”
我一把扯过信纸：“滚蛋吧，要是没出国谁认识你？他们见了你躲都来不及。”
“所以才说是机遇，你知不知道现在华侨特别吃香，回国风光极了，地方领导跟在屁股后
面转来转去，就盼着华侨在地方上投资。其实他们不知道，那些‘华侨’在国外也就是小
商小贩。”
“最可气的是，大姑娘一串一串地往上粘，为了出国就全他妈倒磕，只要能留洋就是让她
嫁给黑老头也义无反顾。”
“有朝一日我成了移民厅厅长，只要是有这种倾向的女的，我全部拒签，叫他们跑不了。
”
“这叫出口转内销，理想还可以，不过现实中你丫最高职衔台球厅厅长吧。”
说着说着我们俩都乐晕了，抹抹嘴睡觉。梦里我看到自己大笔挥不停，一份份出国结婚的
签证被我枪毙，移民厅前泪如河尸成山，我爽朗地放声大笑。
我来到新加坡之前，出国已成台风之势席卷神州，尤以女性居多，而且出去的还多是才貌
双全的年轻姑娘，大家削尖了脑袋往美利坚欧罗巴挤，实在不行连东南亚的窝边草都吃，
反正谁能傍上洋大款谁牛逼。看着一个个漂亮的中国女孩儿身边都立着头外国大狗熊，真
叫人痛不欲生。谁不说咱家乡美，怎么就留不住姑娘的心呢？梦里的石康大声叫着：
“我就不明白马来西亚阴茎究竟有何不同凡响之处！”
其实关键不在于阴茎的长短，而在于包住阴茎的究竟是五块钱一打的大裤衩还是五美金一
条的卡特罗。

十
第一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放假之前宿舍要举办一次会餐（formal dinner），时间定在了
本学期最后一个星期四。据前辈说，每个学期都要有一次这样的西餐会餐，蓝主任还特地
请了老师来教我们这批新生如何使用西餐餐具。看着老师在餐桌前眼花缭乱地示范那堆大
小不一形状相似的罗里罗唆的刀叉，我深深感到筷子作为一种全方位多功能的餐具出现在
中国真是我们莫大的幸运，在“民以食为天”的评判标准下，四大发明怎能与筷子相提并
论？
终于星期四到了，整个宿舍区四五百人在同一时间倾巢出动，这得算是每个学期宿舍就餐
时间最统一的一天了。会餐要求正式着装，我就严格按照前辈的指点校服加领带一通捣鼓
，并且忍痛用发胶将我别具一格的前卫发型梳理得规规矩矩，看上去居然也人模狗样。到
了楼下大厅，几个人在互相取笑，一“帅哥”摆出个刚毅的造型问其他人：
“你们看我这个形象怎么样？”
“不怎么样，样板戏里看多了。”
“那这个痴情的呢？”帅哥又改变造型，两眼定定望住不远处一株植物从上数第五片叶子
的第六根叶脉，嘴巴稍张，舌头将吐未吐。
“傻子！傻子！哏哏……”一群人大乐。
我和邱国江张渝坤指着对方难得正经的形象调侃一番后，就混入其他人模狗样的家伙中，
于是一股人模狗样的洪流卷向餐厅。餐厅也沾了会餐的福气，一扫往常那副扎伊尔难民营
似的惨淡景象，变得像个人吃饭的地方了。雪白的台布覆盖在长条形的餐桌上，金属餐具
在灯光下闪耀着光芒，桌上的开胃小菜显现出与平日那救济餐完全不同的富贵气，我自从
在学校餐厅就餐以来还是头一次因为看到这里的食物而感到饥饿。回头看看其他人，大家
眼里也都出现了狂野的闪烁不定的光芒，足可见平日里都吃够了餐厅的苦。
大家就座后又站起——欢迎特别来宾——然后就座；就座后又站起——互相敬酒——然后
就座；就座后又站起——请特别来宾讲话——然后就座。两三次折腾下来一群人都恼了，
恨恨地骂那主持人：“妈的，一次全干完不就行了？”那特别来宾腆着大肚子一步三摇地
走到麦克风前发表演讲，我先看着他“万里东风浩浩荡荡”，再听“叔叔讲那过去的故事
”，半个小时后就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了。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家总算结束，大家都极热烈地
鼓起掌来，那来宾还美滋滋地挥手致意，以为我们被他感动了呢。
煎熬已经过去，学生们便不再理会特别来宾是否已经回到座位，一个个操刀弄叉大嚼起来
，一时间餐厅里叮当作响跟铁匠铺一般。一直到侍者端上汤来，叮当之声才渐渐平息。大
伙儿肚子里已有了东西垫底，汤又比较热不能快速解决，于是邻座之间开始互相交谈。我
自忖英语臭得可以于是胆怯，只跟身边的人互相通了姓名就枯坐在那里，同时脑子里想着
刚才没打过去的游戏《盟军敢死队》。不远处的武汉同学夏天青运气很好，身旁坐了个香
港的女孩儿，于是夏哥春风得意左右逢源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料想当时他并不知道身后有
个老兄放着饭不吃专门观察其勾引女孩儿的过程，所以毫不掩饰地让我看了个清清楚楚明
明白白真真切切。
要说我一点儿不嫉妒夏天青那就是我在故作姿态了，不过嫉妒的成分倒还不至于妨碍我的
正常进餐，看看另外几个自认为帅哥的同学时不时瞪着夏天青，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滑
稽样子，我就绷不住了，一阵无法克制的狂笑吓得我对面那女生连叉子都掉到桌上。
吃过饭回到寝室，大家一不讨论精美的膳食，二不评价反胃的表演，直奔今晚主题——哪
个女孩儿最漂亮？换句话说，哪个女孩儿更值得梦中意淫一番。我作义正词严状指责他们
：“堕落啊同志！我们的理想和抱负呢？我们为共产主义事业献身的决心呢？”
熊枫他们冲上来把我撂翻：“咱们里边就数你最黄，还敢在这儿装好人。”
我被一伙人压在床上也不认输：“你们落到今天这一步都怪我不尽职，辜负了党的重托我
真感到痛心疾首。”
一群挑唆分子叫嚣起来：“扒光了扔出去，看他还嘴硬。”于是，会餐就在一片呜嗷乱叫
的闹剧之中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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