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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Vesper (The double life of Canto), 信区: Memory
标 题: 读书琐忆——《追忆似水年华》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Oct 20 20:07:17 2002) , 转信
很多年以前,其实也不过是十年以前,我有一个愿望:拥有一套普鲁斯特的《追忆似
水年华》。在小城唯一的一家书店里,那套书静静地伫立在书架上,金色的书脊散发着冷
艳的光泽,漠然地回应我温暖的注视。
那套书太漂亮了,仅仅因为这一点,拥有它也是值得的。
可在当时,我不认为我有实现这个愿望的可能。
那是一套七卷的鸿篇巨著,54元的定价几乎够得上我两个月的开销。于是,几乎每一
周,我都要去看一看,看看它还在不在。终于有一天,我去的时候,它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以为我会伤心,可是没有。好东西总会找到归属的,对此我早有准备,我感到了略带惆
怅的释然。
等到我终于从大学图书馆借到这套书的时候,几年过去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春夜晚,在比才《阿莱城姑娘》的音乐声中我开始了第一卷《在斯
万家那边》的阅读。选择法国音乐为背景,只能说是一种巧合。仅仅从阅读量上来看,我
就知道我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挑战,因为在此之前,我读过的最大篇幅的著作,只是四卷本
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待到真正面对普鲁斯特的时候,我发现受到挑战的,还包括我多
年养成的阅读习惯:用近二十页的篇幅来叙述自己如何入睡,又用了十几页的篇幅来在心
底祈求母亲的关爱,直看的我目瞪口呆。
人物呢?事件呢?情节呢?背景呢?天哪!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看了50页,直到凌晨两点。我用哈气融化霜结在窗上的冰花,凝视春夜无
边的暗黑,用冻僵的双手去揉搓冻得更僵的膝盖,对自己说:“还读下去吗?”
难道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追忆似水年华》?
我还是坚持读下去了,从初春到仲夏,每天晚上十一点以后,我开始读普鲁斯特,我
承认这是一项艰难的工作,然而读得越深入,我发现自己越是喜欢。在习惯了作者的叙述
方式之后,对作品中所描绘的人物最初的生疏滞涩的感觉逐渐消失了,浮现在眼前的景色
与人物开始慢慢清晰、生动起来。
可是困难仍然存在,对法国乃至西方文化的缺乏认识构成了中断阅读连续性的主要障
碍。普鲁斯特在小说中涉及了大量的文学、绘画、音乐、戏剧、历史、哲学乃至政治方面
的知识,虽然大可以将这些跳过不读,可是,对人物的认识也不免因此单薄起来,平面起
来。法国人不是有一句话吗?“告诉我你读什么书?我告诉你你是一个什么人”。要想更
深一步领会作者的意图,了解人物的个性,就必须了解这相应的背景知识。可是我呢?刚
刚沾沾自喜于恰好读过帕斯卡的《思想录》,那头儿又抛出一个塞韦尼夫人的《书简集》
;这边刚在头脑中浮现出《最后的晚餐》中十二个使徒的表情,那边又提到了乔托、波提
切利和伦勃朗;正准备哪天将上回去书店没买的乔治桑的《魔沼》(作者的童年读物)买
回来,却又发现作者笔下的人物更感兴趣于小仲马的《弗朗西伊翁》;好歹是听过几段巴
赫的,可是一个什么夫人喜欢的却是我尚未听说过的瓦格纳的《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
…
可这些,还不是最大的障碍,这个最大的障碍,甚至于导致了我的某些误读。
我最大的障碍,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恋爱。我当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竟然会影响我
对小说中人物心理和行动的理解。是的,在当时,我确实无法理解作者作为一个少男对于
希尔贝特的钟情,尤其无法理解令少年普鲁斯特如此敬重的斯万竟然对于交际花奥黛特怀
有不可遏止的痴情,以我当时对爱情的理解,“钟情”也好、“痴情”也罢,作为感情的
一种,既不体面、也不健康。
因为考研复习,在读完第二卷《在少女们身旁》和第三卷《盖尔芒特家那边》之后,
我中断了对于普鲁斯特的阅读。考研复习的时候忙里偷闲读了中国社科出版社的一本普鲁
斯特的传记,在对作者的生平有了大致的了解之后,我觉得对于作品的领悟大概也会更多
一些。
待我终于有机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这套书已经是138元了。那
天阴着,我早早地出了门,向书店走去,一路上飘起了轻雪,心暖暖的。不时地摸摸裤袋
里的纸币,是头天下午导师给的补助,想起鲁迅小说《药》中的一句:“摸摸腰间,硬硬
的还在”,不禁哑然失笑。
终于有了一套自己的《追忆似水年华》了。
据站在柜台外暧昧地凝视和凭记忆在晚自习时描摹小说铜版纸封面的素雅花纹,时间
已过去了五年。
书买到了,拥在怀里,沉甸甸的,一路走回宿舍,对每一个人微笑。
我重新确定了阅读计划,有了当初三卷的基础,再加上几年来阅读经验的积累,尤其
是对于西方文化的有意无意的涉猎,再次捧读《追忆似水年华》,感觉顺畅许多。几番情
感的历练对于作品的理解也作了贡献,当初幼稚甚至是错误的看法在得到了部分或全部的
修正之后,普鲁斯特作品中的动人之处也因此愈发地凸现出来:那样敏感丰盈润泽的心灵
,似乎只有普鲁斯特才会拥有!
认识了一个女孩儿,知道我正在读《追忆似水年华》,将她珍藏的电影刊物中电影《
追忆似水年华》的剧照剪下来寄给了我:斯万不如我想象中的文雅;奥黛特如果长成那个
样子,斯万会喜欢吗?至于阿兰德龙扮演夏吕斯男爵,未免太帅了!
书,一卷一卷地读,终于合上了最后一页。
怅然!
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到底讲了什么?有什么值得他拖着病体用生命的最后
十年去架构这样一部宏篇巨制?
这是为了对抗遗忘而进行的顽强挣扎,是对于时间的绝对性的挑战无声!
这份努力虽不惨烈,却也艰难。他潜藏于平静面容下激昂的思绪,在笔端却流淌出了
平淡的从容与温柔,一如浸在椴花茶水中玛德莱娜小点心的芬芳,或者是凡德伊奏鸣曲中
如诗般乐句的悠扬。
在第七卷《重现的时光》的最后一页,我写道:
“阴雨的上午,黯淡的光,空旷的自习大厅,是阅读《追忆似水年华》的最为契合的
氛围……合上书卷,心境并不轻松,想那天空留连的云朵,是否曾漂浮过百年前巴尔贝克
的海滩?并为贡布雷开满山楂花的小路投下几许清凉?和一个世纪前的同龄人共同品味了
爱情、欲望、嫉妒甚至仇恨之后,我感受到一种难以理解,却又明确存在的幸福”。
我觉得,自己似乎爱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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