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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ack (黑衣人), 信区: Memory
标 题: 迷途◎第四章【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0月16日18:19:05 星期三), 站内信件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幻想终于渐渐破灭。我越来越等不及了。我想:"噩梦或许只有
自己才能结束吧?"我开始储蓄我的每一分钱。
我很走运,在一个下午,我看到一个行人路过。我看他很眼熟,于是追上去。果然
,他是我们村的全兴叔。他看见我时,很惊讶地问我怎么在这儿。我告诉他我现在就在
这儿上学。每天我都在这个杂货店等母亲来接我。全兴叔拉着我走进店里买些吃的东西
坐了下来。他告诉我,我那次一走,谁也不知道我去哪儿了。母亲回来后,大病一场,
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我听了,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连声央求他带我回去。全
兴叔想了一会儿,为难地叹了口气。我问他为什么不愿带我回去,他不说。我又求他,
他仍不答应,我也没有办法。
我当下里从作业本上撕下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封很不合规格的信。
"妈妈,我XIANG你,我LI开你已经九十七天了,我很不开心,书也念不好。你快来
接我吧!"
我把信交给全兴叔,让他给母亲带去。全兴叔这回答应了我的要求。他临走时,我
再三嘱咐他,千万不要拿我的信当厕纸,千万不要!全兴叔没有说什么,只拍拍我的脑
袋便走了。
我等了一个星期,却杳无音讯。
一个小孩子的耐性是极度有限的,我再也无法等下去了。
那个夜晚,皓月当空,我带着我积攒的三元二角七分钱踏上了出逃之路。在月光的
照耀下,我一步步地向前走。月光照在地上的颜色是惨白色的,加上黑夜作为底色,有
些骇人。我有点害怕,但我的脚步依然坚定。
我并不十分清楚到底该怎么走,只是依照从前的记忆往前走。我的头脑中并没有任
何清醒的指示,只是知道往前走,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在天亮的时候,我已经沿着一
条大路来到了县城。我四岁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依稀有些印象。我花两角钱买了几个
包子以后,又继续往前赶路。路过一个理发店的时候,我剃了一个光头,又把上衣给脱
了。我想,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认得我了,也就不会在路上被那个叔叔的熟人认出来了。
我依然向前走,走着,走着,越走越觉得陌生,越走越心慌。我去问路,别人问我
要去哪里。我只知道去周家村。但是,光我所居住的那个乡就有六个周家村。
我只能一个一个地找。一天过去了,夜晚再次降临。我很累,在河堤上走的时候,
一不小心,失足滚了下去,掉进了河里,然后是不醒人事。我不知过了多久才又醒了过
来。我被河水冲到了岸边。我的凉鞋被冲掉了一只,手里的上衣也不见了。全身只剩下
一条短裤和三元钱,有七分钱硬币被水冲走了。然而居然没有死。
我全身软绵绵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我看见一个牧童走了过来。我问他最近
的周家村怎么走。他好象没有听见我的话,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手里的三元钱。
"你把钱给我,我就告诉你。"他向我提出条件。我给他一元钱,他摇摇头。
"全部。"他面无表情地说。
"两块,行吗?"我紧紧地赚着手里的一堆角票。他摇摇头。
"该告诉我了吧。"我咬咬牙,心一横,忍痛把三元钱全给了他。
这个牧童是天下最坏的牧童,他拿了我的钱一溜烟就跑了。"我是骗你的,笨蛋!噢
……"
我提起脚去追,两眼昏花,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上了。再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跑
远了,哪里还追得上。我气得快发疯了,心里也后悔得要紧,后悔自己怎么那么蠢,这
么容易就上了别人的当了呢。我把怒气撒在牧童留下来的那头牛身上。我狠狠地踢了它
一脚,但它好象毫无感觉,用它那粗粗的尾巴掸了我一下,便悠然自得地吃它的草去了
。我的眼泪自己掉了下来,连一头笨牛都欺负我。我一边流着泪一边爬上河堤,毫无目
的的往前走。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饿"。我甚至想到自己会饿死在这儿。
我模模糊糊地前行着,仿佛行走在生与死之间。
黄昏又再次来临了,我又看到了西天的那一片美丽的晚霞。我又看见母亲在那晚霞
里,她这次正在锄地。我有气无力地伸出双手,唤一声:"姆妈……"我多么希望这是真
的,我多么希望母亲能回过头来将我抱在怀里,让我静静地睡去。
母亲居然真的转过头来看我,她显得很惊讶。她缓缓地向我走来,一步一步。每步
我都可以感觉得到--大地在颤动。我感觉到这似乎是真的。
母亲一步步走近。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我已经可以,可以感觉到母
亲的呼吸了,短促、急切、真切!
"虎……-"母亲一声惊叫,锄头掉在地上。她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揽在了怀里。真的
,居然是真的。我稀里糊涂真的,真的回到了母亲的身边。母亲抱着我,我也抱着母亲
,紧紧地抱着,我害怕母亲在我松开手后就又回到了晚霞里去,就像神话故事里一般。
"虎子,是妈妈。"母亲颤抖着流着泪说。
"姆妈……"我也流着泪叫着母亲。
"是……"母亲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奇迹,这应该算是一个奇迹吧!是我的感觉将我又带回到母亲的身边。
我全身立刻软了下来,我倒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将我抱了起来,抱在怀里。我靠着
母亲的肩膀,闭上眼睛躺在母亲怀里,再也不想动了。我告诉自己,终于,终于一切都
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从此又会回到从前那样了。
"姆妈,以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要看好我,再也不要让人把我抢走,好吗?"
"……好。"母亲迟疑了一会儿,答应了我。
当我和母亲一起回家的时候,全村人都围上来看。在他们看来,一个小孩是不可能
独自从数十里外跑回来的。我幸福地躺着。进了屋,我躺在了床上,享受着母亲那久别
的呵护,丝毫没有精神去理会那些惊讶不已的人们。很快,我就睡着了,在母亲的歌声
中,在母亲的怀里。我知道,现在终于结束了,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那时死于梦里是我这一生最完美的结局!
但是,可惜我没有。深夜,一群人如狼似虎地闯进了房子。一个人不由分说的将我
从床上抱了起来。我醒了,母亲就坐在我的身旁。我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肩膀,"姆妈……
"母亲转过身去,一言不发。那个人则拼命地拉着我,我的力气渐渐的快用尽了。"姆妈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居然指责起我的母亲。母亲依旧
背过身,一言不发。我没有力气了,我的手不得不松开,我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遏抑。"
你这个骗子,你不是我姆妈。你骗我!你骗我!你是个骗子!"我疯了一般在母亲的左肩
上深深地咬了一口。"我不是你妈妈,我是个骗子,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母亲使劲敲打
着床沿,声嘶竭力地喊着。尔后,她又扑上来抱着我,哭着扑出来抱着我。
"虎子……"这仿佛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别人这样叫我。我的名字从那时起开始叫白扬
。
这次,我又换了一个地方。他们要我称他们为伯父、伯母。半年之后,我用砖头打
破了一个喊我"野崽子"的人的头。我又被迫迁移了。在我用八年读完六年小学的过程中
,我一共换了十三个地方。我从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一年以上。四处流离对于我来说
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我在这流离中也麻木了。
八年中,我渐渐的明白了很多的事情。我明白了原来我称之为母亲的人其实并非我
的亲生母亲,而只是我的养母。我是一个不应出生的人,是一个已婚男人和一个未婚女
人苟合之后生下来的野种。我生下来的时候,仅仅哭了一声,便被人捂住了嘴巴,连爆
竹也不敢放。
第三天天蒙蒙亮,我就被人挑着出了门。一块石头压在扁担的前端,为了保持扁担
的平衡,我被放在了扁担后端的篓子里。在走了数十里后,看到一个人在路旁放牛。在
这个早晨,这个女人成了我的母亲。而我的那个亲生母亲则在身体养好之后一走了之。
至今,我仍不知她的下落。我也从未想过要去寻找她。在我看来,她只是充当了命运的
帮凶--一个将我送到这罪恶世界受罪的途径而已。我并不认为我应对她感恩戴德。无论
当时情况是怎样,我始终坚信,在她遗弃我的那一刻,她就应该预料到我同样会遗弃她
。既然是这样,我又当如何去留恋她呢?
我的父亲原来也并不是那个善良的泥水匠,而是一个颇有些财势的商人。也就是我
四岁那年所见的那个中年男人。八年来,我的生活都是靠他保障。偶尔,他也会见见我
,每次他都仿佛造物主般高高在上。我每次与他一起时都觉得十分压抑,表现出来就是
拘谨与恭敬。而他却十分满意我的这种表现。
十四岁时,我考上了县城的一间初中。
到了初中,父亲让我自己选择,是住校还是寄居到另一个亲戚家中。我毫不犹豫的
选择了前者。一个人生活要自己照顾自己,当然很辛苦,但是我愿意。我讨厌让莫不相
识的人照顾我。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照顾自己来得干净。至少,不用再看到别人施舍
的眼神。
父亲对我的选择表示十分惊讶。他对我的自理能力十分怀疑。他不同意我的选择,
准备将我寄宿在一个亲戚家中。我对这样的安排感到滑稽异常。既然已经决定了,又为
什么要惺惺作态的让我自己选呢?我讽刺地提着脸上的皮肉微微动了动,"随便。"
父亲也许被我脸上诡异的笑吓到了。最后,他破天荒地做出了让步--答应让我住校
。
开学没有多久,我又抽空回了一次那装有我所有的童年与快乐的小村庄。
我再次踏上了这条道路,这是我当年出走的路线。我依然如同当年般,并不有意地
拣路,只是随意地往前走,仿佛散步一般。
六年了,它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村庄与屋子都是。只不过,已经没有人认识我
了。
屋子的门是关着的,结上了蜘蛛网。他们搬了。
我在门前徘徊,走过来走过去,但是没有什么人注意我,大概这房子已经很久没有
人注意了吧。
我想着过去。母亲在拣菜,我和大哥大姐在一起玩,我撒娇着俯在母亲的背上,"妈
,等我将来长大了,一定盖一栋好大好大的房子给你住。"
"你啊,就会吹牛。"母亲转过身了,刮我一个鼻子。
"不是哦,我说得可是真话。"我认真起来。
"好,好,虎子长大盖大屋给妈住。"母亲笑着哄我道。这样,我才满意,"就是嘛,
我可不是吹牛,我虎子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想着,我想笑,却哭了。
就这样,天便渐渐黑了下来。
"你是不是找人啊?"一个老人来到我的面前,他问我。我认出来,他是外公,但是
他已经完全不认得我了。他的身体差了很多,背也驼了,竟然还不及我高了。
我想认他,抓住他的手,对着他流泪,问他这许多年都是怎么过的。但是,我没有
。
"认了,又如何呢?无非是哭一场。何必将花这么多年才忘却的伤心重新勾起来?"
"爷爷身体还好吧。"我没有答他,却问起他来。
"呵呵,不行咯,老了,棺材都做好了。就等着盖一堆黄土了。"外公笑笑,说。
"烟可要少抽些,旱烟对身体很不好的。"我指着他的旱烟袋,说。
"有什么不好?生死都是命,怨它做什么?"外公说着,抗议式的深深吸一口烟。
我无奈的笑笑。
"我走咯,该吃晚饭了。"外公说着,将双手交叉到身后,他见我还没有动静,于是
又说,"年轻人,你也早点回去吧。要不然家里人可念着呢。"
说完,外公就自己悠闲地踱着步子,走了。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念叨着。
"玩要玩,天黑了,就该回家了。你看,天上的鸟到天黑了都要回巢呢。人啊,什么
时候做什么事情都得记着回家。家里人要念叨的啊……"
我不知道外公的话是不是说给我听的。他好像更加像是在自言自语。随着他的身影
的渐渐远去,他的声音也渐渐稀落,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了。
我于是也动身离开了。
我离开了这个让我魂牵梦绕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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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将天空吸进心谭 轻轻吐一口烟 香气弥漫 ) )
混合的 略带苦涩的香气 很快会充满远方你的胸膛 ( (
可曾感到我的思念 如烟 自焚……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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