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r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goldensnow (紫气东来◎迎风傲雪), 信区: Memory
标 题: 说好不分手(全文版)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Jun 14 22:46:09 2004), 站内
【 以下文字转载自 LilacPark 讨论区 】
发信人: goldensnow (紫气东来◎迎风傲雪),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说好不分手(全文版)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Jun 14 22:38:06 2004), 转信
题记:谨以此文献给阿敏以及那些共同属于我们的记忆——
《说好不分手》
◆文/goldensnow
目 录
一,林天朗——夜有多黑,星就有多亮
二,许寒——给我一个爱你的理由
三,林天朗——当星火燎原的时候
四,丫头——既然出发了, 就没想过回头
五,许寒——冰与火混在一起的滋味
六,林天朗——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承诺
七,叶晓声——失意列车下一站,上海
八,孙猴子——欠债,是要还的
九,许寒——苦难,苦难,还是苦难
十,林天朗——我爱你,一生一世
十一,孙猴子——执著,是一种罪过
十二,许寒——我该走向哪,海还是天
十三,叶晓声——向上飞,向下坠
十四,林天朗——命运,还是我不懂珍惜
十五,林天朗——是男人吗?那就站起来!
十六,许寒——不奢求,只要你一个拥抱
十七,孙猴子——犯错可以,但绝不许错第二次
十八,林天朗——给我你的手,还你整个宇宙
十九,尾声——丁香花开,大江作证
二十,后记——我的自白
两座山不可能走到一起。但无论距离还是时间,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两个真心相
爱的人。
——叶晓声
一, 林天朗——夜有多黑,星就有多亮
林天朗。父母给了我这个名字,大概就是希望我的天空总是晴朗、我的世界总是
春天吧。但好久了,我的天空只是黑漆漆的。
叶晓声很美,美到让我只为了看她那皎如明月的笑,宁愿把我的白天变成了黑夜
。然而,当我亲手用黑绒布把太阳的光辉遮上,月亮却不见了,代之而来是一片又一
片厚重的乌云,随后,是冰冷的雨,我冷,从手脚一直冷到心脏。
在人生的道路上,我的方向感一直很好。普通小学、重点中学、全国名牌大学,
一步一步地,我疾步如飞。有时候,我真感谢父母给我取了个好名字,有太阳的佑护
,我的天空确实总是万里无云,金光大道在我面前铺展直到天边。但是,自从那天在
天津大学学三食堂邂逅久违的叶晓声,我迷路了。
有人信奉日久生情,也有人只笃信一见钟情,而我对她的感觉应如何归类连我自
己也搞不清楚。小学,初中,高中,我和她是十二年的同窗,从没感到她与别的女生
有什么不同,但当我们在两个不同的城市、两所不同的大学共同读到了大四,那天再
在她的学校见到她,我只感到心一阵阵地收紧。
虽然我是在天津长大,但对于天大来说,我只是个过客。酷热难当的褥暑,在破
烂不堪的天大求实会堂听着令人心烦不已的《启航考研政治辅导班》,很有种炼狱的
感觉。好不容易到了午休,学三食堂门前那足有五十米长的换饭票的队伍也让人不由
得倒抽冷气,食欲大减。没办法,谁让你只是过客呢?谁让你选择考研呢?就当作是
试炼吧!
“林天朗!”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我。当我猛然回头,才发现是她——叶晓声。
本来,在家乡的大学遇到老同学并没什么特别,我的感觉也只应是如释重负——可以
不用排队,好好敲她一顿!但是,不知为什么,对她共进午餐的邀请,我谢绝了,借
口只是怕麻烦她。
当她笑靥如花地再次走到我的面前,并把她的进餐卡塞到我手里时,我不得不离
开了停滞不前的换饭票队伍,端着餐盘坐在了她的对面。直到出于礼貌原因,我不得
不看着她眼睛的这一刻,我才敢仔细地打量她。并不是因为她不堪入目,恰恰相反,
我怕看多了,我会永远忘不了她。
不想描写她的肖像了。因为我害怕再次想起她的样子。
只记得那餐午饭,我们从学习到工作,从现在到未来,从校园到社会,天南海北
无所不谈,只是无关风月。便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次三年没见面后的邂逅,就像导
火索一样,点燃了我因学习工作而久久压抑的情感——并非对她,是对爱情!于是熊
熊大火冲天而起。
我忘了“久久压抑”这个词我已经提了几次。每当我在心头重复一遍这个词,一
半是苦涩,一半是自豪。苦涩是因为我还没机会品尝这伊甸园里最为甘美的果子,自
豪呢,自然是因为我用省下的时间吃到了除了这颗果子之外的诸多美味——人的肚量
终究是有限的,你吃了这个,自然就吃不下那个。
假如不是回到学校后与叶晓声的另一次网上的邂逅,我“久久压抑”的情感可能
要继续压抑下去,但是,人生的大多数痛苦都是由“假如”而起。
打开QQ,看到小喇叭在闪,以为是系统消息,于是漫不经心地点开,却发现赫然
是请求通过验证——赫然是叶晓声!
三个月,这一个验证带来了三个月的纠缠。我不了解她的日子是如何过的。而我
,却一直坐在电脑前,挂着QQ,等着她的到来。她不来的时候,就翻看着手里的“陈
文灯”或是“220篇”或是“政治红宝书”。当考研书看不下去时(这种情况多得不能
胜数),就看网上下载的电影。准备考研的大四上学期,在同学们都在拼得刺刀见红
的时候,我,就是在这样颓废地过日子。
和叶晓声十二年的同窗,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超不过一百句。但在网上,却像有说
不完的话。对聊友,我是挑剔的:要谈吐文雅,要学识渊博,要慧质兰心,甚至要求
心有灵犀。这样的聊友难找,但一旦找到,就无法自拔。比如我碰到叶晓声。
这样,日历慢慢地翻到了十月下旬,考研的希望也差不多被无情的岁月带走了。
然后,迎来的,是两个机遇,一个抉择。机遇:分别在天津和上海的两份工作;抉择
:我的未来在哪里?我该选择熟悉的家乡还是机会更多的上海?我该选择能侍奉父母
老年于膝下,还是选择一个更广阔的发展空间?父亲说去上海,母亲说回天津。
叶晓声说:上海,当然是上海。
于是,我就签了上海的那家单位。
然后,跟叶晓声说再见,一个近乎永别的再见。跟考研说再见,一个不知约期的
再见。然后,我成了网上的一只游魂。
哈尔滨的天空仍是一如往日的晴朗。但我的天空是黑漆漆的。因为我感受不到阳
光的温暖。
环境越黑,一点萤火虫越容易凸显它的明亮,在太阳久久不升起的时节,我的星
星,亮了。
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傍晚,我与朋友约好了一起去吃饭,正要出发的时候,QQ上的
小喇叭闪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头像,一个陌生的名字,她说要问我的昵称的含
义。我也便匆匆地通过了验证,告诉她,我要去吃饭,你要是有空的话,就等吧。
那一餐,我们是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吃的,火锅。吃了足有近两个小时。当我带着
些微醉意回学校时,才想起还在让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如果她的性别与头像相符的话
)等着呢。心中倒也没觉得不安。网络吗,就是那么回事。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仍在线。
我的QQ快捷键按了又按,可她的留言仍是没完没了。
“你是去吃什么了呀?”
“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最讨厌等人了,你知不知道!”
“再不回来我可走了啊!”
“肚子好饿!”
“你去大餐,我却在这里傻傻地等,你什么意思吗!”
“你好过份!”
…… …… ……
当我读完所有的留言。心中不禁有一点点的感动。没想到,她还挺执著。人家既
然执著,咱也不能让人家失望。忙将那个欠了两个小时的答案双手奉上。
看她留言的时候,只感到她的执著,没想到,聊了两句,倒感觉到了她的机敏与
可爱。
那一夜,感觉你就在我身边。
——许寒
二,许寒——给我一个爱你的理由
丫头是那种敢爱敢恨的女孩儿。江南女子里,像她这样性格的并不多。她的一双
大眼睛黑得发亮,见她的人都说她的眼睛透着一股子灵气。她也真没亏待这股子灵气
,不仅脸蛋生的漂亮,脑子生的也很活络,身边一个又一个男生被她迷的神魂颠倒,
耍的晕头转向。但她,跟谁也都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可谁知道,一个远在千里之
外未曾谋面的头像却令她情根深种,我真有点想不通,那些毫无生气的文字,怎么会
成为锁紧爱情俘虏的最有力的绳索?!
时间是最伟大的魔术师,随着丫头和哈工大那个昵称叫雷的家伙越打越火热,我
也不得不相信网络的魔力,对丫头有事儿没事儿往网吧跑也变得由好言相劝到放任自
流。朋友归朋友,交心归交心,我总不能每天把她拴在我身边啊——现在已经有些好
事之徒说我俩的性取向有问题了。铁一样的事实让我心中的倔强不得不低头——网恋
,我服了!
“小寒!快来!kiss 一个!”丫头兴冲冲地飞进屋子。
“给个理由先!”我轻车熟路地配音出亲吻声5555……A。
“他约我见面了!定在上海交大,他朋友那儿!我都要等不及了,所以先拿你解
解渴!”丫头白皙的皮肤现时是满面飞红。
“什么?!上海交大?!你就在杭州还好说,他可是在哈尔滨啊!”我边说边吐
舌头。
“没关系!他说时间是一份考卷,我们坚信都能取得好成绩!不信咱打赌?!”
我做个鬼脸:“算了吧,我怕你连裤子都要输给我!我就纳闷了,那个叫雷的,就真
有那么大魔力?!”
“不信啊?你可以自己去试试。我今天跟他说我还有个好姐妹独守空闺,寂寞难
耐,问他身边还有没有像他那么好的,就内销给我妹妹吧。他可倒爽快,二话没说就
给我发了个QQ号过来。还大言不惭地说’我们这白山黑水长出来的小伙儿,想不酷都
难’!”丫头边说边从便签薄上撕下一张小纸片,塞到我手里,“姐姐我可是仁至义
尽了,看不看的上眼,能不能把握,全看你自己!”边说,哼着歌爬到她的上铺去了
,不一会儿,上铺就响起了没完没了的短信提示音。
好奇心,被这害人不浅的好奇心牵引,第二天我跟丫头一起去了网吧,在茫茫无
边的网络里循着那张薄薄纸片上几个数字的牵引找到了他。这家伙通过验证倒挺大度
,只说想问问他昵称的含义就让我通过了,但可气的是,他竟然说去吃饭,还说让我
等!姑娘我可还没吃呢!也罢,谁让丫头正聊的火热还让我等她呢,舍命陪君子吧,
只是有点委屈肚子。
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他仍不回来!虽然我主要是在等丫头,
但也捎带脚儿等他啊,他竟如此轻视!于是,我把不快一次又一次给他留言。直到他
的头像再次亮起来,但那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本想发火,但见他认错态度良好,而且我自己也目的不纯,更重要的是我们越聊
越开心,也就把刚才的不快全忘了。丫头说的不错,哈工大的大男孩儿,起码是这个
大男孩儿,确实有种特殊的味道。怎么形容呢?就如同《银河英雄传说》里罗严塔尔
的金眼妖瞳,蓝色的热情奔放、深情浪漫,黑色的深邃典雅都可以在他的话语里找到
影子。与他对话很快乐,他的文字既富于攻击性也不失柔和的一面,让人听着很舒服
,也很能激发人与他继续聊下去的欲望。这一夜,我们一直聊到十点多。没有约定再
会,但我知道,我们会再会的。
第二天考试,即使在答卷的过程中还是会想起他。这是我吗?这是那个被同学们
戏称为冰美人、仿佛对任何人也不会动心的许寒吗?不可思议!曾经听人说过,爱情
到来时,什么也挡不住。过去,这是打死我也不信的。但现在呢,还由得我不信吗?
如果这也算爱情的话。
我的心事只有丫头知道,她窃喜,因为有人和她一起泡网了。
第三天是个周六,刚吃过午饭,她就拉着我去上网。我没拒绝,甚至没想过要拒
绝。我甚至没有想想他可能会不在。
这个周六,他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自己的故事。故事的主角
,一个叫林天朗,一个叫叶哓声。也许他不知道,叶晓声的一顿午餐,让他痴狂,而
他的一个故事,已让我难以自拔。
丫头说,每个人都是一种颜色。她说她自己是红色的,我是绿色的。这时,我感
觉到了丫头的所指,因为我的心灵分明已经触碰到了他的颜色——黑色。
他的语气总是很坚定,说出的话题也总是很沉重。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摸不清他
脑袋里到底装着多少东西,我提肯德基,他能给我历数中国十大菜系;我提鲁迅,他
能扯到文艺复兴;我说我喜欢米奇老鼠,不一会儿,我发现他正在引用《最终幻想》
里的台词;我说给你出道小学的奥数题吧,不出十句话,他已经冲我掰开了拉普拉斯
变换。我晕了,真晕了,他像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掬起一捧,清澈绝伦,但远远望
去,是黑色的。
说他是黑色的,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的感伤与忧郁。尽管
我们之间是谈笑风生,但从他的字里行间,我觉察的到,他的心头,积聚着厚厚的阴
霾。
宿舍的大门是在十点半关闭的,但当我想到时间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
网吧里的人越来越少,望望窗外,路边昏黄的灯光摇曳着,仿佛影影幢幢的鬼火
,丫头就坐在我身边,我还不是孤独一人,但当我们对视时,分明都看到了对方眼里
的无助。无论是她还是我,谁也没有过夜不归寝的经历,更不知道如何在清冷的街道
上,度过漫长寒冷的黑夜。
我感觉得到,网络那头儿的他,也在为我着急着,他提了好多的建议,比如就在
这里陪我聊一夜,但我们这里的网吧到十二点必须关门,没的商量;他又说去找个地
方看通宵电影,但我们一时之间,哪里找的到那样的地方呢;他说,找个招待所睡吧
,但一定要和你的同学在一起,两个人一定不要分开……
他说了许多许多,我哭了。有害怕与无助的成份,但更多的,是感动。
我对他说我哭了,我冷。
“要是我在你身边,可以借肩膀给你靠一下。”
“可是你不在啊!说这些有什么用!”
“伸出你的手来,贴在显示器屏幕上!”他说。
“怎样?”
“现在我们两个的手都已经贴到显示器上,觉得暖和一点吗?”
我哭得更厉害了,后来回过头来想想,这些事情看着真是孩子气,但当时的我,
除了感动,没有其它。人说爱是盲目的,直到这一刻,我才彻头彻尾地信服。
他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打电话。
走出网吧,更觉得冷。我和丫头紧紧地互相靠着,沿着马路向前走,从没想到过
我们生活的城市昼夜温差会这么大。终于,我们找到了一家脏破不堪的小招待所,总
算有了个能躲风的地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被褥让我觉得不舒服,也
因为脑海中那个亲切的陌生人的头像在不停的盘旋,挥之不去。
八点。起来第一件事,找公用电话,拨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
就接通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北方人的声音,普通话非常纯正。
“昨晚一定没睡好吧 ,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吧!”得知我平安无事后,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噩梦!简直是噩梦!如果可以忘掉炼丹炉里那七七四十九天,我宁愿不要火眼金晴!
——孙猴子
三,林天朗——当星火燎原的时候
“榆木脑袋不开花!请问我们的花心儿林大少,你的空中花园什么时候才能安全
着陆啊?即使迫降,也得降啊,油箱里油不多了吧!你的大学还剩下最后二百多天,
你看着办吧,别再三天两头儿跟我哭着喊着要毛片,有也不给你,老大不小的人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孙猴子又开始指着我的鼻子进行贫下中农再教育了。每当这个时
候,我都是心如刀绞加哑口无言,但往往痛定思痛之后,第N稿的脱光计划还是无疾而
终,唉,人家数落我自然有人家数落的道理和资本。我的小说比他蹩脚的情书瑰丽百
倍千倍,我的身高比本来已属超标准身材的他还猛上一点点,我的外表虽不敢称比陆
毅帅气比刘德华英俊,但跟他比还是绰绰有余的,起码具备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儒雅与
亲和,然而,我有千般万般的好,但面对着公平的爱情考卷,得分偏偏不如人家,而
且被拉得好远,他在这条漫漫征途上,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常胜不败掳获无数
,而我,除了在亲手构建的空中楼阁里春赏花夏听雨之外,根本没机会或说没胆量去
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我这个所谓的“花心儿林大少”也就只好在空中花园之中享受
我的“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反观孙猴子的神通广大真不是盖的,他那个藏蓝色的通讯录里封存着不知多少女
孩儿甚至女性的痴情和泪水,有师姐有师妹有儿时好友有歌厅歌女有体育用品推销员
甚至有他上初中那个表妹的班主任老师。我曾半开玩笑地把他的娘子军团称作重装步
兵师,他翻着白眼儿思索片刻,竟回答说还差一个特种兵大队,上网去搜一个。
“走啦,林大少,记着帮我收衣服。你魂牵梦绕的金贸大厦和东方明珠,我会帮
你多看几眼的。还有,点名帮我照应着。”孙猴子跨着他的adidas匆匆而去,每当他
远行的时候,多半又有一个纯真少女要经历她生命中的大喜大悲了,不知这次上海哪
条繁华的街道又要洪水泛滥。
孙猴子走出几步,忽然又蹿回来大吵大嚷:“对了,我给你介绍了个杭州MM,当
不当真随便你,乐乐也好,叶晓声不识好歹,该放下就放下吧。”甩下这句没头没尾
的话,又扬长而去。
该死的猴子,好不容易沉下去的泥砂又被他搅到水面把我的心情搅得天翻地覆。
叶晓声啊叶晓声!求求你教我怎么才能忘了你!
“干吗要忘记!等你对往事谈笑风生了,才说明你真的从泥沼里走出来,而硬要
忘记,只说明你被伤得太深,条件反射般的自我保护。”当然,这么有哲理的话肯定
不是猴子能说出来的,而是那个在我吃火锅时傻等我两个小时的小丫头说的,嗯,也
就是那颗在我的黑夜里亮起来的小星星。
看着她闪烁的头像,快捷键呼出一个又一个各式各样的鬼脸,我不禁哑然失笑,
几经刺痛已经麻木的心也开始慢慢有了知觉。网络确实是个好东西,你可以在一个陌
生人面前无所顾忌地讲述真实的或虚假的、开心的或不开心的故事,垃圾桶倒干净之
后,被往事塞满的心房会自然而然的清爽许多。
我绝不是一个滥情的人,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多情。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有在风
起的时候给身边的女人披上外衣的冲动,尤其当他心底里的炽火需要释放的时候,他
可能会不去思索这样做意味着什么、这样做有什么后果,而只知道义无反顾地把自己
的体温传递给身边不知是对是错的女人。
非常不幸,当时的我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当晚的我就做了这样一个不知是对是
错的举动。
“把你的手贴在显示器上,这样,我们的手就握在一起了,感觉暖和点吗?”现
实中在爱情方面老实甚至木讷的我,竟然流利地做出了只有在爱情小说里才会出现的
浪漫得稀里哗啦的动作。透过显示器,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心猛地收紧,滚烫的血液
在奔腾着。
寝室的门早关了,她回不去宿舍,我也肯定回不去了。她在冰冷而肮脏的小招待
所里窝了一夜,而我在实验室里对着电脑坐了一夜。这一夜,虽不相对,但我们注定
无眠。
对着电脑发呆,不停地敲击着键盘,但自己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写了又删删了
又写,如此反复了好几个小时,最终,屏幕上只留下一句话:“我需要爱,我需要被
爱,我需要一个爱人。”
天亮的时候,手机响了,意料之中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声音。普通话蛮标
准,但南方口音一听即辩,那女孩子的话语中透出疲惫,但也饱含欣喜。我忽然觉得
呼吸粗重,大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于是客套了一句,便
挂断了电话。而后,盯着显示器,将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我需要爱,我需要
被爱,我需要一个爱人。”
我知道,我必须悬崖勒马。
我连续三天没有上网,不,准确地说是没有挂上QQ,而当第四天我鬼使神差地双
击企鹅图标时,潜意识已经告诉我,从此怕是会万劫不复。
她在,而且头像换了,是叶晓声用的头像——我并没告诉她叶晓声用的就是这个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呵呵!鬼才知道!
“哇!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上线的一刹那,那个曾经让我吃不下睡不着的
头像已经开始嘀嘀哒哒地欢蹦乱跳起来,只是头像后的主人早已经变换了时空。
“是啊,最近比较忙”不知道为什么,我撒了谎。
“等你好不容易呢,看我这个新头像,喜欢吗?”
我能说什么?这个头像曾经寄托了我那么多那么重的思念,我能说不喜欢吗?但
我喜欢的,又真的是现在这个跳跃着的头像背后的灵魂吗?“哦,挺好的,你找我有
事?”
“哼!没事就不能找你啦!”她发过来一个撅嘴的图标,而马上又是一个吐舌头
的笑脸,“不过还真有事,帮我取个昵称好吗?”
“干吗让我帮你取?”莫名奇妙加忐忑不安,我的心隐隐触碰到了什么,这让我
更加紧张。
“偏让你取,不行吗?不帮忙拉倒!”
我撇撇嘴,心说,激我,好啊,那我也来耍耍你:“帮就帮呗:小心面很烫、魔
鬼也化妆、用脸部着陆、飞翔的屎克螂。自己挑一个吧。”
嘿嘿,她不但不生气,反让我给气乐了:“:))))你真逗!你看你起的,哪
是女孩子的名字嘛,不合格,重起!”
还重起?!好啊,那继续应付:“女孩子的名字啊?好啊!白衣轻胜雪、花海千
层浪、银河里的鱼、无翅也飞翔。行了吧?随便挑一个吧。”
“嗯!像点样子了!不过你还是没有用心取!我要你用心为我取一个名字,我会
用一辈子的!”
用心,用心,一辈子!我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在键盘上敲下了四个字“川鸿燕淼”
,然后按下了ctrl+enter。
“哇!好棒!就是它了!”我都感觉得到她在那边儿跳了起来。
完了,这么好个名字就这么糟踏了。“川鸿燕淼”是我最得意的小说《紫金星》
中的女主角,为了这个名字,我曾苦思了一个晚上。我心目中女神的名号,就这么随
随便便被这个小丫头片子鸠占鹊巢了。
“嘿,大熊,为了报答你给我取这么好的昵称,我把我的真实姓名告诉你,我叫
许寒,浙大成教大一,学中文的。”
“我叫林天朗。”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她我的真实姓名。
第二天,我点开她的个人资料,发现昵称已经赫然是“川鸿燕淼”,而个人说明
里是这样写的:给你心爱的女人取个名字,她的心就会永远属于你——《冰封爱情,
三万英尺》。
承诺?!呵呵!承诺就是用来打破的!
——丫头
四,丫头——既然出发了, 就没想过回头
哎,这该死的破招待所,又脏又冷,都怪小寒,非要聊那么久,着了什么魔了!
哎,雷,我又想起你了,真是无可救药!你现在应该在从哈尔滨开往上海的T58次上吧
。你有座位吗?三十多个小时,你会不会累坏了呢?真想可以马上坐到你的身边,我
们互相依偎着,我靠着你的肩膀,你靠着我的头,旅途既不会冷,也不会寂寞了。嘻
嘻,不过不远了,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到时我一定要好好亲亲你。
翻开钱夹,是你的照片,那是一张野性得让人迷醉的脸。黑得发亮的眼睛、蓬松
而随意的发型、宽阔的肩膀、修长有力的腿,身上穿着曼联的白底球衣,脚下踩着镶
金边的足球,嘴角上挑着蔑视天下的微笑。身后,是一片让人目醉神迷的绿茵场。雷
,你知道吗?当时打开你淡蓝色的信封,看到这张照片时,我的心就被你夺去了一半
,而之后网上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你像一只狂猛的野兽一样把我的灵魂一点一点蚕食
干净,而我,不仅毫无反抗之力,反而甘之如饴。雷,你真是我生命中的克星。
雷,我知道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千难万险,不仅在地理上山水重重,在性格与生活
习惯上更是相去甚远,我从出生开始便依傍着长江,江南水乡的气息早已浸透了我的
灵魂,而你呢,身上时时处处都散发出黑土地的气息,远远一望,便能感受得到兴安
岭的风骨。还有,我们是通过网络这种人称虚幻的东西相识进而相知相爱,虽然我们
坚定,但外界能接受我们这种在目前还定位于畸型的恋爱吗?哎,太多太多的未知,
我好怕啊,但只要有你在,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一直走下去,走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丫头,咧着嘴傻笑什么呢!是不是又做什么春梦了!”身边小寒的声音虽然不
大,但于此时的我来说,却如同炸雷一般。讨厌!看我收拾你!
我没好气地说:“呵!这么大老晚的不睡觉?偷看我干吗?是不是又春心萌动?
又想我非礼你啊?”
“别别别!”看到我做势要上她的床,她赶忙搂起被子缩到墙角,“丫头,我知
道你饥渴难耐,但也分清楚对象好不好啊?我是因为冷才睡不着。你别多心啊!”
“哼!因为冷?我看你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那个什么’沙场百合’吧。跟姐姐说
实话,觉得他怎么样?刚才看见你哭了呢,是被欺负了,还是被感动了啊?”
“行了行了,快睡吧,明天下午你还要去上海呢。再逼我,看老师点名我会不会
帮你罩着。”
是啊,我得休息了,让他明天一下火车就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美丽绝伦的丫头。雷
,我睡了,你也睡吧,好梦。
“叮咚!”火车站的提示音响了起来,“从哈尔滨开往上海方向的T58次列车马上
就要进站了,列车进第8道4站台。”来了来了,雷,你说不让我来接你, 等在上海交
大你朋友那儿安顿下来再给我电话,可是我等不及了呀!嘻嘻,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嗯,8车厢,就是这里了!啊!雷!是你!是你!可能是旅途疲劳吧,你头发微微
有些蓬乱,脸色也比照片上黑一点,但步伐比我想象中的更有力,身材也更匀称而结
实。嘻嘻,我要给你个恶作剧!这样想着,我跟在他后面,拨通了他的手机。
“喂!雷!是我,丫头。你到了吗?”
“丫头啊,我刚下火车,正出站呢,我不是说了嘛,到交大安顿下来会给你电话
,你怎么这么心急打来了,我漫游哎,好贵啊!没事儿我先挂了啊。”
“哎,先别!等等!你回头看看!”
他停下脚步,放下提包,慢慢地转过身,看到我冲他直奔过来的身影,他笑了,
好灿烂。我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感觉他的胸口嘭嘭的起伏。
“丫头,喂,太夸张了吧?我们第一次见面哎!”他说话了,声音比电话里还要
有磁性。曾经觉得这声音离我好远,而现在,就回响在我身边。只是如此,我便醉了
。
“怎么?我很丑吗?让我抱着丢人啊?”我笑着扬起头,望着他漆黑如点墨的眼
睛。
“当然不。我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要谋害我啊?你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还有,丫头,你,美极了!”
他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我的脸庞,目光中流露出惊艳与幸福。我很有自信,“美
极了”这三个字,我还是受得起的,现实生活中的我,肯定比艺术照上更漂亮。曾经
我对这段感情犹豫过,雷有极品的家世,不俗的外在,高我甚多的学历,这一切,都
意味着我们正在进行着一场不对称的恋爱,而唯一让我有信心撑下去的,就是这三个
字“美极了”。
“真的很美?骗人!你心里一定在想,这是哪来的丑丫头啊,拿了谁的照片来骗
我!”我虽然知道他说的话是真心的,但还是忍不住逗他。
果然,他急得额头上沁出汗来,摆着手解释:“没有没有,你真的很漂亮,在我
认识的女生里,你是最漂亮的。”
“真的?”“真的!”“那亲我一下!……干吗?……我脸上很脏吗?”
他亲我了,他亲我了!不管这幸福能持续多久,现在,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雷,你亲过我了,现在你正式成为我的男朋友,如果你对我不好,嘻嘻……”
“喂!太蛮不讲理了吧,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亲你也是你逼的,现在亲了就得做
你男朋友,什么世道嘛!还有,不是早告诉你我朋友都叫我孙猴子了吗,干吗还叫那
个酸不溜丢的网名。”
“不愿意?不愿意算了!”我假装地撅起嘴背转过身,“有一个排的帅哥等着做
我男朋友呢!”
“谁说我不愿意了。我是说先举行个仪式再说。”他一下子扳着我的肩膀把我转
过来,然后嘴唇重重地吻到我的唇上。他!他!他!他怎么可以……然而,我马上软
化下来,沉浸在他如汪洋大海般深沉的吻里,如果对他的感觉此前用情根深种来形容
的话,这一吻已让我无法自拔。
我个子不高,每次坐公车的时候都抓不到车顶的栏杆,扶不到座椅的时候,总是
被车子晃得一个趔趄加一个趔趄,但现在,我根本什么也不用扶,有他结实的臂膀稳
稳地揽住我的腰肢,我可以放心地观赏窗外流动的风景;我惧怕出行,因为我从小就
出落得非常美丽,所以出行时总会感觉到周围有无数双猥亵的眼睛在我周身扫来扫去
,但现在,我感觉得到,那些猥亵的目光现在已经转变为欣羡;我怕黑,就在前夜,
只有我和丫头两个人走在杭州夜晚清冷的街上时,我们俩都还吓得浑身发抖,但今晚
,有他在身边,我第一次发觉看到过数次的上海外滩是如此华美典雅,陆家嘴是如此
金碧辉煌。我知道,我恋爱了,这次是真的无可救药地恋爱了。七天,这七天是我有
生以来所经历最为激动人心的七天,我明白,我新的生命从现在开始。
徐家汇。上海天文台招待所。
这个住的地方是他帮我安排的,他有一个师兄在这里工作,因此能以最优惠的价
格住进来,住在这里的第四天,我已经预感到在这儿会发生影响我一生的事情。因为
从那一天起,我已经打算此生非他不嫁。而今天,是第七天,今夜,是最后一夜。
夜里十一点,以前六天,他都会在这个时候准时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走出去,今
夜,也不例外,而窗外,正下着大雨,冬天的雨。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卡住。很想他留下来,但又怕
他留下来。
砰!门关上了,声音不大,但听在我耳朵里,仿佛像打雷。窗外的雨,哗哗地下
着。雨水声甚至掩盖了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冲到门口,握住球形的门把手,却无
力旋开。
我冲到窗前,发现他已经从门厅走进雨幕里,地上的积水被雨箭激射着,在路灯
的映照下,散开一圈圈的光纹。走出十来步,他回过头来,手搭凉棚,望向我站立的
方向,一时间,我的视丝模糊了,不知是因为泪水还是雨水。
“雷,等等!你别走!!”这声一直被压抑的呐喊终于伴着闪电冲出咽喉。随后
,是一声沉闷的雷声。
他停下了。我连睡衣都没换就冲下楼去,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他打开外衣的扣子
,把我紧紧拢着。
“雷,留下来吧。好吗?”
“我们前面有太多的未知,你懂吗?”他温言拒绝。
“我不管!我不在乎!我只要你今晚留下来。”其实,我怎么会不在乎。但是,
你这一走,我们就海角天涯,我要留住你,留住你的心,它会指引你尽快回来找我。
醉了,想吐
——林天朗
五,许寒——冰与火混在一起的滋味
妈妈来电话了,是哭着的。她和爸爸又吵架了,这次,爸爸把进货的钱又拿去输
掉了一半。
电话里,妈妈轻轻啜泣着,倾诉着,我已经没有了气愤的感觉,甚至连心酸都没
有,我要做的,只是举着电话倾听,时不时“嗯”一声,或说一句“妈妈,您别伤心
了。”是啊,这几年来,能做的一切我都做了,作为一个还在向家里伸手要钱的学生
,现在我能给妈妈的,也只有这些了。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去广东做生意了,风里雨里的,苦没少吃,钱也
没少挣,但爸爸的嗜赌,成了全家的噩梦。哥哥初中毕业,根本找不到工作,又不想
朝朝暮暮与爸爸相对,万般无奈之下,就去当兵,巧得很,正好分配到野战三十一军
——台海战役一旦爆发,他们是避无可避的第一梯队,纪律不是一般的严,训练也不
是一般的苦,想见他一面,好难好难。于是,从初中开始,我便不得不慢慢习惯一个
人的生活。同学们都说我早熟、坚强,我往往笑笑,其实我心里多么渴望别人的呵护
和照顾,绝不是这些在父母翼护下的娇贵公主们能理解的。
然而,当我得到“川鸿燕淼”这个名字后,我的心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被一团
暖暖的东西填满。沙场百合,一个充满矛盾又饱藏诗意的名字,几乎成了我的整个生
命。
聆听着他的故事,他的烦恼,他的抱负,他的疲惫,我总是说:“你的心需要停
靠。”
这时候,他会回答:“没有哪个港湾会容纳得下一艘装满炮弹的军舰。”
“没试怎么会知道?真正爱一个人,就要包容他的全部。男人回到家里,脱下战
甲,露出身上的累累伤痕。这个时候,女人应该做什么?是嫌恶他身上的血污,忙不
迭地捂紧鼻子,还是端来一盆清水,为他的身体和心灵疗伤?”
他沉默,然后传过来一个文件——《紫金星》,说:“读读川鸿燕淼的故事吧。
”然后,就下了线。
其实早在他不假思索地发过这个灵气逼人的昵称时,我就知道一定有来历,现在
大略翻翻这长达几万字的稿子,我的心不禁一阵阵痉挛,男主角那一声一声“燕淼!
燕淼!”的呼唤,仿佛被魔镜映射成一声声动情的“小寒、小寒”,我醉了,醉得几
乎窒息。天色渐晚,我不假思索地拿出二十元将这篇小说打印出来,贴身带在身边,
那个月,我正经历经济危机。熄灯后,我点着蜡烛将这《紫金星》细读了两遍,然后
,久久难以成眠。
翻动着那张记着他手机号码的纸片,好想给他发个短信。但我没有手机,只好翻
开日记本,重复写下:我看了你的小说,我睡不着。
第八天,丫头回来了,一身风尘,一脸彷徨。她推门走进寝室,一反常态地不发
一言,看了看我,就径直爬上她的上铺,背朝墙壁合衣躺下。不一会儿,传来轻轻的
啜泣声。
“丫头,你怎么了?”
“说句话啊!丫头!你吓到我了!”
问过好几句,终于盼来她的回答:“小寒,我开始了一场无法回头的恋爱,我好
怕……”然后,又是哭声。从背后,我看到她剧幅抖动的肩膀。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我的脑门:“丫头,别怕,我和你在一起。”然而,我心里
是怎么想的?难道只是安慰?丫头,你无法回头,我呢?
丫头不去上网了,换成了打电话,每天晚上八个人共有的电话都要被她占用两个
小时以上,经常是讲着讲着电话,她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了,美丽的脸庞笑得比花儿
还灿烂。
受到她的感染,我也连续好几天没有去网吧,只是做完每天的功课,都会翻出那
一迭已经有些皱的打印稿,挑出几段来读一读。任心海潮起潮落。
也许每个人的二十岁,都注定不平凡,至少我是如此,从生日这一天起。
妈妈寄来了生日贺卡:小寒,你已经二十岁了,新的一岁,新的十年,你一定会
有一个新的气象。妈妈送你一件特别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与贺卡一起寄到手里的,是一只精美的手机,银白色的,扁扁长长的,像一条在
星海中漂荡的船。随着这条船,我的视线慢慢漂向远方,那远方是彼岸还是深渊,我
看不清,我只看到一个几千里之外的影子。
不知是前世孽缘还是鬼使神差,冰美人许寒,竟向这个影子敞开了她最真的心扉
,一条短信,开启了一条驶向未知的航线:林天朗,我为你痴狂。寒。
等他的回信那短短几分钟,像是几个世纪:“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但我感激并
愿意接爱你的爱意。”
呵呵!这算什么?!无法给我任何承诺,但却不拒绝我的爱意!但我还能要求什
么?从QQ初识,到互相接触,到互诉心曲,到无话不谈,到袒露心迹,每一步,都是
我先迈出的,我们甚至还没有互寄照片,如果我是他,我又能给出什么样的承诺呢?
作出这样的回答,难道不能证明他对我最大程度的信任吗?不错!面对他这不冷不热
的回答,我可以回头,如果我的心真的像我的名字那样,我也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做
到!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冰冷的外壳下是一团炽热的火啊,熊熊燃烧二十年,久久
压抑但一直不能熄灭的火!
于是,平生最荒唐的一次梦幻旅程开始了。我开始叫他天朗,他开始叫我小寒。
马上就是寒假了,我还没让他知道他亲切地叫着小寒的这个女孩儿有着怎样一副
美丽的面孔,于是,我翻箱倒柜找出八张最满意的照片,在绯红色的信封上用金色的
字填上他家的地址,寄了出去。
假期过半,二十天,他仍然没收到照片,这是上天给我的第一个恶梦的预兆。
大年初二的晚上,我看外婆已经睡熟,走出屋门,瑟缩地站在院子里拨通了他的
手机,响了四声,他挂掉了。这种情况,以前从没有过,这是第二个预兆。
大年初四,为他织的围巾,织了一半放在床上,被邻家来串门的孩子坐折了钎子
,这是第三个预兆。这天晚上,收到他最暧昧的一条短信:亲亲你的额头,做个好梦
。
大年初五晚上,正要跟他互道晚安,神州行手机忽然欠费,这是第四个预兆。
大年初六中午,我吃过午饭就跑出家门买卡,就是为了早上叫他起床,晚上跟他
道晚安。兴冲冲地告诉他后,他却冷冰冰地回过一句:“有些话对你讲,这里不方便
,我留言在QQ上了,你有空就去看看吧。”我忘记了跟家里说只是来买卡,马上回去
,忘记了外婆不见我回来会多么着急,我只是脑海一片空白地向一公里外的最近的网
吧,一路小跑而去。这是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预兆,不,这是恶梦的开始。
“许寒,我想清楚了,我们面临着太多太多的困难,我没你那么勇敢,我没有勇
气面对这一切,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你的围巾,我想我是没有这个福气围在脖子上了,拆了吧。凝结着你的心血的礼
物,应该留给最适合你的人。”
尽管早有预感,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尽管人称冰美人许寒没有眼泪。但此时,全
网吧的目光一定有九成集中在我身上,我不仅哭了,而且哭出了声。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只记得一种此前从未体验的感觉:心碎。
大年初七上午,我红肿着眼睛再次走进那家网吧,写给他一封长信,已经没有力
气也没有资格谩骂,最后只悠悠道了一句:别再这样伤害另一个女孩儿,并不是谁都
受得了。
我是这样写的,可我就能受得了吗?只有天知道!其实我并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
坚强。
大年初八夜里十二点。外婆睡下了,我再次走进我家的院子,用手在花圃里挖出
一个小坑,把二天没作声的手机丢了进去,当把湿润冰冷的土往手机上撒时,手机响
了,我像疯了一样把土刨开,掀起盖子。上面是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几个字:
天朗:
醉了,想吐。
人的一生,只能真爱一次
——叶晓声
六,林天朗——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承诺
孙猴子从上海回来了。我在他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读到了从未见过的认真与凝重
。
“猴子,保研的事儿搞定了?”我问。虽然知道他去上海采花,但相信一定不会
为了这个耽误了一辈子的大事。
“只用了一天就搞定了,我的成绩,加上我爸的关系,那老家伙没有不收我的理
由。”猴子坦然答道,似乎早已经成竹在胸,只是去履行程序。
“好啊!咱俩又在一起了,不过真他妈不公平,当初我们可是一起拿过一等奖学
金的,我现在沦落到研究生不仅得考,最后连考场都没有勇气进。你小子不费吹灰之
力就保送上交计算机!妈的,什么世道!半年之后,我们上海再相逢,可就咫尺天涯
了。”虽然很高兴我半年后到上海时可以有个最亲近的朋友,但还是有稍许嫉妒他的
实力和运道。
“快拉倒吧,你在工大混的比我牛多了,就凭你名字三天两头上报,我们是拍马
不及。对了,给你介绍那个杭州MM怎么样?”
思索片刻,我猛然想起了许寒不是浙大成教的吗?浙大不就在杭州吗?靠!原来
是这小子搞的鬼!真是害人不浅!“我上辈子欠你几吊钱?这辈子交你这么个损友,
我告诉你,我纯洁的心灵如果因此受到一丁点儿损害,我咒你孽缘缠身,欠一辈子桃
花债!”
我随便一说,猴子的眼睛差点没从眼眶里咣当一声掉出来:“林大少,你可以去
摆摊算卦了!”
“不会吧?真让我说中了?我们号称齐天情圣的猴子大哥,不是万花丛中过,片
叶不沾身吗?这回不会动真情了吧?”
“我也警告你!别再跟我打哈哈,这次我是认真的!”猴子这话与他回来便不正
常的凝重表情极度吻合。完了,大预言师一般是要遭天遣的,我收回我的话还不行吗
?
还想再申辩,猴子已经钻到被子里打电话去了,从被缝里时不时飘出几句甜的发
腻的“丫头”、“回去找你”之类。完了,看来猴子侥幸逃过炼丹炉之劫,现在不幸
被压五行山了。
然而,我已经没有心情去想人家的事了。自己的烂事儿,已经足够我烦。
11月19日,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林天朗,我为你痴狂。寒。
我像被电击一样头皮发麻,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见过大胆的女生,但从没见
过这么大胆的,尽管我早知道她对我不是一般的有情,我对她也并非顽石一块,但敢
于作出这样的抉择,是非奇女子不能做到的。亏我还是个大老爷们儿!然而,就这样
稀里糊涂地开始这样一段前途未卜的感情?这个国际玩笑未免开大了吧!那么,直截
了当地拒了她?可我悬在手机键盘上的手指怎么也不听使唤。这个时候,一个多少有
些阴暗的想法浮入脑海: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这个想法一闪即逝,但只是一闪
,自己都鄙视自己,就我这么个毛头小子,还玩什么3B?
但转念一想?我干什么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我负什么责!而她的语
言曾给我冰冷孤寂的心从未体尝过的温暖,这事实却是不能改变也无法抗拒!那么,
何不……
就是这一念之差犯下的错误,要用四年未尝过的眼泪来洗刷。上一次泪水,还是
望着老爸从哈工大校门离去的背影时流下的。
两个月的时间,我尝到了二十多年未曾尝过的温柔,尽管不在身边,尽管都看不
到她的脸,但我们能彼此触摸对方的心灵,我笔下痴男怨女手指加脚指不够数,但现
实生活中的爱恋,这却是第一次——叶晓声,只是墙上一幅美丽的剪影,而许寒,则
是一个与我血肉交缠的灵魂。对于一个身处男女比例七比一的工大校园,而本身多愁
善感的大男孩儿来说,不必谋面,这种滋味已是刻骨铭心。
考研。考完英语之后,我没有勇气再参加后面的考试,在同学们摩拳擦掌地准备
数学和专业课的时候,我开始打点行囊,准备回天津过我这一辈子的最后一个寒假。
这个时候,我已经联系好了到即将工作的单位作毕业设计,也打定主意下学期到
上海后找个时间去杭州看望我那个未曾谋面的“爱人”。
我是孝子。尽管这样的感情难以启齿,尽管清楚这样的感情父母亲朋难以容忍,
但我还是把我和许寒的故事以及现状一五一十地对父母交待,并希望得到他们的谅解
甚至支持。看着他们的脸色阴晴不定,我的心一次次地收紧,我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
了无比的讶异和担心,我完全理解他们,我不能有任何闪失,我是独子,从小到大,
我也一直是他们的骄傲。那是大年初二的事情。
他们没有对这段感情——如果可以称之为感情的话——一刀毙命。但不满之意溢
于言表。我,则在选择的苦海里不断地浮沉挣扎,不知如何决断,直到大年初六去看
望姥姥时碰到我的表姐,我十几年来的精神导师。
“荒唐!天朗!我比你不过大五岁,我们也是同一时代的人,但我仍然觉得你太
离谱了 !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就像人家说毛主席说话,一句顶一万句,表姐的话,一句就足以改变我的人生轨
迹。尽管还没去做,但我知道,今天,小寒一定会伤心欲绝。
初七,收到她的email,用的还是我给的邮箱,上面写的,也是我的ID:
“沙场百合:
你好狠!
千里沃野,被鲜血染得透红?你开心吗?
…………
…………
千万别再这样伤害另一个女孩儿,并不是谁都受得了。”
我哭了,关起房门,趴在床上,泪水打湿了半个枕头。
初八,表姐夫开车把我接到他家,姐姐摆着一桌晚餐和两瓶红酒在等我。
不记得那晚的酒喝到几点,只记得姐夫为给我们买酒出去了好几次。当夜稠得像
粥,姐夫鼾声如雷的时候,我扑到姐姐怀里呜呜地哭了。颤抖着手从腰上掏出手机发
出了:“醉了,想吐”给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小寒的短信像疯了一样铺天盖地的一个接一个,但姐姐抢过了我的手机,温柔而
又凌厉地对我说:“我帮你回,我们还是朋友,好朋友!嗯?”姐姐询问道,又似是
命令道。我只有无力地点头。头埋在姐姐怀里,继续流泪。
快开学时,高中同学聚会,我本没有心情参加,但爸妈好说歹说一定要我去。我
去了,又见到了叶晓声。我们互相友好地行注目礼,没有任何私语。同学在侃天聊地
聊到爱情时,记得她说:“人的一声,只能真爱一次。”我明白,她是说给我听,她
的真爱,已经被岁月的河流带走。那么,我的真爱呢?还在吧?
为了补全上个学期因教授突然患病而没有开成的一门必修课,我们预订了到别处
做毕设的几个学生也得在开学时回哈尔滨。而回哈尔滨的第一件事,不是准备即将开
始的上海之旅,不是和哥们们享受为时不多的冰城岁月,而是以一颗澎湃的心记叙那
段不平凡的情。《说好不分手》从那时开篇,开始写时,我给小寒发了一封email:我
给你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承诺,这篇小说,我一定会完成。完成后,会第一时间发给
你。这个邮箱,希望你能保留。
就是这里,我向我心爱的女孩儿献上生平第一支玫瑰。
——林天朗
七,叶晓声——失意列车下一站,上海
当我发现这个让我心痛欲绝的秘密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林天朗。
在手机的电话薄里,翻了好久,才找到他的号码,拨通,响了一声,又挂掉,默
然二十秒之后,又拨通,铃声响了两次,电波那头儿传来他的声音:“叶晓声?怎么
想起给我打电话?”
“林天朗,真不好意思打搅你,我想找个人说说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嗯。我在听着。现在,也许你只需要一个好的倾听者。”
“如果你发现你的前女友和你的室友关系密切得不正常,你觉得如何?”
“第一,我没有过女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更别说前女友。第二,即使这
种事情真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会一笑置之。人的一生既然只能真爱一次,我会把这次
真爱留给伴我终生的人,而浪漫旅途中的流星,要么击成碎片撒向银河,要么封入舍
利沉入海底。”
沉默,我说不出话来。现在我的心灵虚弱到无法消化这么残酷的忠告,因为我还
没弄清,那颗刚刚坠落在我眼前的,是流星,还是恒星,至少在刚刚度过的寒假之前
,我还一直把他当成我生命轨迹的圆心。现在,让我击碎,让我封存,我都没这个勇
气。
“叶晓声?叶晓声!”
“噢,不好意思,我走神了。你能上网吗?你上次不是问我要照片吗?那时我手
头没有现成的,昨天我扫到电脑里了,现在给你传过去。”
“不好意思,我正在火车上。如果你愿意,我到上海后,会联系你。”
“什么?上海!”自孩提时代起,这个城市的名字对我来说就是天堂的代名词,
如果没有保研,我一定会选择到那里继续学业或干脆直接找工作,记起来了,他当初
询问过我的意见,我毫不犹豫地帮他选定了上海。想不到,这么快他就动身了。而我
,还像只金丝雀被锁在这块巴掌大的校园里,看着头顶广袤的天空,却不能振翅高飞
。
“叶晓声?叶晓声!怎么又不说话,我漫游哎!……嘟——嘟——”
电话断了,不知是因为他进入了通信盲区,还是忽然没电了,还是心痛银子挂断
了电话,总之,电话断了。我也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刚才那个电话已经耗尽了我继续
思考的力气和勇气。
发现海清和骆夜的关系纯属偶然,线索只是一片小小的书签,上面印着一个憨态
可掬的小男孩儿放飞着一个形状像梧桐叶子的风筝。三年前,我和海清一起在图书馆
自习时,一时兴起曾向他索要,但他拒绝了,而是珍而重之地夹在那本他最喜欢的《
约翰?克利斯朵夫》里。但就在昨天,我又看到了这片书签,夹在室友骆夜床头那本《
爱人》里,只露出一个深蓝色的小角儿,但我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把它抽出来,上
面赫然写着:给我最爱的人——骆夜。
这片书签当然不会仅仅印此一张,但海清的笔迹却没人能模仿。我的第一个想法
就是把这张书签撕成碎片,然后直冲实验室找他们理论。我有这个理由更有这个权利
,因为海清并不像我同林天朗所说是什么前男友,而是已经谈了三年半,甚至已经开
始共同构筑未来的现任男朋友。而骆夜,是他的老乡,也是我和他的红娘。
然而,我没有那么做,最后的理智迫使我把这张书签按原样插回《爱人》。我有
预感,大吵大闹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除了渲泻怒气,我什么也拿不回来,我不能失
去海清,绝不能。所以,我必须忍耐。一整天一整夜我没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包括不
接海清的电话,骆夜大概感觉到了什么,没敢向我的床上望过一眼。
直到通过这个电话,林天朗不多的几句话,仔细消化之后,我犹如醍醐灌顶,豁
然开朗: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等着宰杀,我要搞明白,海清,到底是我的流星,
还是恒星,如果不幸是前者,再不舍,再心痛,也只能击碎。
……………………………
我得到了答案,但不敢相信或说无法接受:“你太专制和要强,和你在一起,我
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三年多了,没见你撒过一次娇,没见你掉过一次眼泪。除了美
丽的外表,你基本不像个女人。”我懵了。基本不像个女人!这就是我与他心平气和
谈心得来的结果。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再也无法弥补,连我骗自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也不可能了。
上天往往是公平的,他夺走你一些东西的时候,也会赐予你另一些东西。与海清
分手半个月后,导师通知我,为了一个合作课题,他要去上海交大完成一些实验,而
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就是我的毕设课题和读研阶段要继续研究的课题,所以,我要
和他同行,时间,是二个月。
交大,上海。林天朗在那里。
曾经以为不喜欢对方就直说,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但是,当我刚刚尝过失
恋的滋味以后,有点不敢去面对这个被我拒绝了两次的骄傲男人。是的,他是骄傲的
,一直都是。还记得上高中时,他因为一次模拟考试中作文成绩比我低一分屈居班级
第二,就用相同的题目又写了一篇让人拍案称绝的文章。语文老师读后震撼到用自习
课的时间当场点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两次向我明示爱意,也被我拒绝了两次。那
时,他大胆自信到根本不去打听一下我有没有男朋友。
到上海后的第一个周末,接到了他会面的邀请。为了方便我,地点就定在离交大
不远的徐家汇美罗城下面的肯德基,时间定在六点。我从五点开始化妆。
其实在不久前的同学聚会上,我们刚刚见过面,为了避免尴尬,我们互相之间没
有说一句话,但我深深地记得他那双满含忧伤的眼睛,我万万没想到,我的拒绝,对
他伤害那么深,三个多月过去了,他的伤痕,还是那么明显,那么吓人。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一月有余,现在的他,眼睛已经恢复得像初生婴儿般
纯澈见底。嘴角挑着的微笑里面洋溢着澎湃的自信和活力。
我一直担心的情形并没有发生,饭桌上的气氛就好像半年前在天大学三食堂时那
样轻松自然,我庆幸,我并没有失去这个朋友。甚至得到一个更要好,更贴心的朋友
,因为他发出了这样一个进一步接触的信号:右手扬起两张船票,浦江夜游的船票。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这么近地观看我心中天堂的精华部分。外滩,俨然一副西欧名
城的气派,一江之隔的陆家嘴,却如同香港般高楼林立,金碧辉煌。东方明珠华光流
动,黄浦江水波光闪闪。游船破开黑色的河水,在江里,也在游人心里,翻出一条白
色的航线。
“叶晓声,这是我第一次游浦江。”
“我也是。谢谢你。”
“有人说,黄浦江,既是上海的母亲河,也是上海的灵魂。”
“一点不错。只有这么有灵气的河水,才能缔造出这么美丽的城市。”
“看,前面是南浦大桥。怎么样?雄伟吧?壮观吧!”
“嗯!美极了!”
“叶晓声,就是这里,我向我心爱的女孩儿献上我生平第一支玫瑰。”
林天朗,不知他如何从挎包里变出一支怒放的红玫瑰,一脸严肃地双手捧到我的
面前。
我抵押给你的灵魂,愿用生命来赎。
——丫头
八,孙猴子——欠债,是要还的
我不是个好男人,肯定不是。如果没有那噩梦一样的四十九天,可能我现在还是
个单纯的大男孩儿,但现在,不可能了。
爱有几分,痛就有几分。如果你在短短的四十九天里,经历了一见钟情,经历了
生死与共,经历了海誓山盟,经历了被欺骗出卖抛弃,然后又走过了生到死、死到生
的旅程,你可能会和我现在一样,那一年,我十八岁。
我穿短袖衫的时候,左手都会套一个护腕,为了遮住那条几年后依然刺眼的伤疤
。
从那以后,我的字典里不再有“真情”二字,对所有女人。
直到在上海,见到丫头。
如果说我对感情的玩世不恭背后还有最后一丝良知,那就是我从不跨出最后一步
,无论这个女孩子多么迷人,这可以说是为了给对方留条后路,也可以说是为了给自
己少找麻烦。如果我不是一直坚守着这个原则,恐怕我的风流帐,也记不到今天。
上海那个被冬雨浸透的冰冷的夜晚,我是清醒的,五年以来,我第一次有了想与
某个女孩儿厮守终生的冲动,而且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凝望着她溢满情泪的眼睛,我
明白,我自以为早已经死透的心,复活了。复活的心发出呐喊:别再犹豫了,我愿意
为眼前这个玉人儿负起一辈子的责任。
尽管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障碍,但我自信有一副能挑起所有困难的肩膀。更何况,
再过半年,只要半年,等我本科毕业到上海读研,距离就不再是问题。但万万没想到
,短短的半年,不,短短的几个月,能发生那么多那么多的事,堆积在记忆里,厚重
得像半个世纪。
这半个世纪之初是快乐的,快乐得可以填满之前五年积攒下的所有心痛。元旦的
时候,丫头来了,同时带给了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兆麟公园的冰灯,我已经记不
清看了多少次,有美人作陪的经历也不在少数,但从没有任何一次,我像当天玩得那
么痛快淋漓,自小未离开过江南的丫头更是像疯了一样,跑着、叫着、闹着,一会儿
拉着我的手在雪地上狂奔,一会儿把小脸儿扎进我怀中用我的体温取暖。而建在太阳
岛上的冰雪大世界,更是将她带进了之前无法想象的童话世界,我们打着雪仗,滑着
雪橇,坐着冰滑梯从高耸的冰城墙上倏地滑下,莫要说她,就是我,也恍若置身仙境
。看到二十多个山楂果串成的馋人的冰糖葫芦,她吵着闹着要吃,可一不小心,就被
石子一样的糖葫芦咯了牙,我笑笑拿过,咬下来,度进她的嘴里。她说,甜得像蜜。
就是在这里,我们花十块钱照了唯一一张合影,她抱着雪狐,我搂着她的肩膀。
哈工大招待所。暖气很足,外面是严冬,屋内是暖春。她偎在我怀里听我狂烈的
心跳;我抚着她的长发嗅她诱人的发香。我问她会不会后悔,她说,她已经没有后悔
然后重新来过的选择,从认定我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想过回头。
我爷爷是工程院院士,我爸爸是哈工大的工学教授,我妈妈是一家颇有影响的杂
志社的副社长,家世显赫,这四个字用在我身上并不算过份。自我出生开始,一直享
受着家庭的影响带给我的荣光,而现在,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这个身份烦恼。
如果说我的事业之路因为我的家庭而金光闪烁,直铺青云,我的生活因为我的家
庭可以相对宽裕,偶尔甚至接近豪奢,我的爱情,却因为我的家庭而套上重重枷锁。
五年前的自杀未果,已经在他们心里造成太大的创伤,爷爷因此大病一场,连市
长都惊动了,所以,他们没有勇气再伤一次。对于我那些风流烂帐,父母先是苦口婆
心地规劝,不见成效之后开始保持沉默,但我也明白,这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大忍让,
这种忍让,也只限于我这种不当真的感情游戏,而他们心目中的儿媳,必须是配得起
他们社会地位的大家闺秀。
我是在后来才知道,在上海初见丫头,我自以为找到人生的方向,而与此同时,
我的家庭已经为我找好了另一条路,并在寒假的时候,把我硬推到这条路上。
他们给我看了那个女孩儿的照片,漂亮,但比丫头差得太远;他们给我讲那个女
孩儿的家世,显赫,但我不感兴趣;他们给我讲那个女孩儿的性格,温柔,但我并不
喜欢;他们为我订好了与那个女孩儿的约会,抵触,但我不得不去。直到见面前夕,
我才勉强记住那个女孩儿的名字:江翎。
她本人比照片上漂亮,略施脂粉的脸庞,被咖啡厅绯黄的灯光镀上一层淡淡的光
晕,很纯、很精致的感觉。如果没有丫头,她也许会成为我猎艳的目标,如果再加上
父母的政治需要,娶她当老婆也无不可。可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如果。现实就是:应
付完这次差事,我没打算再有下一次见面。
但这只是我的想法,不代表她也这样想。她说:“后天是我的生日party,如果你
能来,我将很高兴。”
我说:“对不起,我已经买好了明天到上海的火车票,我有些事情要办。”这句
话并非撒谎,到上海,是为了转杭州。我非去不可,因为昨天接到丫头的电话,对我
说,如果一周内不到杭州,就永远不要来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嗯,不过也没关系,可以再找机会。”她纯纯的眼
睛闪过一丝狡黠。
第二天,走出家门,正要伸手拦出租车,发现停在家门口的一辆黑色蓝鸟摇下了
窗玻璃,车窗里露出江翎的脸,她冲我招手,然后打开了车门:“孙健行,上车!”
“干吗?绑架啊!”我被眼前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你的火车票扔了吧,我已经买好了机票,我决定到上海去过我的二十二岁生日
。”她扬了扬手上的机票,两张。我眼前一黑,差点昏倒在马路牙子上。
我没理由拒绝,也不想拒绝,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毕竟我们现在什么也不是,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到杭州。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去上海办事,什么到上海过生日!下了飞机,我就马不停蹄地坐上了到杭州
的汽车,而她,江翎,尽管脸上已经疑云遍布,但还是一步不离地跟着。
“师傅。浙大。成教院宿舍。”
听到我报出了最终的目的地,江翎的脸阴晴不定,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孙健
行,你到底是要去哪?去干什么?”
“江大小姐,拜托,你明明说要到上海过生日,可到了上海,你不老老实实找个
地方度假,却半疯半傻地跟我跑到杭州,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你别跟着我了行
不行?”
“孙健行,你把我当什么!这么讨厌跟我在一起,干嘛不早说!算了,再见!”
说着,她重重地关上了我的车门。
我心急火燎地让司机开车,但后来才知道,她打了车跟在后面,这个疏忽,使我
犯下了一辈子难赎的罪。
在她们宿舍楼的大厅,我见到了焦急地等在那里的丫头,只是两个月不见,她竟
消瘦了许多,我心中一紧,旁若无人地把她搂在怀里。
就在这个时候,她用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给了我一道晴天霹雳:“雷,我怀孕
了。”
血和泪都流干了,还流什么?
——许寒
九,许寒——苦难,苦难,还是苦难
从没觉得寒假是那么漫长,漫长得像冬天山谷里冰冷的河,七转八转,仿佛永远
看不到尽头,天色昏暗,阴风阵阵,而我,是被放逐的罪人,穿着薄衫,乘着竹排,
在冰一样的河水里,随波逐流。
“朋友!我们还是好朋友!”这是他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我一直没删,连同
那条“醉了,想吐”。原来塞满收件箱的甜言蜜语,我不得不一骨脑儿地永久删除,
我知道,不如此,我永远无法走出他的影子。但我当时却没想清楚,删了,就能忘了
吗?
不能!莫说忘了他,就连被我删得干干净净的短信,我也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不需刻意,每当半梦半醒的时候,便在低吟。
林天朗!林天朗!!林天朗!!!
你用了什么魔法把这三个字刻进我的心里啊?!为什么已流淌成溪的泪水都无法
将它冲洗得哪怕黯淡一点点!难道,要彻底抹掉它,只有用我全部的血?
终于盼来了开学,终于可以终结这个被泪水浸透的寒假,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让我
痛了又痛的小屋。自正月初八以后,再也没等到过他的短信,离开家门的最后一件事
,就是把手机锁在抽屉里——我不想把心痛的药引带到学校。
到达学校时,离正式开学还有五天,嗯,室友们大概都还没到吧,难得放假,他
们没有早回校的理由,就像外婆不舍得我走。趁这机会,好好收拾收拾屋子,也同时
打扫打扫心情。哎,真想找个人说说心事,丫头什么时候回来呢?
用钥匙捅开门,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水儿味道,再抬头看看平时乱成一
团的寝室,窗明几净、井井有条,而我的上铺,安静地躺着一个人——丫头。
这家伙这么早就回来了?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我边嘀咕着边漫不经心地放下
箱子,才发现我的书桌上用一只乳白色的药瓶压着一封信,我最先注意的,不是信的
内容,而是压信的空瓶子,一百片装舒乐安定。而那封信,是一封遗书。
“嗡”的一声,一刹那间,我感到头要炸开了,头皮发麻到半天没有知觉。但还
好,我还有理智,未及看信的内容,我连忙去摸丫头的脉搏,还在跳,手还是温的。
我拨通了120。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现在窗外是白天还是黑夜,时间仿佛停止在了
这一刻,我的眼前只有医院走道白花花的墙壁。停滞的不止周围的世界,甚至还有我
的思维,平生第一次,我无法思考,甚至忘了该如何思考。直到医生径直走到我的面
前。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朋友,她最好的朋友。”我机械地回答。
“她怀孕了,大剂量安眠药会对胎儿大脑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现在最好把孩子
打掉,否则,即使勉强保住,也一定是痴呆。现在这里没有她其他亲人,所以要需要
征得你的同意。”
“什么?!”如果我看过她的遗书,现在也不会吃惊到这个地步。一时之间,让
我如何决断!孩子父亲是谁?如果打掉孩子,就无法挽回,可如果留下,一个痴呆的
孩子对现在的丫头来说是多大的负担,又是如何一个无法面对的现实!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终于,我咬了咬牙,对医生说:“就按您的意思办吧。”然后,我在家属意见栏
签了字。
丫头醒了,但一直不说话,深陷的眼窝里盛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这曾是一双颠倒
众生的眼睛啊,可现在……心痛,痛得像刀绞。
负责!那个男人一定要负责!!就在一瞬间,我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是不是那个雷!是不是他!丫头,你说话啊,你告诉我!”
“…………”
“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自己也能问出来!林天朗的QQ号码是那个雷给你的,他
也一定知道那个雷在哪!我发誓,一定要把他揪出来,一定要!”
我抄起旁边的电话,飞快地按下那个一直想忘,但一直忘不掉的手机号码。
“林天朗?我是许寒。……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我要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那个昵称叫雷的家伙,现在在哪?让他马上到杭州来!什么?他就在你身边,好!
你让他接电话!!”
“别说我还活着!”丫头忽然开口了,我知道,此时,我望着丫头那双喷火的眼
睛,一定溢满了无尽的哀伤。
“你就是雷是吗?你听着,丫头自杀了……抢救失败,跟她一起——走的,还有
你的孩子。”望着丫头期待的眼神,我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说出这个谎话。
“啪”的一声脆响,是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片刻后,传来林天朗的声音,他说
会再和我联系。我说,不必了。
是的,不必了,现在无论是他还是那个什么“雷”做什么,又于事何补?
夜渐渐地沉了下来,丫头终于睡了。听到腹部传来咕咕的响声,我才想起,我已
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有些茫然地走进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随便要了点吃的,其实我一点也吃不
下,但我知道,我必须吃,现在,我不能倒下。
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盘子里,平时松软可口的扬州炒饭变得又涩又苦。本以为
已经封存的与林天朗的一幕一幕一下子浮上心海,中间夹杂着丫头安静地躺在床上那
骇人的画面,我的心像要被揉碎了。不!不!!我难受!我几乎呻吟出声音来。
“老板,有酒吗?”
“有,你要什么酒?啤酒?红酒?还是白酒?”
“王朝干红,给我来两瓶。等等,先把帐结了。”我还记得,林天朗曾对我说,
他为数不多的一次醉酒的经历,是他去大学报到前,跟他表姐对饮王朝干红。
这酒又酸又苦,但我还是一杯一杯地灌下肚去,慢慢的,嘴里的酒开始变得没了
味道,喝到第二瓶的一半时,我的思维开始模糊,而且开始觉得浑身麻痒,撸起袖子
,发现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点。这时,我已经只剩下走上出租车的力气
。
“师傅,浙医二院。”报出目的地,我闭上眼睛瘫倒在出租车后座上。
我想醉,但直到现在,也醉不倒,即使身体醉倒了,头脑还是异常清醒。丫头,
看来我得由你的陪护变成病友了,丫头,为什么我们女人的命这么苦?我好想哭,但
为什么流不出泪来?妈妈,我好想你。
我会给你一个浪漫的开始和一个天长地久的未来。
——林天朗
十,林天朗——我爱你,一生一世
“…………
回到寝室,我的眼光一直就聚焦在这个小巧的蓝色碎花玻璃花瓶上,还有上面插
着的他刚刚送我的这支正在怒放的红玫瑰。他说,这是他有生以来送出的第一支玫瑰
花儿,尽管我知道男人的嘴巴最擅长说谎,但我相信他这句话是真的。嗯,看他真诚
的眼睛就知道了。
这家伙,看来是早就有备而来,送花儿还不算,送我到寝室楼下,竟然顺手掏出
这个小花瓶,还说,只要有他在身边,这花瓶里就一定会有新鲜的玫瑰。哎,想想薛
海清只送过我三次花儿,向我表白时一次十一朵,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情人节一次二
十三朵,去年我过生日一次二十四朵……
薛海清,好久没想起他了,今天这还是第一次吧。嗨,脑子里怎么全是林天朗。
林天朗,我跟他的关系真的是理不清了,越理不清还越给我添乱,真是的!
但仔细想想他有哪儿不好呢?我干吗一直抵触他呢?大约是因为有海清的存在吧
?那海清现在跟我已经没有任何纠葛,我的心,真的已经开始接受他了吗?
但我在上海只能停留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能建立起怎样牢固的感情呢?我马
上要回天津读两年半的研究生,这期间,我们只有短短的假期能见面,异地恋情,我
们能坚持下来吗?我真的好怕再伤一次。
算了,明天的烦恼,留待明天吧,祝自己今晚好梦。”
我把这张从日记本上撕下的纸笺轻轻托在手里,像托着一颗易碎的玻璃心,一个
女生把她的日记给你看,说明什么?代表什么?尽管只有一页。
我不是傻子,尽管叶晓声交到我手上的这页日记里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但只是
这个动作,已经明确传达了她的回复。而我现在要回答她的,只是:短短两个月的时
间,我们能建立起怎样牢固的感情呢?今后至少两年的异地恋情,我们要如何维系。
我掏出手机,飞快地写下这样一条短信:“两个月不短,两年不长。”电波裹着
我的重重爱意,飞向叶晓声,带给她也带给我自己春天的气息。嗯,四月,春天来了
。
锦江乐园是我这一生无法忘怀的地方。
孙猴子曾“教导”我,游乐场是最容易敲定跟MM关系的地方,尤其是那些高危险
性的器械,在之前做足功课的前提下,这时候,你只要猿臂轻伸,揽住的,将不止是
MM的肩膀,还有MM的心呦。
海盗船,乘坐的人很多,把我俩紧紧地挤在一起,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跟一
个心里对之有“鬼”的女生坐这么近。船开动了,越荡越高,犹如我越飘越高的心。
我注意到了,随着船的摆幅越来越大,她那双扶着前排椅背的手越抓越牢,慢慢
爆出了几条纤细的青色的血管。我轻轻将左手伸到她的肩膀后面,慢慢用力把她揽到
自己怀里,她没有任何反应,而此时我的心,已经跳成一团。
船停下了,我们低着头走下船。心还在狂跳,同时,也隐约听到她心跳的声音。
我俩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并肩向前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根本没想过要往哪去
。我们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靠得很近,但又没有任何接触,一起迈步,一起摆臂
,像在共同吟唱着一首韵律十足的诗。
终于,我们摆动的手臂触碰到了一起,虽然只是中指第二指节之间轻微的磨擦,
但足以在我们双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至少,我心中是这样的。巨浪淹没了最后一丝
害羞和矜持,当两条单摆一样的手臂再次交会的时候,我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握女生的手,二十三岁了,大学快毕业了,第一次,平生第一次。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女生的小手是如此的绵软似玉,又滚烫似火。
从这个时候开始,一直到当晚我送她回寝室,除了必要之外,我们的手再也没分
开过,手心攥出汗了,分开来甩甩,又重新握到一起。她问我,干吗要抓那么紧,我
说,我现在抓住的是这一生最珍贵的宝贝,绝对不能放手。她莞尔,闪烁的星空黯然
失色。
另一个无法忘怀的地方,是徐汇影剧院。我喜欢看电影,非常喜欢,而且必须是
在电影院看,但这个爱好中也包含着我最大的遗憾——要么是独自一人看孤独的悲喜
剧,要么拉着猴子来看最新的大片——不是大片他是不看的,电影院中数不清的情侣
一直是我心中的隐痛。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上海的第一场电影,彻底打破了这个一
直困扰我的缺憾,不仅如此,还把这个梦圆得十分彻底。
是的,就是在这里,我吻了她,这是我的初吻。
吻,是一道界线,跨过这道界线,爱便从涓涓细流忽然化为浩荡长江。电影的后
半段,我们根本不知道在放些什么,眼中只有对方朦胧的轮廓,耳中只有对方和自己
略显粗重的呼吸。不知当时的她作何感想,而初涉爱河的我,只是在心中疯狂地呐喊
着:叶晓声,我爱你,爱得发狂!
我们去世纪公园骑双人自行车,我们去城隍庙选项链选挂坠交换定情信物,我们
去南京路淮海路淘衣服、饰物,我们去衡山路喝咖啡,品茶。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
一秒我都在用实际行动兑现着自己的诺言“我会给你一个浪漫的开始,还有一个天长
地久的未来。”我从不认为自己词汇匮乏,但我真的找不到任何一个词语能形容我这
段时间的心情。
5月25日,避风塘茶楼。
“小姐,请把我们这儿的灯关上。”叫好东西,我向服务员吩咐道(上海是管服
务员叫小姐的,切记哦)。
叶晓声微微色变,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在说,你小子要干什么坏事?我给了她一
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灯灭了,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候,一点跳动的火光带给人的温暖是带有
决定意义的,当我把早就准备好的两支红蜡烛点亮放在桌上时,我看到了,在烛光映
照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宝贝儿,生日快乐!”恰到好处,服务员端上了我早就订好送来的生日蛋糕,
二十三支蜡烛的烛光,温暖得将她最后一丝矜持融化,她站起身来,亲吻我的脸。
当晚,送她回寝室的时候,我特意绕了路,领她走进徐家汇一家专卖绒毛玩具的
小店,没错,我早就为她订好了生日礼物——一只有我一半高的绒毛小熊。
“分开的日子里,想我的时候,就抱抱它吧,我是大熊,它是小熊,差不太多。
”
“臭熊,谁要抱你!”她不依不饶地拿小手拍打我肩膀时,俏脸儿已经羞得绯红
。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她的课题做完,要回天津去了,月台上,我们谁也没
有流泪,因为我们知道,见面的日子并不遥远,我们笃定,幸福的生活终将来临,暂
时的分别,就当作让感情发酵升华的催化剂吧,酒要窖藏之后才愈醇愈香,情也要分
别之后才越浓越重。
她顺着我脖颈的红线掏出一直系在我脖子上的紫水晶,反复摩挲着,良久,才恋
恋不舍地放回我的胸口处,珍而重之地按了又按。而我,低下头来轻轻亲吻着她汉白
玉般的脖子上那个闪着银光的心形项坠儿。
她挥手,火车,徐徐地开了……
浪漫旅途中的流星,要么击成碎片撒向银河,要么封入舍利沉入海底。
——林天朗
十一,孙猴子——执著,是一种罪过
“关上!把灯关上!!”我冲推门进来的妈妈大吼道,她随手打开的水晶吸顶灯
,几乎晃瞎了我的眼睛。我像一头小豹子一样蹭地从床上蹿起来,把她从门边推了出
去,然后砰地关上门并上了锁,并随手熄了灯。这一连串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我
所有力气,我背靠着门缓缓地往下滑,抱着膝盖软软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力支撑
的头,干脆埋在双腿之间。
眼前终于又恢复了一片漆黑,我好怕光,白光、黄光、红光,任何颜色的光都会
在我眼前交织幻化成丫头的笑脸,我宁愿你冲我横眉冷对,哪怕破口大骂,哪怕拿鞭
子抽我,拿棍子打我,或干脆拿把刀子杀了我,无论怎样都好,可你干吗要对我笑!
你干吗要对我笑啊!!
眼珠受膝盖的压迫,视网膜映射出一片白茫茫的光影,白色中飘飞着黑色的影子
,白色和黑色扭曲着、交错着,转眼间又幻化成我最怕见到那一幕——
啪!手术室的门被“呼”的一声推开,丫头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我怕!我怕!
!”
我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安慰道:“不哭,不哭,我们不做了,我们回去。”
其实从刚才她走进手术室开始,我就感觉背后有一道热辣辣的目光,但几次回头
,却什么也没发现,终于,这道目光的主人出现了,就挑在这个丫头最脆弱的时机。
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站在路中间,刀子一样的目光投向我和丫头身上,我感觉到
了,丫头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
“孙健行!站住!还要装不认识吗!”她终于不依不饶地开口了,江翎,这个我
最不想见到的人,却偏偏挑这个我最不想见她的时间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我和丫
头面前。
“你是我什么人啊,干吗这么阴魂不散!”现在的我已经顾不得摆什么绅士风度
。
“我是你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爷爷病危,你爸爸打不通你的手机,所
以打我手机让我通知你。”
“什么?!”我知道我当时肯定失态了,直到丫头痛得叫出声来,我才知道我刚
才还温柔地抚着她肩膀的手用了多大力气。
江翎并没想就此打住:“我现在去订机票,订一张还是订两张,你自己决定吧。
”
我望了望对面的江翎,又望了望怀里的丫头,无言地掏出手机,踱向墙角,开机
,拨通老爸的电话。
“爸爸……我在杭州……没什么,随便来玩玩儿……什么?爷爷真的病得很严重
?……我明天回去不行吗!……好,我知道了!”
尽管我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距离太近,我说的话江翎和丫头一定都听到了,于是
,我看到了两双眼睛,一双得意的,一双失望的。
“请你……帮我订……最快的到哈尔滨的机票。”向江翎说出这个请求,我几乎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男人莫名其妙的尊严暂且放在一边,最重要的是,还有丫头。
爷爷身边现在一定集满了最有名的医生,最有经验的护士吧;而丫头现在只有我,但
我,却不得不离开。果然,随着我发出这个请求,丫头眼里的失望几乎成为绝望。她
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美得让人窒息的脸庞,现在布满了惶恐和无助,
我的心,仿佛被绞成碎片。
“丫头,我爷爷真的病得很重,我必须得回家看看,到家我马上给你电话,你乖
乖等我,我会尽快回到你身边。”
“雷,我真的好怕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我的心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从钱包里掏出那张我们在冰雪大
世界的合影,珍而重之地塞到她手里,“帮我好好保存,将来我要把它影印一张大的
挂在我们床头。”
——黑暗,一丝光都没有,但我手中捧着的这张合影我却看得分外清晰,你穿着
红色的羽绒服,笑得那么灿烂,仿若雪中的精灵;我呢,臂弯里搂着笑颜绽放的你,
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吧;还有你怀中的那只雪狐,我曾经从它黑得发亮的眼
睛里,看到了我们美好的未来。照片?这难道仅仅是一张照片吗?这是我一直贴心收
藏并用心打造的梦啊!当初匆匆而别,将我们的梦交给你保存,万万没想到,你这么
快就把它寄回给我,一并寄回的,还有你的遗书——
“健行:
第一次这么叫你,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从你走开始,我几乎每分钟看一次手机,等你的短信,等你的电话,但你回到哈
尔滨后,便音信全无。
我想,可能你真的有事吧,可能你真的走不开吧。我太傻了,我为什么不想想,
什么事会让你忙得连发个短信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但我还是在等,因为你说一周
就回来,没曾想一周到了,却等回了你的一万块的汇款。
依然记得在哈工大招待所,我问你,你会不会有一天不要我了。你郑重其事地用
小指勾起我的小指,说也许我们面前有太多太多的困难,但可以一起克服;也许你会
又懒又笨,无法带给我应有的幸福,但你会一直努力;也许你有时会心情不好向我乱
发脾气,但你一定会尽力避免;只有一样你是肯定的,今生今世,绝不会跟我提’分
手’二字。
尽管当时我潜意识里便怀疑如此轻易说出口的一生一世,可信程度到底有多少,
但还是满心欢喜。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诺言摔破的,也太急太快了吧。
算了,其实这段感情一开始,便可以预想到这样的结局。算了,无所谓了,其实
诺言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算了,没有你,我一样可以在别的地方找到幸福。
只有在最伤最痛的时候,才知道谁对自己最好。因为怀孕不敢面对他们,所以我
编造了一个过年不回家的理由,同样是因为怀孕不敢面对手术台,我又请妈妈到我身
边来。
又是一个万万没想到,我没为自己请来天使,却为妈妈请来了死神。她乘坐的长
途汽车,在路上出了车祸。
雷,你告诉我,我要如何面对我爸爸?我要如何面对所有人!
我没法面对,我没脸面对!!
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是我们两个的。他本来应是我们两个爱情的结晶,现在
却成了我们两个的罪孽。我会带他走,我最后能为这个世界做的,就是带走多一点罪
孽,留下多一点清静。
你的一万块,我取出来了,其实用不了这许多,我只需要到私人药店去买一瓶药
。剩下的,连同这封信,一同还给你。抵押给你灵魂,我愿用生命来赎。
我解脱了,希望你也一样,在没有我的地方,找到幸福。
丫头留”
我想哭,但泪流的太多,已经哭不出来了。我想骂,但我骂谁?骂告密的江翎?
骂装病的爷爷?骂骗我的爸爸?骂背着我去寄钱的妈妈?不!即使他们所做的如何不
对,他们也是因为坚持自己的立场,谁也没想到会这样。我想怨,怨爸爸强行收去我
的手机、收去我的信用卡、还限制我的出行;怨林天朗平时胸脯拍的爆响,最需要他
的时候却猫在家里充孙子电话不打来、网也不上;怨你为什么一直抱着手机不去网上
看看邮箱;怨那辆该死的长途汽车为什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时候出事!不,
我谁也不能怨,孩子终究是我的,没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终究是我
的错。唯一该负责的,似乎只有我自己。
我应该负责,我愿意负责,但我要如何负责?告诉我,丫头!
想到过死,不止一次,但每当看到左腕上那道刺目的疤痕,恐惧便战胜了心痛。
丫头,别再冲我笑了!求你!求你!!求你!!!
最可怕的不是万丈冰崖,而是十字路口。
——叶晓声
十二,许寒——我该走向哪,海还是天
丫头退学了,剩下我一个人。
江南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一片春雨洒过,便唤醒了暂时沉睡的万紫千红。但春风
能化开冰冻的泥土,化开天空的阴霾,却化不开心头的坚冰,是啊,这个冬天太冷太
冷,心头的冰结得太厚太重了!
丫头不让我送,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想流泪,却流不出,想挥手,却挥不
动,冷风灌进领口,却没力气替自己裹紧衣服。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告诉他我
好冷,右手条件反射般滑进衣兜,却只触碰到一片空空荡荡的冰凉,这时,我才猛醒
——林天朗,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手机,这条曾经将我们牵引得若即若离的
唯一纽带也已经封存了。
丫头走了,妈妈,已经一年没见。日复一日,心海潮起潮落,每次潮起,便在礁
石上多刻下一道伤痕,每次潮落,便在滩涂上多淤积一层泥沙。同学们都说,这个冬
天过后,许寒更美了,也更冷了……
他曾经在我心中肆意冲撞的甜言蜜语已经渐渐僵成土、飞成灰,但我依然记得他
对我说,课一定要好好听,英语一定要好好学,四级一定要过,不仅记得,我还在用
近乎苛刻的态度逼自己做到。我每天起床后都会读半小时英文,每晚就寝前都会翻几
十页《银河英雄传说》——他曾说那是他最喜欢的小说。
这次恋爱——如果能称之为恋爱的话——是我一生中爱得最痴狂的一次,但林天
朗,并非第一个让我动心的男子,有一个大男孩儿,我曾经为四百米跑道上疾驰的他
喊哑了嗓子,我曾用自己最珍爱的手帕为他擦拭汗水,并久久舍不得洗去他残留下的
男子气息,那一年,我正是情窦初开的十六岁,他叫何海鸣,丫头的哥哥。
也是在那一年,我和丫头考上了中专,他考上了大学——国防科大。从那儿以后
,除了偶尔从丫头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外,我再也没见过他的面,当初朦朦胧胧的爱,
就这样被时间蒸发了,直到他重新闯进我生活的这一刻。
辅导员老师领进寝室的这位年轻军官,有些面熟,但仔细搜索记忆中亲朋好友的
肖像,却没有一副能与眼前这位吻合,倒是他迟疑了半天,终于喊出我的名字:小寒
!
啊!是他!他是丫头的哥哥!但这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何海鸣吗?那个有着一头飘
逸的头发,一抹阳光般的微笑,一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娃娃脸的那个大哥哥吗?不,
脑海中那个何海鸣与眼前这位肩扛一杠两星的年轻军官,落差实在太大了,这个军官
不仅有他没有的棕红色皮肤、直得像松树的腰板、更有一双沉稳、深邃的眼睛。曾经
的何海鸣就像一缕藏不住任何心事的轻烟,而眼前的何海鸣,却像一道X光也打不透的
铅板,让人无法琢磨,让人感觉压抑。
“海……海鸣哥……”尽管我已经确认眼前这个扛着肩章、顶着国徽的军官正是
曾经让我心动的阳光男孩儿,但喊出儿时的称呼,仍然非常别扭。
“小寒,真是好久不见了。”从他的眼神和呼吸之间,我捕捉到了一丝他的情绪
,是啊,几年不见,他变了,我也变了,现在的许寒,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乳臭未干的
黄毛丫头了,我读出了他的潜台词,现在的小寒,出落得犹如冰山上绽放的雪莲。
他是代父亲来的——老人家病倒了,把妻子的骨灰送进公墓,他就躺在床上一直
没能爬起来,儿子从酒泉基地赶回时,只看到病倒在床的父亲和黑色相框里的母亲。
退学手续丫头自己早已办好,他来,只是要收拾丫头留下的东西,其实也没有什
么好收拾,丫头已经理好了两个纸箱——她走时除了几件衣服,几乎什么也没带。
他说,小寒,我走了,赶今晚八点的火车。我说,在招待所住一晚吧,你太累了
;我们先去吃饭,不过不好意思,我只请得起你去吃食堂。
当时我并不知道,临走时,他记下了我的公寓和寝室号。
从没想到过叶晓声的故事会在我身上重演,但却偏偏重演了,一顿简单得有点寒
碜的晚餐,翻开了后面那么多故事的序章。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从酒泉基地寄来的一封信,或说是一封情书。看惯了林天朗
的小说,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这张轻飘飘的纸上写着的轻飘飘的字读来有些幼稚可
笑,无非笨拙地罗列一些我们共有的少得可怜的回忆。如果我还是十六岁,可能会感
动吧,可能会共鸣吧,可惜的是,现在我已经快二十一岁了。
这样的信,每隔一天便有一封,起初我也礼貌地回信,但坚持回了五封后,我没
了耐性,不再回信,然而,他还是坚持不懈地两天一封。终于,我给他回了一封长信
,讲我和“沙场百合”的邂逅,讲“川鸿燕淼”的来历,讲两只手一起贴在显示器上
的浪漫,讲短信里的甜蜜,讲林天朗的优秀……讲了许许多多,只是没讲大年初六的
心碎。
信寄出的时候,我听到了两声玻璃心摔落地上的声音,一声是海鸣哥的,一声是
我自己的。心碎……林天朗也会心碎吗?应该会吧,不然怎么会有那四个字“醉了,
想吐”。
我寄给林天朗的照片,他没收到,但他寄给我的,我收到了,并一直珍藏着,珍
藏在书架的最底层,也珍藏在记忆的最深处。每当微风拂动心湖,他的音容,他的气
息,便会浮上水面,比如国庆节,在我回家的长途汽车上遇到那个黑衣男子——照片
里的林天朗,也是一袭黑衣。他的眼神和照片里的林天朗一样专注而温柔,他的一句
“你好,我是21号,可以让我进去吗?”和电话里的林天朗一样普通话标准而富有磁
性,他身材很魁梧,坐在他身旁,有一种压迫感,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压迫感,偶
尔被我的触觉神经折射成“依靠”!
这次离家回校时,我带上了那只银白色的手机。电池没电了——充上;卡过期了
——重新买卡。拨通那个静静躺在电话薄里近一年的手机号码——空号。
11月19日,我的生日,没收到林天朗的问候,但收到了海鸣哥的蛋糕。他说,他
有一个月的假期,回来看看爸爸的病,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顺便弯到杭州来帮我庆祝
,但他心里怎么想,只有他自己清楚。我只知道,蛋糕上用鲜红的字写着:川鸿燕淼
。
摇曳的烛光中,面前海鸣哥的脸和照片上林天朗的脸,奇迹般地融合到一起,合
成一张又陌生又亲切、又思念又愤恨的脸。
那晚,因为知道有海鸣哥在身边,所以我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但并没压抑想醉的
欲望。于是,我喝醉了,这是有生以来醉的第二次。我只记得,我又起了一身的红色
斑点儿,还记得伏在海鸣哥身上的感觉,硬梆梆的,但很踏实。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海鸣哥就趴在床边的写字台上,同时发现,平时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不见了。
爱情?哈哈!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在相信爱情!
——孙猴子
十三,叶晓声——向上飞,向下坠
时隔近两个月,终于又见到他。这次约会的地点,是我们共同的母校。
我们没有走进校门,只是隔着围墙,遥望那间我们共同学习生活了六年之久的教
室,就像远行归来的旅人,遥望村头的灯火。
“林,我们都毕业了……” 我望望他,他望望我,我们都清楚地知道,这句简简
单单的陈述句的份量。
“叶子,算算我们也认识16年了,要牵你的小手,真是不容易呢。”林天朗在人
前大都一本正经的,但每当我们独处的时候,他总是不经意间流露一点孩子脾性,时
而发发感慨,时而搞搞恶作剧。但这句话,却包含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真诚,只是从
他手心的温度,就可以感觉得到。
“嘿,臭熊,别再乱发感慨了,还只剩下七天,去上海报到前,还有什么未了的
心愿啊?”
“嗯……还记得高一春游我们去盘山吗?”他故作高深地问道。
“当然,怎么了?”
“我还想再去一次,牵着你的手爬到山顶。”
盘山,经年一别,匆匆七载,山还是老样子,而山中的人却早已不是曾经的我们
。依然记得七年前,我们还是一群十六七岁的小孩子,大家追追闹闹,不知不觉就爬
上了峰顶。而现在,不知是七月流火燃尽了我们的能量,还是无情岁月带走了攀登的
激情,八百米海拔的一座小山,爬到半山腰,我们就已经挥汗如雨。
坐在台阶上小憩时,我掏出纸巾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可能是一个多小时的山
路消耗了他太多思考的力量吧,他平时闪烁的眼神现在变得无比纯净,只是愣愣地凝
视着我的脸,眼睛一眨都不眨,看得我心里直发毛:“臭熊,看什么呢,我脸上有画
儿啊!”
他没回答,只是忽然把我搂在他怀里,抱得好紧好紧。
我的肌肤感觉到了他急速的心跳,我看到,蓝色的天空上,有白云在飘。
后半程的山路,我们走得飞快,通过紧握的手,我们灵犀相通般踩着对方迈步的
节奏,就这样,他拉着我,我拉着他,不到十点,我们就登上了挂月峰。
白色的亭子周围是锈迹斑驳的锁链,而锁链的每一个铁环都挂着几把大锁头,每
把锁上面都刻着一对恋人的名字。
他出人意料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黄灿灿的铜锁,说:“叶子,我要和你一起来盘
山,就是为了这个。”说着,拉起我的手,向一边兜售纪念品的小贩走去。
“锁上刻什么?”小贩问。
他望望我,我望望他,短暂的眼神交流,让我们可以一直看到对方心灵的最深处
,于是,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出:“永结同心!”
钥匙有两把,他一把,我一把,随着我们一起喊出一、二、三,两把钥匙同时坠
向深谷。
离开蓟县之前,我们去了独乐寺。我在观世音面前虔诚地跪倒,呢喃着请求菩萨
能给我和林天朗一个清晰的未来。而林天朗的唯物主义有些离谱,在我祈祷的时候,
他跑出去摸弥乐佛的肚子。
有人说谈恋爱像坐过山车,如果说此前一直是在爬坡的话,那么从7月21号他离开
天津前往上海开始,我们的过山车,爬过了顶点,开始往下滑,不,应该说是往下冲
、往下坠。
曾经,在激情烧化了灵魂的时候,我对他说:两座山不可能走到一起。但无论距
离还是时间,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但直到我们真的天各一方,我
才知道这不负责任的话竟是如此轻浮得幼稚可笑。
也许,每个人走出校园,走上工作岗位时,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变化,都会有或多
或少的阵痛,但从没想到林天朗会变化得这么剧烈,痛得让人抽搐。
没错,他变了,在网上,再也见不到他机变百出的笑话,电话里,越来越少的是
他爽朗的笑声,越来越多的是沉默和叹息。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压力大、不如意,我
让他把烦心事说出来一起分担,他说不必了,幸福愿和我一起分享,而困难由他一个
人来承担。我知道,我此时应该感动,有这样一个体贴的男朋友,我还要奢求什么,
但不知道为何,每当听到他不停地叹气而又不愿吐露苦闷的原因,我就莫名的焦躁,
也许,我被宠坏了吧,住惯了纤尘不染的精舍,眼里便容不下一粒砂子,习惯了藐视
一切、豪气干云的林天朗,根本无法接受面前这个心事重重的小老头,但不管怎么样
,这形成了我们之间第一道裂痕。
薛海清和骆夜彻底走到了一起。这还是室友告诉我的,说他们毕业后,一起回到
家乡不久便登记结婚了。每次去图书馆自习,我还是习惯坐那张与薛海清一起坐了三
年的桌子,这张桌子刻下了我多少心事、多少回忆啊,可现在……每当这个时候,我
都会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希望林天朗就在我身边,可他偏偏不在,不仅不在,还远在
几千里之外。有好几次,走神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冰河碎裂的声音。
9月下旬,导师说有一个去美国进修的机会,全实验室只有我一个人考过GRE,并
且高达2360分,这个机会,非我莫属。现在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去搞定签证。
国庆节大假,我根本没去考虑签证,我去了上海,去拯救我们的爱情。
林天朗,在车站见到他,他笑得依然灿烂,但我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想靠笑容
掩盖的疲惫,或许我不该走,现在的林天朗,真的非常需要停靠。
我们再次去了锦江乐园。
本来已经买好了两张过山车的票,但轮到我们时,我却说什么也不肯坐上去,不
知为什么,我现在惧怕极了那种从高处冲下来的感觉。于是,他一个人连续坐了两次
,从车上走下来时他还装得没事似的,但走下器械,他一下子坐倒在路边的长椅上。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
他平躺着,我把他的头放到自己腿上,十几分钟过去了,他还是紧闭着眼睛,嘟
囔些我听不懂的话。虽然这时的他不会说笑话,不会用他有力的臂膀把我搂得好紧好
紧,但却纯净得仿若初生的婴儿,惹得我心中泛起说不清的怜爱。我俯下身去吻他的
唇,我的长发,为他遮住满天星光。
七天的假期,就这样静静地度过。我们一起买菜烧饭弄得满屋油烟,一起在电脑
上看《我猜》笑得前仰后合,他帮我洗头,我帮他揉肩膀,除了晚上他睡方厅我睡他
的床外,我们像极了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谈笑之间,我叫他老公,他也叫我老婆
。
直到临别那天的上午。
“老公,我马上就要走了,还有没有什么衣服需要我帮你缝缝补补,缝个扣子什
么的。”
“噢,我那条牛仔裤挂坏了,你帮我看看能不能补。就在衣柜里。”他在厨房里
大声对我说。
“好的,我找找看。”在衣柜的最底层,我抽出了他那条灰白色的牛仔裤,同时
带出了压在最底层的一个牛皮纸袋,我好奇地打开,然后,傻在那里。
那是一幅十字绣,足有两尺见方的幅面,布面上,一个洋娃娃搂着一头小熊翩然
起舞,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小熊与林天朗神似极了。布面的右下角用红色丝线绣着
这样一行小字:林天朗,这幅十字绣我还是完成了,希望你仍然会说你很喜欢,我忘
不了你——川鸿燕淼。
千万别再这样伤害另一个女孩儿,并不是谁都受得了。
——许寒
十四,林天朗——命运,还是我不懂珍惜
一个终生难忘的国庆长假转眼就结束了,送叶晓声回津时,送到漕宝路地铁口,
她无论如何都要我回去,她说特别怕看到我在月台上挥手,她会有从火车上跳下来的
冲动。说这话时,我看到她眼睛里闪动着水晶般的光芒。
回到住所,我无力地摔到床上,大口地喘息着。说实话,三个月的工作像黑洞把
我的精力几乎吸干,又像砂轮把我的锋芒磨蚀殆尽,而这多姿多彩的七天,是我体内
残存力量的最后爆发——在叶晓声面前,我必须是最棒的。叶晓声,这张床上还弥散
着她的体香,靠着这点残留的香味,我要撑过后面的两个仲夏,两个严冬,直到她来
上海,来到我身边。不,一直陪着我的,还有胸前这块紫水晶,她说她施过魔法,这
紫水晶就是她凝望我的眼睛。
太阳从西斜到下山只有眨眼的时间,房间里黑漆漆的,星月的光辉一丝也没透进
来。不想开灯,又怕黑,于是,我打开了电脑。
连上ADSL,双击企鹅图标,点击只有一个成员的组“我的爱人”,双击“叶子”
,对着一个灰暗的头像,诉说一份苍凉的心情:“老婆,上车了吧,车上挤吗?刚刚
分开,我又开始想你。老婆,我好累好累,我好想停靠。”就在点击发送的时候,我
犹豫再三,把最后一句“老婆,我好累好累,我好想停靠。”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然后按下Ctrl+Enter。我必须坚强,至少在她面前要装得坚强!但在她面前,我的伪
装真的是无懈可击吗?还是早已千疮百孔?我真怕她见到一个用灰色填满心海的林天
朗,只有光芒四射的太阳,才配得起皎如明月的叶晓声。
不知为什么,给叶晓声发过信息,我并没打开“我的好友”看看有哪些朋友在线
,而是再一次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思过崖”,呆呆在望着那个昵称叫“川鸿燕淼”的
灰色头像——一个和“叶子”一模一样的头像。头像是灰的,自从大年初六过后就没
亮过,说明档也还是那样,自从大年初七过后就没改过:“人是会死的,这是肯定的
!我好冷,好冷!”
小寒,好久好久没你的消息,自从猴子给我带来你寄往哈尔滨的那幅十字绣,我
们就彻底成了陌路人。在上海三个月搬过三次家,扔了不少东西,你的十字绣我还好
好地保存着,这是你曾在我生命中存在过的唯一证据了。或许我该把《说好不分手》
写完,我答应过你的,我不想这唯一的承诺也随风飘逝,不管你是否在乎。
国庆长假点起的火只是维持燃烧了一个星期。十月中旬的时候,我和叶晓声有史
以来第一次吵架,而且一吵便不可收拾——
她怪我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一挂到网上或拿起电话就开始要么有气无力,要么
唉声叹气;我怪她一点也不能体恤一个初入社会的男人——或说大男孩儿的苦恼,我
从她身上体会不到一个女子应当具备的最起码的温柔。她说,刚开始时,我一天说几
十上百次“我爱你”也不嫌烦,每一次都说得掷地有声、情真意切,可现在,即使她
主动要求,那三个字我都说得随意而轻浮;我说,大小姐,如果连这一点你都要怀疑
,我们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是第一次隐晦地说“分手”,尽管出于意气,但从那儿
以后,我们的感情,不再是磐石一块。
这样没有缘由的争吵,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以至于我们一度上网就是为了拌嘴吵
架,一天不吵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吵的时候,谁也不肯让步,而下线冷静下来,又懊
悔不已,我们经历了多少痛苦挣扎才终于走到一起,如果再这么吵下去……我不敢想
象。虽然睡前短信传情仍然热烈而香艳,但我们似乎都清楚,这份我们一度坚定不渝
的感情,裂痕已经越来越大。
吵得再凶,拌再多的嘴,也终归是恋人,而且是认真地将彼此灵魂深植心中的恋
人,我心中最重的始终是她,相信她也一样,因为在我生日那天,收到了有生以来最
厚重的一份礼物——一条白灰相间的羊毛围巾,她亲手一针一线织起来的围巾。她在
信上说,她从暑假就开始跟妈妈练习基本功,而为将这份礼物打造得最为完美,她反
反复复不知拆了多少次,在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终于将这条围巾送到我手上。她说
每织一针她都默念一句“我想你”,因此这条围巾已经被爱念痴缠,我一旦将它围在
脖子上,就一生一世忘不了她。
尽管11月的上海还不算冷,开着中央空调的办公室更是温暖如春,我还是不顾同
事们异样的目光把围巾围在脖颈上,而且还重重地打了一个交叉。忘不了?我才不怕
呢。一生一世赔给你,够了吧,叶子?
然而,这条围巾并没有成为我们感情中兴的基点,却成了回光返照的表征。
12月24日,平安夜,她打来了电话。
“我要走了。我现在在北京,在机场。”没有任何称呼,后来回想,也许她是不
知道该如何称呼吧。
我大吃一惊,用这种郑重其事的口气,说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一股冷气从
脚底直窜顶门,但我还是尽量保持冷静而从容的语气:“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
“美国。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最快一年吧,最慢……可能永远不会回来
定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谁说我不明白,不明白的话,我的声音不会发抖。
“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的裂痕,相信我们都感觉到了,不要再骗自己了。我想我们
都该好好冷静一下,这次,也许是最好的机会,或最好的结局。对了,有时间而且有
感觉的话,把你的《紫金星》写完吧,很好的一部作品,不应是残缺的。”
“……能……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她提到《紫
金星》是什么意思——对她隐瞒我和许寒的故事是我所犯最严重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但当时,我只像一个溺水的人,挣扎着企图抓住哪怕一根稻草。
“你不觉得我已经给过你太多机会了吗?国庆长假,我没去操心签证的事,特意
跑到上海给你机会,可你回报给我的……算了,我会给自己一年时间忘记你,如果到
时还没能忘记,明年的平安夜,我会在南浦大桥上等你。”
“叶子……”
“我要进闸了,再见……”
“叶子!叶子!!叶晓声!!!”她不回答……她不回答……但我听到了她抽泣
的声音。
当那个意气风发、勇往直前的林天朗重生的时候,我会考虑回来。
——叶晓声
十五,林天朗——是男人吗?那就站起来!
平安夜,我呆坐了一夜;圣诞夜,我抽泣了一夜;狂欢夜,我去交大找猴子,路
上买了两瓶五粮春——他已经邀约了我多次,我也因为没时间拒绝了多次——现在终
于有时间了。眼泪治不好心绞痛,我试过了,所以我知道。
几个月没见了?不记得了。上次见面,他还没去交大报到吧,那就是四个月,还
是五个月?嗨,算不清,不想了,猴子,兄弟我想你。
新开通的轻轨五号线快捷而舒适,窗外倏然飘过的风景中,有在建的几十层的高
档住宅,有电子厂破旧的临建房宿舍,还有广袤的菜田,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有人快
乐着,有人悲伤着;你笑也好,哭也好,上海,只管自顾自地成长着,美丽着。
轻轨在东川路站转弯,我在这里下车,去抓住那块漂浮的圆木。
大约八个月前,去交大徐汇校区约会叶晓声,翻开生命新的乐章,今天,来交大
闵行校区探访孙猴子,为这篇古老的乐章划上最后一个音符。
猴子变了,他以前只穿休闲装,现在却皮鞋锃亮,西装笔挺;以前他的头发都会
飘逸地放纵着,现在却梳理得一丝不苟,好像还打了嗜哩。记起来了,他曾在电话里
说,他在NEC做兼职。
“猴子,今晚陪兄弟醉一次吧。”
“好啊,好久没喝酒了。”他走近我,并没如我想象地搭上我的肩膀,而是温和
地轻声说,“天朗,以后人多的时候,还是叫我孙健行吧。”
尽管猴子没有了东北人的豪爽,但东北人的酒量却丝毫没有退化,以前我用高脚
杯喝红酒,他对着瓶吹啤酒;今晚我们一起用口杯半杯半杯地干白酒。
“天朗,还记得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对我说:‘你先得能掌控自已的命运,才
能掌控别人的命运,靠着他人牵引的钢丝表演空中飞人,总有一天要被摔得骨断筋折
,你有绝食的力气来抗争命运,干吗不站起来砸碎枷锁。’现在,我站起来了,你怎
么反而倒下去了。”
尽管我已经喝了至少半斤,但猴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个字都像一
根钢针,扎进我的心脏,让我痛得痉挛。
“天朗,是男人吗?是男人就站起来!”猴子的声音并不大,但掷地有声,像闪
电,又像雷鸣,我被霹得晕头转向。
于是,平时风度翩翩的林天朗自我保护般破口大骂:“靠!你他妈别在这儿罗里
罗嗦。我是来找你喝酒的,不是来听你教训的。”
猴子微微愣了一下,但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反而露出更柔和的微笑。他从西装内
袋掏出一包红双喜,抽了一支,点燃,姿势熟练而优雅。
“你抽烟了?”我惊讶地问。
“人是会变的,不是吗?”他淡淡地笑着,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
“……给我一支……”
他把整盒香烟丢到桌上:“整盒都留给你,还有这个火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
一次分烟给你。以后不希望见到你吸烟。你是林天朗,你和孙健行不同。”
除了香烟和酒精的迷幻与麻醉,用工作来困顿也是屏蔽心痛的好办法,从这个角
度讲,我是幸运的。
元旦假期,我一天没休,许多同事也是。大家在火箭总装厂进行最后的综合测试
——过完春节,长征二号丁马上要进发射场了。
春节,帮爸妈修理电脑时,偶然发现送给爸妈的邮箱里有一封写给我的邮件,是
小寒写来的。发送日期是去年11月20日——她生日的第二天——这封信已经静静地躺
在邮箱里两三个月了。她说,只是想让我知道她还活着,而且活得很狼狈。朋友没了
,手机丢了。但她还坚强地活着,并会坚强地活下去。看着她的信,我的心又一次一
阵阵地收紧,还有她的新邮箱ID:yanmiao。
我没给她回信,我不想再打破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尽管这种平静可能并
不幸福。
快回上海之前,我又一次回去母校。没进去,只是在大门外遥望。
春节假期结束,回到上海不久,我们乘着专列,拉着火箭,奔赴酒泉。
不想描述火箭发射的准备工作进行得多么紧张、酒泉基地的生活如何规律而呆板
,这些与本文主题并不相关,真正相关的,是我在这里不期而遇的一个人:何海鸣。
他负责发动机,我负责一级姿控,在专业上,我们并没有碰头的机会,能认识他
,是因为试验队和基地官兵的乒乓球比赛。
他球技不俗,但比起初中时系统训练过的我,还稍差一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听到裁判报出我的名字,他开始双眼冒火,隔着球台站在我面前,像一头要奔袭下
山的猛虎。
险胜他之后,我正要换衣服退场,他主动走到我身边,说要请我喝酒。
空啤酒瓶摆满半张小桌子时,他把杯子倒扣了过来,冲我摆手:“算了,不能再
喝了,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我早觉得他的一切举动都有蹊跷,一直在等他公布答案,现在,终于到了这一刻
。我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红双喜,抽出两支,递给他一支。
他微微有些诧异:“你不是不吸烟吗?”
“我们第一天认识吧,你怎么知道我吸不吸烟呢?”
“你第一天认识我,我却早就认识你了。”他笑笑,笑容里有一种说不清的苦涩
。
“你来自浙江,我来自天津,你读长沙国防科大,我读哈尔滨哈工大,除了塔架
上的长二丁,我不认为我们的生命会有什么交集啊。”我也礼貌地回报给他一个微笑
。喝过酒,脸庞有些红润,笑起来,格外灿烂。
“交集就在这里。”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桌上,推到我面前。
我瞟了一眼,一个清丽的白衣女孩儿,很漂亮,是那种清冷淡雅的美:“她是谁
?我不认识啊。”
“真的不认识?她叫许寒。”他一直淡淡的声音有些许激动。
“什么?”我一阵剧烈地咳嗽——被刚吸进的烟雾呛到了,“你是她的……”尽
管已经隐约猜到答案,但我还是忍不住发问。世界太小,生活,太戏剧化了。
“算是哥哥,也算是朋友吧。我亲妹妹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有些明白了:“你来找我是因为……”
他望望天花板,良久,苦涩地喷出一口烟雾:“我对她再好,她还是忘不了素未
谋面的林天朗,这么说,明白了吗?”
我的思绪一下子变得乱极了,我们这算什么?两个男人间开诚布公的交流?情敌
间的决斗?这种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他的亲妹妹是许寒最好的朋友,那他妹妹岂不
是……
我一下子猛醒,脱口问道:“你是丫头的哥哥?!”
“不错。不过我也已经一年多没她消息了,她走后就没联系过任何人,包括我,
也包括小寒。”
又是一个又惊又喜的消息:“你是说,丫头还活着?!”
他点点头,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我来跟你谈小寒的事,你干吗扯着我妹妹
不放,我当她早就死了。”
“小寒,小寒她还好吗?”这个最简单的问题我却问得非常艰难。
“好?如果好的话,我还会来找你吗?”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手机,推
到我面前,“在她醉酒的时候,我偷拿了她的手机,然后,又给她买了一只新的。但
那只新手机,我没见她用过。”
我翻开手机盖子,用眼神向何海鸣示意,他微微颌首。我打开了手机的短信收件
箱,里面只有两条信息,一是:“醉了,想吐。”,二是:“我们还是朋友,好朋友
。”
再翻开发件箱,里面堆满了未发送短信息,而收信人,全是“天朗”——
“在车上碰到一个很像很像你的人,感觉像是就坐在你身边。”
“如果我在你身边,你会拥抱我吗?”
“天朗,你最大的魅力就是让我太难太难忘记。小刚的《忘记》我已经听了成百
上千遍。”
……………………
“林天朗。小寒现在很需要你,我恳请你去见见她吧。顺便帮我把这个手机还给
她。我不想再见她了。”
我长出一口气,艰难地说:“我刚刚失恋不久,现在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一份新
的感情。能让我选择吗?”
他苦笑:“我也想选择,选择小寒爱的是我,不是你。但这可能吗?”
“但我现在像一具空壳,不仅没有半点激情,甚至对爱情产生了恐惧。这样的我
,能给小寒带来幸福吗?”
“林天朗!你是不是个男人?小寒真是瞎了眼!”他转身而去,把手机和照片都
留在桌上,连同一大堆空啤酒瓶。
成功地完成了发射任务,回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习惯性地打开电脑上网,一
个多月没有网络的生活,快把我这网虫闷出鸟来。
回来后最大的惊喜就是电子邮箱里有信——叶晓声的信:
“当那个意气风发、勇往直前的林天朗重生的时候,我会考虑回来。”
窗外下着雨,我冲下楼去,闯进雨帘,仰首直面苍穹,双臂接引天空。
你的胸膛,是我永远的家。
——叶晓声
十六,许寒——不奢求,只要你一个拥抱
寝室。空无一人。
趁着周末,室友们结伴去了九华山旅游,同行的,还有他们刚刚联系到的那个什
么联谊寝室——来自杭州大学的几个乍乍乎乎的毛头小伙子。我没去,我对联谊寝没
有一丁点儿兴趣。沉静如水的夜里,我喜欢拉好床帘,点起台灯,静静地读些东西,
想些事情。
春节过后的两个月,一直没收到海鸣哥的来信,直到今天。
看到信的第一句话,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小寒,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以后日子,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海鸣哥,你这是干吗呀?或许我对你冷淡,或许你的付出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但也不至于这么急于斩断一段前路未卜的感情吧?小寒或许冷了一点,但也不应沦落
到扮演个被一伤再伤的角色吧?可能我不会表达,但或许我已经开始对你动情了呢。
最近每个晚上,一大半的时间在想林天朗,一小半的时间,在想你。哎,我是不
是该给你点暗示呢?
放下海鸣哥的信,又捧起床头的《紫金星》,尽管在封面上小心地贴了透明胶带
,而且每次翻看都格外小心,但因为在其中太多次的流连,这薄薄的打印纸,还是泛
了黄,卷了边,夹在其中的林天朗的照片,也因为熟识而有些模糊了。林天朗——海
鸣哥——哎,好乱啊,还是别想了,也许现在爱情不适合我。
自从去年的大年初六,我一直没听到什么好消息,倒是坏消息一个一个接踵而来
,像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直到那天上网,这个噩梦发展到恐怖得让人尖叫——
《酒泉基地发生重大事故,四名基地官兵伤亡》
“……某导弹型号试射……忘记打开氧化剂罐测压管路上的一个阀门……压力过
高的四氧化二氮从该处大量泄漏……多人中毒……”
文章很长,我也看不懂那么多的术语,我只看到了一个名字——何海鸣,一个事
实——抢救无效死亡。够了!够了!这些已经足够——让我尖叫——让我晕厥。
夜里,我猛然惊醒,发现眼泪已经湿透了整个枕巾。海鸣哥,就在不久前,他还
给我过生日,在我喝酒过敏时送我上医院,发现我丢了手机怕我伤心又买了新的送给
我。他给我写过几十封信,文辞拙劣但感情真挚,他的话不多,他的声音也不像林天
朗那么好听,更不会讲林天朗那些机变百出的笑话,但他一直在默默地用行动表达着
。这些,我早就明白,但我没做任何事情。我一直以为我还有机会,我还要等待,可
我一直以来等待的,究竟是什么啊!
第二天,我请同学帮我请假,我已经没法去上课了,我发现自己连起床的力气都
没有。
睡不着,也无力睁开眼睛,拉着床帘,仍然觉得阳光好刺眼。
寝室电话响了,我不想去接,也无力去接,随它响吧,现在一切与我无关。
电话继续在响,响得让我无法呼吸,我颤巍巍地下了床,提起话筒:“喂——”
“喂,请问许寒在吗?”
这声音——这声音好熟悉——这是——
“喂,请问许寒在吗?我是林天朗。”
我没答话,只是心里默念着:林天朗!林天朗!!你为什么现在打来电话!!
“小寒?是你吗?我是林天朗。”
“我是……”说过这两个字,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
。
“小寒!你下来接我一下好吗?我就在你们宿舍大厅。”
林天朗,这个一直以来我最想见的人,却在我最不想见他的时候来到我的面前。
为什么不想见他?海鸣哥的死跟他有关吗?他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吗?不,这些问
题的答案全是否定。或许我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林天朗
,这个让我爱恨纠缠的影子。
在他的瞳仁里,我看到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也看到自己那张发灰的脸。
他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痛惜,还有一丝丝懊悔。
“小寒,你……你已经知道了……何海鸣的事?”
他怎么会知道海鸣哥?一年多没有联系了,他怎么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我
面前?太多太多的疑问,我来不及思考,也思考不出答案。我只能像一只受伤的海豚
搁浅在海滩上,幽幽地哀鸣着:“轰动全国的新闻,我想选择不知道,有可能吗?”
“一个月前,我在酒泉。何海鸣找到我,谈了许多,他说想让我来见见你。”
怪不得,怪不得海鸣哥会给我写那样一封信,原来他已经选择退出。不仅退出,
他为了给我争取幸福,甚至选择了牺牲男人的尊严。海鸣哥……海鸣哥……我的头一
阵眩晕。
“小寒,你怎么了?”林天朗看到我摇摇欲坠,急忙上前一步,想扶住我,但他
伸出的手,行到半路,却悬在空中。
他不想跟我有一点身体接触,他怕我们的关系会再次理不清楚!我可以理解,我
有自知之明!
我推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宿舍楼大门走去。我要去喝酒,我不能再思考下去
。
“小寒!小寒!”林天朗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
我转过身,冲他冷冷地说:“林天朗,我们是什么关系?小寒是你叫的吗?”
我再次去了海鸣哥陪我过生日的那家餐厅,我们上次坐的桌子空着,我重重地坐
了下来,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有人来轻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是林天朗,于是我没有抬头,只是大声呵斥:“求
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走开了,但并没走远,而是选定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老板,王朝干红!我要两瓶!全帮我打开。”我重重地敲击着桌子。
酒摆到桌上,连同亮得晃眼的高脚杯,我用颤抖的手举起酒瓶,往杯里倾倒血红
色的液体,血,全洒在外面……
不,我不能浪费,不能浪费,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我举起巨大的酒瓶,把苦涩的
液体直接往嘴里倒去。
“小寒!”是林天朗的声音,他冲过来,抢我的酒瓶。
啪!我把酒杯扔到他身上,杯子弹落在地,摔成碎片。
愣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冲已经惊呆了的老板摇着头,挤着眼。
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只顾把酒往嘴里倒去。啊——好苦——好腥!
第一个酒瓶空了,我开始喝第二瓶。不对啊,这酒应该越喝越少,瓶子也应该越
来越轻啊,怎么这么重呢?啪!酒瓶摔到地上,红色的液体流了一地,同时飞溅到我
白色的裤子上。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全是海鸣哥的影子,一会儿是那个穿着运动衣奔驰在跑道上
的阳光男孩儿,一会儿又是那个穿着军装、身姿俏拔的年轻军官,一会儿又是全身鲜
血,伸着手叫救命的冤魂……啊!!!我浑身发抖,失声尖叫起来。
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我几乎摔倒在地的纤细身躯。林天朗,我也分不清这个时刻
,我最不想见你,还是最需要你。
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着雪白的被子,鼻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我是
在医院?我怎么会在这儿?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光线,这是日光灯吗?现在是深夜?
还是白天?
“小寒,你醒了?”林天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而富于磁性,仿佛寒冬里暖春
的风。
“天朗,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现在需要休息,医生说的!”
“天朗,我好冷,你能拥抱我一下吗?”
他的眼神流动着,他的喉结咕咕作响。
我的眼角沁出泪水,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只有继续要求:“天朗,求你拥抱
我一下,只是一个拥抱!好吗?”
他轻轻扶起我,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他跪倒在地的身影是那么高大,雄伟得像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山峰。也许,这才是真
正的男人!
——林天朗
十七,孙猴子——犯错可以,但绝不许错第二次
日本人的猥亵以前只是听说,真正融身其中,乍舌之余是几欲作呕。日本上司在
饭店用餐时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对女招待动手动脚,刚来不到两个月的日本同事对上海
的娱乐场所便能如数家珍,比我这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熟上百倍。不仅如此,他们每做
完一个CASE,都会约定俗成地去洗浴城、夜总会等地“犒劳”自己。好在我只是兼职
,只需取回工作再交上成果,最后赚取报酬。
但这次不同,顶头上司点名让我参加今晚的“活动”,而且挑明了在活动中发奖
金,没人会和人民币过不去,不是吗?
自从丫头之后,我再没和任何女孩儿谈过感情,即使是逢场做戏也没有。无论是
学校里还是公司里,向我示好的女孩子并不是没有,其中也不乏才女、不乏美人,但
一颗死心,绝不是这些凡间的药能医活的。我为自己打造了一层厚厚的铁壳,每当夜
深人静的时候,便独自躲在里面舔舐伤口。
当然,心理的病是一方面,生理上,我是一个健全的男人,不仅健全,而且血气
方刚。一种原始的冲动,迫使我一直坐在同事中间,直到他们把四个“小姐”召进包
房。
一般来说,“小姐”们都会化极浓的妆,浓到熟识的人看到都几乎不敢相认。这
是对憔悴的一种掩饰,同时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她们绝不愿意别人看清自己
的内心、摸清自己的过往。这几乎已经成了这一行的行规,这四位,自然也不例外。
从她们一进门,我的视线就一直驻留在那个全身上下红色衣裙的小姐身上,她的衣服
艳红似火,她化的妆也是红色系的——淡红色的长发、绯红的眼影,给人的感觉热辣
而妩媚,不知为什么,我在她身上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神撞击的一刹那,她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光芒,在这道光芒里,本来略显混浊
的眼神一时清澈见底。但只是一瞬间,瞬间过后,她移开了视线,并且要退出包房。
他跪倒在地的身影是那么高大,雄伟得像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山峰。也许,这才是真
正的男人!
——林天朗
十七,孙猴子——犯错可以,但绝不许错第二次
日本人的猥亵以前只是听说,真正融身其中,乍舌之余是几欲作呕。日本上司在
饭店用餐时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对女招待动手动脚,刚来不到两个月的日本同事对上海
的娱乐场所便能如数家珍,比我这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熟上百倍。不仅如此,他们每做
完一个CASE,都会约定俗成地去洗浴城、夜总会等地“犒劳”自己。好在我只是兼职
,只需取回工作再交上成果,最后赚取报酬。
但这次不同,顶头上司点名让我参加今晚的“活动”,而且挑明了在活动中发奖
金,没人会和人民币过不去,不是吗?
自从丫头之后,我再没和任何女孩儿谈过感情,即使是逢场做戏也没有。无论是
学校里还是公司里,向我示好的女孩子并不是没有,其中也不乏才女、不乏美人,但
一颗死心,绝不是这些凡间的药能医活的。我为自己打造了一层厚厚的铁壳,每当夜
深人静的时候,便独自躲在里面舔舐伤口。
当然,心理的病是一方面,生理上,我是一个健全的男人,不仅健全,而且血气
方刚。一种原始的冲动,迫使我一直坐在同事中间,直到他们把四个“小姐”召进包
房。
一般来说,“小姐”们都会化极浓的妆,浓到熟识的人看到都几乎不敢相认。这
是对憔悴的一种掩饰,同时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她们绝不愿意别人看清自己
的内心、摸清自己的过往。这几乎已经成了这一行的行规,这四位,自然也不例外。
从她们一进门,我的视线就一直驻留在那个全身上下红色衣裙的小姐身上,她的
衣服艳红似火,她化的妆也是红色系的——淡红色的长发、绯红的眼影,给人的感觉
热辣而妩媚,不知为什么,我在她身上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神撞击的一刹那,她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光芒,在这道光芒里,本来略显混浊
的眼神一时清澈见底。但只是一瞬间,瞬间过后,她移开了视线,并且要退出包房。
“请等一下,我们是不是认识?”我拦下她。
“先生,勿要嘲我(不要开玩笑)。”一口纯正的上海话,让我的希望——或说
臆想——破碎了一大半。
“那请问你老家是哪里?”我不死心,继续追问——不错,我在她身上,看到了
丫头的影子。
“我就是上海人啊。哪能(怎么)?勿像(不像)?”
“这无所谓,你干吗看见我就急着离开?”
“太平一点(对不起),我今天身体勿适宜(不舒服)。”
正思量间,她已经转身推门而去,留下木在那里的我。望着紧闭的房门,我猛地
摇了摇头,想要驱走驻留脑海里的一些什么——丫头已经死了,死了一年多了,你该
醒醒了。
判逆的想法被她的一团火刹那间烧成灰烬。我留了同事们在那里,一个人退了出
来,户外的风,刺骨的冷。
如果说认识丫头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那么认识林天朗则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一年前,他把我从灵魂死亡的边缘拯救回来,而今天,他又为我早已冰封的心带
来复苏的希望——丫头还活着!她还活着!
听到这个消息,在我脑海里闪现的第一幅画面,就是大浪淘沙那位浑身上下火一
样的“小姐”。是她!是她!一定是她!可她怎么会……我狠狠地敲自己的头——本
以为我的罪孽已经随着那封遗书终结,万万没想到,它竟然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吞
噬着我的灵魂,几乎让我万劫不复!
谁都年轻过,年轻时谁都难免犯错。然而,犯错可以,同样的错,却绝不可以犯
第二次。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但此时我脑子里已经没有了时间、没有了计划、也没有后果
,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她出来!这是拯救她!也是拯救我自己!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大浪淘沙,林天朗说什么也要跟来,我硬把他推出了出
租车,这事必须由我自己解决。但他还是打了车跟在后面——上次江翎跟在后面造成
了我一生难赎的罪孽;这次林天朗跟在后面,却不知又会发生什么。但我顾不了这么
多了,也无需顾忌,毕竟林天朗不是江翎。
也许是事情太过凑巧,也许是上天注定我们重逢。出租车停在大浪淘沙门口时,
正看到她从大门走出来——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臂。
她仍然一身红色,红色的皮大衣把她妆点得像一只火焰中的精灵。而我,是火中
的凤凰!
我根本没去想那个中年男人是什么身份,也没想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我只是
把丫头从他身边拉到自己身后,然后一个勾拳打到他的下颌上,我用了多大力气自己
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当我转身凝望丫头时,她已经没有了伪装的力气,摘下面纱,她依然纯得像五月
的海洋,一瞬间,我的心像被绞成碎片。
“丫头!这是为什么!”不知不觉间,我的眼泪已经淌满脸庞。
“你!你认错人了!”她也哭了,眼泪把浓妆冲得一塌糊涂。她还在伪装,伪装
得拙劣不堪,连上次的上海话都变成了普通话。
“丫头!别再装了!我来接你回去!”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生怕她会消失一
样。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丫头!”她的话与她的表情已经明显无法
合拍,她的眼泪已经由滑落变成泉涌。
“你放开我!”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我的手,转身奔向街道的尽头!
“丫头!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求求你!!”
可能因为家境,可能因为天生的性格,我从没向任何人低过头,甚至从没对任何
人抱持过仰视的目光。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身体好沉好沉、膝盖好软
好软,所有孽债积聚的心灵重压,在此刻,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我跪倒在地,向着丫头离去的方向。
“丫头!求你回来!!”
她停下奔跑的脚步,她终于肯回头。我已经看不清她的眼神,眼前,全是泪水,
有我的,也有她的。
“孙健行!不管过去发生的一切是因为存心还是因为误会,我已经无法回头!你
知道吗?”她几乎已经声嘶力竭。
是!这全是我的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这全是我造成的!
林天朗,我模模糊糊地看到林天朗拦在丫头面前:“不!根本是你不想回头!健
行的压力绝不比你小,他都能接受!你为什么不能!还有,就算不为了健行,不为了
你自己,你也必须回头!你知道吗?你爸爸现在卧病在床,你哥哥刚刚在一次导弹发
射事故中,牺牲了。你这样子,他能瞑目吗?”
“你说什么!”丫头的俏脸几乎扭曲变形。
林天朗没留任何余地,继续给她的心灵施加重压:“我说你哥哥牺牲了,何海鸣
牺牲了!就在昨天!想必你不看报纸吧!对于你卧病在床的父亲来说,你是他唯一的
希望!”
她像是被一下子被抽掉了脊骨,软软地跪倒在地上,我颤巍巍地站起来,冲过去
,在她对面跪倒。就在午夜冰冷的大街,我和丫头,抱头痛哭。
林天朗没能在我身边更多地停留,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去了长途汽车站赶第一
班到杭州的汽车。他说,他必须去看看小寒。
两天后,江翎的父亲摆平了那个被我揍的中年人。
一周后,我和丫头去领了结婚证……
如果到时我还没能忘记,一年后的平安夜,我在南浦大桥等你。
——叶晓声
十八,林天朗——给我你的手,还你整个宇宙
在医院躺了整整两天后,小寒的病才彻底痊愈。临行时,医生嘱托,她绝对不可
以再喝酒。
她对酒精过敏的体质固然麻烦,但最麻烦的,却还是她的心病。何海鸣的死是她
无法独力走出的阴影,令她的灵魂残缺,令她的生命停滞。当她是妹妹也好,是朋友
也好,或当一个已死朋友的重托也好,没有任何理由允许我就这么离开。于是,我决
定让她请假,带同她回上海——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新环境和一个假期。
当我告诉她这个决定时,她的表情极其复杂,牙齿紧咬在血红的嘴唇上,几乎咬
出血痕。沉默良久,她忽然伸出双臂环着我的腰,把头深深埋进我的胸口。我矛盾之
极,双手本欲推开她,待触到她的肩膀,又变成只是轻柔地抚着。
下班回家时,任何人都会期待远远望见窗口里燃烧着暖洋洋的灯光,但这于我来
说,却一直是一种奢望。不错,自由的代价是寂寞,好久好久了,我习惯了这种自由
也享受着这种寂寞——任何一种感觉都是上天的赐予,我们应当感恩——但当我加班
处理完三天积攒下的工作,顶着圆月和满脑袋的星星回家时,窗口里的灯光彻底将我
融化;白纱帘后面那一幅纤细美丽的剪影,粉碎了我一直以来对自由的执著。
电视开着,房间里弥散着饭菜的香味,一切都是那么温馨而恬静。但小寒并没如
我想象般听见门响就迎上来扑到我怀里,她蜷缩在沙发上,静静地睡着,电视遥控器
,郁闷地歪斜在地毯上。
我关了电视,脱下西装上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她微微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过
去。不知又有哪些角色在她的梦中狂放地表演,她嘴角里挂着笑,眼角里沁着泪。
餐桌上四个平碟倒扣着四个菜,一一掀开:桂花糖藕、夫妻肺片、啤酒鸡翅、水
晶虾仁,前两个是买的,后两个明显是她烧的,虽然有些冷了,但仍然清香四溢。两
把拉开的椅子前面,各摆着一只酒杯,一个里面,斟着红酒,另一个,装着橙汁。
我重重地坐到餐桌前的椅子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袅袅轻烟扩散成一幅抽象
而美丽的图案。望望头顶的灯光,望望丰富的餐桌,望望斜躺在沙发里的小寒,几个
元素简单搭接的素描,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期待的家吗?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我
已经把工作上的不快忘得精光。
一阵激昂的斗牛士和弦从小寒身边传来,小寒一下子跳起来,我的西装滑落在地
,从里面甩出正在欢蹦乱跳的手机。
我快步走过去,捡起手机,边接通电话边拍拍她的肩膀和她共同坐进沙发。是猴
子打来的。
“……什么?真的……你也太闪电了吧……好的,周末见,我们一定到!”
挂断电话,看到小寒满是疑惑的脸,我告诉她:“猴子和丫头今天领证了,打电
话来请我们后天去他家,一起吃个饭。只请了我们两个。”
可能是因为沙发不舒服,可能是因为最近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个夜里,我翻
来覆去睡不着,半梦半醒之间,我仿佛看到了抱在一起痛哭的猴子和丫头,看到了站
在乒乓球台对面的何海鸣,看到了举着酒瓶的小寒,看到了久久伫足在南浦大桥上的
叶晓声,还有雨中向着天空伸出双臂的我自己。
这些影像都是模糊而虚幻的,我确切地知道他们是谁,但却看不清他们的脸,倒
是卓立在他们之前的一个黑影无比真实——一个披着长发静静卓立的黑影。我先是条
件反射地头皮发炸,冷静下来才发现,那是穿着睡衣的小寒。
黑暗中,她一定没辨出我正醒着,否则,她也不会有这样的举动,她俯下身子,
轻轻地亲我的额头,很轻很轻,轻到我感觉不到她唇瓣的温度,只感觉得到她温热的
呼吸,忽然,我的脸颊一阵冰凉,我的心一阵收紧——那是她的眼泪。
也许我该继续装睡,也许我该硬着心肠任凭她流泪,在没弄清她在我心里到底占
据什么位置之前,我不该给她过高的期望。但我做不到,我几乎不受控地坐起身来,
拉着她坐在我身边,任她娇小的身躯埋在我怀里。
“你爱过我吗?”
“我想是的。爱过。”
“那现在还爱吗?”
她的语气哀婉而柔和,但她的问题却无比犀利,是啊?我现在还爱她吗?尽管现
在亲热地拥她在怀,但我爱她吗?我久久沉默。
“为难你了,我不该这么问。其实我早已知道答案,只是一直在骗自己。”她幽
幽地叹息着,“今天帮你收拾屋子,在书架里,我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的合影,如果
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叶晓声吧。她比我漂亮,气质高雅得像一个公主,不,像个
女神,她眼神里有我望尘莫及的睿智,但这些都不重要,最让我难过的,是你望着她
的眼神,是那么的含情脉脉又无比珍视,我们在一起好几天了,我从没在你眼里找到
过这种眼神,哪怕只有一瞬间。”
“小寒……”
“天朗,别说话,让我说完,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有说这些话的勇气了。
”此刻,她环着我腰的双臂,搂得好紧好紧,“我知道,我们的一切,在前年的大年
初六已经彻底终结了,现在,你能把我揽在怀里,可能是出于责任,也可能是出于怜
悯,但绝不会是出于爱。我明白,这些我都明白,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骗自己说你喜
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像是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不愿醒来。你让我再梦一会
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小寒,做我妹妹吧,像亲妹妹那样。”
她摇摇头:“爱得不够深的话,可以选择做恋人,做朋友,做兄妹。但在我来说
,我们要么是爱人,要么是陌路。我宁愿只做你一刻的恋人,也不要做你一生的妹妹
。”
“小寒……”
“天朗,把你的手给我,握着你的手,就像握住整个宇宙。把你的手给我,一刻
也好。”
她两只柔软的小手,握着我一只粗重的大手。心在飞旋着,像挥舞着银臂的银河
。
送走小寒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曾经让我心潮澎湃的那幅纱帘后纤细的剪
影慢慢在记忆里淡出,越来越清晰的,是早在大学四年级时,在天津大学学三食堂邂
逅的笑靥如花的叶晓声。
又是一个平安夜。
十二月的上海,是清冷的,但满街如胶似膝的情侣们把这座冬天的城市燃烧得快
要沸腾。而我,是这锅滚烫的汤里一颗不肯融化的冰。
夜里八点,我捧着二十四朵玫瑰、乘坐观光电梯登上了南浦大桥。今夜的上海格
外美,但可惜我却没有一双懂得欣赏的眼睛。一架飞机在头顶轰鸣而过,那里是否承
载着我的梦?
九点……十点……我继续在踱步,我继续在等……
十点二十分,手机奏响斗牛士和弦,只是看到来电显示,我的心已经跳成一团—
—叶晓声!
她:“林天朗……”
我:“叶……叶晓声……你在哪?”
她:“我回国了,现在在天津。”
我:“是刚回来吗?来不及赶来上海是吗?”
她:“不。回来已经一周了。我没打算赴约。”
我:“……既然如此,你干吗还要打来电话?”
她:“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在南浦大桥上等我。”
我:“这重要吗?这大冷的天,我干吗要在南浦大桥等你!”
她:“呦。这样啊。那你手里的花,是要送给哪个幸运的女孩儿?”
我猛地回头,看到一个剪着清爽短发的女孩儿,一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巧克力盒子
,一手攥着绯红的手机,冲我挥动着。不敢继续素描她的肖像了,我怕自己会窒息。
我走向她,起初是慢慢地挪动脚步,然后逐渐加速,最后几乎变成奔跑。在我们
面对面的一刹那,我猛地把她搂在怀里,根本没来得及考虑她的感受。那一刻,我犹
如一座爆发中的火山,只懂喃喃着:“叶子,别再离开我,陪我一生一世。”
“哎哟,你口袋里是什么啊,硌死我了。”她清脆的声音发出令人心颤的娇嗔。
我掏掏西装内袋,掏出红双喜的香烟盒子。
“臭熊,今后无论生活多么不如意,不许拿自己的身体当出气筒。你得好好爱惜
自己,不然让我如何相信你能照顾我一生一世,我可是打算活一百岁呦。”
我微微一愣,从香烟盒里取出打火机,猛地往地上一摔,随着“啪”的一声爆响
,一本泪水写就的史书粉身碎骨,化为一团耀眼的火光——这还是我第一次吸烟时,
猴子留给我的打火机,我一直保留到今天,一直等着这一刻。
还没结束。红色的香烟盒里还剩下十几支香烟被我一起抽出,在手心里揉成粉末
,挥手撒入黑色的黄浦江。
忘记了时隔多久,我们的手终于又握在一起,她在我耳边吹气如兰:“你的手好
大好暖,好像我的整个宇宙。”
如果我决定了与某个女子相守今生,我会带她来看哈尔滨的丁香花。
——林天朗
丫头,我现在最爱看的,就是你水桶一样的腰。
——孙猴子
十九,尾声——丁香花开,大江作证
严冬转眼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天。
一个已经尘埃落定的故事,本不需要我再冒出头来多做解释,但这一路行来,积
淀了太多伤怀太多眼泪,最后好不容易偷拍到几段笑容做主打的短片,实在不敢藏私
,尽管万般舍不得,还是拿出来大家分享吧——
[ 短片之一 ]
林天朗拉着叶晓声在工大校园里穿行着,足迹几乎遍布了校园每一个角落。
每到一个地方,林天朗都会动情地说,我曾坐在这个台阶上写过诗、我曾在那个
窗子里编过报纸、我曾在这个食堂吃了大学四年最后一顿饭、我就是在这间教室宣誓
入党的……
电机楼前的丁香树丛。
“叶子,看啊!五瓣的丁香花!快许个愿,会灵验的。”林天朗像个孩子一样欢
叫着。
“不如我们把各自的心愿写在手心,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啊。”叶晓声
也童心大炽。
伸出的两只手上,分别以狂放和娟秀的字体写着八个相同的字:“携子之手,与
子偕老”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 短片之二 ]
(全文里,这是唯一一场主角齐集的戏,不容易啊不容易。)
司仪终于把矛头转向戏耍新郎新娘,伴郎和伴娘这才有时间偷个闲、喘口气,两
个人对望一眼,走下典礼台——差点忘了提,这是猴子和丫头的婚礼,伴郎、伴娘,
正是林天朗和许寒。
“那司仪说话有点过火,姐姐千万别生气。”因为刚才被司仪搬弄得面红心跳,
许寒走下台来,第一件事就是赶忙向叶晓声澄清。
“怎么会生气呢?小寒当我是醋酝子啊。更何况,谈笑往事,已经是忘记的最高
境界。如果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我倒真要多心呢。”除了新娘子,叶晓声是今天婚宴
最靓丽的女宾,现在她和同样美得醉人的伴娘亲热攀谈,不知吸引了身后多少目光。
“喂!你们两个谈天,就把我晾在一边?!”站在一边的林天朗顿感委屈。
“你啊!先一边反省去吧。”两个美丽的天使异口同声地笑着嘘他。
江翎拿着婚帖走进富丽堂皇的香格里拉时,典礼正进行到最高潮。司仪捧着红得
耀眼的结婚证,中气充沛地宣布:孙健行与何海婧结为合法夫妻。
新郎新娘端着酒杯来到江翎面前,幸福写满了两个人的脸庞。
“谢谢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飞机晚点,我来晚了,对不起。祝你们一生相伴,一生幸福。”
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原谅并不容易,但如果真的原谅了,快乐,也就是这么简
单。
[ 短片之三 ]
松花江江桥。
尽管是暖春,但黄昏时分,江面上的风依然透着些许冷意,吹乱了叶晓声的长发
。
“臭熊,你非要让我留长发,吹脏了你给我洗啊。”
“好啊,我愿意帮你洗一辈子的头发。”
“油嘴滑舌,一生一世是随口说说的吗。”
忽然,一朵礼花腾空而起,在下沉的夕阳中绽放成一颗鲜红的心。
林天朗一脸正容地说:“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了,这下相信了吗?”
说罢,伸手对早就藏身桥头的猴子和丫头打出一个得意的V字。
“哼,原来你们早有安排!耍我啊!”叶晓声不依地娇嗔道。
“松花江作证,我是认真的!”林天朗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绒布的首饰盒,打开
来,露出一只光芒璀璨的钻戒,“叶子,嫁给我吧!就让大江做我们的证人。”
眼泪在她灵秀的眼睛里打着转转。她捧着他的手,用力地点头。
[ 短片之四 ]
猴子最近多了个爱好——趴在丫头肚子上教他未来的儿子喊“爸爸”,还美其名
曰,智力开发要从胎儿做起。
“健行,你看我这腰一天比一天粗,丑死了。”
“谁说的,我现在最爱看的,就是你水桶一样的腰。……哎哟!轻点儿……儿子
,救命啊!你妈拧我耳朵……”
[ 短片之五 ]
“老婆,我要向组织交待个政治问题。”林天朗耷拉着脑袋走进卧室。
“说……”叶晓声一副党委书记派头。
“我今天见了一个人……”林天朗欲言又止。
“不就是许寒吗,吞吞吐吐干吗?”
林天朗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你……你怎么知道?”
叶晓声扑哧一声笑了:“她昨天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对我说想见你一面,没别的
意思,只是她马上要毕业去广州工作,向你道个别,还让我别多心。你看人家,多周
到;再看你,是又起贼心了?还是地下工作做习惯了?”
“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干,只是把《说好不分手》给她一本,我早答应过人家
的!”
“说好不分手……说好不分手……”叶晓声拉起林天朗的手……
二十,后记——我的自白
码字儿码到现在,《说好不分手》是我写得最痛苦、最艰难的一篇小说。不因为
工作繁忙、时间零碎,也不因为俗务缠身、精力不济,只因为一次真正的心灵拷问,
痛,直至骨髓。
两条线索、三年挣扎、四座城市、五个主角,只为浅尝一个“爱”字。
什么叫痴?什么叫爱?什么叫一生一世、地久天长?什么叫此情不渝、生死相许
?是堆在纸上,骗人眼泪的符号,还是埋在心底,封印灵魂的丰碑?呵呵,我看不清
,也读不懂,或许是上帝延续种族的咒语,又或许只是撒旦戏耍人间的小把戏。
听过竹子拔节儿的声音吗?那种脆响直可谓惊心动魄。你又是否听过孩子成长时
灵魂的哭泣?搜寻自己曾经如白玉般的心灵,大抵都能找到被情泪浸染过的痕迹。正
如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流过泪、淌过血的心,也许正是你已经成长的证据。
路,走一程;梦,做一程;悟,多一成。但这一成的感悟,却要用多少眼泪来换
取!更让人心痛的是,付出这代价的,不仅仅我一个。
好在——人,大抵是哭着降世,笑着离开。
欠债,终归要还。我不想学黛玉妹妹今生欠水,来生还泪,所以不如把能还的债
,今生还清吧。
阿敏,你的债,我还清了。而那些还不清的债,也只能留待来世……
2004年5月23日至6月12日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 修改:·goldensnow 于 Jun 14 22:46:52 修改本文·[FROM: 222.44.48.210]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22.44.48.210]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860.372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