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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ieryFairy (一生有你), 信区: Memory
标  题: 冬至随感(zz)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Feb 23 09:53:33 2003) , 转信

    每逢清明、冬至，我总会写一些东西作为祭品来祭奠我的父亲。今年的冬至恰逢父亲
去世十周年的日子，我的这篇文章才变得更加与众不同起来。 
　　父亲是作为一个技术尖子被引入铜陵的。记得那时候因为父亲原来所在的厂子不放人
，我们一家是偷偷摸摸地打包起家具和行装，在夜里走的，那情形回忆起来并不亚于以前
的地下工作。 
　　父亲自以为到了一个可以充分发挥他所学所长的广阔天地，他开始没天没夜地在单位
设计图纸。那时还在上初二的我总是无法见到他。早晨他还没起床，我就已经去上学了，
晚上我睡了，他却还未到家，与父亲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疏远。 
　　印象里，父亲是家里最最疼爱我的人，即使我并非是按时地按照他的生活大计出现的
。父亲一直对我要求非常之严格，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 
　　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我小学课程，在他的培养计划里我应该是一个有学
识有教养的天才少女。可是对于一个才五六岁的孩子来说，二十加二十无异于爱因斯坦的
相对论。记得有一次我做数学题，父亲花了很长时间反复教我，我却死不开窍，父亲急了
，一巴掌扇了过来，说了几句气话，甩上门就走了。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哭不闹
，继续按照父亲的要求做完剩下的数学题，直到妈妈下班，才发现我的鼻血已经浸透了半
本书。妈妈因为这事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自然是非常自责，心疼极了，搂着我说：“
爸爸以后再也不打你了！”这是父亲第一次对我动手，也是我印象最最深刻的一次。 
　　父亲第二次对我动手时，我已经上了初一。我是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唯一
的一所重点中学的，是老师眼里的宠儿，同学心里的追赶对象，亲人骄傲的理由。我门门
成绩拔尖，除了数学。其实我的数学成绩在班上也是能考进前五名的，但对于父亲第一名
的要求来说，我总是难以达标。父亲对我的数学做了特训，他买来参考书，要求我每天做
十道题，如果全对了，就奖励一个苹果，如果错一题就要再加做五题。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在一次数学考试中，我的成绩非但未能提高，名次反而还下滑到
十名之外。父亲当场就把我带回家签字的数学试卷给撕了，并狠狠地赏了我几个耳光，之
后就气冲冲出去了。我清楚地记得我是流着眼泪带着对父亲的恨意，把地上的碎纸片全部
拣了起来，用透明胶粘得整整齐齐的，才拿给妈妈签字的。 
　　两天后，父亲让母亲转交给我一封信。我很惊讶，展信一阅，我当时就泪流满面。 
　　“……直到此时此刻，我还是坚信你是我和你妈妈的骄傲。在学校你是一个有能力，
有头脑的好学生；在家里你是一个讨人喜欢却又有些任性的小女孩。但是‘天晴的时刻应
该修补好自己的雨伞’这句格言是有道理的。在一片光明和赞扬声中，作为你青少年时期
的监护人，最最爱你、甚至愿意为你做出牺牲的爸爸，有责任提醒你，形势并非一派大好
，问题还比较严重——数学成绩的严重下降以及与之相联系的对待数学课的态度、方法及
理解能力等方面暴露出来的问题令我忧心重重。 
　　你还小，有些方面看法不全面，经验不丰富，但你一直信赖的爸爸却深怕出现‘千里
大堤一朝毁于蚁穴’的局面。为此，深深爱你但又衷心希望你未来有作为，有出息的爸爸
做出了使他自己都感到痛苦的事情——大声地斥责你甚至动手打你。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将来你不责怪我在你小的时候，缺乏自制力的时期没有严格要求你，是为了将来你
不至于为‘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而后悔。严格要求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残酷无情的，
但一个成功者都是在残酷的竞争和摔打中站起来的。你应该理解在严格要求，残酷无情的
背后是一颗深深爱你的心！ 
　　严格要求并不是说要在心理上形成多少负担，关键是在严格要求下，冷静、理智地寻
找不足，默默地，脚踏实地地去努力。‘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爸是这样去做的，
也希望你这样去做，去为自己的未来奠定一个坚实的基础。 
　　爸爸期待你走向成熟和成功！” 
　　信的落款是“永远永远爱你的爸爸”。 
　　这封信从1992年4月20日起，被我保留到了现在，整整十年过去了，我长大了，生活也
发生了很多变化，可它仍然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就象我对父亲和父亲对我的爱一样，
始终没有变化。 
　　虽然之后我的数学成绩始终稳定在前五名，但是父亲要求我拿第一名的愿望，我始终
未能实现。甚至到现在，我都很厌恶数学这门学科，自认为是个数字白痴，是个甚至会把
自己使用了一年的电话号码报错的人。父亲当初也许没有想到，他的严格特训反而对我造
成了这样的反效果吧。 
　　我曾经把这封信给我以前的男朋友看过，并和他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他深深叹了口
气，摸了摸我的头说：“我现在才知道，你怎么那么争强好胜，脾气那么倔，原来都是你
爸爸从小对你的严格造成的。” 
　　父亲不但对我严格，对自己的要求也非常之高。他十四岁就随同从合肥下放至五七干
校劳动改造的爷爷奶奶到了农村，十六岁招工进了工厂。听父亲说，他其实连初一也只念
了一半。可他硬是凭着他的毅力，在我三岁那年，拿到了安徽大学的汉语言文学硕士学位
。所以父亲一直是我的崇拜对象，父亲也一直要求着我能够做得比他更好些。 
　　父亲最希望我将来能学外语专业，曾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了一个空白的毕业证书
，给我填上了上海外国语学院的英语专业。父亲说，“我再等十来年，你就该从这所大学
里面毕业了。”父亲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天，我也终究未能如他所愿。 
　　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今年考上了这所大学的英语专业研究生。我一直想去看望她，
还想看看这所父亲替我选择的学校，也算是一偿宿愿吧。 
　　父亲离家那天，是1992年12月27日。临行前，我在晚上难得地见着了父亲一面。我问
父亲去哪儿出差？父亲说去安庆。我说，那里有什么土特产呢？母亲说，有胡玉美的辣酱
啊。我说我就要吃那个。父亲似乎很累的样子，没有回答就回房间里面去了。 
　　12月29日，我还在工人文化宫里准备参加学校的元旦汇演，母亲单位里面来了两个阿
姨把我接到了单位。一个我熟识的叔叔笑着和我拉起了家常。其实我当时心里已经隐约感
到有什么事不对劲，却无法用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心计从大人的笑脸中找到一点蛛丝蚂迹。
 
　　叔叔把我逗得直笑，静下来之后，叔叔突然问我：“你跟你爸爸感情怎么样？”我笑
着说：“爸爸最疼我了。”叔叔问：“那如果你爸爸不在了怎么办？”我说：“什么不在
了？” 
　　叔叔脸上的表情沉重了起来，他叫了我的小名，说：“我现在把你当一个大人，跟你
说一件事，你听了一定要坚强些。” 
　　我已经意识到了会有一件我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发生，但我的脸上还带着僵硬的笑。
“好的。” 
　　“你爸爸昨天晚上已经因为车祸去世了。” 
　　我一下子笑了起来，“怎么会？你在骗我！” 
　　“叔叔没有骗你，我是说真的。” 
　　我记得当时办公室里就象外面的天气一样冷得刺骨，我冷得已经没有了收住笑容，和
痛哭的力气。 
　　叔叔看见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说：“想哭你就哭吧！” 
　　我不语，还是没有哭。 
　　我不敢哭，因为眼泪的温热会证明我此刻是醒着的，我没有做梦，它会证明父亲是真
的狠心离开了我。 
　　叔叔起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有一滴水缓缓滑过了我的脸…… 
　　我一个人在里面坐了多久，眼泪就流了多久，直到母亲打开办公室的门，向我走了过
来。我在那一刻知道了，从此我就要和她在这个没有亲人的孤单城市里，相依为命了……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年历换到了第十本。我转眼间已经成了二十多岁的大姑
娘，我长得越来越象母亲，曾经被别人说起过的象父亲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曾经躺在床上，忽然间想起父亲来。我努力地想回忆起他的相貌及一切与他有关的
回忆，却发现他只留给了我一张模糊的脸。 
　　有时我会找出字典里藏着的我们唯一的一张全家福，内疚地盯着父亲的影像，想把父
亲的轮廓深深刻印在我的心里，我的脑海里，永远也不要忘记…… 
　　我以为十年过去了，父亲的形象于我已经淡化，却未料，这篇文章刚开了个头，我就
开始掉泪，一直到了这个结尾。血缘关系真的很奇怪，无论我们相隔多远，甚至是天堂与
人间的距离，却始终是那么浓烈，那么隽永。我们是父母这棵大树上长出的枝杈，一辈子
就是一个牵挂。 
　　今天去扫墓，雨恰如气氛地细细下着，心里如同天气闷闷的，我却时时找出些轻松的
话岔开母亲回忆的旅途。 
　　我曾经在为家里挂上窗帘，修好电话，布好电线后得意洋洋地问母亲：“你没有我，
该怎么办啊？”母亲淡淡地说：“正因为我现在有你，我才知道怎么办啊！” 
　　现在，我没有了亲生父亲，但有了一个新组建的温馨家庭，有了另一个把我当成自己
亲生女儿一样来疼爱的父亲，我想，这是老天的安排，是父亲求老天这样安排，安排另一
个人到我的身边来延续他对我绵绵无尽的父爱。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我对他的爱却
永远地埋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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