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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ack (黑苦莲), 信区: Memory
标  题: 顽童时代[2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6月06日23:26:34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常常在夜晚,我握了那节紫竹坐在1幢山边石上细细想我陈世伯,想一阵,吹一曲
,吹一曲,哭一场;倦了时,回家上床苦巴巴盼在梦里能见他吹萧论史下围棋;却
又怎么也做不出梦来,就更伤心,直觉得有一部份我的命,也随他死去了。 

         ※       ※       ※ 

外婆对她的小女儿百般放心,不断交待的,就只一件事——有三种人千万嫁不得:
第一是军人,因为生死难卜;第二是客家人,因为重男轻女;第三是结过婚已有孩
子的,因为后娘难当。所以当母亲将毕挺毕挺的父亲带回娘家笑吟吟说大局已定那
天,外婆伤心得很:我父亲犯足了那三条戒律——他是军人又是客家人,还已经有
了5个儿女。 

幸好外婆历来深信姻缘皆由天作合。当母亲轮流着将我的哥哥姐姐从乡下带到广州
时,我的外婆,就一个接一个十几年如一日高高兴兴照看着孙孙读书。 

外婆告诉我,小哥哥走后不久,她有一天忽然觉得生命快到尽头。还在姨妈刚完婚
时,外婆就说过她一定要在我母亲身边活完最后一段时日,于是就来重庆了。离开
广州之前,外婆拄着棍,独自在这城市走来又走去,把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看个
够。她被一辆自行车撞倒,跌断了右腿。住进红房子后,她依然继续养伤,天天给
我哼儿歌,讲故事。 

外婆的一日三餐,几乎全由父亲照料。红房子的老军官们是从不买菜的,即使到了
站轮子的时代,买菜也是家属与孩子的事。外婆来了之后,我发现父亲进了家门常
常掏出报纸裹好的一包东西:或是块骨头,或是块肉,有时甚至是半边鸡,然后下
厨弄好端去给外婆。有次云娃子神秘兮兮告诉我:“今天看见你爸在学田湾那个自
由市场拿出盒《大前门》跟农民换藕!”我大吃一惊。后来才发现,爸爸就是从那
会儿开始戒了烟的。我注意到,他的皮鞋、呢子大衣、丝棉被,甚至那块带日历的
英纳格手表,都渐渐变成些我外婆的吃食了。 

尽管爸爸极为孝顺,我外婆依然有件事不肯原谅她女婿,而且坚决不肯原谅:因为
他有次差点把我打死了…… 

从我经常为四哥送馒头给塔吉雅娜时起,陈书剑就极少露面,后来干脆没了人影。
他一向如同闲云野鹤爱来就来爱走就走,所以谁也没把他的失踪放在心上,谁料后
来竟死了!父亲得到消息,携我赶去火葬场。我见这位原本显得仙风道骨的良师益
友竞死得面如骷髅肚如山丘,不禁跪下哭得肛肠寸断。他遗下管自制的洞箫,刻着
字,是“钟家一个上好的小孩笑纳 书剑”。常常在夜晚,我握了抓节紫竹坐在1
幢山边石上细细想我陈世伯,想一阵,吹一曲,吹一曲,哭一场;倦了时,回家上
床苦巴巴盼在梦里能见他吹萧论史下围棋;却又怎么也做不出梦来,就更伤心,直
觉得有一部分我的命,也随他死去了。 

有天在两路口缆车站,忽然见个老头儿吹箫乞食。老头儿瘦高如竿青竹,还带着两
个皮包骨头的女孩。女孩大约五六岁,长得一模一样。他吹的是《小白菜》,一曲
终了又一曲,只是《小白菜》,反反复复幽幽怨怨,听得我发呆。想想,就回家抓
几把米跑出门,见了云娃子,他问我为什么眼圈红红,我说见了个吹箫老头,想起
陈书剑来,不由心中难过。云娃子也回他家抓把米,跟我跑去缆车站。 

老头儿问人讨碗凉水,和两个小女孩一起就着凉水嚼生米。老头儿说是陕西人,原
在小镇上摆付桌椅代写书信,家有老妻,有儿子媳妇两个孙女一个孙儿。他儿子是
攀悬崖采燕窝的,家中日子原本不错。自从儿子两年前失足摔死,生活就开始艰难
。随着饥荒越闹越严重,家中饿得大人病倒小人哭。媳妇一咬牙,将自己换了一担
白薯,给公公婆婆磕个头,就背上一岁多的儿子,嫁到秦岭山区一户不能生育的人
家去了。老头儿留下白薯给病妻,牵着这对一胞双胎的孙女儿,沿铁路一线直讨饭
到重庆。 

祖孙三人各有一条干粮袋,讨得食物,尽量省出点儿蓄进袋里准备背回陕西过冬。
我翻翻老头儿的干粮袋,见些晒得缩成拇指大小的白薯干,红红绿绿的馒头干——
想来不是用土茯苓就是用榆树叶磨了浆合面做的,还有些玉米颗,他又将我和云娃
子给的米掺了两把进去,但那条干粮袋依然空荡荡剩出大半截。他两个孙女的袋子
,还什么也没有装上哩。 

当天晚上,我和云娃子半夜三更溜出家门,翻墙进了师范学校,趟过一排木栅栏下
的蓄水池,钻进厨房偷吃的。大蒸笼里剩看半圈冷馒头,我们只敢抓出3个,怕偷
多了被人发现,回家藏在书包里,翌日送去给那吹箫的老头。看着两个小姑娘吃馒
头,看着吹箫老头将馒头一小坨一小坨掰开晾晒,我和云娃子强忍着不当他们的面
咽口水。一转身,两人就豪情万丈大唱着《洪湖赤卫队》中“愿天下劳苦人民都解
放”的歌子离开缆车站,自觉成了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江湖英雄。晚上又结伴再去
偷。 

几天之后,老头千恩万谢道别,说翌日要携同孙女上列货车回陕西。我和云娃子就
拿了两个女孩的干粮袋,准备去偷些米给他们上路。 

谁知我们刚从水池爬上厨房,就灯光大亮,被早已埋伏好的炊事员抓获。我们俩就
被水淋淋押回红房子。 

我根本无颜看父亲的脸。师范学校的两位老师还没把话说完,父亲就从门口抓过我
重重摔去。跌倒时,我的头碰在饭桌尖角上,立即血流如注。师范学校的老师惊呼
着一个挡住我爸一个抱起我。外婆闻讯扶张竹凳用只尖尖小脚踅出小厅问原委。是
平生第一次,我有机会在父亲面前为自己申辩,就从那老师臂弯脱出,也不敢去捂
头上的伤处,一面任由鲜血顺额流染了衣领染前襟,一面用广州话结结巴巴对外婆
说那吹萧老头的家事。 

正说着,满脸鼻血的云娃子也被他爹押到我家来了,身后也跟着两位师范学校的老
师。云娃子他爹郭伯伯因为营养不良已经双脚水肿,走起路来有点慢,不过打起儿
子来照旧狠恶。郭伯伯押他儿子来对口供:因为云娃子一口咬定说我们俩谁也没吃
过偷来的馒头。 

我对郭伯伯说,我和云娃子只是对着每个馒头拼命深呼吸拼命深呼吸,但从没揪来
吃,因为我们认为哪怕只要忍不住馋舔一下馒头的皮,就算不得剑仙侠客的行为了
。 

爸爸一句一句用广州话将我说的译给外婆听。外婆听完面如止水,摇摇头不准父亲
搀她,依然扶着竹凳重回自己房间。剩下那堆大人,就看看我和云娃子,又互相看
来看去。 

突然两个老军官就要拿出粮票和钱赔馒头,4个当老师的就连连摇手说:“算了算
了,又不是小家伙吃的!”后来也不知到底赔了没有,因为我爸爸突然瞪了两个孩
子一眼喝道:“还不滚出去裹伤!”云娃子就赶紧伸手捂住我的头,我俩就血糊糊
湿漉漉,转身穿过八角厅向我的小房间走去——因为那儿棉签绷带跌打药酒镇痛膏
应有尽有,都是我自小用惯用熟的。 

这是爸爸最后一次打我。不过,他作出这种决定时,已经是一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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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情是瑰宝,化解冰心消冷傲,却怕某天清早,又再走各有各远路。问
怎可依靠那追忆,终老?一生有千步,但爱恋却寸寸分布!一生有千梦,梦
里可以双双跳舞!
    情如白雪飞花,怎会知终点的脚步。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61.179.11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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