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dnigh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lack (年轻男子), 信区: Midnight
标 题: 风雨之恋(四)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5月18日02:47:58 星期天), 站内信件
就如同先前的约定,雨晴将家中那套名贵礼服取出送洗,经过稍微简单的整理
之后,果然靓丽如新,尤其再穿戴上她母亲借她的一条星形碎钻项链,高雅尊贵,
整个人的气质明显不同,不仅桂慈看了都赞不绝口,连我都几乎要认不出来。
至于我的服装问题则始终没法顺利解决,不出雨晴所料,尽管动用各种关系,
翻遍全男生宿舍,硬是找不出一套合身且适合在台上主持晚会用的衣饰,毕竟大家
都只是学生身份,实在没什么机会用到这类的服装。
我猜想的到,雨晴能够为我做的,不外乎就是买套衣服送我,但我早已事警告
过她,不得出此下策,我是绝不可能接受如此昂贵的礼物。
私底下,我特地请阿铭陪我到市区中几家百货公司的专柜或男饰精品店去逛,
挑来拣去,中意的有很多,唯一谈不拢的却是价钱,那么高的价位,令人望而却步
。
眼见迎新晚会的时间越来越逼近,所有事情差不多已经准备就绪,下午我和雨
晴到演艺厅做最后一次的彩排,虽是简单的预演,但雨晴已是盛装出席,而我只能
穿著T恤、牛仔裤及球鞋,站在她的身畔更显寒伧,每当有人夸赞她的服装造型,
即使大家嘴上不说,我却有着自惭形秽的感觉。
“明天就要正式演出了,你的服装方面没有问题吧?”桂慈皱着眉头,有点担
心的问我,毕竟这场晚会最后的成败,必须由她一肩扛起,所以特别关切。
“还是让我帮你吧!好不好?”雨晴再次提议。
桂慈虽然早就表明不介入的态度,要我们自行协调处理,事到如今已是迫在眉
睫,我在她眼中看见支持与鼓励的味道。
“不必!我自己可以处理。”在众人围观中,我大声的坚持,即使单独面对雨
晴的时候,我都不愿意示弱,更何况是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场合,我岂能答应?
我到邮局里把仅剩的一点积蓄都领出来,却还差上一大截,只好另外再想办法
。
自从高中毕业后,因为大学念的是公费学校,我就没再向家里伸手要过一毛钱
,能够在经济上独立一直是我引以为自豪的地方,唯一的收入主要是依靠帮人当家
教来维持,由于我在大学中主修“教育”,要找这类的工作并不难,再加上我的生
活花费不多,省吃俭用,马马虎虎也还过的去。
平心而论,每周二次,每次二个小时,家教确实是一种投资报酬率极高的工作
,但我不想把整个大学的青春岁月都耗在这里,所以只接一个家教,贴补生活费,
并将在课堂上所学的理论,拿到现实中来证实,多增加一些教学经验。
不过在周遭的同学中,却有人把本末倒置,反而把家教视为正业,忘了学生应
有的求学本份,兼了一个又一个家教,每天傍晚五点开始一直到深夜,班表排得满
满的,连周末和周日都不放过;甚至有人因为教出一点名气来,被补习班所网罗,
打响招牌,成为名师,收入更丰,出入有轿车代步,并开始贷款买房子。
我的家教学生是个破碎家庭的国中三年级的男生,父母离异多年,现在跟妈妈
住在一起,成绩很不好,我已经教了三个月,始终没有起色,实在令人有点沮丧,
但因为有求于人,今天的课我上得格外认真。
“哦!老师上完课,辛苦了。”结束时,学生的妈妈正好在客厅看电视,很自
然的向我打声招呼。
“罗……,不,高女士……”我的学生姓罗,但她的妈妈坚持使用原来的姓氏
,我连忙改口;本是打算向她预支下个月的薪水去买晚会用的服装,可是向人伸手
借钱这种事,我还从来没有做过,所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老师可不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高女士瞄了挂在墙上的大钟,将电视关掉
,“我们家小弟最近数学有没有进步?明年就要高中联考,到底行不行啊?”
既然谈到这个问题,我便不能不回答。“小弟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小孩……”
家教守则第一条:“不论学生再如何差劲,绝对,绝对不能在他的父母面前说
他笨。”我始终牢记在心。
高女士质疑,“可是前几天的模拟考,他的数学只有十二分。”
我赶忙解释,“他的数学基础没有打好,现在我正帮他从头复习,模拟考的命
题范围较广,有些地方我还没教到,所以暂时看不出学习成效。”
家教守则第二条:“无论学生成绩有多烂,都不能承认自己教得不好。”我打
算采拖延战术。
“想想现在的小孩也真可怜,课业压力实在太大,我有好几次都发现他趴在书
桌上睡着。”高女士心疼不已。
高女士在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担任中阶主管一职,一个单亲家庭里的妈妈,既
要在职场里翻滚,与人激烈竞争,努力赚钱来养家活口,还要兼顾小孩的教养问题
,她又何尝轻松呢?才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居然已有大半花白。
“或许不要将他逼得这么紧,让他自由发展会比较好吧。”我尝试用比较温和
的语气建议。
高女士扬扬眉毛,精神突然紧绷起来,似有不悦的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小
弟有跟说过什么吗?”
为了了解学生,通常第一次上课时我会和学生们闲聊,谈谈他们的理想和抱负
;这个家教学生跟我提过关于升学的事,他承认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勉强逼他或许
可以考上一所高中,混个毕业文凭,但那也只是浪费宝贵的三年青春岁月。
这个学生很有主见,他喜欢运动,尤其是长跑的部份,曾夺得中等学校运动会
马拉松赛冠军,甚至差点破全国纪录,可惜自从升上三年级之后,他的妈妈就不再
让他参加田径队的练习,母子为此不知大吵过多才回,这件事在这个家庭中几乎成
了不能触及的禁忌话题。
我的脑海中曾生出过这样的画面:一边是挥汗如雨、气喘如牛,却还是快乐地
奋勇向前,不断冲刺、不停奔驰的阳光少年;另一边则是,寒夜里、孤灯下,有个
像小老头般伛偻着身躯,驼背苦读的少年。两相对照下,哪一个比较有意义呢?
我试探的说:“我知道教育部正在试办一所体育实验高中,小弟既然对这方面
有兴趣,又有不错的天赋,是不是可以让他试一试……?”
高女士迅捷的打断我的话,“不行!绝对不行。”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家教守则三:“不介入学生家庭的纷争。”我知道自己已经越界,但内心深处
却有一股潜伏的力量在驱策,令我不吐不快。
这时学生刚从楼上下来,恰好听见我们的“讨论”。
“可是你这样一直逼他做不喜欢的事有什么用?”想来是年轻气盛,处事不够
圆融,我竟然提高分贝,企图说服她。
“年轻人,人活在这世上真的可以只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好吗?”高女士不
喊我“老师”,反而改口叫我“年轻人”,从称谓上的转变,我暗暗感到情势变化
对我极为不利。
学生站在楼梯口望着我,随即又立即垂下头,虽只是短短一眼间的交会,但我
可以充份理解他那无助的心情。
我决定豁出去:“人世间确实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时候,但至少在这件事上,你
们并不是无从选择的,如果自己放弃选择的权力,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学生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真诚的说:“妈!我真的很想成为马拉松选手,
你让我试试好不好?”
“闭嘴!”高女士的情绪终于爆发,对儿子大吼:“我绝对不允许你将来成为
一个只会跑步的傻瓜。”
“运动员不是傻瓜……”学生还想辩驳。
“不用说了,你给我上楼去念书。”高女士下达最后的通牒。
学生不敢反抗,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乖乖上楼,那背影显得极苍凉、极
孤单。
“至于你……”高女士把矛头指向我,“我记得我是聘你来当我儿子的数学家
教,而不是教他怎么造反,如何来违逆我,你这老师是怎么当的?”
“我教学的是对象是‘人’而不是‘书’啊!”我企图向她解释。
高女士冷冷地说:“我只要求你把他的数学教好就行了,其它根本不关你的事
,既然你认为数学不重要,下次就不必再来,我会再另请高明。”说完就掏出皮包
,要将这个月的家教费结算给我。
“不必了,你留着吧!”我拋下这句话便离开。
本来是打算预支下个月的家教费,助我度过眼前的难关,没想到居然演变成被
辞退的局面,我骑着“老黄”在夜间里奔驰,对着自己大骂:“你是最──最──
最──笨的笨蛋!”可是说也奇怪,我虽然生气,却没有后悔。
回到学校,在进宿舍前我先打通电话到医院,想和祖父聊聊天,要知道他的情
况的最新发展,是否有所好转?但电话响了好久,他所住的病房里却始终没有人接
听。
我的心中不禁浮起一阵不详的预兆,连忙改拨家里的电话,而这次倒是很快就
有响应。
“为什么医院那边都没有人在呢?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劈头就质问弟。
暑假期间,祖父住院时,我是全家唯一分得出来的人力,所以一直都是交由我
来看顾,自从学校开学后,白天请一个特别护士帮忙,晚上则交由爸妈两人轮流,
因此家中常只留弟一人而已。
“哥……!呜……哇……”没有说上半句话,弟居然先哭出来。
弟向来乐观,从来没有这么脆弱的表现,我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背后的汗水
涔涔而下,手脚却是一阵冰凉。“都高中生了,要勇敢点,不要只顾着哭,快告诉
我事情的经过。”
“傍晚时医院方面来电话,祖父他……哇……”弟的话没说完,又被一阵哭泣
所打断。
弟的话全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只字词组,对我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煎熬,我再也忍
不住,透过电话大声斥喝他,“弟──!”
或许是这样的当头棒喝发生了作用,弟居然楞在当场,停止啜泣,我趁机再接
下去,放慢速度,柔声告诉他,“好,不要慌,你听我说,现在先深吸呼。”
在电话那头,弟抽泣的声音渐渐平复,“现在可以告诉我,祖父怎么了?”
弟虽然还是半带着哽咽的哭腔,但至少已经能够清楚表达他的意思。“下午五
点左右,祖父病情加剧,突然休克,生命迹象一度停止,经过二个钟头的紧急抢救
,现在还留在加护病房观察当中,据医生说,未来的十二个小时将是关键时刻,必
须严密监控,才能确定是否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爸妈都留在医院的加护病房?家里只剩下你?”我不敢再问下去,竟把焦点
转移到祖父之外的其它人身上。
“嗯!”弟手足无措的问我,“哥,怎么办才好?”
我恨不得身上长了翅膀,马上飞回家去,和家人守候在一块,然而现在我却只
能无能为力的对着弟大声吶喊:“祖父一定不会有事的,他明天一早就会恢复意识
,你不用担心!”而连我也搞不清楚,这番空泛的保证,究竟是在劝他,还是在欺
骗我自己。
我和弟约好,会和家里保持密切的连系,然后才挂上电话返回宿舍。
“你总算回来了!”我才打开大门,阿铭便迎向前来,热情问候。
从丢掉家教工作到得知祖父病危,在这一晚的短短几个小时内,我的心情一路
下滑,已经跌入深谷之中,实在提不起精神和阿铭嘻闹,所以只是冷冷的响应,“
嗯!”
“你看这个!”阿铭拿起一大片深灰色的东西在我面前摇晃,却不能引起我的
注意。
“什么东西?”我的精神正处于极度沮丧的状况下,连头都懒得抬起来,根本
不想去辨认那事物。
“你看,你主持晚会的服装有着落了。”阿铭仍难掩兴奋之情。
我突然自失魂落魄中觉醒,还有事情没有解决。“你又从哪里借到这套衣服?
”
阿铭不正面回答我,故作神秘状的说:“先试看看合不合身,有没有需要改的
地方。”
我伸手取过那堆衣物,一件一件的套上,阿铭还替我配上一条领带及一双皮鞋
,费了好半天总算穿戴妥当。
“你自己照照镜子。”阿铭将我推到穿衣镜前,还转了一圈。“太好了,简直
就是完美无瑕。”
说也奇怪,这套服饰从上到下,由里至外,居然就像是为我量身订做的一样,
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可以暂时落下,今晚至少有一件令我顺心的事。
“谢谢!”我十分满意镜中的身影,回头向阿铭道谢,顺便也问他,“你怎会
如此神通广大,哪里借到这套衣服?”
“我……我自有我的门路,你……你不用管……,反正明天的晚会你就穿这套
出场。”阿铭支吾其词,又想搪塞过去,“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这小
子打扮起来居然还人模人样的。”
我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整理好,放进衣橱中,想想忽觉不对,便又取
出来细看,惊讶的发现,大呼:“这套西装居然是Armani的,衬衫及领带是
Vesace,皮鞋和皮带是Gucci,而且全是崭新未曾用过,根本不可能是
向人借来的。”
阿铭尴尬地站在一旁,面对我凌厉的眼神,有点不自在的说:“做人还是不要
太精明的好。”
我完全明白了。“这些都是雨晴特地为我买的,对不对?而你则是同谋的共犯
,在背后出卖我。”这些天都是阿铭陪我去找衣服,唯有他才能向雨晴提供我所需
的尺寸大小。
阿铭看我铁青着脸,知道我是真的生气,只能一味的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能
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亲自去向她求证。”我冷笑,不顾阿铭在身后呼唤,朝
屋外奔去。
雨晴并不在宿舍里,所以唯一可能会去的地方就是学生活动中心的社团办公室
了,当我气冲冲找到她时,她正在里面对我们隔天要用的脚本做最后的修饰。
我几乎是一脚踹开大门,立即厉声质问她:“你……”
“你来了?我正在等你,有事等一下再说,马上就好。”雨晴彷佛没有觉察到
任何的不对劲,抬头瞅我一眼,便又低头专注于手边的工作。
本来我是打算一照面就要和她激烈争辩、大声理论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这
么冷静的站在门口等她,不免要佩服的自己的耐性,看来这段时日的交往,我早在
不自觉间被搓揉成另一种性格。
“呼,总算完成啦!真是累死我了。”雨晴合起小茶几上的手稿,伸伸懒腰、
揉揉眼睛,还不忘撒娇似的对我说:“写了三个小时,手臂又酸又痛,快来帮人家
捏一捏。”
我只是呆立著,不发一语,也没有其他动作,雨晴终于发现我的态度异于平常
,关心的问:“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伸手便要试探我额头的温度。
我突然发难,大声吆喝,“不要碰我!”闪身避开,让她扑个空。
“你今天是怎么啦?吃了炸药啊?火气这么大,谁惹你生气?”雨晴大惑不解
,眼睛不停眨动,长而卷曲的睫毛像蝶翅般挥舞,十分惹人怜爱。
我硬是铁着心肠,不假辞色,冷冷地回答,“除了你还会有谁。”
以前即使和雨晴发生争执,我顶多也是脸色一沉,独自生闷气,不想和她说话
而已,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但今天不知是不是受到整晚不顺遂的影响,我的
心中竟然升起要与她正面冲突的念头,想把气出在她的身上,谁也料想不到,由于
两人间的亲密关系,反而使她必须承受更多不理性、不公平的对待。
“把话说清楚点,不要和我猜哑谜。”雨晴是家中的独生女,自幼倍受父母呵
护,几时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自然耐不住脾气。
眼见冲突一触即发,偏偏我像吃错药,拗起性子,毫不退让。“不必再装了,
我已经收到你的怜悯及施舍,但我要告诉你,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并不需要你的救
济,请你不要这样羞辱我!”
雨晴是何等人物,冰雪聪明、玲珑剔透,一点即破,马上猜到我大张旗鼓来此
兴师问罪,必是为了那套衣服的缘故。“你怎么知道的?是阿铭告诉你的吗?”
“没想到你居然如此神通广大,连我的室友也被说动,与你联手对付我。”我
有众叛亲离的感觉。
“这件事是我一手策划,和阿铭无关,你要生气尽管冲著我来,不要牵扯到其
他不相干的人。”表面上雨晴是为阿铭开脱,其实何尝不是为我着想,让我和阿铭
间尚能保有一丝颜面,日后好相见。
阿铭夹在我们之间其实是最无辜的,我也不想把过错推到他身上,“何需别人
告诉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笨,崭新的整套顶级名牌货,这般大手笔,如此气派,
全校恐怕也只有你胡家大小姐才挥霍的起。”
雨晴显露出失望的神情,“我并没有故意摆阔的意思,我们家的生活确实是丰
衣足食,但那是一种罪恶?有任何过错吗?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我
的为人?别人可以误解,唯独你不可以!”
雨晴说的没错,她们全家都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为富不仁之人,但正在气头上
的我早丧失理智,哪还能冷静思考,当然不肯低头认错,“你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你富我穷,你高高在上,而我只不过是被你踩在脚下的污泥罢了。”
“说穿了还不是你那表面是自傲其实是自卑,既可笑又可怜的大男人沙文主义
在作祟。”雨晴终于认清事实,点出问题的主要关键。
“你不必这般嘲弄我,一个男人该有的骨气我还有,毋须向你卑恭屈膝、摇尾
乞怜。”我甩甩头,彷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雨晴低声下气的努力解释,“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吗?否则我为何不
光明正大的把东西交给你,而采取迂回的方式,暗地里偷偷拜托你最好的朋友?”
在这一点上我自知理亏,雨晴确实曾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所以我只能哑口无言
,不能再多说什么。
雨晴喘口气,想让情绪和缓些,顿了一会又接著说:“我一直遵照你的指示,
放手让你自己去做,但眼见已经到了最后期限,明天就要正式举行迎新晚会,你还
是一筹莫展,我能忍心不帮忙吗?仅顾及个人的喜恶及感受,却不以大局为考量,
这样算是负责的男人吗?”
雨晴的话句句攻向我的要害,让我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软弱的争辩,“这件事
谁都可以帮我,就唯独你不行。”说到后来,已经近似耍赖。
“为什么?”雨晴露出困惑的神情,“我们是亲密的伴侣,情人之间不是要相
互扶持、携手而行吗?”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供大肆发挥的著力点,岂能轻易放过?
“在情人的世界里,两人必须公平、对等,不容许有高下尊卑之分,在经济及
物质的条件上,我可能永远无法与你并驾齐驱,现在你用这种方式待我,将来我在
你面前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不对,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的诡辩!”雨晴不同意,“情侣的世界里不会有
绝对的平等,而是互相需要,各取所需,就像我的任性、我的倔强、我的蛮横、还
有我的坏脾气,有时明明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你还不是都默默容忍吗?”
我淡然的说:“我觉得无所谓,因为这是我愿意而且也能做得到的事。”原来
她都知道!平日我对雨晴的付出,她都铭记于心,能够如此,夫复何言?
雨晴眼睛一亮,“同样的,谈金钱虽然鄙俗,但在你有困难、最需要协助时,
那同样也是我唯一可以为你而做,能够负担得起的事。”
“可惜这种援助我承受不起。”我无情的反驳。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雨晴一辈子大概没遭人如此对待过,怒不可遏,脸色
气成煞白,身子犹不停的颤抖。
我双手一摊。“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这样。”
“你……!”雨晴终于再也忍不住,手臂扬起,迅捷落下,起落之间,重重赏
我一个大耳光。
我没料到雨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所以来不及避开,“啪”的清脆一声,我被
结结实实的掴中左脸颊,从小到大,没人这样打过我,一开始时只觉得脸上麻麻、
痒痒,紧接著才是火辣辣的灼痛感。
雨晴这一掌让我们都楞在当场,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立著,谁也没说话,更讽
刺的是,远处的吉他社正在为明天的表演采排,弹的竟是优克李林的“认错”。
不知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正轻轻柔柔的唱著:
“……是我放弃了你,只为了一个没有理由的决定……故意让你伤心,却刺痛
自己……我又怎么能够告诉你,我不愿意教彼此都在孤独里忍住伤心,我要怎么告
诉你,我还爱你,是我自己错误的决定……”
谁应该认错呢?是雨晴不应动手?还是我不该激怒她?对与错之间,我已经混
淆不清。
“你……”最后还是雨晴先开口,“不说些什么吗?”
我冷冷的望著她,像石膏像般伫立,不透露心中半点情绪。
“求求你,说说话吧!”雨晴摇晃我的肩膀,发狂似的大声呼唤,“打我也好
,骂我也好,就是不要不理我。”
我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木然而立。
雨晴伸手抓起桌上那份刚完成的晚会主持讲稿,将我们一个星期以来的工作心
血一把撕去,眼中蹦出泪珠,“你看,我这么坏,你还不会生气吗?”
我终于回过神来,冷酷的看著她,“你要我说什么呢?”轻抚著脸颊,我笑了
笑,讥诮的说:“你这一掌,打得真好!”然后转身步出社团办公室,弃她于不顾
。
“不要走,把话说清楚!”我不管雨晴在我身后追逐。
雨晴随我走出学生活动中心,经过操场时,保养草皮的洒水设备正好启动,我
头也不回,跨进那片人造雨幕之中,让豆大的水珠当头淋下,将我和雨晴隔绝开来
。
直到浑身湿透,我心中的愤怒与激动才稍见冷静、平复,怀著一种说不出的心
情,孑然一身,怅然若失的回到宿舍。
翌日清晨,我暂时放下手边所有事情,先打电话回家探听祖父的病况,值得庆
幸的是,妈告诉我,他老人家已脱离险境,也已经恢复意识,现正在安心休养当中
。
或许是在医院里住太久,对周遭的时空与人事都变成模糊不清,祖父睁开眼睛
后的第一句话,竟是“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加上暑假中一直都是由我留在他
身边照顾,等到他逐渐清醒,却见不到我,还曾一度惊慌失措、大吵大闹,还得靠
护士小姐们从旁耐心解释及安抚。
我身为家中的长子、家族里的长孙,换句话说,在我弟及其他堂弟、堂妹们尚
未出生之前,我是唯一的小孩,可以独占亲人们的关爱与呵护,集所有宠爱于一身
,毋须与其他人分享;但过度纵容及溺爱的结果,却养成我恃宠而骄的恶习。
我仍可清晰记得,小时候我的脾气坏到极点,远近驰名,和附近邻居小孩子一
起时,只要稍有不如意,便与人大打出手,即使对方块头比我大上许多,也从不感
到害怕,绝不肯认输或退缩,总是扑上前去,毫不犹豫的张嘴就咬,弄到后来几乎
没有人敢和我玩耍,在那段日子里,每次出门,通常很少能够不带伤痕、毫发无损
的全身而退。
进国小就读后,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倒变本加厉、更为调皮捣蛋,曾有一次
,我在午睡时太吵,影响到其他同学的休息,被老师狠狠地教训一番,事后因为心
生不满,竟一声不响的偷偷逃学回家,校方以为我无故失踪,大为紧张,不但动用
所有人力在校园里四处搜寻,甚至还报警处理,而正当大伙被搞得鸡飞狗跳、人仰
马翻,不得安宁时,本少爷我却好整以暇在学校后的小溪中捉蝌蚪。
爸妈都对我的蛮横与任性感到头痛不已,却也束手无措,不知要从何管教起,
最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决定将我暂时送到祖父家寄住一个月,希望藉由转换
环境,企图改正我的习性。
祖父是个职业军人,平时极为威严,向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即使祖母
十分疼我,愿意当我的靠山,可是在他面前我总是小心谨慎、循规蹈矩,不敢随便
乱来。
不过直到发生一次意外事故之后,才让我的个性彻底改变。
当时正是学校放学后,祖父还在部队里值勤尚未回家,我坚持要先看电视卡通
,不肯做作业,祖母没有依我,我便躲到二楼,将自己反锁在房内,拒吃晚餐以示
抗议,祖母好意为我端来的饭菜全被我扫翻在地上。
我又哭又闹,一发不可收拾,即使祖母费尽唇舌、好言相劝,仍然拿我一点办
法也没有,我因而得寸进尺、益发张狂,不肯罢休,开始将书桌上的课本、铅笔、
台灯……一件一件的往门外丢,最后,不晓得小小年纪,哪来的力气,居然抬起椅
子往窗外抛下,岂料凑巧祖父刚好回家,不偏不倚正好被砸中头部,立即血流如柱
。
我自知闯下大祸,简直是吓傻了,缩在墙角边抽抽噎噎,身子不断发抖,脑中
却是一片空白。
“把饭菜给我吃完!”
我精神一阵恍惚,对时间已经失去概念,直到祖父严峻的声音如旱雷似在我耳
际响起,我才算是又活过来。
我抬起头仰望祖父高大、壮硕的身形,但因为是逆著灯光,并看不清楚,只觉
自己笼罩在一大片的阴影之下,不能喘息,无处可逃;我没有任何反抗,如令接下
他递过来的碗筷,坐在房间角落里,默不作声,一口一口的将饭菜往嘴里划。
或许是慑于祖父的威严,也可能是哭累了,真的饿了,虽然食不知味,我还是
将整碗饭菜吃得一乾二净,然后将碗筷轻轻放下。
祖父蹲下来问我,“吃饱了?”
“嗯。”我从鼻间发出一声闷哼,算是回答,面对他的逼近,我竟感到一股莫
名的恐惧,背后泛起阵阵凉意。
“把眼泪擦一擦,男子汉大丈夫,怎会这么轻易掉泪?像个娘们似的!”
我听出祖父语气中的不悦,连忙用手背往脸上涂抹,企图擦净满脸的鼻涕及泪
痕,谁知越抹越乱,反变成一塌糊涂的大花脸。
“用我的手帕吧!”
祖父传来一条雪白的手帕,我终于把脸收拾乾净,正想将手帕交还祖父,垂下
头竟发现他的袜子沾有血迹,再循序往上瞧去,裤子、皮带、胸前、领口、脸颊…
…散布片片殷红,额头上只简单捂著一块纱布,鲜血仍不时渗出,令人怵目惊心。
想到因为自己一时的任性,竟让祖父必须承受如此巨大的苦痛,鼻端一酸,我
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又自眼眶中奔泄而出,涕泗纵横,断断续续的对祖父哭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也不知他究竟能否明白我的歉意。
“不要哭了,”祖父,将手按在我的头上,试著安慰我,“我不要紧,这点伤
不得了什么?你知道错就好,记住以后不可以再犯喽。”
我泣不成声,哭倒在祖父怀中。
受到这次教训之后,我彷佛在一夕间长大,性格完全改变,从此洗心革面,成
为温良、和顺、谦恭、有礼的小孩,和从前那个我简直判若两人,当爸妈来接我返
家时,看到这般情况,对祖父母的神通广大不免啧啧称奇、难以置信,却又莫名所
以,因为祖父受伤这件事成了祖父母及我三人之间的秘密,同时从那一刻起,我和
祖父就格外亲近。
几年后,祖母在一场车祸中丧生,祖父深受打击,尤其是从军中退役后,独自
一人,生活起居无人照应,殊为不便,爸便将他接来家中同住;不过或许是年岁已
大,祖父的健康情形越来越差,年初染上一场风寒,就一直卧病在床,几度送医急
救,昨天更是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
明知道祖父苏醒后,最需要的就是安心静养,切忌受到任何打扰,但我还是忍
不住打电话给他,想听听他的声音,就算只有一下下也好。
医院里的护士禁不住我的苦苦哀求,终于让我和祖父说话。
“你还好吗?”
“你在哪里?怎么不来看我?”祖父的声音听起来虽然有些虚弱,但还算有精
神。
“您忘了吗,我已经开学,不能陪您。”我眼眶不禁泛红,告诉他自己现正身
在遥远的南方。
“喔!没有关系,学业重要。”祖父的意识似乎又清楚了些,“不过我想问你
一件事,为什么我周遭的这些仪器上都贴有你的名字。”
我愕然,不知祖父所指为何,怔了一会才突然想起,“那是前阵子我在医院打
工时,负责保养的医疗仪器。”
祖父笑了笑,“我旁边的护士说,昨天医院里好几部心脏电击器都同时故障,
幸好有你维修的这部能够正常运作,才让我起死回生的,捡回一条命。”
我已不能言语。
“怎么不说话?”祖父接著又说:“和这些机器在一起,就好像有你在身旁陪
伴,让我觉得安心;你要永远都像这样,做个尽责的男人,好不好?”
“我会的!”我大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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