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dnigh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lack (年轻男子), 信区: Midnight
标  题: 风雨之恋(五)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5月18日02:49:45 星期天), 站内信件

  为了做到对祖父的承诺,成为一个勇于负责的男子汉,我在迎新晚会开始前的
一个小时内到达演出场地后台。
  “你总算来了!”阿铭早已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一整天都见不到你,究竟躲
到哪里去?也不事先打声招呼,还以为你是临阵脱逃的缩头乌龟。”
  阿铭说的没错,经过昨晚那些风风雨雨的波折,我确实有一走了之、弃之不顾
的打算,若非祖父的当头棒喝让我悬崖勒马,我早成为言而无信的孬种,受人耻笑

  桂慈也靠过来,在这关键时刻展露出大将之风,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沉稳而
冷静的对我说:“快去换衣服,准备上场喽。”
  阿铭重重捶打我的肩膀,大骂:“你这小子真不够意思,明知道桂慈是这场晚
会的策划及筹办人,肩负着成败的重责大任,却偏偏上演这出失踪记!”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按住被阿铭痛击之处,低下头,诚心诚意的向桂
慈躬身道歉。
  桂慈摇摇头说:“不要紧!是我逼迫你接下这份工作的,在这么仓促之间,临
危受命,我能理解你身上必然承受着莫大的压力,的确需要一个喘息的空间;反正
你终究还是来了,我一直对你有信心,知道你不是那种不以大局为重的人,现在证
明,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桂慈确实善体人意,不但没有丝毫责备我的意思,反而一再为我开脱,这一来
让我更加羞愧。
  “学长,幸好你赶上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发现方浩天居然也在后台出现,不免略感惊讶。
  阿铭为我解释。“浩天真是够义气,临时被抓公差,万一你再不来,他是我们
的备胎,准备随时替你上场代打。”
  桂慈则向我致歉,自己先承认,“对不起,这都是我自作主张的安排,没有事
先徵得你的同意,似乎显得不太尊重。”
  原来一切早在桂慈的掌控之中,我连忙挥挥手,“千万不要这样说,是我有错
在先。”并对她能够临危不乱、随机应变,运筹帷幄,调配得宜深深感到折服。
  “已经快没时间,你们就不要再客套了,”方浩天将主持用的麦克风交给我,
松了一口气,“一切都看你喽,现在我可以卸下重担、功成身退,安安稳稳的到前
台当观众。”
  方浩天才刚踏出休息室,雨晴便跟着冲进来,紧张的问:“不好啦,方浩天怎
会跑到台下去坐?是不是连他也反悔了……?你……”雨晴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
一见面反而显得有些尴尬,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在片刻的沉默中,后台呈现出一股诡异的气氛,谁都不晓得接来会如何发展。

  跟着又有工作人员进来催促。“观众已经进场就坐,第一个节目的表演人员也
已经准备就绪,怎么男女主持人都不见踪影?再不快点就要开天窗啦!”
  桂慈连忙回答:“他们已在待命中,请稍等一会儿,再给他们几分钟准备。”
然后将我推向雨晴,告诉她:“容我向你介绍,这才是我们今天晚会中的男主角、
最重要的灵魂人物,同时也是你的最佳搭挡。”
  我和雨晴四目对望,谁也没有透露出内心的情绪。
  “我先出去撑一下场面,别让舞台一直空着,令观众久等。”雨晴抛下这句话
就出场。
  阿铭耐不住性子,拉着我的臂膀往外拖去,“你还杵在这里做啥?还不赶快出
场?”
  我挣脱阿铭的掌握,大喊:“等一下——!”
  “又怎么了?”阿铭以为我又在上场前一秒发生变卦,甚至连从头到尾始终镇
定如恒的桂慈也变了脸色。
  我不能再让他们受这种刺激及打击,赶忙解释,“我还没有化妆及更衣,总不
能就这身打扮上台吧?”
  阿铭倒是率直的有些可爱,挠着后脑勺,胀红着脸说:“昨晚那件事是我不对
,不该欺骗你,原谅我好不好?”
  桂慈出面代阿铭说明,“我不知道他会用这种笨方法,否则一定会阻止他,也
就不用无端惹出这么大的风波……”
  “我都明白,你不用再说了。”我打断桂慈的话,转身问阿铭:“宿舍里那套
衣服怎么不见?你有没有帮我带来?”
  阿铭实在是个真诚不伪的人,从不刻意隐藏内心的感受,听出我的口气已有松
动,立即变得喜形于色,点头如捣蒜,迭声说:“有……有……有……,今早出门
时我替你带出来,吊在柜子里,现在立刻拿给你。”
  桂慈大概被阿铭所感染,也随之兴奋起来,眉飞色舞的问:“你真的不介意,
肯穿雨晴为你准备的那套衣服?”
  难得有机会作弄她,我临机一动,故作神秘的说:“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看着向来冷静的桂慈居然会因为紧张而结巴,我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故意凶狠
地命令她,“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立即消失在我眼前!”
  “你……说……什……么?”桂慈怔了一下,对我会提出这种要求,简直难以
置信。
  我大声公布答案。“你留在这里,我怎么换衣服?”后来连我自己都忍俊不住
,哈哈大笑起来。
  桂慈瞪了我一眼,羞红着脸离开更衣室。
  在阿铭的大力协助下,我火速换装完毕,终于在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完成所有准
备工作。
  “……全校联合晚会正式开始,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的主持人…
…”在雄壮、热闹的开场乐中,桂慈以高亢、清亮的声音报幕,并介绍主持人出场

  我站在舞台左侧布幕之后,阿铭立于我身旁,大概发觉我的不安,悄悄握住我
的手,在我耳边大喊打气,“加油,一切都看你喽!”
  我擦干手心的汗水,深吸一口气,鼓起最大的勇气,在如潮水般的掌声及众人
的灼灼目光下,艰难的踏出第一步。
  雨晴则从右侧进场,我们在舞台的中央相遇、站定,再一同转身面向台下观众

  整个演艺厅被挤得满满的,可说是人山人海、万头钻动,数千对眼光全都聚焦
在我们身上,大伙正集中注意力,屏息以待。
  按照原先脚本的设计,开头第一句话应该是由我来说的,但不晓得是不是紧张
的关系,我的双腿微微发颤,一时间脑中只呈现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
  我不开始,雨晴自然就难以接话,受到我的影响,连她也显得手足无措,不知
如何是好,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偷偷用手肘轻碰我的腰际,想要点醒我。
  “什么事?”
  我如遭电殛般的跳起来,惊慌失措的大吼大叫,竟忘了自己正站在台上,透过
麦克风,每一个字都清楚的传到观众耳中。
  观众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后来醒悟到是我的失常演出,随即哄
堂大笑起来,整个会场也逐渐陷入失控的混乱局面。
  我心中懊恼不已,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自己丢脸、出丑还不要紧,但要是
因此毁掉许多工作人员,投注时间、精力及心血所筹备的这场晚会,那罪过才大咧

  “嗯……嗯……”情急生智,我忽而临机一动,故意干咳几声,试图引起观众
的注意,这一奇招果真发生效用,嘲笑声慢慢减弱。
  “我刚才是想测试麦克风,请问最后一排的同学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
  “可以!”观众席的后方有人大声回应。
  “谢谢你们。”观众安静下来后,我决定实话实说。“其实大家都知道,我刚
刚出了一点小纰漏,对不对?”
  观众又笑了,不过这次是善意成份居多。
  “因为站在这个舞台上,让我感触良多,”我停了一会又接着说:“记得二年
前,我和台下的你们一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生,没想到眨眼间大学生活竟已过
了一半,却还一事无成,希望各位学弟妹们都能以我这个不成材的学长为鉴,好好
把握这段人生中最甜美的岁月。”
  这次是在我的刻意引导下,将观众逗笑,我总算能够掌控全局,同时也和事先
套好的台词榫接上。
  再来就换雨晴,“接下来就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来欢迎,由本校舞蹈社所带
来的第一个节目——破蛹!”
  我和雨晴让出舞台,安然退场,总算过了第一关。
  阿铭抢上前来,大骂:“臭小子,真的会被你吓死,如果再这样,我就算有九
条命也玩不起。”
  桂慈则不忘过来为我打气,为我的演出另下一个注脚。“有惊无险,表现不俗
。”
  雨晴却离开众人,不发一语,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独自坐在脚落里发呆,桂慈
见状便暗示我,“别再斗气了,去和她说说话,哄哄她吧。”
  我心里感到有些为难,不过仍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你……还好吗?”
  雨晴抬头望我一眼,木然的说:“请让我静一静,有事等晚会结束后再说。”

  我无法从雨晴的反应中判读出任何的情绪,只能算是自讨没趣,碰了一个软钉
子,不过这时候第一个表演节目已近尾声,也不容我再多想。
  虽然雨晴因一时气愤,将主持稿撕碎,但凭着我们俩长久以来的合作关系,所
建立起的绝佳默契,各种突发状况都能逐一克服、应付;何况开头最难的部份都让
我熬过来了,接下来便如倒吃甘蔗般渐入佳境,越来越顺手,只是谁又能猜想得到
,我和雨晴合作无间、和乐融融的表象之下,实际上却是各有所思、貌合神离呢?

  晚会主持的工作说穿了也不难,就是为各个节目串场而已,我和雨晴曾对晚会
的风格有过争执,她认为应该呈现知性、感人的气氛,我则坚持要风趣、幽默、不
死板,由于彼此都是各持己见,僵持不下,最后折衷、妥协的结果是同时兼具两种
特色。
  而今二个小时的晚会即将结束,在欢笑及泪水中夹杂着如雷的掌声,我知道这
场晚会是成功的,幕前幕后全体工作人员非得出场谢幕三次后,观众才肯散去。
  回到后台才发现整个休息室几乎要被花海所淹没,其中大部份都是指明要送给
雨晴的,眼见她如此大受欢迎,我不免有些喜悦、骄傲,感到与有荣焉,另一方面
却是吃味、嫉妒,还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担心与愤怒……总之,各种情绪纷呈,错
□复杂,令人百感交集,莫名所以。
  我走向前去想和雨晴说说话,并希望利用这个机会,能够与她化解歧见、冰释
前嫌,没想到方浩天却早一步,抢在我前面,如先前的约定,捧着一大束的香水百
合。
  “学姐,恭喜你,今晚的演出实在太成功了。”
  雨晴接过花朵,惊讶的说:“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你居然记得,还真的送
来。”
  “和学姐约好的事怎能忘呢?一定得做到才行。”方浩天腆腆的笑着。
  “谢谢!难得你这么有心,我感动到不知如何才好。”
  或许是我太过神经质,过份疑神疑鬼,总觉得雨晴是故意提高音量,有心夸张
她的惊喜,特地向我示威、抗议,要让我难堪。
  “哼!”我不甘示弱的冷笑,掉头离开。
  “这么小家子气啊!”是个熟悉的女声,但一时间却又记不起来。
  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讨人厌的许心岚,还是扎着一条马尾,在身后摇啊晃的
,令人有想偷拉一把的冲动。
  我没好气的问:“你怎会在这里出现?”
  “当然是来参加迎新晚会啊,不然是来吃饭吗?”许心岚不甘示弱,立即反击
,还不忘瞪我一眼,彷佛我刚刚问了一个天下间最蠢的问题,“这还是你鼓励我来
参加的,难道自己都忘了?”
  我今天可没心情与她唇枪舌剑的抬杠。“我是说,没想到你会到后台来。”
  “我是陪他一起来的。”许心岚指着正向我们走过来的方浩天。
  方浩天立于许心岚身后,双手搁在她肩上,光看这简单的肢体动作,便觉两人
关系彷佛已极为亲密,笑吟吟的问着,“东西送给学长没有?”
  “还没。”许心岚先回答方浩天的问题,然后才从背包里取出一件扁平状的东
西给我,“这个送你。”
  “这是……?”我楞了一下,顺手接过那东西,“这是什么?”
  “我自己画的,希望你会喜欢。”
  我仔细端详,竟是一幅油画,其中绘着一朵向日葵,矗立在艳阳下,迎风招展
,摇曳生姿,色彩丰富,栩栩如生,我并不具备专业鉴赏的能力,但透过画面,却
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撼,因此不由自主的赞叹:“画的真好!”
  “我说过,不会送花给你的,所以就送幅‘画’给你喽!”许心岚还是装出一
副酷酷的模样,其实眼睛在不经意间却流泄出一丝暖意。
  “任务完成,我们走吧。”方浩天建议。
  看着两人渐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叫住他们。“浩天,等一下!

  “什么事?”方浩天回头。
  “如果今晚我没有出现的话,你本来是要替我上台主持的?”
  “没错。”
  “难道你不用任何的准备吗?”我说出心中的疑惑,不明白他何以有这般勇气

  “怎么可能?我是有这个当靠山,可以临时抱佛脚,囫囵吞枣的恶补一番,才
敢答应桂慈学姐的要求,硬着头皮登场。”一边说还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破破皱
皱的纸张,“不过现在已经用不到了,请你帮我交还给雨晴学姐。”
  那是昨晚被雨晴撕成碎屑的主持稿,如今却已被细心黏合,可以想见她是花了
多少时间和心血才完成的。
  方浩天又问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份稿子会被弄成如此残破,而且你不觉
得奇怪吗?重新誊抄一遍不是更省事,学姐为什么要如此麻烦的费心复原?”
  我终于了解雨的心意,她是多么努力想化解昨夜的冲突、弥补创伤。
  我抛下方浩天及许心岚,在人群中四处穿梭,疯狂地找寻雨晴的身影。
  “桂慈,你有没有看到雨晴?”我焦急的问,渴望能够立即见她一面。
  “她说家里有事,必须要回去一趟。”桂慈劝我,“我是不清楚你们间究竟发
生什么事,但如果有误会的话,还是早点解决的好。”
  我虽然晓得和雨晴间的问题应该及早化解,以免夜长梦多,发生不必要的枝节
,所以隔天一大早便在校园内四处寻人,可是不论是宿舍或教室,都不见雨晴的踪
迹,据她的室友及同学所说,雨晴好像在新迎晚会后回家,就没再出现过。
  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又回到社团办公室去碰碰运气,打开房门一看,果真
有位扎着马尾的女子,背门而坐,却不是雨晴;从那身影看来,是我根本料想不到
的许心岚。
  许心岚拿着铅笔,俯身桌前,正凝神绘制一幅素描,但因为隔的太远,看不真
切,只能依稀判别出是一个男子的侧面肖像
  “你怎会在这里?”我惊讶的问,她并不属于这个社团啊。
  或许是太过投入,许心岚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走进来,被我吓了一大跳,手轻颤
,竟将笔心折断。
  我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吓你的。”
  许心岚头也不回,只是淡淡的说:“浩天学长告诉我,如有需要,可以借用这
里,安静作画。”
  “你在画什么?”我好奇的绕过桌子,转到她面前,想要一探究竟。
  “不用你管!”许心岚连忙将素描本合上,并压在身体下。
  “是画方浩天吗?”我以为她是害羞,所以存心逗她。
  “为什么要画他?”许心岚抬头看我。
  这次换我受到惊吓,许心岚的腮边竟拖着两道明显的泪痕,始终表现出坚强一
面的她,原来是独自躲在这里掉泪。
  我期期艾艾的问:“怎……么了?”
  “你不要管我!”许心岚拒绝我的关心,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双手掩面而泣
,最后索性趴在桌上,放怀嚎啕大哭起来
  这正是我的弱点、死穴、罩门之所在,面对女孩子的泪眼攻势,我向来都是束
手无策、没法招架;尽管许心岚已经叫我不要理她,可是再怎样也不能视若无睹、
弃之不顾,抛下她一走了之啊!
  我困窘万分、坐立难安,过了好一阵子,或许是累了,许心岚的哭声逐渐趋缓
,我才大着胆子乱猜,“是方浩天欺负你吗?”
  “关他什么事?干嘛一再提他?”许心岚不解。
  “那是为什么?能够跟我说吗?”既然这件事与方浩天无关,再加上早就被她
哭得心烦意乱,我实在理不出头绪来。
  “好吧!告诉你,”许心岚将素描本重新打开,对我说:“是为了他。”
  画中是名削瘦的男子,抿着薄薄的双唇,眼神凝视远方,锐利的目光中隐约透
露一抹温柔,许心岚只用几道简单的线条,就让人感受到他刚毅的性格。
  “他是……?”我有几分迟疑,照画中人的年岁,实在很难猜想他们间的关系

  许心岚揭开答案。“这是我爸爸。”
  “哦!”多么直接了当,我想太多、太远。“思念你的家人,是吗?”
  我自以为能体会许心岚的心情,学校里大多数的学生都是第一次离乡背井到外
地求学,刚开始或许会觉得处处充满新奇、刺激,令人目不暇给,甚至有种挣脱束
缚、海阔天空的自由,可是一旦静下来后,在举目无亲、全然陌生的环境里,难免
会有形单影只的孤独感。
  “大部份的新生刚开始都是这样的,我当年也是如此;有空时多打电话回家,
多交些朋友,过一阵子就会习惯了。”我以过来人的身份给她建议。
  “你不懂,”许心岚摇摇头,“我的情况和别人不同,我爸爸已经死了,再也
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又自作聪明,妄下断语。
  “在我没出世之前,大家都以为妈妈会生个男孩,连名字都取好,叫‘心风’
,结果没想到却是个赔钱货,因此才改名为‘心岚’。
  “可能是失望,同时也是为了弥补没有儿子的缺憾,爸从小就对我有着极高的
期望、特别严苛,我以为他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不喜欢我,进而对他产生排斥,父
女间的感情并不好。
  “到了国中的叛逆期时,就更为变本加厉,结交男友、成绩低落、考试作弊、
逃避上学、离家出走……举凡他不愿我做的,我都故意去犯,而且你知道吗?最讽
刺的是,他居然是我们学校的校长,自己的家庭教育、亲子关系都处理不好,又怎
能论及学校教育呢?
  “不晓得是不是受不了我这个不孝女的长期折磨,不久他便卧病在床,接着又
申请退休,看着他日益消瘦的身形,我心中却是沾沾自喜,有种报复后的快感。
  “一天夜里,我和男友厮混到天快亮时才回家,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妈妈留下
的一张纸条,写着爸爸因为病情加剧,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等我气急败坏,匆匆
忙忙赶到时,他已经去世,不肯等我。
  “我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可是在医院里,我的泪水却像堤防溃绝,泛滥成灾,
无法自抑,这时候才了解,其实我是多么渴望他的爱!”
  许心岚忆及伤心往事,说着说着,又一颗泪珠滚落的腮边。
  我想出言安抚她,却又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静静坐在她的
身旁,默默守候。
  过了一会,许心岚的情绪似乎稍见平复,问我:“尽听我讲这些索然无味的陈
年往事,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趣?”
  我摇摇头。“只要你肯说,我就愿意倾听。”
  许心岚继续她的陈述。“人是很奇怪、很矛盾的动物,许多事在拥有的当下都
不懂得好好把握、好好珍惜,反而要等到失去时才来懊悔不已。
  “我在整理爸爸的遗物时意外发现他的日记,那几乎是我个人的成长纪录,内
容是从妈妈告诉他怀我的那一刻开始写起,尽是他的满心期待与兴奋之情,从计划
着要怎么教我骑脚踏车?如何陪我打篮球?直到我上大学、交女友、结婚、成家、
生子……我的一生悉录其中,钜细靡遗,唯一让他意外,感到措手不及的是——我
是女儿,不是儿子!
  “对爸爸来说,这个打击并不小,不过他并没有放弃理想,立即从挫折中站起
来,重新拟定方针,誓言要将我栽培成最优秀,能令他引以为傲的女儿,他对我的
爱、关怀与期盼,一点也没有减少,只是谁知道,我竟让他如此失望。
  “后来我常想起,小时候,爸曾带我到海边看夕阳,让我骑在他的肩上,凝望
着远方,遥指海天交界处,告诉我,那里是他想陪我去的未来,当时的年纪根本无
法体会这番话,只记得在返家的途中,我伏在爸的背上,偷偷舔舐他颈部的一滴汗
珠,那股咸咸的味道竟让我甜甜入睡。”
  我终于明白,指着那张素描说:“这张画就是描绘那时的情景?”
  “我想保留住和爸爸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所以才开始提笔作画。”许心岚翻
开素描本,每页都是父亲的画像。
  我替她接下去,“所以你虽然未曾正式拜师学艺,也不懂任何绘画的技巧,但
在每一笔的笔触中其实都流露无限的真情;而你之所以会想教书,其实也是受你父
亲的影响吧?”
  “爸爸一辈都在教育界工作,曾培育出许多杰出的人才,我大概是其中最顽劣
、最不成材的一个,不过……”许心岚轻笑,“现在我倒是很想接替他这份工作。

  我整肃心情,以郑重的语气告诉许心岚:“我必须正式向你对道歉!”
  “怎么了?”许心岚对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诧异不已。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嗯,”许心岚微微颔首,“就在楼下等电梯时。”
  “我曾骂你没有教养的小鬼,如今才知道,你有一个很伟大、很了不起的父亲
,尽管话出如风,伤人于无形,再也没法收回,但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无心之过
。”
  “噢!原来你是指这回事?我早就忘记了,若非你又提起,我根本没有印象,
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啦。”许心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显示出确实毫不介意。
  我站起身,顺手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晚风吹拂进来,带有一股微微的凉意,我
忍不住感叹:“秋天,真的已经来了。”
  许心岚站在我身旁,向楼下街道探望,“从这个地方,这个角度看出去,世界
似乎变得更大,人显得更为渺小。”
  此际正是华灯初上,交通最繁忙的下班时刻,但或许隔得太远,那车水马龙的
喧嚣却沾染不到我们身上,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也因此显得并不真切。
  我侧过脸问许心岚:“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世界还是照常运转,并不受我们的
喜怒哀乐、情绪的高低起伏而有任何影响。”
  “那是因为人才有感受的能力!”许心岚的马尾在风中飘扬,她理理耳边被袭
乱的鬓角,“没想到,我居然和你说了这么多话。”
  我心中突然一动,不知什么作祟,被迷惑心智,鼓足勇气,向她建议:“我们
走吧!”
  “去哪里?”许心岚张大眼睛问我。
  我伸手指向窗外,“到那熙来攘往的红尘俗世去走一遭。”
  学校旁有个老旧的眷村,是本地着名的观光市集,每晚都有许多小贩来此摆摊
位,吃喝玩乐样样俱全,远近驰名,经常吸引大量人潮涌入。
  我和许心岚约好要到夜市去逛逛,不过夜里天气微凉,我们决定先回女生宿舍
,让她披件长袖薄衬衫。
  女一舍果然不负“钓鱼台”之名,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正汇集在门口,处处人
满为患,盛况空前。
  我在楼下等许心岚这段期间,其实是有点尴尬,因为好歹我也算是校园内一位
小有名气的公众人物,尤其又刚主持完一场极为成功、颇为轰动的迎新晚会,知名
度更是大幅提升。
  这些人当中,有部份是原先就相识的朋友,碰面时难免要彼此寒暄,相互问候
一番,除了要不断和他们说些没啥意义的场面话之外,还得一再重复解释,为什么
我会在这里出现?等什么人呢?
  我爱来就来,想等谁就谁等谁,关你们什么事啊!
  我多想这样用力斥喝、大声回答,但实际上却还是耐着性子,涎着笑脸,逐一
向他们说明。
  另外还有些则是我完全不认识的人,正聚在一起聊天,大概认出我是迎新晚会
中的主持人,有意无意间常会转过头来,偷偷瞄我一眼,然后又叽咭哩咕噜的交头
接耳、窃窃私语,不知在讨论什么,我被这些人打量得浑身不自在。
  忽然间一阵低沉的引擎怒吼声响起,一辆红色法拉利驶进校园,风驰电掣地呼
啸而过,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我一方面要感谢这辆车的适时出现,让大家暂时将目光及焦点从我身上转移开
,使我有喘息的空间;可是另一方面却对车主人在宁静的校园中如此嚣张跋扈,仗
着有几个臭钱便目中无人,完全不顾及学生们的安危,而深感不以为然。
  “什么人这么骚包啊?开得起这种名贵的进口跑车?”人们正议论纷纷。
  我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
  “那不是迎新晚会的女主持人吗?”一位满脸青春痘的学妹惊叫。
  车门已被打开,我定睛一看,果见雨晴正施施然的跨出车外,好一幅香车美人
、风光旖旎的画面!
  “她真的好漂亮喔!”一名大头、矮个子的学弟忍不住赞叹。
  雨晴大概刚参加完晚宴,身着一袭黑色低胸礼服,长发往上盘起,宛如贵妇,
像颗闪亮的明星,耀眼夺目,我感到与有荣焉,万分骄傲,多想向大家夸耀,让他
们去羡慕、去嫉妒。
  “载她回来的什么人?”那“豆花”学妹充分发挥三姑六婆的八卦本性。
  眼见一个年约二十来岁,身材壮硕,西装笔挺的男士走出驾驶座,我在心中惨
叫一声,顿时涌现一股不详的危机感。
  “那是她男友吗?听说她家是有钱人,往来的都是些社会名流,和我们这种平
凡无奇的学生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有天壤之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大头学弟
居然知道这么多小道消息。
  真奇怪,雨晴还是那美艳动人、不可方物的模样,但在转瞬间,只因心念的转
变,我的情绪竟从高耸入云的半空,直接坠入万丈深渊的山谷。
  “你们快看,”豆花学妹又在大惊小怪,“那男的好大手笔,居然送她整束的
黑色郁金香,真是太浪漫了。”
  我不服气,所谓罗曼蒂克的气氛,还不是全靠金钱堆砌出来的。
  “天啊!那男的未免太猛了吧?也不顾虑一下地点,这里可是公共场所耶,大
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大头学弟一边观察,一边做详细的实况转播。
  “你这土包子别少见多怪好不好?”豆花学妹骂道:“你难道不晓得那是很平
常的西方礼仪?只是一个亲在脸颊上的晚安吻而已。”
  对我而言,可没有那么简单就被说服,面对两人的亲密举止,我再也按捺不住
,准备前往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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