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dnigh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lack (年轻男子), 信区: Midnight
标  题: 风雨之恋(十二)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5月18日02:57:27 星期天), 站内信件

  所有人员确定后,服务队终于成立,本次队伍共有十二名成员,桂慈为队长,
阿铭名正言顺,自然是副队长的不贰人选,其中除了我、阿铭及浩天三人为男性之
外,剩下九位均为女性,阴盛阳衰,严重失调。
  不过这现象似乎已成为每年服务队的常态或惯例,真不知道是女生比较具有母
性慈爱的光辉呢?或是男生有更高远的志向、更宏伟的雄心,不屑参与这种不起眼
的小活动?
  在服务队里,无论是哪种性别,一律平等视之,任何人均需自立自强,因为既
然名曰“服务队”便要有所觉醒,是为别人提供服务,而非造成他人的负担或不便
;话虽如此,其实过来人都明白,在出队期间,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则当畜牲用,
还是得多承受一些额外的工作压力。
  授旗仪式大会那天,校长在百忙中特地拨空,亲自参与,在致词中他除了给予
勉励,并盛赞我们愿意奉献及牺牲的热情。
  听入耳里,我却感到些许的羞愧。
  我自问,为什么会答应桂慈来参加服务队呢?答案很复杂。
  是为了让自己在生活上有个寄托,能够走出因祖父去世而产生的悲伤情绪。
  是为了实现对雨晴的承诺,替她完成无法达成的心愿。
  是为了不再逃避心岚的感情,正式面对她、我及浩天三人间难解的复杂关系。

  说来说去,所有的出发点似乎都是以我自己为考量,至于校长所说那些伟大的
事情,好像与我无关。
  服务队成立后,我们开始积极的筹备及运作,募款、连系、公文往返……等这
些行政工作便由桂慈及阿铭负责,他们俩大概怕我太闲,竟任命我为全队大总管,
采购、活动设计、职务分配、人员训练……等繁琐的部份,便委托我全权处理,这
一来真的忙到昏天暗地,不可开交的地步。
  藉着忙碌的工作,我慢慢没有时间去回想祖父的事,和雨晴的承诺也在一步一
步完成当中,唯独对心岚的这件事仍是丝毫没有进展。
  记得当日心岚主动表达她对我的情感时,我还与雨晴相爱着,为了回避复杂的
三角关系,我暗示性的婉拒,没想到在雨晴不得不离我而去后,竟又有浩天的出现
,仍是形成无解的三角习题,让我不知如何自处。
  浩天的动作不但积极,而且做得十分明显,开会时永远选择坐在心岚左右,形
影不离,有任何工作,必定抢着替她做,彷佛是对老祖宗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后来
桂慈实在看不过去,不得不向浩天晓以大义,提醒所谓的“服务”应本着大公无私
的精神,不该仅针对特定人士而为之,才迫使他稍见收敛。
  我的个性与浩天截然不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未有某一程度的把握前,宁
可缩手,绝不贸然行事,始终与他们保持固定的距离,以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态
度待之。
  浩天采取紧迫盯人,穷追不舍的攻势,心岚仍然坚持守候,静观其变,而我则
是理不清头绪,钻不出牛角尖,三人间的感情就以如此吊诡的型式悬宕着,表面上
看来似乎风平浪静,彼此相安无事,但我知道,老这样拖下去没个了局也不是办法

  真的要解决,恐怕还是需要时间吧!
  学期结束,出队的日子到了。服务的地点是在中部山区,一个原住民的村落,
为顾及本队新手太多,缺乏足够经验的问题,今次则以最简单、最易受欢迎的育乐
营型式为主,希望能让该处的小朋友都有快乐而充实的假期。
  为了迎接这一天的挑战,全体队员兢兢业业,全心投入,当得知我们举办的育
乐营大受欢迎,除当地村落之外,还有更多远从其他地方慕名而来的小孩子,多日
的辛劳获得肯定,有了代价,所有人员士气大振,无不欢欣鼓舞,兴高采烈。
  参加人数总计三百多人,比原来预估的多出二倍有余,但最让人头疼的是年龄
层从就学前到国中生,无所不包,原先设计的课程及活动无法全部适用,逼使我们
不得不临时更改内容。
  出队期间,每天清晨五点就要起床做好各项准备,七点开始小朋友们陆续报到
,之后便是一连串的活动,通常要忙到下午四点左右才能将他们全都送走,接着利
用短暂的空档洗澡、吃饭,晚间八点开检讨会并交待隔日的任务,若是顺利的话,
大约在子夜前可以就寝,如此周而复始,要历经整整一个星期,七个昼夜。
  山里物质极为缺乏,吃的方面必须自理,本来就已操劳过度、疲惫不堪的身躯
,再看见那千篇一律,不曾改变过的泡面、饼干、罐头等,根本就令人倒足胃口,
完全没有食欲;住则端赖简陋的帐篷及睡袋来遮风避雨,同时还得慎防蛇鼠虫兽的
攻击。
  我们是群在都市住惯,平日养尊处优的大学生,突然间到这种穷乡僻壤过苦日
子,自然不能适应,大感吃不消,营队才开始没几天,就有几位女生因为熬不住,
半夜里痛哭失声,直嚷着要回家,得靠队长桂慈出面耐心安抚情绪才行,但私底下
她也绝对不好过,据阿铭说,桂慈因压力太大,从来没有一晚能够安眠,而睡在我
身旁的阿铭自己也经常发生做恶梦、呓语或盗汗的现象。
  有时候觉得好烦、好累的时候,脑海中会浮现一个念头,不断反问自己:我为
什么要到这里来吃这种苦,受这种罪呢?
  第二节
  第五天的时候,意外发生。
  当时正是分组活动结束,队员们要将小朋友从各处带回集合地点,山里的孩子
体力充沛,我们这些都市人全都瞠乎其后,远不能及。
  忽然听见有小朋友大喊:“大姐姐受伤了!”一大堆人围在半山腰上。
  “流好多血。”
  “她会不会死翘翘?”
  “快叫人来帮忙。”
  我到达现场支援时,小朋友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甚至有些年纪较小的女生,因
为受到过度惊吓而开始哭闹,四下一片乱哄哄的,完全失去秩序,不受控制。
  “大家不要吵,让我看看!”我企图挤进事故的中心点,一探究竟。
  竟是心岚!只见她躺在地上,脸色惨白,不知怎么回事,用左手掌紧紧捂住额
头,但鲜血仍不停渗出。
  其他队员也随后陆续赶到,阿铭问:“发生什么事?”
  有小朋友回答:“大姐姐跑得太急,被石头绊倒,跌了一跤。”
  心岚闭着双眼,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正承受极大的痛楚。
  我跪在心岚身边,用很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心岚,是我,你能听
得见吗?”
  心岚点点头,显然还有知觉。
  有人将急救箱交到我手上,我俯身对心岚说:“我在这里,你不要怕,现在我
要看看你的伤口,并做简单的处理,等一下会有一点点刺痛,但你要忍一忍。”
  翻开心岚的手掌,额头上一大片血污,藉着药水的冲洗,我慢慢拨开沾黏的发
丝,终于找出那道宽约五公分左右,但看不出有多深的伤口。
  我迅速清理伤口中的杂质,心岚手一紧,使劲揪住我的臂膀。
  我惊觉,虽然很痛,但却忍住没有叫出来,反而安慰心岚,“对不起,弄疼你
了,马上好。”
  伤口包扎完毕,我站起身对桂慈说:“她的伤口又深又长,恐怕得缝几针才行
。”
  桂慈面有难色。“可是医疗诊所都在山下……”
  浩天自告奋勇。“我可以带她去。”
  “我去!”我展现少有的决心,不待众人的反应,背起心岚,一步一步朝山下
走去。
  山路既狭小又陡峭,本就不好走,加上前晚山里下了场小雨,路面湿滑,遍地
泥泞,我还要背负着心岚赶路,更是吃力,甚至有几次脚步不稳,差点要跌落谷底

  心岚突然开口,“我没关系,用不着这么着急。”
  我回头,“你醒了?”
  心岚虚弱的说:“小心点,我可不愿和你一起跳崖殉情。”
  “你还有心情说笑!”我忍不住骂她,但心岚既然还能与我谈笑风生,暂时应
该没什么大碍才对。
  “其实你很替我担心,对不对?”
  “哼!你少臭美!这么大一个人连走路也不会,居然还滑倒。”我回想刚才那
惊心动魄的场面,没有承认。
  “哇!好凶哦,我是病人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别管我,快放我下来,
让我自生自灭,死在这荒郊野外算了!”心岚开始使小性子,在我背后挣扎。
  “好啦!好啦!你不要吵,我投降就是。”我拿她没办法。
  “那罚你唱歌给我听。”
  “喂,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太过嚣张!”我大声抗议。
  “小时候爸爸带我到医院打针时,都会唱歌哄我。”
  我故意装出气喘如牛的样子,“那是因为当时你还小,哪像我现在背起来这么
吃力。”
  心岚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拍着我的头说:“好啊!你拐弯抹角的说我胖。”

  这一下还真重,我连忙讨饶,“拜托,手下留情好不好,我可不是牛或马,要
用鞭子来驱赶。”
  “你不唱就算了,我唱给自己听,但可不许你偷听。”
  心岚用手指塞住我的双耳,但我仍然可以听见她轻柔的歌声唱着邓丽君的“我
只在乎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心岚搂我的脖子问:“若是我们不曾相识,我现在会不会快乐些?”
  人生际遇如此奇妙,人与人的感情又是如此微妙,我渐渐明白,男女相恋并不
是仅仅有没有“爱”存在那么简单,天时、地利及人和缺一不可,若非因缘俱足,
不能功得圆满,修成正果,一念至此,不禁百感交集。
  “你说什么?被你捂住耳朵,听不清楚。”我假装听不见。
  “没什么,”心岚松开手,将脸枕在我的后颈上,喃喃地的说:“我累了,想
休息一下……”
  “你怎么了?可别故意吓我!”
  背后的心岚突然没有声息,我摇晃几下也不见动静,这一惊非同小可,三步并
作两步,急忙往山下飞奔而去。
  第三节
  “请问医院在哪里?”一走进山下的村落,我逢人就问。
  整个村庄里只有卫生所,没有医院,但时间紧急,聊胜于无,哪顾得了那么多
,我冲入卫生所里大喊:“有没有医生啊?有人受伤了,快来帮帮忙!”
  卫生所的候诊室里几个老人正在下棋,一旁围观的众人中有个戴着厚厚眼镜,
年纪很轻,头却微秃的男子走过来问:“什么事?”
  我看着这其貌不扬,甚至有点邋遢的男人,怀疑的问着:“你……你就是医生
?”
  “我是刚从医学院毕业,被分发到这里服务的公费生,也是附近唯一的医护人
员。”男子自我介绍,并披上原本挂在椅背的白袍,从口袋里掏出听诊器,“现在
这样子比较像吧?”
  “是就好!快替她看看。”救人要紧,我可没有闲工夫跟他穷耗,反正也没什
么选择的余地。
  “把她放到诊疗室的病床上。”菜鸟医生检视心岚的伤口。
  “怎么样?她流了好多血,需不需输血,必要的话可以抽我的。”我已经准备
卷起袖子。
  “急救措施做的不错,处理得宜,你不必太紧张,不过伤口深一些,必须缝合
,将来好得较快。”菜鸟医生将我往外推。
  我不太放心。“你没有助手吗?我可以留下来帮忙。”
  “你在外面等就好。”菜鸟医生毫不留情的将门关上。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菜鸟医生走出诊疗室,我立即扑上前去。“她没事吧?”

  “当然没事,不是告诉过你,绝对没问题的。”菜鸟医生拿着手巾擦手,慢条
斯理的回答。
  “将来她的额头会不会留下疤痕?”我好怕这菜鸟医生会将心岚弄成科学怪人
的模样。
  “当然不会!”菜鸟医生充满自信且骄傲的说:“不是我自夸,想当初我的缝
合技术可是全校公认最好的。”
  我松了一口气,指着病床上的心岚问:“她怎么还没醒?”
  菜鸟医生拿取下他厚重的眼镜,一边擦拭镜片一边问:“你们是在山上办育乐
营的那群大学生?”
  我点点头。
  “大概是这几天工作太累,她只是睡着而已。”
  “我可以进去看她吗?”我总算放下心来。
  菜鸟医生同意,拿着一包药给我,“这里面有些消炎药及止痛药,记得按时服
用,不要吵她,让她多休息一下,等醒过来后再走。”
  菜鸟医生交代完医嘱,又回到候诊室去看人下棋。
  我站在心岚的床边,看她像孩子般安详的入睡,嘴角含笑,大概正做着一场好
梦吧。
  金黄色的夕阳从窗外洒进来,就在这一刻我似乎找回一种失去很久的宁静与幸
福。
  不知过了多久,心岚一个转身,“嘤咛”一声,悠悠醒来。
  “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心岚伸伸懒腰,轻抚额头上的伤口,脸上显露困惑的神情,问:“我怎么会在
这里?”
  “你不小心跌了一跤,撞伤头,我背你下山来接受治疗。”
  心岚瞪大眼睛问我:“请……请问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天啊!心岚居然认不得我?
  我突然感到手脚一片冰冷,该不会是脑震荡吧?就是电视或小说里常出现的那
种情节,头部遭受重击后产生的失忆症。
  我咬牙切齿。“那个该死的菜鸟医生!还骗我说没问题,非找他算帐不可。”

  当我火冒三丈正要冲出去找那个菜鸟医生拼个你死我活时,却发现我的衣角被
心岚紧紧揣在手中。
  “不要去。”
  “心岚你放手,我一定要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在这一刹那,我瞧见心岚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眼神,“噗哧”一声,她竟哈哈
大笑起来。
  “你……”心岚不但失忆,难道还发疯了不成?
  心岚笑得双颊泛红,只差没在床上打滚。
  我突然恍然大悟,伸指在她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好啊!许心岚,你太可恶
了,居然敢这样作弄我!”
  哪来什么脑震荡,失忆或发疯,全都是心岚装出来骗人的。
  “哎呀!好疼。”心岚止住笑,皱着眉头。
  “哼!别想再骗我上当。”我故意别过头去,不想理她。
  “啊哟!”心岚还在叫,不断呻吟着,“真的好疼。”
  难道是我刚才屈指一弹太过用力,触痛她的伤口?
  “别乱动,我看看!”
  我撩起心岚覆在额头上的几绺垂发,轻轻吹着气,像小孩似的哄她,“呼呼,
吹一吹,待会就不痛了。”
  这时候,我和心岚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心岚忽然将我搂住,把脸熨贴在我胸膛。
  我一惊,想要退缩,却怔在当场,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一下就好!”心岚在我怀中哀求,“请把你的胸膛借给我,让我休息一下。

  我像座雕像似的矗立。
  “其实浩天一直对我很好,但不论是接受或拒绝,我始终还没给他一个明确的
答案,因为我曾说过要等你,也知道你需要时间来恢复,所以便很努力的当个天平
,想要在你们之间保持平衡的均势,可是这样左右为难,拉锯般的拔河让我觉得好
累,几乎快撑不下去,我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但现在你只要向我勾勾小指,我就
是会奋不顾身,朝你飞奔而来。”
  可怜的心岚,竟为我饱受煎熬。
  我想伸手轻抚她的秀发……
  诊疗室外人声鼎沸,我听见浩天的声音。“请问有没有人背着一位头部受伤的
女孩子来这里求诊?”
  就在我挣脱心岚之际,浩天刚好走进来。
  “你真的在这里!”浩天喜出望外,紧握住心岚双手,“队上的人放心不下,
特别提早结束今天的活动,全都下山来探视你。”
  “你……”心岚痴痴望着我。
  在刚才那个关键时刻里,我不但没有向她招手,反而轻轻推她一把,助她一臂
之力,让她离开我。
  “我去拿药给你。”我不敢看她哀怨的神情,几乎是仓皇而逃。
  在医生的同意下,我们护送心岚回营地。
  浩天搀扶着心岚走在最前面,其他人则尾随其后,而我却刻意落在更远之后。

  “心岚真是个好女孩,放弃她是不是太可惜?”我想雨晴一定会同意的。
  “她跟浩天在一起会比较快乐吧?”我问并不在我身边的雨晴。
  “他们真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的一对。”我对如空气般虚幻的雨晴说。
  “你不是早就料到他们会有这么一天?”我问不知身在何方的雨晴。
  “如果那个人不是浩天就好了。”我猜雨晴若是听见这句话,肯定会狠狠瞪我

  “我这么做对不对呢?”我多么希望听到雨晴的答案。
  “我不想背叛我们的爱情。”我向不会回应我的雨晴保证。
  “为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坦然面对问题的所在,朝看不见的雨晴说
:“因为你这个可恶的小魔女,一直盘据在我心中,根深柢固,不曾离开。”
  第四节
  “南风又轻轻的吹送,相聚的光阴匆匆,亲爱的朋友请不要难过,离别后要彼
此珍重……”
  育乐营终于要结束,我们居然能安然无恙的撑完这炼狱般的七天,也算是异数
吧。
  在最后一天的离别晚会上,骊歌的音乐悠悠扬起时,队长桂慈还没有开始与小
朋友们话别,会场里已是哭声震天,一片哀凄、悲泣的景象。
  原本怕场面不够温馨,打算派几位号称具“水龙头”功力,能够说哭就哭的女
队员打前锋,先对小朋友们投掷几枚“催泪弹”,以制造点感伤的效果,不过现在
看来是全免了。
  最没出息的当属阿铭,堂堂一个大男人,竟也哭红双眼,躲在帐篷中不敢出来
见人,非得劳驾桂慈亲自出马,好说歹说,半推半拉,才把他劝服。
  虽然我心中也有不舍,但近日来令我伤心的事情已经够多,我不愿再流泪,所
以我是少数几个能够克制情绪,努力将晚会活动办完的人。
  服务队的工作告一段落,任务圆满达成,隔天收拾起行囊,大伙一同下山,便
在车站前宣告解散,互道珍重,准备返乡过年。
  回家后我一刻也没闲着,天天忙着大扫除,门窗、家俱、地板、墙……拼命的
刷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不曾遗漏,这番努力果然立见成效,多年
的老屋也变得焕然一新。
  除夕当晚,妈大展手艺,端上丰盛的大餐,一家人围炉吃年夜饭,圆桌上却留
有一个空位,即使是在过年时节,想到这是第一个没有祖父陪伴在身边的年,仍不
免感到几分惆怅。
  我走进厨房,将祖父的碗筷取出,摆在桌上,填补那个缺憾。
  “吃吧!”爸下令开动。
  我夹起一块鸡腿放入祖父的碗中。“这是您最喜欢吃的。”
  心里总算踏实许多,全家人终于能够开开心心的据案大嚼。
  寒假一过便是开学,我重返校园上课,世界仍是照常运转,并不曾因为谁的离
开或不存在,而停下脚步。
  新学期开始,桂慈立即着手准备她的毕业论文,为了支持爱人,阿铭全心全意
投入,以前几乎从不进图书馆的他,为了替桂慈搜集资料,居然可以每天泡在里面
,直到休馆为止,相聚的时光越少,便要更加珍惜,一点也不能浪费。
  另一方面,校园中经常可以看见心岚和浩天的身影一同出现,有时远远看见他
们,我总是坦然面对,不曾刻意回避,而心岚更是大方亲切的向我挥手致意,老远
便朝我高喊着:
  “学长好!”
  我会抱以最诚挚的笑容来回应,希望所有的阴影能够化为无形,并呈上无限的
祝福。
  记得心岚生日那天,她在“多年以后”里因为一时赌气,告诉我她最爱男人的
类型是“高瘦、俊秀、斯文、有气质”,没想到一语成谶,竟演变成事实,这也算
是始料未及吧!
  我不能为心岚做的,不能给予的,是不是她已拥有?
  对于他们的事,有各种版本在流传着:有人说,浩天与昔日判若两人,完全被
心岚所降服,痛改前非,不再对其他女人动过心;也有人并不看好这段感情,认为
浩天终非池中物,虽一时为爱迷惑,有朝一日还是要龙腾九天,不会永远被困在这
个浅滩之中;更有人近乎刻薄的评论,他们都只是逢场作戏,将这过程视为一场游
戏,随时可能一拍两散,各分东西。
  虽然我很在乎这件事的发展,但不论真相为何,我早被判出局,没有理由介入

  回过头来看看,我自己又是怎样一副德性?
  纵使不到行尸走肉的程度,但差不多也到乏善可陈的地步。
  真实的生活便是如此,经常是一成不变的前进,不像小说“有话则长,无话则
短”,可闲闲一笔带过,在一页之间匆匆跳过数年;也不像电影里,用一幕瀑布流
水或花开花谢的画面,轻描淡写就能表达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小说或电影必须在有限的时空中,展现菁华之所在,因此可以只挑选高潮迭起
、充满张力的片断,偏偏日子却像大量掺水的牛奶,枯燥、乏味、单调、无趣的居
多,更无奈的是,我们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还是得老老实实、日复一日的过下
去不可。
  其实规律未尝不是件好事,平静之中,学期即将近入尾声。
  由于经常在夜间到操场陪罗小弟跑步,我逐渐养成固定运动的习惯,精神、体
力都比从前好上许多。
  “要休息一下吗?”这一晚居然是罗小弟先开口问我。
  “再多跑几圈也没问题。”我拍胸脯保证,“倒是你,累了吗?怎么这么快就
讨饶?”
  “老师,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好啊!”我坐在凉椅上,拿出毛巾擦汗,等他说下去。
  “其实不是我,而是另外有人要跟你说话。”罗小弟看看手表,脸上露出神秘
的微笑。
  “谁?”我不免好奇。
  “是我!”
  一个略显沧桑、低沉的女声在我背后响起,乍听之下好像有点熟悉,但一时间
又想不起来。
  我回头,竟看到罗小弟的母亲,高女士。
  “好久不见。”高女士向我问候。
  “你……你好!”
  我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并尽量用身子挡在高女士及罗小弟之间,她向来极力反
对儿子练跑步,如今却被人赃俱获,当场逮个正着,可怎么得了?
  没想到我尽力为罗小弟遮掩的这番苦心全部白费,他非但不领情,反而从我身
后探出头来。“妈,你迟到喽,怎么现在才来?”
  高女士递过一瓶矿泉水给罗小弟。“对不起,公司临时有事,加班晚一点。”

  两人的交谈正常,并没有任何对立或冲突的迹象,情况似乎和我想像的不一样

  高女士对我说,“我是特地来向你道谢的。”
  当初我为了支持罗小弟的梦想,鼓励他继续练跑步,不但和高女士起过争执,
甚至被她辞退,失去家教的工作,搞到不欢而散,现在她居然反而回过头来谢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家小弟经由保送,可以进入第一志愿的高中就读。”
  “怎……怎么可能?”我又再次受到震惊。
  “以学业成绩当然是不可能。”罗小弟倒有自知之明。
  高女士说:“教育部今年特别在学校里成立体育实验班。”
  罗小弟骄傲的说:“我是以第一名通过保送甄试。”
  我不禁喜出望外,也为他们感到兴奋,用力拍着罗小弟的肩膀,“好小子,真
有你的,果然没让我失望!这样你一方面可以留在本市继续升学,同时也不用放弃
最爱的长跑。”
  本来我建议罗小弟到东部一所体育高中去就读,这件事不但受到高女士的坚决
反对,连罗小弟也因为不愿抛下母亲,远赴他乡,而没有赞成;如今可以兼顾高女
士的期望及罗小弟的兴趣,所有困难也都迎刃而解,成为皆大欢喜的结局。
  “今天录取名单一公布,我就和妈妈约好,要一起来向你道谢。”
  “我又没帮到什么忙。”我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当罗小弟的家教时是要提升
他的学业成绩,但并未见成效,而在长跑方面我根本是一窍不通,他能有今天的成
就全是靠自己的天份及不断的努力。”
  虽然真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但看见昔日的学生大放异采,我还是感到与有荣焉

  “不!老师,你教会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一件事,”罗小弟收起笑容,转而变成
正经八百的对我说:“无论在怎样困苦的环境下,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梦想!”
  高女士和罗小弟并肩,一起向我鞠躬:
  “谢谢你!老师!”
  不经意间,我竟对一个人的一生产生正面、积极的影响,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同时也感到肩上更加沉重的压力。
  “老师再见!”高女士和罗小弟向我告别。
  虽然我只不过是个半调子的师范生,了不起当过几个月的家教,甚至无法肯定
将来能不能适应教学工作,但在不知不觉间,我发觉自己已经变得非常喜欢他们叫
我──
  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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