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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闲闲书话』胡安·鲁尔弗和他的写作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l 22 10:35:25 2005), 转信

闲闲书话』胡安·鲁尔弗和他的写作 
 

 作者:肖禾 提交日期:2005-7-19 22:01:00  

一九四七年,十九岁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一家悲凉的学生公寓里读到了卡夫卡的《变形记》,这次激动人心的阅读无意中让马尔克斯发现了怎样用最自然的口吻讲述最难以置信的事情的方法。此后的十多年里,马尔克斯陆续出版了包括《枯枝败叶》、《恶时辰》、《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以及短篇小说集《格兰德大妈的葬礼》等在内的五部小说,他已经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但问题在于,在这五部小说完成之后,马尔克斯感觉到自己走到了一条死胡同的尽头,他需要找到可以更加令人信服的、并且富有诗意的方法来继续他的写作。就在马尔克斯正在为如何实现这种写作方式的突围而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朋友——当时侨居在墨西哥的哥伦比亚杰出作家阿尔瓦罗·穆蒂斯——给了他一本又小又薄的书,是胡安·鲁尔弗的《佩德罗·帕拉莫》。这样,在读到卡夫卡的《变形记》十多年后,马尔克斯在墨西哥再次体会到了阅读的幸福和出人意料的惊讶,这次的阅读为马尔克斯穷途末路的写作打通了一个豁亮的永久出口。
  群星璀璨的拉美文坛,很少有关于胡安·鲁尔弗连篇累牍的评论,尽管他在一九四二年便在与友人创办的《美洲》杂志上发表了他的第一篇小说《生活本身并不严峻》,接着又在与友人合办的《面包》杂志上发表《我们分得了土地》、《马卡里奥》等短篇作品。一九五零年《教母坡》、《塔尔帕》、《烈火中的平原》等名篇相继问世,一九五三年,短篇小说集《烈火中的平原》出版,过了两年,中篇小说《佩德罗·帕拉莫》面世(这部小说似乎超出了当时大多数人的理解能力,以至于首印两千册,四年才卖掉一千五百册,而对它的批评远远超过了对它的赞美),此后,胡安·鲁尔弗便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养家糊口和土著民族研究的工作上。
  在墨西哥,胡安·鲁尔弗远没有奥克塔维奥·帕斯和卡洛斯·富恩特斯那般声名显赫,前者以其在诗歌上的杰出成就并于一九九零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蜚声世界文坛,后者则因其作为“拉美文学爆炸”的主将而声名远播。在《佩德罗·帕拉莫》出版六年之后,除了在墨西哥科尔多瓦街的德拉库拉城堡里跟他一道同事的作家,和由费尔南多·贝尼特斯主持的《新闻报》文学增刊的编辑们,没有多少人谈起他,甚至对拉美文坛了如指掌的马尔克斯也是在一九六一年的七月到达墨西哥之后,才第一次听到胡安· 鲁尔弗的名字并读到了他的作品。两位经典大师的相遇来得实在有些晚——无可否认,胡安· 鲁尔弗仅仅以《佩德罗·帕拉莫》便可以确立他作为经典大师的地位。个中的原因也许正如马尔克斯所指出的:“是因为胡安·鲁尔弗和那些伟大的经典作家的情况相反,他是一位受读者广泛阅读的作家,而不是受人们广为谈论的作家。”
  一个作家的写作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对悠远年代的怀念和记忆,幼年时期生活过的村庄是胡安·鲁尔弗写作的全部资源所在,那个叫圣加夫列尔的村子属于哈利斯科州的萨尤拉镇,居民们顽固地保持着一种守口如瓶且互不信任的习惯,操着十六世纪沿袭而来的语汇简练的卡斯提利亚语,他们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寡言中度过。胡安·鲁尔弗的写作下意识地保留了这个地方的说话方式,在他看来,一个没有什么话可以多说的社会,事实的叙述要胜过一切。他取消了议论,只限于直截了当地陈述事实,在同时代的拉美作家中,胡安·鲁尔弗不加修饰的简洁独树一帜。他从一开始便避开了西班牙文学过于讲究修辞的危险,他的作品在视觉上没有色彩斑斓的巴洛克效果,但却和墨西哥革命过后的土地丝丝入扣:枯黄、干燥、沉静、令人窒息的荒凉。胡安·鲁尔弗曾经指出:“古今各国的作家似乎都有把词语当作绝对化的倾向,因此其作品也只是字句的堆砌”。他以法国的客观主义小说为例一语道破了这种写作的目的所在:用喋喋不休的空话和堆砌的辞藻来掩盖作品的虚弱和苍白。
  胡安·鲁尔弗相信未经篡改过的现实本身就是最好的文学作品,现实生活不应该受到语言盲目粗暴的干扰,一个作家应该避免擅自闯入自在的现实领域去妄加议论,他要做的工作就是等待,观察,然后是记录。在进行描写时,只能叙述事实——胡安·鲁尔弗几乎把这当作了作家唯一的使命。一个作家不可能做到记录生活的全部,他的作品“只需要保留某些时代,一种永恒的时间,一种永恒的现在”,《佩德罗·帕拉莫》就是一部由沉默、悬线和分割的场面组成的小说,时间被切割成若干零乱破碎的模块,它们在一个非时间的同一时间内得到统一,为了让事实得以完整呈现,鲁尔弗砍掉了一切干扰事实的枝蔓,省略了作者的全部插话,他甚至让故事的叙述者随那个村庄的所有村民一起死去,只让幽灵和回声在断壁残垣与街道田野间不受限制地流动穿梭,死人与活人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谁也不知道死亡的岁月持续了多久。
  马尔克斯在谈到鲁尔弗和他的作品时满怀敬意地说道:“《佩德罗·帕拉莫》是一部比迄今为止我们对它作的一切评论都要深刻得多、神秘得多、重要得多的小说。鲁尔弗是我知道的一位非常独特的作家,他在《佩德罗·帕拉莫》中让人真实而不可避免地感到,他已经死了,然后又回来给我们讲故事”。——“先生们,我得对你们讲讲那些事情,我来自某个诸位不知道的地方,不过我可以对你们讲述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情”——随着这个老练的叙述者拉家常般开始了他的讲述,那些荒凉村镇的传奇故事和传奇人物便慢慢变得鲜活起来:衣衫褴褛的起义者操起了枪支,阴冷的刺客拔出了匕首,残忍的匪帮冲进了村子,倒霉的农民不厌其烦地为他们的土地抗争,而肮脏的牧师则开始了居心叵测的布道……胡安·鲁尔弗用经过反复漂洗过的语言将蒙在生活表面上的百衲衣一层层撩开,让我们面对现实伤痕累累的肉体不寒而栗。
  鲁尔弗说他采用的是一种不存在的现实主义来描述从未发生过的事件和从未存在过的人物,他对所谓魔幻现实主义的帽子向来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文学就是叙说真情的一种谎言,只要不是凭空捏造,一个作家可以高展想象的翅膀在虚构的世界里自由翱翔。鲁尔弗从不玩弄花哨的文学伎俩,婉转迂回的叙事结构深埋在日常口语般的笔调之中。一个技术高超的解剖师,近乎冷酷的言语之刃,肉体感觉到的锋利,每一次叙述都触及到了现实最敏感的神经。他像个魔力无穷的巫师,用最质朴的语言诅咒了现实的残酷和人世的不幸,同时点燃了地狱之火让幽冥与尘世一样明亮喧噪、难分彼此。
  卡洛斯·富恩特斯在评析鲁尔弗的《佩德罗·帕拉莫》时,向我们敏锐地指出了蕴藏在这部经典小说中的世界古代神话的脉络。在拉丁美洲,现实是一个和亚马逊河一样辽阔的概念,由于历史文化的原因,日常的现实几乎就是神话的一部分,《佩德罗·帕拉莫》充分体现了一种对生活的神奇幻觉,这种幻觉反过来又给周围的一切带来一种神奇色彩。胡安· 鲁尔弗尽量以一种平实的语调让我们相信:《佩德罗·帕拉莫》中的“魔幻情境”和普通的现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在预兆和迷信中活动的鬼魂存在于我们每天的生活当中。而既然这一切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就没有必要去寻求任何玄奥的解释——“生活不是奇妙的,但是它充满了奇妙的事情”,拉丁美洲的现实就是这样,即便是最日常的生活也会因为这块大陆的放浪形骸和极富想象而显得扑朔迷离,这片神奇的土地有足够的养分滋养着幻想和错觉,并让这一切恣意蔓延,它从来不缺少为那些优秀的作家提供写作灵感的各种因素。
  很少有作家像鲁尔弗那样对自己的作品如此苛求,他曾经把一部取名叫《山脉》的长篇小说扔进了垃圾桶,原因是他写了两百多页之后发现他写的这个故事有点陈旧,并且写得过于字斟句酌了,“我宁可什么也写不出来,也不说一句空话”,鲁尔弗这样说道。但让鲁尔弗倍感恼火的是,因为只写了一部《佩德罗·帕拉莫》,他不得不要经常面对人们对他的指责,他们不断问他何时再有新作问世。一九八五年七月,鲁尔弗在接受阿根廷《号角报》记者胡安·冈萨雷斯的采访时——这是他生前接受的最后一次采访,对此作了和他的写作风格一样干脆的解释:“我没有时间来从事我自己喜爱的工作,这倒不是什么人的过错,再说,我还要养家糊口,干别的事情”。这个曾经做过汽车轮胎推销员的大作家自一九六二年起便将精力投入到人类学的研究上,再没有发表过任何文学作品。

  真正的大师只要有这样一部作品就足够了,马尔克斯说:“倘若我写了《佩德罗·帕拉莫》,我一生就会无忧无虑,永远不再写作了”,对于鲁尔弗的写作,马尔克斯作了这样总结性的评价:“他的作品不过三百页,但是它几乎和我们所知道的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一样浩瀚,我相信也会一样经久不息”。——印象中伟大的马尔克斯只对胡安·鲁尔弗作过如此绝无仅有的评价,但是如果你不仅仅读了《佩德罗·帕拉莫》,还有《塔尔帕》、《卢维那》、《安纳克莱托·蒙罗纳斯》、《玛蒂尔特·阿尔康赫尔的遗产》,以及他所有其它的短篇小说,你就会相信,马尔克斯的评价绝不是溢美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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