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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anmu (mu), 信区: Flyingoverseas
标 题: 留学美国的日子(六,七)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Sep 19 18:05:26 2002) , 转信
留学美国的日子
-庞剑-
(六)
张晓艳到实验室以后,跟曾海涛接触最多。曾海涛给了她很多帮助,这些天一
直带着她看车,最后张晓艳买了一部三年新的本田雅哥车。张晓艳请曾海涛到“新
上海”吃饭,以表示她的谢意。
“新上海”的布局颇有中国风味。墙壁上有几根突出来的半圆型红柱子,一面
墙上挂着一幅长城的刺绣画,对面的墙上是一幅巨大三峡风景照片,其他地方则挂
着一些古典的仕女图,屋顶上吊着几个八角型的大灯笼,橙黄色的光线照得室内十
分柔和。《高山流水》的古筝曲在空中飘荡,把客人们带到了一个遥远而古老的东
方国度。
带位员领着曾海涛和张晓艳绕过一个屏风,来到一个火车箱似的位子。他们坐
下了,看着菜单。张晓艳问:“想来点什么?”曾海涛说:“随便吧。”张晓艳说
:“别客气哦,客气就自己倒霉了。”曾海涛说:“你点吧。”张晓艳说:“好吧
,我来吧。”
张晓艳指着菜单,“来一个椒盐大虾,一个海鲜大烩,再来一个炒豆苗。”她
合上菜单,问:“行吗?”曾海涛吃惊地望着她:“这么高挡,换个别的,两个人
两道菜就行。”张晓艳说:“你不喜欢?”曾海涛说:“不是,太贵了。海鲜大烩
就要十八美元!”张晓艳手一挥:“你说要我点的,就这样了。好好吃一顿,庆祝
我买车了。”
曾海涛有点不自在地说:“还是有钱人,跟咱们穷人不一样。”张晓艳说:“
我跟你一样,也是穷学生。这钱是老公的。”曾海涛问:“你老公的生意做得有多
大?”张晓艳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是做航运的,总部在深圳,在上海、
大连、广州、武汉都有分公司。”曾海涛说:“那你出来干什么?在国内做阔太太
多好。何必来美国洋插队,到老派这里来受这份活罪。”张晓艳说:“那种生活让
人无聊,出来看看闯闯也蛮好的。再说他妈跟我们住在一起,让人烦死了。”她一
边说着,一边摇着头。曾海涛点头:“理解。那你不应该到老派这里来学机械,最
好去读个MBA,以后可以帮你老公一把。”张晓艳摇着头说:“对那玩艺没有一
点兴趣。”
菜上来了。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张晓艳问:“那你太太为什么不来呢?”
曾海涛说:“她来过两回,每次呆一个月就回去了。她在银行混得不错,当上了区
行副行长,所以她不想来。而我呢?读完书肯定不会回去。”他伸开手臂,接着说
,“我们可能就没戏了。”张晓艳用狡诘的目光望着曾海涛,说:“那我们俩是同
病相怜了。”曾海涛顺势举起杯:“同是天涯沦落人,乾杯。”说着两人碰杯就笑
了起来。
他们回到学校,把车停在机械大楼的停车场。他们没有进大楼去,而是在校园
里悠闲地散步。如洗的月光洒在身上,他们谈得十分投机,好像久违的朋友,心灵
中有某种感应。走了一会,他们停下脚步,久久地凝视着对方。曾海涛轻轻地拉着
张晓艳的手,微笑道:“我们真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张晓艳嫣然一笑:“真的
?”她心中顿时颤动了一下,感到曾海涛的手很有力、很温暖,一股暖流向她周身
散发开来。她很长时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在异国他乡遇到了一位异性知己,帮她
排遣淡淡的孤独,这好像是一种缘份。她羞涩地低下头去,她记得只有初恋时才有
这种感觉。
严辉在做完油缸计算机摸拟计算后,每天都泡在劳伦斯实验室的液压拉伸试验
机旁做油缸试验。有了试验结果,他又回到机房修改指数,再做计算。夜色已经很
深了,幽暗的月光泄到机房内,与灯光交织在一起。严辉盯着屏幕,不停地调整参
数,当他把模型指数调到1·5,再做计算时,奇迹出现了:屏幕上的测试曲线和
计算曲线重和得很好。
严辉靠着椅背,长长嘘了一口气,双脚翘到桌子上,望着天花板,哼起了欢快
的歌曲。坐在旁边的田莺瞧严辉得意样子就说:“严辉,你得意什么?”严辉晃动
着腿说:“得意什么?瞧,就这个。”严辉指着屏幕。“这有什么呀?瞧你一副没
有出息的样子。”田莺故意装做不屑一顾的样子说。
严辉坐直身子,凝视着田莺:“这没什么?这是我半年的心血。”田莺说:“
半年你就做这么一点东西,不就是一个模型吗?”严辉说:“就一个模型?说得轻
巧。有了这个模型,我的博士论文就有头绪了。”田莺故意提高声调:“你就拿这
个破玩艺做博士论文,我一个星期就做一个模型,半年我都可以拿几个博士了。”
严辉说:“那你去做吧,你的平台控制就自己做了,不用求我了。”田莺瞪大眼睛
,笑道:“求你?我不是看你孤独没事干吗,陪陪你,还是免费的。”说完就“咯
、咯”笑起来。严辉站起来敲了田莺的脑袋,说:“好呀,小丫头,得了便宜唱哑
调。”田莺装着被打痛的样子,双手抱着头故意叫道:“哎哟,你把我的头打笨了
,你赔得起吗?这可是博士头。”严辉说:“我要打的就是你这又笨又坏的博士头
。”
田莺站起来凑到严辉跟前,她环视四周,见没人,就轻轻地用胳膊碰了严辉一
下,嗲声地说:“博士大哥,祝贺你。”然后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严辉露出得意
的笑容,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这才差不多。”说着便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包香
烟,纸烟盒被压得扁扁的。严辉抽出一支放到嘴里,正准备点火,田莺马上叫道:
“老严,这是在室内。”严辉看看四周,说:“没人,快把门关上。”他使了个眼
色就点着了香烟。田莺没有关门,严辉就自己去关了门。青灰色的烟雾在机房里缭
乱,严辉赶忙把几扇窗子打开。
过了一会,派克进来了,闻到了烟味,皱起眉头又挤弄着鼻子,一眼就看见了
严辉,便严厉地说:“严,我知道又是你在室内抽烟。你这种中国人的恶性怎么就
不改?”严辉冲着派克笑道:“派克博士,今天高兴,掏出烟就抽起来了。”派克
狡诘地望着严辉:“高兴?什么事高兴?”严辉指着屏幕:“你看,油缸的曲线,
红的是试验曲线蓝的是计算曲线,这个模型好了!”
派克盯着屏幕,兴奋地说:“太好了!这是位移曲线,那速度和加速度曲线呢
?”严辉坐到计算机前,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各种曲线显示在屏幕上。派克说
:“看看频域响应怎么样?”严辉将频率曲线显示在屏幕上。派克看了,眯起眼睛
,眼神里放出夺目的光彩,连说了几声:“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他左手扶
着桌子右手搭在严辉的肩上:“严,把曲线都打印出来,明天一早就到我办公室,
我们好好讨论一下,这将是一篇非常优秀的论文,我们需要它。”严辉应道:“O
K。”
派克准备走,但这室内的烟味让他不舒服,就说:“以后绝对不许在室内抽烟
。”严辉笑道:“那当然。”派克又对田莺说:“田,以后好好管管严。”田莺眨
了下眼睛,昂起头说:“管他,我又不是他太太。不够格。”派克知道严辉和田莺
的关系有些暧昧,就说:“可你们是夥伴呀。”田莺说:“看怎么理解夥伴。有的
夥伴可以,有的则不行。”派克笑道:“中国女人这么厉害?”严辉说:“可不,
够人受的。”派克说:“是毛给她们的权力。”田莺笑道:“那当然,毛爷爷讲:
女人能顶半边天。”派克莫名其妙地望了望严辉又看了看田莺:“女人能顶半边天
,什么意思?”田莺和严辉都笑了。严辉停住笑,解释道:“一整块天空,男人顶
一半女人顶一半。这就叫女人能顶半边天。”派克点了点头:“中国女人这么厉害
。”派克拍着田莺的肩说:“你们现在可以回家了。田,去做饭吧,你可以顶一整
块天。”他们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严辉在与派克讨论以后,很快写了一篇题为《非线性液压油缸半主动控制模型
》的论文,派克将它投到了控制界权威杂志《结构控制工程》。
“哇,真香。”陈妍一进门就叫道,“大任,做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刘大任答道,“今天有好吃的。”他拉长语调,“蒸汽水肉,糖醋带鱼,怎么样?
”“太好了!闻着香味肚子就更饿了。”陈妍往炉子边凑了凑。刘大任说:“再等
二十分钟就可以吃了。”陈妍勾搭着刘大任的肩,脸凑上去挨着他的脸,娇滴滴地
说:“老公真好,我有福份吃点好的。你呢,就是拿点好吃的哄着我。”
两盘菜上桌,香味扑鼻,色彩鲜艳。刘大任和陈妍尽情地享受这顿美餐。“大
任,我把餐馆的工作辞了。”刘大任疑惑地问为什么,陈妍说:“生物系的杨凤英
给我介绍一份工作。”刘大任问:“什么工?”陈妍说:“你听说过一个叫麦克·
罗斯的律师吧,外号叫赖螺丝。”刘大任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玩,就问:“怎么叫‘
赖螺丝’呢?”陈妍说:“他呀,名叫‘Mike’,跟‘赖’发音接近,姓‘R
ose’,发音就成了‘螺丝’。不过,主要是他这个人很邋遢,人看上去很‘赖
’,所以别人就这么叫他。”陈妍放下筷子,绘声绘色地说:“他现在与中国大陆
有生意上的往来,需要人做翻译。我去找过他一次,就是帮他翻译点东西。他的中
文讲的非常好,口音很标准,但他认识的字不多,写起来更困难。每小时配六块,
活挺轻松的,比打餐馆好多了。”
陈妍说:“要是你转成硕士,我还会去找一份工,苦就苦一年。等你毕业了,
我就可以享福了。”刘大任一听她又提起转硕士的事情,就流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陈妍瞧了他一眼:“不高兴了?”她转移话题,“今天我拿回了一份产品说明书,
是有关修路设备的。晚上你帮忙看一下。”她讲完,就到卧室拿了一本说明书,递
给刘大任。
刘大任随手翻了翻,说明书讲的是铺路机和一些附属设备。“行,晚上就干这
个。”刘大任停了一会,望着陈妍,“你每天到律师事务所去上班?”“不,”陈
妍答道,“这些是他自己的业务,与他在事务所的工作没有关系。所以呢,有时侯
,就把资料拿回家,翻译好了再送去。有时侯就到他家里去,还要帮他处理传真和
信件。有时候他口述文件,我做记录。”“在他家干活?”刘大任问道,“那你得
小心点。”“你干吗呀?”陈妍瞧着刘大任那副不放心的神情,“我是去工作。他
妈妈和妹妹在家。他离婚了,以前的太太是从大陆来的中国人。”
陈妍带着翻译好的资料来到麦克·罗斯律师家门口。罗斯家坐落在学校附近一
个漂亮住宅小区里。小区被树木环抱着,零星的落叶静静地躺在碧绿的草坪上和马
路上,阳光透过树叶在马路上留下斑驳的亮点。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从中欢快地
鸣叫,给静谧的四周带来几分活力。
陈妍在门铃上按了两下。门开了。“嘿,陈妍小姐,我正等你呢。等会就将材
料传真到广州。”罗斯一见陈妍就说道,“快进来。”
麦克·罗斯中等个,又大又圆的啤酒肚象半个气球,他的脑袋偏大,看上去与
他的个头不成比例,稀稀拉拉的金发留得很长,浓密的络腮胡没有修剪,象一把乱
草。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小眼镜,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透露着一个聪明人的神
彩。
陈妍跟着罗斯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大办公桌,一个沙发,一张床和几
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计算机、一台传真机和一台打字机。桌子上和地上堆放着文
件。衣服、袜子和鞋子杂乱地散落在地板上。
“这是你的办公室?”陈妍好奇地问。“对,医生大人。你们做医生的总是对
人那么挑剔。”罗斯的中文说得很流利。“律师的办公室怎么这么乱!”陈妍不解
地问,“你自己办公也不方便,不舒服吧?”“没有呀,我觉得挺好的。”罗斯若
无其事地说。他做了个神秘的样子,故意压低声调:“大凡聪明的人,都有自己办
公的特点。听说毛爷爷的办公室跟我的差不多。”“毛爷爷?”陈妍捧着肚子大笑
起来,“你知道毛爷爷?”“那是当然。”罗斯流露出得意的神态。
陈妍环顾四周。墙壁挂着几幅照片,有罗斯和一个东方女子的结婚照片,有他
们的合影,也有那女子的单人照。女子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相貌并不十分漂亮但
很端正、秀气。陈妍想这肯定是他的前妻。“这是你太太?”陈妍明知故问。“她
曾经是我的爱人。”罗斯俏皮地答道。“爱人?”陈妍笑了一声,“你知道‘爱人
’?中国人叫‘爱人’,而美国人会说‘太太’。”罗斯说:“爱人不是更好吗?
”陈妍点头说:“是的。不过你艳福不浅,找了这么年青而且如花似玉的爱人。怎
么采花的?”说完就瞟了罗斯一眼。“采花?不,我们是一见钟情,我们是高中同
学。我很爱她。”罗斯忙解释道。“高中同学?”陈妍迷惑地望着罗斯,上下来回
打量着他,“你们一样大?”“对呀,谁骗你了。”罗斯故做认真地说,“谁骗你
,谁就天诛地灭。”陈妍一个劲地摇头不相信。罗斯耸了耸肩,脱口一句:“OK
。”
沉默了一会,罗斯好像想起了什么,就掏出驾驶执照,递给陈妍:“小姐,看
看这个。”陈妍接过驾照,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出生日期。罗斯今年只有二十九岁。
陈妍还是在摇头,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罗斯看上去象一个接近五旬的小老头,
他的成功和成熟外貌分明都显示他是一个中年人了,然而他生理年龄还不到三十。
“她走了,”罗斯伤感地说,“她跟一个中国人走了,我们离婚了。”沉吟片
刻,他沉重地讲:“我很喜欢她,但她还是要走。”他伸开双手,耸了耸肩。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陈妍转移了话题:“嗨,你的中文怎么讲得这么地道?”
罗斯说:“我和张琼高中是同学。”他指着照片,“张琼就是她。她跟她父母一起
从北京来。读高中时,我们就恋爱结婚了,中文就是从她那里学来到。另外,我对
东方文化,特别是对中国文化很有兴趣。张琼经常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讲怎么
学雷锋,怎么跳橡皮筋,怎么批林批孔,等等。后来我还到广州外国语学院学习了
一年。我说得还不错,但我读写还不行。”罗斯摇了摇头。
罗斯走到办公桌前,翻开英文版的说明书,说:“我们开始工作吧。你把你翻
译好的说明书念一遍,我们看看行不行。”
陈妍将翻译好的说明书打开,念道:“压路机是一种将道路压平而且具有加固
加牢路基功能的机器。压路机广泛地用于…”
罗斯打断陈妍:“好,停一下,你看是不是这样改一下,‘压路机是一种将道
路压平的机器,其功能是加固加牢路基。’,这样更符合中国人的习惯说法。”“
你真行呀!”陈妍佩服地赞叹,“中国通。”
修改完说明书,罗斯催陈妍赶快起草一份传真稿。“陈小姐,我说,你赶快记
录。”
陈妍坐在桌前,准备好笔和纸,听罗斯口述。罗斯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手一挥
,念念有词:“好了,开始记录。干妈:你好!传真收到。这批女婴收养的法律手
续都已办妥。我将于下月中旬带领收养女婴的美国人前来广州。请你安排好接待事
项。”罗斯左手背在肩后,右手捂住下巴,若有所思。陈妍见罗斯没有做声,便抬
起头来:“完了?”“好,就这样。写上落款。That's it(就这样)。
”罗斯又把手一挥。
陈妍放下手中的笔,迷惑地望着罗斯,觉得他非常神秘,就问:“麦克,你在
广州还有干妈?”“那有什么。”罗斯若无其事地说,“我认的。我干妈挺有来头
。有个干妈办起事来特别方便。上次去广州,我送给她西洋参,深海鱼油,还拎了
两瓶XO。她高兴得不得了,我的事她全力去办。”
瞧着罗斯那副得意的神态,陈妍翘起大母指:“你真行呀。你比中国人还中国
通。”
罗斯扶着窗台,遥望户外,长嘘一口气。“明年,我准备开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现在有关中国的业务太多了。”他转过身来,对陈妍说:“你知道吧,那笔劳工
生意很快就成功了。我们家在德克萨斯北部买了一块地。我从中国招一些劳工,先
把他们运到以色列。你知道我们家族在以色列有很多关系,我们犹太人很讲家族团
结,这点象中国人。再将这批中国劳工以以色列劳工身份输到美国,一切手续都是
合法的,我绝不做不合法的事。”罗斯停顿一下,接着讲:“实际上,我做的也是
人口买卖。上帝赐给美国广博的土地,象南方特别是德克萨斯大平原。在高速公路
上开几小时,除了空旷外,你什么也看不见。这里土地便宜,需要人来开发,而中
国人又向往美国,让他们到这里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陈妍说:“你们当律师的真厉害!”罗斯得意地度着脚步,然后停下来说:“
我们是为法律服务的。所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按法律来的。可法律是什么呢?只
是一些条文。美国的法律两百年来没有变化,好像非常神圣。可是对同一个法律,
不同的时代就有不同的解释。我们律师的任务就是去解释法律。”他将右手食指放
到嘴边,带着神秘的语调说:“实际上律师是很坏的,以后你会明白的。”说完便
哈哈大笑起来。
(略去三千二百字)
派克收到了《结构控制工程》杂志的来信,信中说严辉和他的论文《非线性液
压油缸半主动控制模型》通过了评审,被杂志录用,不久将在该杂志上刊登出来。
派克拿着这封信到平台实验室。田莺和严辉正在平台前做试验。派克来到严辉
跟前,用信拍了一下严辉的脑袋,严辉回过头一看是派克博士,就跟他打了个招呼
。派克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严辉问是什么好消息,派克说:“我们那篇《
非线性液压油缸半主动控制模型》被录用了。”严辉的眼睛顿时闪亮起来:“是吧
,这么快!”派克说:“三个审稿人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田莺举起手,说:“祝贺你!”严辉也举起手与她的手在空中一击,发出清脆
的响声。
这篇论文要发表的消息很快传到季世雄的耳朵里,他气急败坏地来到严辉的办
公室。严辉、田莺和韩国学生朴浙珠都在。季世雄一进屋就对严辉叫道:“严辉,
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一声就把论文发了,你这是什么回事?”严辉笑道:“是派克发
的。”
季世雄表情严肃,脸色发青,急促地说:“严辉,当初你问我问题时,你答应
如果发表论文,我是第一作者。好了,今天连我的名字都没有,你他妈的缺德!”
严辉收起了笑脸说:“嘿,季世雄,你不要骂人。论文是老派发的,我有什么办法
,署名也是他决定的。”季世雄说:“那你应该跟老派讲呀。”严辉耸了耸肩说:
“要讲,你自己去跟老派讲吧。”季世雄高声囔道:“严辉,你他妈做人要讲良心
道德,别光想着占别人的便宜。”
严辉被季世雄的叫骂激怒了,指着他说:“季世雄,你别太过火了。我是跟你
讨论过,这点不假,可是我自己花了半年时间一点点做出来的。你动这么大干火干
吗?”季世雄说:“当时我跟你讲我想了半年才想到这个模型,跟你讲了,你就坐
享其成?”
张永平在走道里听到房间里吵闹声,进屋一看,严辉和季世雄都拉长了脸,就
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望了望严辉又看了看季世雄,打园场地笑道:“
有什么事情好吵的?大家静下来好好说说就行了,别让老美老韩看咱们的笑话。”
他转身对朴浙珠说:“没什么事,他们在讨论怎么做油缸模型,去看你的书吧。”
张永平轻轻地推着朴浙珠的肩膀。朴浙珠说:“你们中国人讨论问题要这么大声叫
喊,这是讨论问题?”朴浙珠对张永平做了个鬼脸就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张永平坐下来说:“不要吵了,吵起来丢中国人的脸。什么回事?这样,你们
俩都不讲,让田莺讲。”张永平指着田莺:“田莺,你说说怎么回事?要公证呵。
”田莺解释说:“最近,老派和老严的一篇论文要在《结构控制工程》上发表。老
季说是他告诉老严怎么去做,发表时老季应该是第一作者。可现在没有老季的名字
,就这样。”季世雄说:“这个模型的思想是我的,所以我理所当然应该是论文的
第一作者。”
张永平又看着严辉:“你呢?”严辉说:“我是跟老季讨论过,没错,可就一
次。我花了半年时间没日没夜地干才有了今天的结果,你说他做第一作者公平吗?
再说实验室的事情都是老派决定的,我也没有权力。”田莺插话道:“老季,人家
老严就跟你讨论一回,而自己花了半年苦干的结果都是你的,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如果这样,那么别人只要跟你讨论了,成果都是你的,你的野心也太大了吧,别人
还活不活呀?”季世雄蔑视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想跟你一般见识。”他转过头来
对张永平说:“不错,严辉是苦干了半年,但一项东西成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思
想,idea!没有一个好的idea,干得再苦都是白花力气。”
严辉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老季,我跟你讨论过。但我的模型跟你当时讲得
不一样,我选的指数n是1.5。我是反复做试验和计算才得到,怎么说成果是你的
呢?”季世雄说:“这个指数取什么数是试出来的,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的是
这个非线性项的确定,这就是思想。”
“思想?”田莺嘲笑道,“什么思想?别故弄玄虚!不就是做个模型吗?好像
你真的有什么了不起,要带来科学史上的革命。你是发明了蒸汽机、计算机还是今
天的网络?对了,我们的季大科学家是要带来第四次技术革命。”
季世雄愤怒地瞪着她。田莺得意地蔑视着季世雄,她不停地晃动着身子。季世
雄说:“田莺,像你这样水平根本不配读博士,你还是早点转硕士好了。”田莺气
愤地说:“不配?好像只有你配?你,你有什么了不起,你等着瞧。”季世雄傲慢
地说:“是的,我等着瞧。再过五年你也毕业不了。”
严辉阻止了季世雄:“季世雄,你别太过份了,跟女人斗,算什么?”季世雄
摆了摆手说:“老严,我不想跟你们夫妻店斗。”严辉叫道:“你太过份了,这是
你第二次这样讲了。你要对你刚才讲的话负责。”说着就挥舞着拳头朝季世雄打去
,张永平拦着了严辉。
张永平挥动着手要大家不要争吵:“算了,不要吵了,更不能动手。不就是一
篇论文吗?以后再写几篇就是。好了,老季,算了,你的论文最多了,别在乎这篇
。回你的办公室去吧。”
季世雄站起来囔道:“一篇论文?论文跟论文可大不一样,得诺贝尔奖的也就
是靠一篇论文。这篇油缸模型的论文可不一样。”他指着严辉说:“严辉,你不道
德,偷窃我的成果。我的这个模型是应该有知识产权的。”严辉冷笑道:“季世雄
,知识产权?你有完没完。告诉你,你的所谓复和项在五年前的《声与振动》杂志
上就有人发表了,我在论文的参考文献中列了这篇论文。我的模型就是在这个基础
上发展的。难道你没有读这篇论文?你以为是你的发明创造?你的知识产权?”季
世雄说:“好,严辉,我不想跟你这种无赖讲话。”说着迈步就走。
田莺提高声调说:“季大学者,慢走呵,学工的没有机会得诺贝尔奖,但还有
机会得美国总统奖。好好努力呵,把你的知识产权守好。”田莺的调子拉得很长,
然后就噗嗤地笑起来。
朴浙珠站起来走到张永平面前,故意笑道:“他们讨论完了?”张永平对他诡
秘的一笑:“讨论完了。”说着就拉着朴浙珠的肩往门外走去。
季世雄气哼哼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把腿翘到桌子上,拿起了饮料猛地喝了一
口,然后又猛地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略去三千一百字)
(七)
邹刚要去“新上海”打工,就把邹晓海放到田莺的办公室。他跟张永平打了个
招呼就走了。
田莺坐在平台前面做试验。平台的振动发出轰轰的响声。邹晓海沿着走道来到
试验间。田莺一见到他,吃惊地说:“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说着
就将邹晓海抱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晓海,不许动,就这样坐着,等妈妈做完试
验就带你出去玩。”
邹晓海很乖地坐着看他的小人书。派克进来了,看见邹晓海,就皱起眉头。田
莺看见派克就赶忙站起身打招呼,她心里有些紧张,强装出笑脸。派克跟田莺点头
,然后朝邹晓海笑了笑。邹晓海说:“Grandpa(爷爷),how are
you?(你好吗?)”派克笑出声来:“你会讲英语了?”邹晓海点了点头,
派克在邹晓海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派克正准备离开,他回头望了田莺一眼:“田,一个小时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田莺望着派克,点点头,心里直打鼓:今天找我会有什么事呢?
田莺来到派克的办公室,他们面对面地在沙发上坐下。田莺两脚并在一起,两
只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她的神情局促不安。派克问:“平台的控制系统稳定性分
析做得怎么样了?”田莺说:“正在做,马上开始写程序。”派克说:“我是在两
个月前交给你的,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做完?”田莺低下头没有做声。派克问:“田
,你想不想读博士?”
田莺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感到震惊,抬起头来,急促地说:“想呀。”派
克说:“想?我看你不象是想读博士的样子。交给你的事这么长时间没有完成,你
怎么交待呢?”派克停了停,又说:“我看你转为读硕士吧。”
田莺马上打断他的话:“派克博士,我很想读博士。”派克说:“你知道我是
不让博士生转去读硕士的,只有培养博士才会对一个教授有价值。但是我理解你的
状况,一女人带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你转为硕士对你和你的家庭都有好处。”
田莺的眼眶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哭泣着说:“过几天我就把孩子送到
幼儿园,我会好好工作的。”派克说:“读博士意谓着要作出牺牲,是要把整个生
命都投入到工作中去,特别是在控制实验室。”田莺点了点头。派克站起来,走回
到办公桌前,说:“就这样,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田莺刚下楼,在楼梯口碰到严辉。严辉见田莺眼睛红红的,满脸沮丧,就逗道
:“小姐呀,谁欺负你了,这么伤心?”田莺说:“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开心。
”严辉严肃起来,问:“怎么了?”田莺说:“刚才老派找我,说我的控制还没有
做完,要我改读硕士。”严辉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改读硕士不
正好吗?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早点毕业早点挣钱,早点享受生活,多好呀。”田莺
拉了拉严辉的衣服,说:“不跟你开玩笑,我是挺想读的,你知道的。”严辉又逗
道:“读什么呀?女人轻轻松松过日子多好,何必争强好胜呢?”
田莺瞪了严辉一眼,就要走开。严辉拉住她说:“好了,别生气,你就继续读
下去吧。跟你开玩笑呢。”田莺说:“我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是晓海,过几天送
到幼儿园去,老邹已经去联系了。第二,是工作上的事,你得帮我。”严辉点点头
说:“先就这样办吧。”田莺脸上露出笑容,挽着严辉的手,头依在他的手臂上。
严辉赶忙躲开:“嘿,这是在系大楼。”田莺松开手,朝他妩媚地笑了笑。
田莺带着邹晓海回到家里,邹刚正在做饭。她问:“唉,邹刚,我问你,晓海
上幼儿园的事情怎么样了?”邹刚说:“已经好了。下星期三就可以送去。”田莺
叹了一口气:“总算好了。”邹刚说:“不过一天只有四个小时,也挺麻烦的。”
田莺说:“四小时,接送归你了。”邹刚说:“送,我是可以的。接,恐怕不行。
星期三,星期五和星期六,我要打工,就得你去接了。”田莺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她拉着邹晓海的手问:“晓海,跟小朋友一起玩,好玩吗?”邹晓海瞪大眼睛说
:“好玩。”田莺问:“那爸爸妈妈送你到幼儿园,想去吗?”邹晓海拍着手,跳
了几下,兴奋地喊道:“太好了!太好了!”
(略去二千六百)
第二天一大早,刘大任来到派克的办公室。派克看上去情绪还好,他指着挂在
墙上的一幅画问刘大任:“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刘大任瞧着墙壁上那幅竹编的中
国字画,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禅”字。刘大任也不清楚“禅”的明确含义,就解释
道:“这个字读禅。‘禅’的原义是指安静,就象在偏僻的住宅区那种宁静的生活
,于是就比喻一个人应该把生活看得淡一点,淡泊名利。这是中国传统的道家哲学
思想,对中国人的生活和民族性格影响很深。”刘大任自己也不知道讲得对不对,
派克却聚精会神得听着,不时还点点头,称好。
讲完了,派克要刘大任将计算结果一张张摊放在桌子上。“这些结果怎么样?
”派克一边看一边问。“这是测试曲线,有刚度非线性也有阻尼非线性。”刘大任
指着测试的那张曲线说道,然后又指着其他图说:“在这个模型里,增加输入,阻
尼响应变小,这与测试是一致的,但我无法将频率变小。”派克认真地看着计算曲
线,眉头皱起,问道:“你考虑过别的模型没有?”刘大任拿出几张纸,上面写满
了各种数学公式,说:“我试过这些,结果都差不多。”“那这几张曲线怎么对上
了呢?”派克指着图说。“这是我将刚度系数不断地改变,所以频率就变了,与测
试频率一致。”刘大任知道派克会问到这个问题,他也是昨晚应急准备的几组曲线
。
“改变刚度?”派克拿起那几张图,严肃地说:“那你这个模型有什么物理意
义呢?”刘大任没有作声。派克开始发火了:“刘先生,你拿这几组曲线是来应付
我?这种模型没有任何意义!”他拿着纸走动着,脸涨得通红,最后将纸往垃圾桶
里一扔,愤怒地说:“刘先生,这是trash(垃圾)!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花
了几个月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只有高中水平!”他指着刘大任,“刘,我问你,
你到这里来是来读博士还是来度假?在美国是没有免费午餐的。你要度假就请回中
国去!”
刘大任没有吭声,他预料到派克的反应,他只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无可奈何地活
着。面对派克的发火和侮辱,他常常感到愤怒。他恨不得有一把枪,对准派克的脑
袋和心脏扣动板机,他感到一个来自贫穷国度的人所受到的侮辱。但是对于模型的
事情,刘大任没有感到那么气愤,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得到一个模型好像说不过去
。他来到美国的这段时间,来自派克的压力、家庭的压力和经济上的压力都让他喘
不过气来。每天昏昏沉沉地在实验室、机房和家里转来转去,象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被踢来踢去。他曾经拥有的强烈自尊受到极大冲击。刚来时,他时常后悔为什么要
来到这块陌生的土地受罪。后来转念一想,只当是自己被充军发配、被判刑,总有
刑满释放的那一天。这种阿Q的精神支撑着他去面对每天的生活。
刘大任收起桌上的材料,走出派克的办公室。刚走到门口,派克叫道:“我下
个月要去福特汽车公司,你必须在两个星期内,把模型建好。”听到派克的声音,
刘大任停下脚步,应了一声:“好的。”就走了。
刘大任收拾了碗筷,就准备往实验室去。还没等他跨出大门,陈妍叫道:“站
住,你到那儿去?”刘大任回过头说:“到实验室去,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完。”
陈妍冷漠地说:“你走呀,告诉你,你今天晚上别回来了。”刘大任无可奈何地回
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把手搭在陈妍的肩上,说:“陈妍,我也是没有办法,派克
要我在两个星期内给他椅子模型的结果。”陈妍把刘大任的手拿下来,朝沙发的一
个角落移了移,离他远了一尺。她翘起脚,没有理会他。两人都没有作声,只有电
视的声音。刘大任坐了一会,站起来就想走。陈妍抢先一步,靠在门上,堵住了门
。陈妍叉着腰,狠狠地说:“刘大任,你太不像话了。今天是星期六,现在是晚上
八点了。你根本不把这里当成一个家,我告诉你,你想把这里当成旅馆,没门!”
刘大任无可奈何地叹惜了几声,说:“陈妍,你要知道我们得在派克这里生存
下去。做不出事情出来,怎么混下去。”陈妍依旧瞪着刘大任,说:“怎么混,你
干吗要读博士?转成硕士就行了。你已经读了一年,再读一年就可以毕业找工作!
”刘大任双手拍着胸脯,看着陈妍直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转硕士,老派可能
让你转吗?再说,即便能转,老派一分钱都不给,我们拿什么生活?还有学费呢?
”陈妍说:“好,你要是转了,我再找一份工,反正现在有车了。”刘大任拍着她
的肩:“算了吧,不争了,我还得到实验室去。”“不行!”陈妍喝斥道,“你还
没有答应呢?”“答应什么?”刘大任问。陈妍说:“下星期就跟派克讲,转成硕
士。机械系的李伟转了不是好好的吗?”刘大任说:“派克跟别的老师不一样。”
陈妍双手叉腰,说:“你又不是陈景润,读什么博士?你自己都说过你只能做工程
师做不了科学家,你根本不是读博士的料。”陈妍指着刘大任,“你自私极了!你
想读博士都是为了光宗耀祖!虚荣心!你根本不考虑我!”
刘大任坐回到沙发上。陈妍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把手放在桌子上,头埋在
手臂里哭了起来。“我真倒霉,怎么找到了你。我想回家。”她的身子随着哭泣而
上下起伏着,秀美的头发绕过耳朵,白皙颀长的颈子透着淡淡的红润,特别妩媚动
人。刘大任没有去安慰她,陈妍的样子很好看,但她的那种美离他万丈遥远。他需
要的是一个女人的理解和温存,他必须去努力才能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怎么自己
遇到的人会是这样的不讲道理呢?这是命运吗?
刘大任悄悄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迅速地溜了出去。陈妍见刘大任
溜走,便站起来,大声叫道:“你死在外面,别再回来了。”她使劲地把门关上,
发出“砰”的响声。
刘大任快步地来到楼下。他靠在汽车上,仰望着黑黝黝的天空,长长地嘘了一
口气。星星都躲藏起来,只有几片淡淡的云朵在夜空中飘动。他好像是从集中营里
逃出来的,这种自由让他感到无奈。他摸了摸汽车,这是他和陈妍打工挣来的钱买
的。虽然车很旧了,但这是他们三十年人生中所拥有的最值钱的财富。在自己的祖
国他们曾经拥有过什么?多年的工作又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他摸着车子,在
黑夜里悠淡的月光下,车身闪着几分模糊的光泽。
刘大任端详着属于自己的汽车,心里有几分安慰。他拉开车门,坐下,系上安
全带,一踩油门就走了。这座本来就十分安静的小城,在周末的晚上就更象一座死
城,微风刮起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都十分真切。只有街道两旁的路灯才提醒人们这
是一座城市。刘大任打开收音机,柔和的音乐在车内回荡,他感到这个世界好像只
属于他,盼望着就这样悠哉哉地永远开下去。他在一个丁字路口的“STOP(停
)”标记前停住。突然他感到身体被冲动了一下,他侧头一看,一辆小车撞到了他
的车。那辆车却没有停下,一溜烟地跑了。刘大任一见此状,愤怒地骂了声:“他
妈的,撞了车居然还跑掉!”他顺速地转动着方向盘想调头去追那辆车。他转得太
急,前轮撞到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他又将车倒了一点,然后踩油门,拼命地去追赶
那辆车。那辆车走得很远,路上没有别的车,刘大任紧紧盯住它。最后,那辆车在
学校旁边的一排小平房前停住。刘大任跟上去,把车停在旁边。
车主已进屋去了。刘大任围着那辆结实的“雪扶来”转了几圈。车前面坚硬的
挡板橡胶上有擦过的新的痕迹。刘大任再看看自己的车,前门被撞进去一个深坑,
整个侧面被黑色橡胶划出一长条痕迹。
(略去一千字)
刘大任沮丧地回到家里,陈妍正在看电视。陈妍瞟了他一眼,又瞧了瞧墙上的
钟,冷嘲热讽地说:“怎么了,大博士,这么早就回来了。”刘大任低着头,小声
地说:“车被人撞了。”
陈妍站了起来,大声叫道:“什么?车被人撞了。才买几天的车呀?”她拉着
刘大任的衣服,急促地问:“撞得怎么样了?车呢?”刘大任说:“在楼下。”陈
妍说:“快,领我去看看。”
陈妍和刘大任来到楼下。陈妍看见左边的车门被撞扁了,心疼地说:“哎呀,
怎么被撞成这样?这可是咱们的血汗钱呀。今天星期六,要你不要去学校,你偏要
去,不去不就没有事么。”陈妍越说越生气,就问:“怎么撞的?”刘大任把前后
经过讲了一遍。陈妍问:“那老头有保险吗?”刘大任说:“有的。三天后到警察
局取报告。”陈妍这时才平静下来,松了口气:“不错,你还追上那老头了。”她
停顿一会接着说:“有了,明天我去找赖螺丝。”刘大任问:“那个赖律师?”陈
妍说:“对呀,说不定我们还可以赚一笔。”
星期一早上,刘大任拎着饭盒刚进办公室,曾海涛就走过来说:“老刘,听说
你的车被人撞了?”刘大任说:“是呀,刚买的车就给被撞了,真倒霉呀。”曾海
涛问:“撞得怎么样?还能开吧?”刘大任说:“开是没有问题,就是左边的门被
撞瘪了,本来挺好看的车。”曾海涛说:“只要开没有问题,就好了。本来就是旧
车,好不好看是次要的。老刘,这回你赚了。我倒真希望被人撞一回。”刘大任说
:“胡说什么,最好别出事。”曾海涛说:“老刘,对方有保险吧?”刘大任说:
“有呀。”曾海涛说:“这就好办了,你要赚一笔了。我听说像你这样出事,去看
病,再找个律师,好好赚它一笔。”刘大任笑道:“我人没事,没有被撞坏呀。”
曾海涛说:“你不管,就去看病,找律师,就说你的脖子和腰被撞坏了。我在加州
有个朋友就是这么干的。最后由律师找保险公司要钱,律师得三分之一,医生得三
分之一,他得三分之一。”刘大任疑惑地望着曾海涛:“这不太好吧?要是被查出
来了怎么办?”曾海涛说:“谁查你呀?你说脖子痛腰痛,还有头痛,别人怎么查
呀?再先进的仪器也查不出你那儿痛吧?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机会,我现在就去看病
。”刘大任说:“我考虑考虑吧。”曾海涛说:“钱到手了,要请客的罗。”刘大
任笑道:“OK。”
中午,陈妍来到实验室找到刘大任,把他拉到大楼外,说:“走吧,早上我给
罗斯律师打电话约好了,现在就到他办公室去。”刘大任说:“现在就去呀?我还
有事要做。”陈妍说:“什么事不事的,这事要紧。”刘大任说:“我们是不是先
找怀特牧师商量一下。”陈妍说:“找他商量什么?先找‘赖螺丝’再说。”说着
就拉着刘大任的衣服往前走。
麦克·罗斯的律师办公室在达拉斯西边一栋五层大楼的第四层。刘大任和陈妍
上了电梯,电梯的一面是玻璃墙,楼内的一切尽收眼底。大楼内部成环形,象四合
院。院子中央有一个喷泉,四周有几棵高大的棕榈树,阳光从玻璃屋顶照射进来,
丝毫没有置身室内的感觉。
秘书将刘大任和陈妍引到罗斯的办公室。罗斯与刘大任打个招呼,就叫呼他们
坐下。刘大任把车祸的事情向罗斯描述一番,说再过两天就可以拿到警察的报告。
罗斯又问了出事对方是那家保险公司,刘大任说是State Famer公司。
罗斯说:“好了,后天你拿到警察的报告就给我。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去看病
,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刘大任说:“我没有病呀。”罗斯走到刘大任跟前
,用手捏着他的脖子,问:“脖子痛不痛?”刘大任摇了摇头。罗斯又捏了捏刘大
任的腰,问:“腰痛不痛?”刘大任摇了摇头。陈妍踩了刘大任一脚,跟他使了个
眼色,刘大任点了点头。
罗斯坐回到办公桌前,说:“撞车后,通常脖子和腰最容易受损。有时候当时
不痛,但过了几天,你的脖子和腰会痛的。我们合作,你只管去看病,其他的事都
不要你操心。”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刘大任:“这是迪克医生,我的朋友
。告诉他说是我要你来的,其他的事你不用管。你最好明天就去看病,时间拖长了
不好。”刘大任问:“看病看到什么程度?”罗斯说:“这个你放心,迪克医生会
掌握的。你这个案子,我大概可以从保险公司要到一万美元的赔偿,你可以得三分
之一。”刘大任瞪大眼睛,惊奇地说了声:“一万美元!”罗斯点了点头。在刘大
任这个穷学生眼里,一万美元是个巨大的数目,刘大任说:“我这么点事,这么多
钱,保险公司要是打官事上法庭怎么办?”罗斯说:“他们不会为这么点小事上法
庭的。再说,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律师!”刘大任依旧迷惑地望着罗斯,又问:“
这一万美元包括汽车本身的损坏赔赏吗?”罗斯说:“不包括。汽车赔赏的事,你
可以自己去找保险公司。我只负责你的人身受伤赔赏。”他站起来说:“好了,今
天就到这里。明天就去看病吧。”
罗斯把刘大任和陈妍送到办公室门口,强调说:“你们记住美国是个法制的社
会,一切都得按法律来办事。我们也一样,我办的一切事情都是有法律依据的。”
然后淡淡地笑道:“好,Bye-Bye。”
(略去二千一百字)
在以后的一个星期里,椅子非线性模型的事情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刘大任与季
世雄讨论过许多次,季世雄也帮他去做过计算,但都没有结果。在上星期六的会议
上,派克说他手上只有桥的项目有钱,振动平台控制项目所剩的钱不多,再过两个
星期他将去底特律福特汽车公司去争取项目。他将首先资助干有钱项目的人,其他
人就看情况而定。
开完会,刘大任焦虑不安,担心的是不是能生存下去。尽管现在只拿这么一点
点资助,但也能维持生活。要是一点资助没有了,那么不仅生活费没有,还要交昂
贵的州外学费,而这对于刘大任和陈妍是很难解决的。刘大任又找到季世雄,问怎
么办?季世雄见刘大任沮丧的样子觉得他可怜,但又觉得烦人。他平淡地对刘大任
说:“老刘,资助的事你不用担心,在老派这里读博士不会没有钱的。如果老派钱
不够,他首先是停掉硕士的钱。如果老派真的没钱了,那是另外回事。但桥的经费
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好像还有近十万,所以你根本不用愁。你眼前的任务是怎么
把椅子模型的事给混过去,在老派心中有一点信誉。”
“那我怎么办呢,老季。我都搞了两个月了还没有结果。”刘大任焦虑不安地
说。“这样吧,老派实际上对这个椅子模型并不重视,这次到福特汽车公司去只是
为了展示一下我们这里做了不少工作。别人不会把椅子的课题给他的,我们这里是
做振动平台控制,‘福特’感兴趣的是平台的控制技术。”季世雄平静地说道,“
你呢,现在是个难关。这样,你先用一个多项式模型搞出一组曲线与测试曲线吻合
,就跟老派讲你是用那个有物理意义的模型再加了一个刚度与阻尼的复合项得到的
。等以后我有空了,我好好帮你想想这个问题。”
刘大任一听就有些紧张,说:“老季,这样行吗?这是在欺骗呀。老派要是知
道了,会把我开除的。”“老刘,紧张干吗?”季世雄说道,“不是跟你讲了吗,
这个椅子在老派眼中并不重要,过了这一关,以后不会有椅子的课题,就没有事了
。这样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我们也是在用模型得到的数据,只是模型不同罢了,这
也谈不上做假。这可以解决你眼下的困境。”刘大任还是很担心:“老季,这样太
悬了。”季世雄有点不赖烦了,说:“这样吧,你把我的名字加上去,老派是相信
我的。如果老派问你,就说我们一起做的。”刘大任捏了一把季世雄的肩膀,说:
“谢谢了,哥们。”
刘大任感到踏实些,暂时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以逃脱眼前的困境。他那颗脆弱的
心期望外界有强兴针来注射,就像他期望季世雄帮忙。来到美国之后,他的自信没
有了,他的心总是空的,仿佛悬浮在半空中。周围的人们给予他很多帮助,严辉去
接他,庄永清借钱给他,冯强生、曾海涛等都曾经帮助过他。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心
理变得越来越脆弱,他也总在试图打碎这个脆弱的围城,但他却没有冲出去。今天
又躲在季世雄这棵大树下才找到心理上的安宁。作为一个男人,这种心理是可悲可
怜可怕。与一个女人在一起,他就没有一点点力度和魅力,就得不到一个女人发自
内心的爱。刘大任就是这样紧张而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实验室和家庭的夹缝中。
刘大任很快打印出一些曲线,到派克办公室给他看。派克一看理论曲线与实验
吻合得很好,颇为高兴,连声称好。刘大任表面应和着派克的笑声,可心里却十分
紧张。万一要是派克看出漏洞来怎么办呢?派克问:“怎么这次会吻合得这么好呢
?”刘大任赶忙回答:“我加了一项刚度阻尼混合项,再用最小二乘法对系数进行
了参数识别。”派克不停地点头说:“不错。这才有了点博士生的水平。”他望了
刘大任笑了笑,刘大任脸上的肌肉强硬地动了动,勉强挤出了几丝的笑容。派克说
道:“你打印几份彩色的,明天给我,我要拿到底得律去。”
刘大任出了派克办公室的门,他长嘘一口气,把那颗提到嗓子的心放下来。他
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刚坐一会,他又紧张起来。心里想,要是派克认
真的重做一遍怎么办呢?他摇摇头,心里在说:不,派克不会亲手做的。但是如果
派克交给实验室的另一个人来验证,那样就露馅了。刘大任又一次在心里否定:不
,报告中有季世雄的名字,别人是不会怀疑的。刘大任又问自己:要是到底得律去
,福特汽车公司的人发现了呢?刘大任紧张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的右手在胸口摸了
摸,强行说服自己:不,别人不会专门化时间来做这个问题的,再说他们没有实验
数据。刘大任提出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又一个一个地否定。他的心就这样七上八
下,他觉得做了一件亏心事又在不断地寻找安慰。
(略去二千七百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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