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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redoctor (我要当博士), 信区: Flyingoverseas
标  题: 留德十年(4)---哈尔滨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Aug 19 10:12:03 2002) , 转信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Sat Aug 17 00:36:27 2002) WWW-POST 
 
留德十年  
 
      哈尔滨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谁到哈尔滨,大概都不会不到松花江上去游览一番。我们当然也不会自甘落后,我们
 
也去了。当时正值初秋,气温可并不高。我们几个人租了一条船,放舟中流,在混混茫茫
 
的江面上,真是一叶扁舟。远望铁桥一线,跨越江上,宛如一段没有颜色的彩虹。此时,
 
江面平静,浪涛不兴,游人如鲫,喧声四起。我们都异常地兴奋,谈笑风生。回头看划船
 
的两个小白俄男孩子,手持双桨主划的竟是一个瞎子,另一个明眼孩子掌舵,决定小船的
 
航向。我们都非常吃惊。松花江一下子好像是不存在了,眼前只有这个白俄盲童。我们很
 
想了解一下真情,但是我们跟他们“不明白”,只好自己猜度。事情是非常清楚的。这个
 
盲童家里穷,没有办法,万般万奈,父母——如果有父母的话——才让自己心爱的儿子冒
 
着性命的危险,干这种划船的营生。江阔水深,危机四伏,明眼人尚需随时警惕,战战兢
 
兢,何况一个盲人但是,这个盲童,由于什么都看不见的缘故,心中只有手中的双桨,
 
怡然自得,面含笑容。这时候,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环顾四周,风光如旧,但我心
 
里却只有这一个盲童,什么游人,什么水波,什么铁桥,什么景物,统统都消失了。我自
 
己思忖:盲童家里的父、母、兄、妹等等,可能都在望眼欲穿地等他回家,拿他挣来的几
 
个钱,买上个大“裂巴”,一家人好不挨饿。他家是什么时候逃到哈尔滨来的﹖我不清楚
 
。他说不定还是沙皇时代的贵族,什么侯爵、伯爵。当日的荣华富贵,从年龄上来看,他
 
大概享受不到。他说不定就出生于哈尔滨,他决不会有什么“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感
 
慨。……我浮想联翩,越想越多,越想越乱,我自己的念头,理不出一个头绪,索性横一
 
横心,此时只可赏风光。我又抬起头来,看到松花江上,依旧游人如鲫,铁桥横空,好一
 
派夏日的风光。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是我们应该回去的时候了。我们下了船,尽我们所能,多给两
 
个划船的白俄小孩一些酒钱。看到他们满意的笑容,我们也满意了,觉得是做了一件好事
 
。 
    回到旅店,我一直想着那个白俄小孩。 就是在以后一直到今天,我仍然会不时想起 

那个小孩来。他以后的命运怎样了﹖经过了几十年的沧海桑田,他活在世上的可能几乎没
 
有了。我还是祝愿白俄们的东正教的上帝会加福给他 
    六 过西伯利亚 
    我们在哈尔滨住了几天,登上了苏联经营的西伯利亚火车,时间是9月4日。 
    车上的卧铺,每间四个铺位。我们六个中国学生,住在两间屋内,其中一间有两个铺
 
位,是别人睡的,经常变换旅客,都是苏联人。车上有餐车,听说价格极贵,而且只收美
 
元。因此,我们一上车,就要完全靠在哈尔滨带上来的那只篮子过日子了。 
    火车奔驰在松嫩大平原上。车外草原百里,一望无际。黄昏时分,一轮红日即将下落
 
,这里不能讲太阳落山,因为根本没有山,只有草原;这时,在我眼中,草原蓦地变成了
 
大海,火车变成了轮船。只是这大海风平浪静,毫无波涛汹涌之状;然而气势却依然宏伟
 
非凡,不亚于真正的大海。 
    第二天,车到了满洲里,是苏联与“满洲国”接壤的地方。火车停了下来,据说要停
 
很长的时间。我们都下了车,接受苏联海关的检查。我决没想到,苏联官员检查得这样细
 
致,又这样慢条斯理,这样万分认真。我们所有的行李,不管是大是小,是箱是筐,统统
 
一律打开,一一检查,巨细不遗。 我们躬身侍立,随时准备回答垂询,我们准备在火车 

上提开水用的一把极其平常又极其粗糙的铁壶,也未能幸免,而且受到加倍的垂青。这件
 
东西,一目了然,然而苏联官员却像发现了奇迹,把水壶翻来覆去,推敲研讨,又碰又摸
 
,又敲又打,还要看一看壶里面是否有“夹壁墙”。连那一个薄铁片似的壶盖,也难逃法
 
网,敲了好几遍。这里只缺少一架显微镜,如果真有一架的话,不管是多么高度的,他们
 
是决不会弃置不用。我怒火填膺,真想发作。旁边一位同车的外国老年朋友,看到这个情
 
况,拍了拍我的肩膀,用英文说了句:patience is the great vi
 
rtue“忍耐是大美德”。我理解他的心意,相对会心一笑,把怒气硬是压了下去
 
,恭候检查如故。大概当时苏联人把外国人都当成“可疑分子”,都有存心颠覆他们政权
 
的嫌疑,所以不得不尔。 
    检查完毕,我的怒气已消,心里恢复了平静。我们几个人走出车站,到市内去闲逛。
 
满洲里只是一个边城小镇,连个小城都算不上。只有几条街,很难说哪一条是大街。房子
 
基本上都是木板盖成的,同苏联的西伯利亚差不多,没有砖瓦,而多木材,就形成了这样
 
的建筑特点。我们到一家木板房商店里去,买了几个甜酱菜罐头,是日本生产的,带上车
 
去,可以佐餐。 
    再回到车上,天下大定,再不会有什么干扰了。车下面是横亘欧亚的万里西伯利亚大
 
铁路。从此我们就要在这车上住上七八天。“人是地里仙,一天不见走一千”,我们现在
 
一天决不止走一千,我们要在风驰电掣中过日子了。 
    车上的生活,单调而又丰富多彩。每天吃喝拉撒睡,有条不紊,有简便之处,也有复
 
杂之处。简便是,吃东西不用再去操持,每人两个大篮子,饿了伸手拿出来就吃。复杂是
 
,喝开水极成问题,车上没有开水供应,凉水也不供应。每到一个大一点的车站,我们就
 
轮流手持铁壶,飞奔下车,到车站上的开水供应站,拧开开水龙头,把铁壶灌满,再回到
 
车上,分而喝之。有一位同行的欧洲老太太,白发盈颠,行路龙钟,她显然没有自备铁壶
 
;即使自备了,她也无法使用。我们的开水壶一提上车,她就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手里拿
 
着一个杯子,说着中国话:“开开水开开水”我们心领神会,把她的杯子倒满开水,
 
一笑而别。从此一天三顿饭,顿顿如此。看来她这个“老外”,这个外国“资产阶级”,
 
并不比我们更有钱。她也不到餐车里去吃牛排、罗宋汤,没有大把地挥霍着美金。 
    说到牛排,我们虽然没有吃到,却是看到了。有一天,吃中饭时候,忽然从餐车里走
 
出来了一个俄国女餐车服务员,身材高大魁梧,肥胖有加,身穿白色大褂,头戴白布高帽
 
子,至少有一尺高,帽顶几乎触到车厢的天花板;却足蹬高跟鞋,满面春风,而又威风凛
 
凛,得得地走了过来,宛如一个大将军,八面威风。右手托着一个大盘子,里面摆满新出
 
锅的炸牛排,肉香四溢,透人鼻官,确实有极大的诱感力,让人馋涎欲滴。但是,一问价
 
钱,却吓人一跳:每块三美元。我们这个车厢里,没有一个人肯出三美元一快朵颐的。这
 
位女“大将军”托着盘子,走了一趟,又原盘托回。她是不是鄙视我们这些外国资产阶级
 
呢﹖她是不是会在心里想:你们这些人个个赛过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的吝啬鬼夏洛
 
克呢﹖我不知道。这一阵香风过后,我们的肚子确已饿了,赶快拿出篮子,大啃其“裂巴
 
”。 
    我们吃的问题大体上就是这个样子。你想了解俄国人怎样吃饭吗﹖他们同我们完全不
 
一样,这是可想而知的。他们决不会从中国的哈尔滨带一篮子食品来,而是就地取材。我
 
在上面提到过,我们中国学生的两间车厢里,有两个铺位不属于我们,而是经常换人。有
 
一天进来了一个红军军官,我们不懂苏联官员的肩章, 不知道他是什么爵位。可是他颇 

为和蔼可亲,一走进车厢,用蓝色的眼睛环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我们也报之以微笑,
 
但是跟他“不明白”,只能打手势来说话。他从怀里拿出来了一个身份证之类的小本子,
 
里面有他的相片,他打着手势告诉我们,如果把这个证丢了,他用右手在自己脖子上做杀
 
头状,那就是要杀头的。这个小本子神通广大。每天一个大站,他就拿着它走下车去,到
 
什么地方领到一份“裂巴”,还有奶油、奶酪、香肠之类的东西,走回车厢,大嚼一顿。
 
红军的供给制度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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